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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垂簾裡蒼白的手 文 / 溫瑞安

    尤知味打開木門的時候,他的身體各個部分,都在全面備戰的狀況。

    就算在一眨眼間,他可以至少發出二十六種致人於死的招式,讓攻擊他的人死上二十七次!

    他以烹飪名聞天下,很少入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其實,他殺人就像砍骨切瓜一樣,只切得比別人更優美更從容。

    他把門打開。

    他已作好一切防範。

    可是他做夢都沒想到,在門口出現的會是誰!

    顧惜朝!

    顧惜朝怎麼會在門外?!

    顧惜朝怎會來敲門?!

    顧惜朝不是留在店裡嗎?!

    尤知味在一錯愕間,二十七道殺手均未發出,一記銀槍震起紅纓,已劈臉刺到!

    尤知味在錯愕間反應依然極快,身子一晃,槍尖險險自頸旁擦過,纓穗也撲在頰邊!

    就在這剎那間,在店內顧惜朝立足之處,蓬蓬兩聲巨響,塵土飛濺,兩隻手臂,已分別抓住顧惜朝雙腳。

    顧惜朝乍見尤知味遇襲,又見自己的樣子在店門前一晃而過,心神一震,便在這時,下盤已被人扣著。

    顧惜朝大喝一聲,全身拔起。

    那土中兩人,雖然得手,但顧惜朝的內勁非同小可,沖天而起,那兩人也抓緊他的腳,被帶上半窒!

    顧惜朝雙手一沉,一刀一斧,已劈入兩人腦門之中,但顧惜朝亦覺雙腿一陣刺痛,那兩人十指如鋼錐,也抓入自己腳脛骨裡!

    這瞬間的變化,雖錐極速,但土中那兩人,一個叫做土牛。一個叫做土狗,俱是土遁法高手,投入赫連春水帳下,他們一旦拿住顧惜朝雙腳,原可廢之,不過顧惜朝更快一步,先把他們抽離土中,再格殺之,但他雙腿也受創不輕。

    顧惜朝飛降而下,他第一個意志便是:速殺戚少商和高雞血!

    他自知受創非輕,生恐夜長夢多,又讓戚少商逃脫,便生了立斃戚少商之意。

    但就在他落下地來之際,有一男一女,遽然向他包抄過來。

    顧惜朝正要全力應戰,那一男一女,忽然同時飛起一腳,把剛才那兩名伏擊者——土狗與土牛——的屍身踢飛!

    顧惜朝的斧頭和小刀,仍嵌在上狗與土牛的腦殼裡,兩具屍身被踢開,顧惜朝一時也不及拔回武器。

    那男的突攻了一刀。

    女的也砍了一刀。

    顧惜朝正欲招架,忽然發現,那兩刀並不是砍向自己,而是兩刀互擊。

    「嗆」的一聲響,星花四濺,兩刀交擊,發出極之燦亮的星火,亮得令顧惜朝等一時睜不開眼來。

    就在他閉目的剎那間,那雙刀交擊間炸出數十枚細如牛芒的金針銀針,射向顧惜朝。

    顧惜朝雙袖一捲一遮,把細針全收入袖裡。

    那一男一女忽然滾身欺入,雙刀如雪,飛祈顧惜朝雙足。

    顧惜朝腳下本已受傷;這一輪急攻,把他攻退了十七、八步,那對男女刀法雖然勁急詭奇,但要殺傷顧惜朝,仍然力有未逮,突然收刀疾退,護守住戚少商、高雞血、韋鴨毛、息大娘這一干無力抵抗的人。

    顧惜朝喘得過一口氣,正待還擊,忽瞥見大門口一人濺血而倒,一人搖晃不已。

    原來赫連春水一槍不中,尤知味已一手刁住槍桿,揉身急上,追打急拿赫連春水身上七十二要穴!

    赫連春水單手托槍,用一隻右手與之對抗,一拆四十一招,兩人既未進得一步,也未後退半步。

    兩人正打出真火來,那「顧惜朝」突又出現!

    尤知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道顧惜朝仍在屋裡應敵,才不再上當,雙手仍步步進迫,招招封殺,雙腳卻疾踢了出去:玉環鴛鴦步、麒麟十八踢、譚腿連環蹴、七煞絕命蹬、虎尾腳,急踢背後那個「顧惜朝」。

    「顧惜朝」在後,赫連春水在前,尤知味雙手攻扣赫連春水,雙腳急踢「顧惜朝」,出招凌厲,無暇可擊,以一敵二,絲毫不亂。

    這「顧惜朝」原來便是十一郎。

    那雙刀布下奇陣聯手攻殺顧惜朝的,是十二郎和十三妹。

    這三人原本是苗疆子弟,擅易容術和奇招幻陣,很有制敵之效;赫連春水少有大志,麾下連雞鳴狗盜之士,無不收容,有意效仿戰國四公子之遺風。十一郎一上來,即易容成「顧惜朝」模樣,乍然亮相,令尤知味大吃一驚,因而措手不及。

    要知道天下間再精明的「易容術」,也只不過能使臉容、年歲、身段略有些改變,但是斷不可能經過長期相處之後連親人都認不出來,先前顧惜朝和冷呼兒故意把自己化裝得殘缺醜陋,使入不想多看一眼,加上尤知味的掩護,眾人才未發覺,十一郎以彼道還彼身,化裝成顧惜朝的樣子,乍然閃出,的確是嚇了尤知味一跳,若要再期欺瞞,則絕不可能。

    尤知味連踢數腳,逼退十一郎,雙手一擊,已奪下赫連春水手上的銀槍,但忽覺腦門一暈,渾身不著力,內力無法聚合,倒有些似自己也喝了「滋味粥」的感覺,心知不妙,大喝一聲,心下一橫,連擊數掌。

    赫連春水接了他一掌,卻得對方掌力甚勁,知道已中了自己的「迷魂香,』,但內息依然如此之強,心中暗驚。又接得一掌,頓覺對方掌力已弱。再接一掌,已大佔上風。第四掌拍來之時,赫連春水雙掌一挫,立意要把尤知味震傷,不料尤知味這一掌卻不聚力,反而隨這一震之力,飛出門外!

    尤知味的目的便是藉力逃脫!

    他知道自己再不全力逃遁,所中的迷藥一旦完全發作,就跟戚少商、高雞血的情形等沒什麼兩樣!

    尤知味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是一知情況不妙,立即急退,但他雖然退得快,運道卻不怎麼好!

    一朵「花」正向他迎面開到!

    他把銀槍一橫,震開「刀花」,紅纓又是一蕩,尤知味只覺鼻端聞間一陣香味,登時省悟,原來迷藥就下在槍尖的紅纓裡!

    尤知味怒叱一聲,銀槍飛射,把張釣詩貫胸釘在地上,但背後速響起一道急風!

    尤知味急速回身,然而神志已難以清醒,雙手架住一拳,那「砰」地一腳,正踢在他的胸口,格勒勒一陣至少碎了三根助骨,赫連春水的另一隻手,已封住了他身上七處穴道。

    這剎那的景像是:

    尤知味受制。

    張釣詩死。

    十二郎與十三妹,正橫刀護守戚少商等。

    赫連春水與十一郎,亦正向顧惜朝望來。

    顧惜朝馬上作了一個決定:

    逃!

    顧惜朝當然認得赫連春水!

    他曾經拜會過赫連春水的父親,但知道赫連春水決不會因這點淵源而有所容情——相反的,赫連春水會殺他滅口,以免顧惜朝奏上朝廷,致有滅族之禍。

    顧惜朝自然明白這點。

    尤知味已遭擒,看來,剛才出去的冷呼兒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兒除赫連春水之外,還有三名高手,自己卻負傷在身,一對腳又流血不止。

    顧惜朝於是立刻就逃!

    「殺死他!」息大娘叫道。

    ——讓顧惜朝逃走,會連累赫連春水一家的!

    「別放過他!」高雞血也大呼。他恨絕顧惜朝和尤知味殺死禹全盛幾位弟兄。

    赫連春水卻知道當前之急,不是此事。

    而且他必知傅宗書正與自己父親密謀大計,斷不會因自己的行動而貿然去消滅強助,破壞兩股勢力的合作團結。

    況且,他並沒有把握能夠抓住顧惜朝。

    他現在更重要的是,如何救走息大娘這一夥人。

    所以他用兩隻手指壓住尤知味的眼蓋,尤知味的眼珠在眼皮下不住顫動,冷汗涔涔而下。駭然呼道:「別,別殺我!」

    赫連春水歎道:「我本來也不想殺你……聽說你燒的菜,嘗過一次之後,剁掉舌頭也無憾,我很想有這個口福。」

    尤知味道:「你要吃什麼,我去燒……」

    赫連春水道:「可是,我又怕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他們一樣,下了些血鹽什麼的,——」說時手指微微用力。

    尤知味只覺眼球有一陣刺心的疼痛,忙不迭地道:「我不會的,不敢的,我……」只覺眼皮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刺痛越來越甚,忙道:「我去解他們的毒……我是誠心的,你不要殺我!」

    赫連春水指尖上的勁道略為一收,冷冷地道:「如何解法?」

    尤知味知道這些人的解藥乃是自己的「救命符」,便期期艾艾地道:「這些藥嘛,配製有些麻煩……」

    赫連春水打斷道:「我知道會有些麻煩,但我只要乾淨俐落快捷神速見效的藥方!」說著一隻手已按在尤知味的「百會穴」上!尤知味的身子雖然敕敕地發著抖,但這生死關頭,他是抓著「活命本錢」死不放手的:「這……這藥方沒有現成的,一定要另外配製……我亂給你解藥,那也無用啊。」

    赫連春水忽然笑了。

    尤知味只聽得毛骨驚然。

    韋鴨毛恨他殺死禹全盛,嘶聲道:「赫連小妖,把他殺了算了,我們——」

    赫連春水笑聲陡止,在尤知味眼前搖了搖手,道:「看到這手沒有?」

    尤知味知道眼前這人決不好惹,但肉在砧上,只好道:「公子,您,這……」

    赫連春水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我要你看看,這是我的手,不然,待會兒你便什麼都看不到了,千萬別忘了,挖掉你眼珠是那一隻手,是它對不住你。」

    尤知味眼皮子不住跳動,但仍然堅持道:「顧惜朝逃走了……他很快便會叫大隊過來。」

    赫連春水笑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是要威脅我不成?」

    尤知味忙不迭地道:「公子,小人哪裡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只是……小的只是想,公子如果殺掉小人,那麼這三、四十位英雄好漢,沒有解藥,撤走似乎有些個不便……」

    赫連春水一拍大腿,「啊」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隨後用手拍拍尤知味的肩膊,道:「我明白了,原來你真的是在威脅我。」

    尤知味一味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赫連春水笑道:「你膽子大得很,你當然敢。」

    尤知味惶然道:「小的說的是實情。」

    「我也有個實情要說予你聽;」赫連春水好整以暇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放走顧惜朝?」

    尤知味連忙搖首。

    「我放走他,是因為他根本走不了。」赫連春水道:「你知道我素來喜歡交朋友,是不是?」

    尤知味看著他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心更沉到了底:「公子義薄雲天,仁義滿天下,各路英雄好漢,江湖豪傑,自都來為公子效命。」

    「你很會說話啊,」赫連春水笑道:「那你想必知道我養士若干了?」

    尤知味更懼:「公子威儀服眾,摩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赫連春水微微一笑,「一萬?八千?你倒誇大了,跟我一起的朋友,湊合起來,勉強算個一千來位,這次,我只帶了一半來,你看,顧惜朝顧公子,和他的部隊,是否可以敵得過呢?」

    尤知味一聽,更知大勢已去,神色慘然,「公子部下個個神勇過人,顧惜朝那干烏合之眾,如何能敵!」

    赫連春水笑著說:「這便是了,既然顧惜朝他們逃不出去,又有誰會知道戚寨主等住在此?我又何必忙著要逃?再過一兩個時辰,迷藥力不持久,自然消散,我們再撤走未遲,只是,到那時候——」

    他用手掌拍拍尤知味微禿的額頂,嘖嘖有聲地道:「到那時候,可憐一代名廚,已變作了一灘濃血羅!」

    尤知味又嚇得籟籟發顫。

    赫連春水忽正色道:「所以,解藥你閣下高興給,就給,不高興給,也由你,威脅不到我的!」

    尤知味臉無人色地道:「我給,但是——」他現在只求赫連春水能因他給解藥而答允饒他不殺,只怕要高興得叫爹喊娘了。

    赫連春水攸然臉色一變,雙指往尤知味眼睛插落!

    尤知味嚇得魂不附體,忙把雙目一閉,赫連春水指到半途,突然一轉,挾住尤知味的左耳一擰,竟鮮血淋漓的撕下了尤知味一隻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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