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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真像 第二章 雙手劍 文 / 溫瑞安

    李玄衣不去回答他,反道:「你現在也只有兩條路選擇。」

    李鱷淚道:「你說說看。」

    李玄衣道:「一,便是殺了我們,殺了神威鏢局的人、殺了人證;二,便是自殺,或者回到京城向傅大人負荊請罪,任他處置。」

    李鱷淚笑了:「你知道傅大人對交待下去的要緊事兒辦不好的人下場是怎樣的嗎?」他眼中突然發出了厲芒,與李玄衣眼中驟然乍起的銳光,觸了一觸。

    李玄衣道:「所以,今晚不管你死我亡,你都該說說這秘密——反正,死的如果是我們,只把秘密埋進了黃土裡,如果死的是你,這秘密拆不拆穿,最多是牽連傅大人等,跟你無關。」

    李鱷淚好暇以整地問:「萬一,是我殺了你們其中之一,另一個逃了出去,洩露了秘密呢?」

    李玄衣冷冷地道:「反正說不說在你。」

    李鱷淚忽道:「我最佩服你們一件事。」

    李玄衣和冷血都沒有問,李鱷淚既然這樣說,必定還有下文。

    李鱷淚果然說了下去:「聶千愁大概是聽了你們一番話罷,居然在生死關頭捨我而去。」

    冷血道:「不是聽我們的話,而是他的老兄弟尋回他了。」

    李鱷淚剔眉微詫地道:「他那干狠心的兄弟?」

    冷血道:「他本來就是因兄弟背叛而心喪若死,才致助紂為虐。」

    李鱷淚垂首,他那翡翠劍鍔更亭亭玉立似的貼豎在他的頸後。

    「你們可記得前任兵部侍郎鳳郁崗?」

    李玄衣和冷血都不知他這一問之意,只點了點頭。

    「昔年,傅宗書、鳳郁崗、諸葛先生是先帝當時身邊三大親信,只是,後來先帝殘害忠臣,割地求和,弄得天怒人怨,暴民造反,當時,這三位高人尚知大勢不妙,屢諫不納,眼看朝廷傾陷,社稷垂危,他們自身難保;隨時遭兔下旨殺害,便策劃一場叛變——」

    冷血和李玄衣沒料李鱷淚竟開口道出這一段非同小可而又驚心動魄的大事,一時都為之震住。

    「三人計劃周詳,準備一舉換朝易主,所以把三人所知皇宮內的一切分兵據點,盡繪圖中,並研究了在極迅速行動裡掌握總樞的竅門。這份秘圖為三大高人對皇宮所知的畢生精華、至為重要。」

    李玄衣和冷血這時己隱隱感覺到那「秘圖」跟「骷髏畫」似有重大關係,但一時又掌握不到線索。

    「可是,後來先帝猝然駕崩,親王繼位,三公見事有可為,借少君之力重整紀綱,激濁揚清,便把叛變一事暫且擱下……那一張秘圖,關係重大,誰得之又掌握了實力兵權,便可依據此圖輕易覆滅脅制皇室,所以如此關係重大……當時,諸葛、傅、鳳三公,都信任石鳳旋,覺得秘圖毀之可惜,防他日意外之時可作不備之需,但又不信任給其中任一人保管,便建議請名師刺在石鳳旋身上。」

    主鱷淚說到這裡,用閃電似的眼光一掃兩人,才道:「但石大人認為最好還是鏤刻在一個對此事一無所知的人身上,更為妥慎,於是,便薦舉鏢局局主高處石。故此,這一幅「骷髏畫」圖便刺刻在高處石身上。」

    冷血問:「難道,這『骷髏畫』的圖形三公會記不起來嗎?」

    「問得好。三人各在同款的畫面上刺下所知的記號,但為求互相牽制起見,三圖卻仍未交彼引看過,局勢已改變;」李鱷淚答,「所以,三人都是知自己記下的要略,仍未看過對方資料,只有那刺青名師將三圖合併,刺於高處石身上,在刺繡過程裡三公都不在場,而高處石亦不知刺在身上是何物?只知道是事關國家機密的要件。」

    「高處石為人老實憨厚,所以大家才會選上他,這數十年來,直至高處石身歿為止,的確無人看過他身上的詭圖;」李鱷淚補充說,「何況,除非三公同時在場下令看圖,任何人不得稍窺,高處石也曾發毒誓:蕊譫法抵抗則自毀胸膛與圖同亡。」

    冷血道:「我不明白。」

    李玄衣接道:「既然如此,這要圖為何不刺繡在織錦或獸皮上更便於保存?」

    冷血道:「我也是不明白這點。」

    「原因非常簡單,皇城的鎮守常有替換變更,如果待高處石身死尚無須動用此圖,則行軍、兵力、巡衛,重樞上必已有重大改變,此圖已無關重大,讓它與草木同朽便了。刺在高處石身上,以他武功,縱不能保護,也足以同毀!」

    「可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當今聖上據說近日掘得先帝的佈防圖,加上權臣蔡太師的勸說,覺得固若金湯,一定要按這種佈置設防,所以,這張圖的重要又大大加強了。」

    「我知道了。」冷血道。

    「你也說說。」李鱷淚笑問。

    「聖上當政後,聽傅宗書讒言,先誅鳳大人九族,只有諸葛先生仍受重用。」冷血道,「可惜道消魔長,聖上對傅宗書愈加重任,逆行倒施,禍國殃民,先生屢諫無效……若不是傅宗書發動干祿王叛變過早,為諸葛先生所粉碎,聖上當真要把國家大事全交給姓傅的手上……」

    「由於干祿王叛亂失敗,傅大人愈發覺得非要有透悉皇宮的樞紐的先機和一擊必勝的把握方可進行……」李鱷淚接道。

    「所以,他唆使聖上採納了他模仿先帝佈防的方式,然後再派你來取『骷骸畫』。」李玄衣也是傅宗書手下要將,他的推測自然也不偏妄。傅丞相之心,是承蔡太師之意,可以說是天下皆知,唯不知的恐怕只有皇帝而已。

    「不過,傅大人只派我來神威鏢局行事,真正取回『骷髏畫』那麼重要的任務,還是交給『老中青』去辦……」李鱷淚苦笑道,「不過,沒想到這件事,因為『無師門』的人劫獄,以至擴大,使得冷捕頭大駕光臨,因而又驚動了在京師的諸葛先生……」

    李鱷淚正色問道:「那位頭戴深笠的人,一口氣摧毀了『老中青』,是不是——?」

    冷血點頭。

    李鱷淚一愣,長笑,笑聲籟籟震落九朵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這樣說來,老不死、青梅竹都死得不冤!」

    冷血反問:「傅宗書也可以趕來助陣的。」

    李鱷淚搖首道:「諸葛先生何許人也!他一早已布下使得傅大人無法啟程的計策……,這件事,因為諸葛先生、傅丞相都是當日計謀推翻朝政的參與者,所以,誰也不敢妄動彈劾對方,只不同的是,而今,傅大人千方百計要獲『骷髏畫』以起事,諸葛先生生怕因而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又怕蔡京等趁亂篡政,便則設法阻攔或毀滅之。」

    李玄衣斥道:「如今敵軍壓境,民心不定,勇將盡折,正宜同心協力,共抗強敵之際,萬萬不可有叛變之事!」

    李鱷淚看著他,歎道:「其實,傅丞相算錯了一件事。」

    李玄衣眼色裡問:什麼事?

    李鱷淚道:「他看錯你了。」

    李玄衣道:「他一向都很重視我。」

    李鱷淚道:「可是,他以為你會為子報仇,順理成章的把神威鏢局和無師門的人格殺毋論,來助我一臂之力。」

    李玄衣道:「可惜這件事,既不順理,亦不成章,何況,我迄此仍未見到殺我兒子的仇人。」

    冷血一震道:「李前輩……」

    李玄衣卻打斷問道:「為什麼叫做『骷髏畫』?」

    李鱷淚道:「好,你問,我答。那幅畫,用的全是暗記,就算旁人看到,也看不懂,全圖畫的是一群骷髏,如赴盛宴,據悉,諸葛先生用的是盆杯酒器來作為暗記,傅大人用亭台樓閣標示重點,鳳大人則用宮燈山石,花榭湖橋來標明屯兵所在;骷髏畫一式三份,各填上暗號,再交名師刺綴聚合為一。刻刺在高處石胸前,刺青名師從此不見影蹤,秘密僅在高處石一人身上。」

    冷血冷冷地接道:「高處石一死,就塵歸塵,上歸土了……」

    李鱷淚道:「本來是這樣的。」

    冷血即問出了那一句:「那你們還要掘墳挖屍尋殮布幹什麼?」

    李鱷淚笑嘻嘻地道:「我一直都是有問必答,但答到這一句,只要我不說出來,你們所得到的一切秘密,都無法破解。」

    「所以,你告訴我們這些,」李玄衣替他接下去,「以便你萬一不敵於我們,還可以留住性命。」

    李鱷淚仍是滿臉笑容他說:「不過,你們一旦不敵於我,我可不輕饒。」

    「你是非殺我們不可;」李玄衣直截了當他說,「因為你已向我們透露了這麼多的重大機密。」

    「如果我死了,這件事,我自然沒有必要為傅大人守秘,這些年來,他雖一直栽培我,但我為他拼生拚死,流血流汗,也已經還足斤兩了;」李鱷淚道,「如果我還能活著,那麼死的是你們,我告不告訴,都一樣。你們死了,這秘密,最多只能洩露給鬼知道。」

    李玄衣道:「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李鱷淚道:「看我能不能回答。」

    李玄衣道:「你在這件事到底曾扮演了什麼腳色,致令傅大人這麼信重你。」

    李鱷淚居然傲笑道:「當年,派去殺那刺青名師滅口的人就是我。」

    李玄衣露出深思的表情:「當年,有一位刺青名師暗花大師,據說能在別人背上雕一隻白虎,月明之夜會離開人身到深山去長嘯;也雕過一隻巨鷹在人背上,天上鳥兒看到了,全部飛下來繞著哀鳴……」

    冷血也聽過這樣子的傳說,接道:「據知這位暗花大師還為人雕過一個男子圖像,使得長安的青樓名妓為之瘋狂,迷戀得茶飯不思,因無法佔有男子背上的圖像,不惜聯手殺了那男子,再將之剁碎……」

    「這樣的一位名師,原來是死在你手上。」李玄衣咳了一聲,吐出了這句話。

    李鱷淚笑道:「要我親自出手的,都是名人;」他盯住李玄衣和冷血道,「你們兩位也是很有名的人。」他完全不把關小趣放在眼裡。

    「究竟誰死誰生,誰也不知。」李玄衣咳著、皺著臉、大口喘息著,問,「在這裡,還是出去?」

    他問的是在這裡還是在外面決一死戰,但李鱷淚的回答十分奇特:

    「現在。」

    「在」字一出,冷血倏然感覺厲風刺背!

    在他驚覺之時,已無及閃躲!

    但他的身子仍是騰了一騰,這一騰雖不能把背後一刺避開去,但卻挪了那麼一挪,這分寸間造成了很大的差別:

    原本那一刃,是刺向他的背心!

    刃貫背心,冷血必死無疑。

    冷血這一挪,刃鋒變成刺入他的右胛肌去,那一刃,變成只把他重創,但並不能要了他的命!

    不過出手的人實在是要命!

    他唯恐一刺不能殺死冷血,左手指鑿疾撞冷血背部要穴!

    冷血這時已出劍!

    劍疾往後刺!

    但指鑿已擊中他的「懸棲穴」上。

    冷血哇地吐出一口血,劍已刺不出去,往側仆跌:

    不過冷血那一劍已把偷襲者逼退!

    暗襲者當然不是別人,而是關小趣!

    關小趣一刺得手,本來要封冷血死穴,使其致命,沒料到冷血反應回劍如此之快,他脅下也挨了一刺,急中疾退,指上僅有兩成功力擊中冷血要穴上。

    關小趣這一下暗襲,是集中殺力向冷血施狙擊,而李鱷淚卻趁此全力格殺李玄衣!

    他暴喝一聲,劍已自背項拔出!

    拔劍之聲,何等浩壯,翡翠色的長鍔帶著雪玉般長劍出鞘,屋頂瓦片轟隆震穿了一個洞!

    李鱷淚的劍甚長,他左手指著,蕩出護天劍影,罩殺下去!

    李玄衣本來正對李鱷淚全神貫注,可是背後突來的狙擊,讓他分了神!

    他想去救冷血,但李鱷淚的劍氣已至!

    如果不是冷血——

    他恐怕已是一個死人了。

    冷血雖身受重傷,但他往側邊倒僕之時,仍及時用劍格住了李鱷淚的長劍。

    只是負重傷的他又怎架得住李鱷淚這一劍!

    所以他的劍脫手震飛。

    李鱷淚怒叱聲中想刺出第二劍,可是李玄衣已攔在冷血的身前,一手扶著冷血。

    他手中烤肉的鐵叉已擲了出去。

    鐵叉刺穿關小趣疾退中的左肩,釘入牆壁裡。

    他手無寸鐵。

    可是他盯住李鱷淚頎長豪壯的身形和他手裡高貴淬礪的長劍時的眼神,就像一個隨時手一揮就有十萬兵甲百萬矢的大將軍一般!

    李鱷淚也不急在一時。

    他的計劃本是用話引李玄衣入神,再一舉驟殺二人!

    而今計劃只是成功了一半、

    他沒料到冷血在這樣的狙擊下和身負這樣重的傷還可以自保兼而救人。

    不過,原本在傅大人的意旨裡只要剔除冷血一人——如果這裡只是冷血一人,冷血早都死了。

    但是現在還有個李玄衣。

    只是多一個李玄衣,他也不怕。

    因為他自信。

    因為他的劍法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這四個字,任何人都不能亂用和濫用,否則,不是給人譏笑,就是被目為瘋子,甚至有殺身之禍。

    李鱷淚自知甚詳:他的單手劍法的確不能被稱為天下莫敵。

    可是他的雙手劍法的確沒有人比他使得更完美。

    劍多用單手,雙手使劍是一種很少見的武藝——但天下這麼大,雙手劍法也是高人輩出,卻從來沒有人敢獨創一派,或自成一家。

    因為有李鱷淚。

    他官高、武功也高,他不創幫立派,誰敢先他而起?

    而且誰都知道雙手劍法是李鱷淚為第一。

    李鱷淚當然知道李玄衣武功厲害,已到了爐火純青,深藏不露,虛懷若谷,點石成金的境界了。

    據悉李玄衣對任何巨寇大盜、武林高手,一樣可將之生擒,單止這一份功夫,李鱷淚就自歎弗如。

    ——因為殺人容易,生擒難。

    譬如他要人暗殺冷血,就遠比把冷血這樣一個人活抓來得容易十數倍:

    他更知道李玄衣能夠在身邊任何一草一物,化腐朽為神奇,成為利害至極莫能匹御的武器,一個這樣有名的高手,到現在還沒有一種成名武技,但件件都是他的絕學,這樣的人,武林中仍活著的決不會超過三個。

    方振眉無疑是其中一個,李玄衣恰也是其中一個。

    不過李鱷淚仍是胸有成竹。

    他深信不消片刻,李玄衣的血,便會在他雙手劍下流乾流盡。

    他仍是左手執劍,右肩聳了聳,故作瀟灑地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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