正文 第六十九章 青紅雙袖黑影子 文 / 溫瑞安
九幽神君的戰略是這樣的:
——以狐震碑與龍涉虛纏住戚少商。
——再以英綠荷及鐵蒺藜先把張五幹掉,然後聚四人之力,制服戚少商。
英綠荷與鐵蒺藜攔向張五。
張五跟鐵蒺藜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
鐵蒺藜假扮成「洪放」,以「子母天魔鉤」暗算重創廖六,廖六才致被狐震碑的「子午透骨叉」刺死。而後鐵蒺藜施放暗器,與狐震碑的「陰陽三才奪」合鬥張五,眼看得手,殺敵取寶,但迭逢突變,未能一舉殺之,心中也是恨極。
張五盯上鐵蒺藜!
鐵蒺藜一閃身,鏈鏢在一側間飛射而出!
張五身躺筆飛,直削鐵蒺藜雙腿!
鐵蒺藜平飛一丈有餘,人未回身,鏈鏢已自脅間倒射而出!
張五突然挺直彈起,春秋筆一架,讓鏈鏢射空,鏢鏈纏在筆桿上,用力一陣回捲。
鐵蒺藜知道「春秋筆」吹毛斷髮、削鐵如泥,一方面藉力旋身,想脫離春秋筆的糾纏,以保住他的「丁甲神鏢」,這「丁甲神鏢」他已練得五六成火候,他希望日後在江湖上,除了以「鐵蒺藜」享得盛名外,名頭上還加添:「丁甲神鏢鐵蒺藜」。
同時間,他左手一揚,兩枚鐵蒺藜,急取張五下盤!
張五的一條腿子,本來就帶傷,鐵蒺藜覷準他的弱點下手。
可是鐵蒺藜的一條胳臂,曾著了自己的鏈鏢一記,傷得也不輕,加上他中了廖六臨死前的一腳,也受了點內傷,比起張五絕討不了便宜。
張五若要扭斷「丁甲神鏢」,腳下一定要把樁發力。
若他立馬不動,必中暗器!
鐵蒺藜這下是圍魏救趙,攻其所必救!
但張五不救。
他亮出吳天鏡。
鐵蒺藜一見昊天鏡,便知道情形不妙。
他的「丁甲神鏢」喀裂裂一陣連響,寸寸斷折。
他的鐵蒺藜也開始倒射而至!
張五用「昊天鏡」和「春秋筆」,把鐵蒺藜打得狼狽不堪,可是他也沒閒著。
因為英綠荷悄沒聲息的掩過來,手上的鐵如意,已敲在鏡背上!
英綠荷並沒有向著「昊天鏡」正面下手,因為她知道「軒轅昊天鏡」能把任何在鏡面中反映的事物反射回去。
她往鏡背下手。
「兵!」內力透摧,鏡面碎裂!
「軒轅昊天鏡」毀!
張五怒吼一聲,「春秋筆」追刺英綠荷背門!
英綠荷急於要一舉毀去「昊天鏡」,背後難免防疏,但她突一揚手,撒出一條五彩錦帕「
張五一見絲巾,知道是她的獨門迷魂香,急忙把筆勢一收,驀地飛掠向棺材處!
他本與鐵蒺藜和英綠荷交手,突然撤手就跑,鐵、英二人不禁一呆,正待追擊,倏地劍光一寒。
戚少商已向他們攻出一劍。
只是一劍。
兩人都覺得這一劍是攻向自己的,兩人都急忙退避、躍開。
不但他們有此感覺,連狐震碑與龍涉虛也不例外。
戚少商那一劍劈出,也像是向他們而發的。
他們也急忙招架、閃躲、還擊。
他們原是跟戚少商纏戰,但七、八招下來,他們已被引進二十來步,變成轉到張五與英綠荷及鐵蒺藜的戰團來了。
張五一跑,戚少商的劍就補了上去。
鐵蒺藜與英綠荷要應付戚少商的寶劍,已無及追截張五。
戚少商以一把「青龍劍」,獨力纏住龍涉虛、英綠荷、狐震碑、鐵蒺藜四人!
他出劍不多,但每一劍,都似攻向四人。
一劍當然不可能連攻四人。
可是誰也無法斷定他攻殺向誰。
所以四人只有都先求自保。
張五卻全力往棺材奔去。
劉獨峰已在半空搶攻七次,都搶不進棺槨裡去。
張五奔近,未待那四名藥人出手,一伏身,解弓搭箭,「颼」地射出一箭!
其中一名「藥人」伸手一抄,抄在箭身,但金箭依然疾飛,他的右腕卻被銳力撕斷,沾在箭上,直射在棺上!
這一箭之力,竟把棺木洞穿,自棺木另一面穿破出去,那藥人「的手,被棺木撞得直飛了起來,棺裡也發出一聲厲呼!
同時間,棺材起火。
火勢極盛,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一張黑袍,陡地自著火的棺材裡飛騰而起:
張五的「后羿射陽箭」一擊得手,張彎瞄準黑袍,欲發第二箭!
劉獨峰的青紅雙劍,立時與黑袍鬥了起來,空中鬥得飛砂走石,下面燒得火舌騰天,張五隻見紅光綠芒,夾著黑影飛展倏掠,一時抓不定準兒,搭箭凝神,遲不敢發。
那四名「藥人」,仍背著焚燒的棺材,不曉得放下。
連那名斷臂的「藥人」,也全無動靜,斷腕處,只淌落乳狀膠汁也似的液體,而全無血污,想是九幽老怪全力應戰,已來不及向這四人發號司令了。
兩人在半空交手,足下不住點到四名「藥人」頭上借力,四人也不規避。
光影交鍺,風嘯雷作,張五隻見有幾滴鮮血,自四名「藥人」的頭上滴落。
——在空中的兩人,必有一人淌血。
張五這樣一想,越發焦急,生怕劉獨峰負傷,想予臂助,但在激烈交戰中又分不清誰是誰,拉滿了彎卻不敢發箭。
九幽神君的幾名弟子知道這是生死關頭,全面衝出戚少商的劍綱,可是戚少商在這個時候也把他武功劍法的韌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如果他不是獨臂而且受傷,他每發一劍,都能令眼前四名敵手有承受百劍千劍的壓力。
但在狐震碑、龍涉虛、英綠荷、鐵蒺藜而言,戚少商每一劍仍有萬鉤之力。
不過戚少商只有一條手臂。
他的內外傷都未痊癒。
三人集中攻他的斷臂,鐵蒺藜拉遠了距離,施放暗器。
戚少商全身化作一道青龍。
怒龍。
他知道這四名敵手的目的。
他絕對不能讓這四人衝過去,夾擊劉獨峰。
他已把堅守這一道防線,當作保衛他的性命一般重要。
他決不能讓敵人越雷池一步——這樣才可以使劉獨峰全力對付九幽神君。
這樣劉獨峰才有希望解決九幽神君。
大凡對敵的時候,默契調配與齊心協力,有時候比個人的勇氣和武功更重要,劉獨峰、戚少商、張五,雖然以寡擊眾,但彼此的心意卻是一般的、步調都是一致的。
狐震碑、英綠荷,鐵蒺藜、龍涉虛四人心裡雖急,但亦不能馬上衝破這道緊密的防線。
張五這時已走得很近。
半空的激戰已成了嘯嘯的劍風和滾滾的雷動。
那四名「藥人」,依然目光呆滯,愕立不動,他們肩上還托了具焚燒的棺材,甚至連抬棺的木擔都已開始燃燒,他們亦似全無所覺。
張五決定發箭。
這時,劇戰中青紅二芒遽然大增,只見一道黑旋風也似的魅影急捲直升,張五大唱一聲,撒手放箭!
箭風如萬雷!
箭如一電!
驀地,一個透明的、橢圓形、無色無味的大泡泡,冒了上來。
箭射穿了泡泡,但卻穿不出來。
張五吃了一驚,四名「藥人」中的一人,臉上突然有了表情。
他手中有一支吹泡泡的竹管。
他的竹管往張五眉心穴就是一刺。
張五離這「藥人」本近,不虞這一著,說時遲,那時快,根本避無可避,陡聽一聲長嘯,風雷之聲大作,在劍芒疾閃之剎那,那「藥人」眼神一碧,抽身急退!
急退之際,還飛起一腳,把一名「藥人」踢向風雷劍光之所在。
劉獨峰從上擊下,及時救了張五,放過了與九幽神君生死之戰,但不忍傷殺這神迷智喪的「藥人」,猛將劍氣一收。
黑雲又落了下來。
黑雲貼俯在那名吹泡泡的「藥人」背上,同時發出一聲急哨。
剩下兩名「藥人」,立即置下燃燒的棺材,把背上的油袋一開,往地上就是一潑一撤。
地上立時流著又青又藍、污穢粘腥、漿糊嘔渣般的膠液,向前流來。
姑不論這些粘漿似的嘔心穢物是否有毒,但劉獨峰整個臉色都變了。
他緊緊地握著劍,雙目盯住那婉蜒流來的穢物,臉肌被火光映得抽搐不已。
劉獨峰身居高堂華廈,封官世襲,一向養尊處優,錦衣繡服,而且確有過人本領,德高望重,幾時受過這些長途跋涉野宿山行的苦?何況他小時家族曾被人誣害,被囚在天牢一段時候,在那光景裡的經歷,使他對污垢不潔的事物感到未日危途式的畏懼,這一路來,他已經竭力擺脫過去的陰影,心裡的障礙了,可是這一灘污穢事物一潑流過來,他真的不知如何應付是好。
他的「風雷劍法」一向是居高臨下發劍,便是要凌空虛刺,制敵後足不沾地,而回到座上轎中;他連平常的泥地也不願意踏踐,更何況這一地穢物!
劉獨峰空有一身本領,卻無從施展!
張五機伶,叫道:「爺,馬車!」
劉獨峰一跺腳,向後一竄,掠上了馬車。
跟戚少商交手的四人,突然散開,往四個不同的方向倒縱而去。
戚少商本來全力攔截四人,卻不料這四人驟然撒退,一時倒也追擊不及。
劉獨峰人在馬車上,見九幽神君的四名弟子如何進退有度,急叱:「別追,小心有詐!」
只是「泡泡」背上那面黑布高高隆起,像有什麼事物正在裡面蠕動一般,又似有什麼生物正在裡面痛楚掙動一樣,並傳出一個鬱悶的聲音,道:「劉獨峰,我的瓊液仙漿沾不上你,你的火箭也燒我不死!你夠狠,我們就在石屏鐵鱗松處,恭車候教!」
劉獨峰揚聲道:「要分生死勝負,在此便可,何庸費事!」
「泡泡」等那面黑袍的話說完,撒腿就跑,劉獨峰雙劍一交,正欲長身掠起,越過穢物,追擊九幽神君,摹見黑袍裡「嘯嘯」二聲,射出兩道黑漆漆的事物,「拍拍」各打在剩下兩名神志呆滯「藥人」的背心上!
兩名「藥人」一齊狂叫一聲,躬俯地上,用手捏起污穢漿膠,往劉獨峰等身上就是亂潑!
這一下子不但劉獨峰至為震驚,連戚少商都甚為狼狽。
劉獨峰叱道:「快入車來!」
戚少商、張五飛掠上車,劉獨峰身子一縮,縮入車篷內,縱有污水潑來,只濺及車篷,不會沾到他們身上。
可是戚少商在半空一抄,已拿來張五背上的「后羿射陽箭」,人方落在馬車上,回身單手發箭,「哄」地一聲,箭過半空,亮如金陽,一箭連透二藥人胸膛,再飛射「泡泡」。
這一箭之威,在戚少商手中使來,又比張五施用時高出許多。
可惜,「泡泡」已趁那一瞬之隙,逃入林中,「射陽箭」連折數樹,才釘入一塊巨岩之中。
劉獨峰叱道:「我們追他去!」
張五一策絲僵,雙駿齊鳴,放蹄馳去。
戚少商不管穢物有無毒質,揮劍把車篷外沾上污水的地方一一削去,一面道:「不怕有詐?」
兩旁景物呼呼飛馳,樹木迎奔,劉獨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跟九幽老怪交手,本來誰也沒占誰的便宜,但小五子的那一射,射得適時,老怪著了一下,才中了我一招,傷上加傷,不過我要救小五子,來不及殺他,但此時老怪負傷甚重,此時正是殲滅他的最好時機,不能放過。」
張五聽自己立了大功,自是喜上心頭,一面趕車,一面大聲道:「幸有戚寨主截住四人,否則,我也發不了箭!」
劉獨峰一面觀察地形,一面道:「你別得意忘形!泡泡在你眼前,你還懵然不知呢,要不——停!」
馬車軋然而止。
一旁是懸巖陡峭,壁立千尋。
另一旁是山深菁密,松濤怒風,看去濃陰匝地,月色掩映下,略見松林鐵麟虯髯,半枯半茂,荒道上,有一輛冷沉沉、鐵鑄也似的轎於,殭屍似的矗在路中。
劉獨峰、戚少商、張五一齊感覺到一陣迫人的寒意,自這深冷的轎子裡隱隱浸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