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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沖天火光深心恨 文 / 溫瑞安

    無情道:「你那一刀,讓我知道地下有個高手,『危險』到底是怎麼一種情況;但那一指,卻很管用。」

    雷卷沉吟道:「你是說,我請二娘遁地溜出去,擒下在溪邊的兩位小哥兒,分開你的注意力,乘機震開鐵蓋,背後暗算你那一指?」

    無情道:「我原本守在通道口,大佔地利,為什麼差點著了你的道兒?」

    雷卷想也不想,便說:「因為你以為我已在溪邊,沒想到我仍伏在鐵皮下。」

    無情道:「這便是聲東擊西之計。」他停了一停,眼睛在發著亮,「我以為你已逸至溪畔,然則你仍在地底裡。」

    「我一直以為劉捕神已押著戚少商,在返回京師的路途中;」無情微微有些興奮,「其實,他可能根本未曾離開過那兒,他算準可能有人在道上攔截,他既不欲傷人,又不想與戚少商的朋友交手,最好的辦法,便是以靜制動,暫時不動,讓敵人撲空,一再無功,定必灰心,那時他再押人入京,可保平安。……劉獨峰,畢竟是老狐狸。」

    雷卷道:「所以,你已經可以追查得到劉獨峰的下落?」

    無情道:「到目前為止,我只發覺先前我追查的方向是錯誤的。」

    雷卷咳了兩聲,道:「不過,我還是欠你一刀一指。」

    無情微微一笑,問:「你們因何在此?」

    雷卷道:「養傷,報仇。」

    無情打量了雷卷一陣子,道:「傷是要養的,病也是要養的。」

    雷卷道:「傷不好,無法作戰,所以要養傷;我這個病已糾纏了我二十多年,我沒給它病死,它也沒給我醫好,誰也奈不了誰的何,我才不去管它!」

    無情道:「如果要養傷,為何不回到霹靂堂?」

    雷卷淡淡一笑,道:「我幹這件事,江南霹靂堂不見得同意;這純粹是我個人的事,我已經連累了三位兄弟送命,一位最信重的人犧牲了。」

    無情道:「既然如此,你養你的傷,我找我的人。」

    雷卷道:「我要養傷,也要找人。」他轉面向唐晚詞問,「你的意思怎樣?」

    唐晚詞道:「先時,我們不知道大娘他們在那兒,便只好在這裡養傷;現在,我們也該趕去青天寨聚合了。」

    雷卷道:「正是。」

    無情拱手道:「既然如此,請你轉一句話給息大娘,戚少商的事,在下無論如何,都會給她一個交代。」

    雷卷凝視著他,道:「可惜沒有酒。」

    無情道:「你想喝酒?」

    雷卷道:「不,只是要敬你一杯,以壯行色!」

    無情笑道:「酒且留待我們再見面時才喝,以目下雷堂主的傷和病,也不宜多喝,而且,亦不便在大庭廣眾共醉。」

    雷卷道:「待他年乾坤事了,再與足下痛飲。」

    無情微笑望了兩人一眼:「那時候我叨飲豈止一杯?」

    無情坐在滑竿上,被金銀二劍抬走了之後,唐晚詞忽道:「江湖人都傳他辣手無情,當真是傳言不可盡信。」

    雷卷聲音忽似沉落了許多:「其實這個人最大的弱點,便是太重情重義,只不過外表發出一副冷漠態度罷了。」有些人,一旦沒有了朋友,整個人便像站在虛空處。

    唐晚詞忽然轉過臉來,深深的瞧著他,道:「你呢?」

    雷卷苦笑道:「我?」

    唐晚詞眨眨眼睛問:「你是無情?還是多情?」

    雷卷道:「我?我已經沒有情了。」

    唐晚詞垂下眼來,幽幽的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雷卷笑道:「我的情都給了你,自己不是什麼情都沒有了嗎?」

    唐晚詞美麗而嬌嬈地笑了起來,用手去擂他的胸膛。

    「你也會貪咀!」

    「因為要你想不到我會這樣說。」

    「不要臉,誰要你的情了!」

    「那我可是無臉又無情了。」

    唐晚詞又笑著擂他。

    戀愛中的女子最美麗。

    唐晚詞在這時一顰一笑,都美艷得還比殘霞奪目。

    雷卷看了一陣心痛。

    他真願就這樣跟她靜靜而親親地,渡過下半輩子。

    可是他不能。

    男兒漢有他的事業和志業。

    雷卷還有很多事要做。

    要重建霹靂堂。

    要光大雷門。

    要救朋友。

    要報仇。

    昏鴉起,夕陽低,無情在晚風裡起程,去繼續他那無情但有義的追逐。

    第二天,略經易容的雷卷與唐晚詞,就到了碧雞縣。他們繞道而走,目標是拒馬溝。

    傍晚時分,他們已到了南角口,這是一個市鎮,離小子灣的環西城不過十八里路,按照道理,兩人是要再趕一程的。

    將靠近南角口鎮時,兩匹快馬,自官道疾馳而至!

    一般來說,馬匹到了鎮上要道,無論怎麼趕路,都該放慢下來才是,以免誤傷人畜;但這兩騎,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馬上的人騎術十分精嫻,也沒撞著什麼,兩騎經過市場時,同時彎身向左右彎身一抄,一個在路旁攤口抓了一隻雞,一個則在店門前拎了一罈酒,揚長而去。

    雷卷和唐晚詞早已閃到一旁,他們耳力甚尖,除了攤店主人在怒斥吆罵外,也聽到了馬上的兩人在笑著說:「你那隻雞可不夠胖,咱們還有兩個師兄姐在前面等著——」

    「有肉有酒,逍遙快活,只要別談師父的事,就……」

    聲音漸遠,再難以分辨。

    唐晚詞以為除了馬上兩人特別膘悍,語音不大像中土人氏外,也不過是普通武林黑道上的惡人,要在平時,她早已掀腦們下馬,好好的教訓一頓了。

    可是她發現雷卷臉色變了。

    雷卷按低草帽,疾行入鎮。

    唐晚詞緊緊跟隨,沒有問。

    走了好一會,到了一家客棧前,雷卷道:「我們進去住。」

    唐晚詞點頭。

    兩人走了進去後,掌櫃見二人行動有點古怪,顯然有些疑慮。唐晚詞一錠銀子就擲在桌上。

    掌櫃登時改了態度,一張臉皮全漲滿了笑容:「兩位要一間上好乾淨光猛漂亮寬敞舒適軟床雅致豪華舒服的大房,還是兩間?」

    雷卷一怔,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是好。

    唐晚詞即道:「一間。」

    掌櫃更加眉開眼笑,忙不迭的道:「剩下的銀子,小號就為兩位客官保留著,俟結帳時一起——」

    唐晚詞截道:「不必了。我們住一晚就走,替我們準備上好的酒菜。」

    掌櫃臉上的笑容更擠得滿滿的,道:「是,是……」樂得什麼似的,一面大聲吩咐夥計準備酒菜,一面叫人打掃房間,捧上熱水供二人洗臉,還親為二人領入房間。

    雷卷一見那又窄又小又髒又亂的房子,不禁失笑道:「這就是上房?」

    掌櫃的怕兩人稍不稱心,掉頭就走,哈著腰道:「小店是本鎮字號最老、服務最好、名頭最響房間最大的客棧,客官要是認為不滿意,旁邊還有兩間,請移步過去參觀參觀。」

    雷卷看旁邊那三四間房間,也不會好到那裡去,而這間客棧,不過六、七間房間,不想多作計較,不耐煩地道:「去吧。」

    掌櫃的歡天喜地的去了,不一會夥計小心翼翼的捧酒菜入房來,唐晚詞特別給他們一些碎銀,他們感激得什麼似的,唐晚詞吩咐道:「小心收著,不要讓你們老闆瞧見,又分了去。」

    夥計離開後,唐晚詞向雷卷柔聲道:「是不是嫌我大會花錢?」

    雷卷笑道:「怎會?」他跟唐晚同這些日子來,臉上已漸可常見笑容。

    唐晚詞道:「所謂『狗眼看人低』,又云『人靠衣裝、佛仗金裝』,多給一些錢,待遇也會好些;至於這幾個苦哈哈兒,才是該多給他們一點,只怕他們藏不妥當,還是給掌櫃的勒詐了去。」

    雷卷微微笑道:「應該的。」

    唐晚詞仰著紅唇,問:「既是應該的,為啥連笑的時候,也皺著眉心?」

    雷卷沉吟不語。

    唐晚詞省覺地道:「你有心事?」

    雷卷負手望向窗外。

    唐晚詞即道:「剛才道上的兩騎……?」

    雷卷點點頭,道:「你可知道他們是誰?」

    唐晚詞問:「誰?」

    雷卷憂心怔忡地道:「狐震碑與鐵蔟黎。」

    唐晚詞秀美的眉光一整,道,「是些什麼人?」

    雷卷眼望窗外,一字一句地道:「九幽神君的兩名徒弟!」

    唐晚詞霍然一驚,失聲道:「九幽神君?!」

    雷卷沉重地道:「常山九幽神君是個極為可怕的人。聽說,當年朝廷要請國師,諸葛先生與九幽神君掀起一場鬥爭,兵部恃郎鳳郁崗,御史石鳳旋。左右司諫力薦諸葛先生,蔡京。傅宗書力主起用九幽神君,兩人經過一場明爭暗鬥,九幽神君功敗垂成,遁跡天涯,使得傅宗書掌握大權得以延後一十六年。」

    「可是九幽神君仍跟傅權相暗中勾結,九幽神君可以說是傅宗書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記殺著。」雷卷平素沉默寡言,但與唐晚詞在一起,話也說得比平時多了幾倍,「九幽神君收了九個徒弟,他們在江湖中都大有名頭。」

    「他們是:孫不恭、獨孤威、鮮於仇、冷呼兒、狐震碑、龍涉虛、英綠荷、鐵羨黎和泡泡。」雷卷附加一句道,「孫不恭外號『土行孫』,獨孤威則有『人在千里,槍在眼前,的稱號,他們兩人都喪命在四大名捕的手裡,於是九幽神君和諸葛先生的怨隙更深了。冷呼兒與鮮於仇則是當上了將軍,這次攻打連雲寨與毀諾城便有他們的份兒!」

    唐晚詞則頗好奇地道:「鐵蔟藜?泡泡?」

    「你別小看這兩個名字,」雷卷道,「鐵蔟藜是什麼?」

    唐晚詞道:「是一種暗器呀。」

    雷卷道:「鐵蔟藜通體有刺,使用不嫻熟的人,常未傷人,先傷己。這種暗器,體積雖小,攻擊敵人時呼嘯旋轉,不易抵擋。」他頓了頓道,「泡泡是虛幻的,你去抓它,它就碎了,然而它偏又神奇奪目,令人防範鬆懈。」

    「這些年來,武林中因為疏於防範而死在泡泡手上的人,實在不能算少,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一樣著了道兒。」雷卷道,「至於英綠荷,是九幽神君九名徒弟中最難纏的一名。」

    唐晚詞道:「他們來這兒幹什麼?」

    雷卷長歎一聲,捂胸,咳嗽,皺起了眉頭。

    唐晚詞扶著他,看著他,柔和的笑道:「不管他們來做什麼,你都要把傷還有病養好了再說。」

    雷卷點頭,用手輕輕搭住她挽扶他肩上的手背,苦笑道:「你的傷也還沒復原。」

    唐晚詞道:「已經不礙事了。」

    盾卷望著她,問:「還痛嗎?」

    唐晚詞一笑,收回了手,道:「我們來比賽,看誰好得快些?」

    兩人正在吃飯的時候,忽然問,樓下傳來一陣嚷嚷,唐晚詞側耳要聽,雷卷道:「樓下可能來了不速之客。」

    不一會,即聽到有人大步走上樓來的聲音。兩人以為來人是衝著他們來,但步子走過他們房間,進了隔壁房間。隨而還聽到夥計們被大聲斥喝的聲音,夥計只敢唯唯諾諾,不敢反駁,唐晚詞悄聲道:「這人步子好重,他一個人走,比三個夥計份量還重!」

    雷卷聚精會神地道:「還有一個人,步子好輕,使人完全察覺不出來。」

    唐晚詞「哦」了一聲,微覺詫異。聽了一會,忽聽到隔壁房多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滾出去吧,拿上好的酒菜來,省得教人生氣!」唐晚詞聽了,向雷卷點了點頭,表示還是他的耳力好。

    只聽「劈拍」幾聲,接著是「哎唷」夾著「叭登」連響,敢情幾名夥計,都給這一男一女打下樓去。

    唐晚詞低聲道:「那有這麼霸道的人!」肩膊微微一起,雷卷的手即按在她的肩上,用手指湊近唇邊,輕「噓」了一聲。這時兩人站得極近,雷卷見唐晚詞眉目姣好,一雙俊俏的眉和一雙多情的眼,教他看了心裡一蕩。唐晚詞用舌尖舐了舐微干的紅唇。

    這時,隔壁傳來那豪壯的男子語音:「看來,鐵師兄和狐師哥剛去不遠,咱們為何在這間小客棧停留,不趕路去?」

    那女音說話十分的輕細,要不是雷卷內力精深、唐晚詞耳力極佳,根本不可能分辯得出她在說什麼。可是那男子的一番話,令雷卷與唐晚詞大力震動,知道這兩人跟九幽神君必有淵源,於是更加留心聆聽。

    「七師哥,咱們這麼快趕去會合,這又何苦呢?這一趟要取的是四大名捕中的老大和老二的性命,必有傷亡,咱們何必衝鋒打頭陣呢?」

    「英師妹,這麼說,我們就耽在這裡,違抗師命了?嘿,什麼四大名捕,我龍涉虛可從來沒怕過誰來!」

    「准敢違抗師父意旨?!誰又要違抗來著?小妹只是覺得,不妨拖上一拖,況且,咱們也可以多敘上片刻……師哥,你不珍愛我嗎?怎麼老是這般粗暴!」

    「我怎捨得對你粗暴呢……不過,你對其他師兄弟,都一視同仁,你是因為孤師哥冷落了你,你才對我好——」

    「拍」地一聲,似有人被摑了一記耳光,只聽那女子尖聲道:「你說什麼?!老娘對你稍假顏色,你就臭美,語言上來侮辱老娘!你不知好歹啊你!」

    只聽那男子訕訕然道:「我……我……」

    隔了半晌,那女子又呢聲道:「我打了你,你可惱我不?」只聽咿唔有聲,顯然女子正在挑逗那漢子,兩人動情而呻吟起來。

    雷卷和唐晚同聽了,卻有些不自然起來,唐晚詞笑著低呻了一口,道,「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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