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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 第十八章 死路 文 / 溫瑞安

    從牛街、劍湖入川,可徑由白水、勝景關直入,無需經過界頭、騰沖,若一定要經過,就得經過怒山、怒江。

    鐵星月、邱南顧卻經過怒山、怒江,再從錦綿山到普洱渡入川,那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路,所以繞了遠道。

    繞遠道也有一個好處,鐵、邱兩人一路上平安無事,也是因為權力幫意想不到他們會走這條路。

    這條路就不是入川營救的捷徑,反而恰巧是「蛇王」等往「火王」西康集合的瀾滄江路向同道。

    「火工」祖金殿原扎據於西康。

    這時鐵星月和邱南顧到了怒山怒江。

    有一首歌,分男女對唱,叫做《怒山怒江》:「怒山高高雪嶺寒,怒江濤濤長河藍,怒山哪、怒江哪,山對山哪江對江……」

    一些當地的徭家弟族,有男有女,萬花奔放,相對應唱,真是氣象恬好,又氣勢完足,鐵星月、邱南顧看在眼裡,聽得心裡酸溜溜的。

    想「神州結義」的兄弟們若果都在,即至少可以對唱一番,那該多好!

    怒山、怒江不僅名字好,連氣勢也不得了,鐵星月、邱南顧終於折到了錦綿山下,雞足山一帶。

    雞足山在貴州縣西北一百里,一嶺而三足,因而得名,而又以玉龍瀑布稱著。

    雞足山山頂有迦葉石門洞天,俗傳乃佛弟子飲光迦葉,守佛衣以俟彌勒處。山問玉龍瀑布二百餘尺,似玉龍自天而降,氣勢浩壯。

    雞足山有環境幽絕的祝聖寺和建於山巔的愣嚴塔。

    鐵星月和邱南顧意圖越過雞足山,惟天色已晚,故借宿於祝聖寺。

    祝聖寺附近,有人家住宿,多為樵夫獵戶,還有兩三家小食鋪,同時也賣酒菜,鐵、邱二人卻因囊空如洗,只好借住寺中,沒錢外出。

    祝聖寺住宿處,全鋪台板,窗明幾,門欞以拉轆開合,紙窗透明,很有唐朝古風。

    鐵星月癱在地上,卻一點古意都感覺不出來。

    只覺餓得要死。

    餓死還好,偏偏就是餓不死。

    鐵星月覺得難受極了,他拚命掏、狠命挖,除了耳垢、鼻屎外,就是掏不出一個銅元來。

    「媽呀!」鐵星月大叫了一聲,「我餓得好慘哇!」

    「你少叫!」邱南顧皺著眉頭,一句就喝了回去!

    鐵星月「虎」地跳起來,「你***臭小子不餓是不是!」

    「不餓。」邱南顧漫聲道,「不餓都給你叫餓了。」一語未畢,隨即抱腹苦瓜臉地叫起來。

    兩人又咿咿呀呀了老半天,邱南顧苦口苦臉道:「媽的,人家故事裡的大英雄、大俠士,有的是金子、銀子,還伴有名馬、美人,怎麼偏偏我們就如此命苦!我們看來也不狗熊哇,就是連一個銅板也沒有!」

    鐵星月恨恨他說:「媽呀!這樣怎麼辦哪,沒料到好漢不是給人打死的,而是餓死的!」

    邱南顧忽然跳起來:「喀,我有妙計!」

    鐵星月趨近道:「什麼奇計?」

    邱南顧「噓」了一聲,悄聲道:「我們打劫去!」

    鐵星月怪叫一聲,「打動!!」

    邱南顧慌忙一把按住鐵墾月的大嘴,「噓」聲道:「你想死呀,這寺中的和尚見我們要借宿,又無香火錢,早就看得眼勾勾的,而今這麼大聲叫嚷,敢不成送我們到官府裡去,那就槽了!」

    兩人本來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膽大包夭,連一品大官都揍過,而今因為心念不正,一提起官府,連腳都軟了。

    鐵星月貓著臉說:「不成,不成呀。」

    邱南顧瞪目道:「什麼不成?」

    鐵星月叭叭叫道:「不行呀!會死的呀!官府的板子好厲害的呀!

    一板打下去,哎唁……我以前小時候呀,隔壁那個程壯鋒,就是因為偷雞被打成瘸腿子啊……」

    邱南顧想想也道:「萬一搞不好,送到京城去被那少年諸葛神捕抓起來,嚴刑峻罰,可不是玩的!」

    兩人因心裡有鬼,畏怕官差,竟忘了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嚇得魂飛魄散。

    「暖!」鐵星月忽然靈機一動:「等一下!」。

    「又什麼來著!」邱南顧頭肚一起疼。

    鐵星月笑得像一座大海:「嘿嘿,我想到了,像我們這種大仁大義大道大德的大俠,不可能去打劫,既然不可以去打搶,我們可以去。」

    邱南顧眼小聲道:「偷!」

    「喝!」鐵星月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誰說去偷,我鐵星月堂堂潮州屁王,還用得著去偷嘩!」

    「那麼,」邱南顧在轉他的小腦筋,「去借!」

    「借!」鐵星月雙目如銅鈴般大,「向誰借去!」

    邱南顧摸摸未長鬍鬚的下頷:「問你小舅子。」

    鐵星月怒罵:「去你媽的!狗嘴長不出象牙!」

    「哈!」邱南顧倒好笑了,「你有種,你要得,那麼你狗嘴裡長出一根象牙來看看!」

    鐵星月想了想,也黯然道:「要是我狗嘴裡真能長出一根象牙來,現在也不必那麼窮了。」

    邱南顧卻好奇起來了:「那你想到的是什麼鳥方法?」

    「不鳥,不鳥,」鐵星月得意非凡他說,「我們不愉不搶,只是去。」

    他笑得眼睛又細又小,跟河馬沒什麼兩樣,「我們去『劫富濟貧』!」

    「劫,富,濟,貧?!?」邱南顧聽不懂。

    「對了,劫宮濟貧!」鐵星月興高采烈,「把土豪劣紳的錢,全部拿過來,然後交給窮人,不就得了。」

    鐵星月簡直說得口沫橫飛,噴得愣楞中的邱南顧一頭一臉是口水。

    「許多傳奇故事中,大俠客都是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所以他們的錢都花不盡、美女看不慶。好馬騎不累、還有……飯也吃不完,嘻嘻……」

    「劫富濟貧,」邱南顧也有些興趣了,「那麼,誰是『富』人呢?」

    「這你都不懂!」鐵星月一副很「懂」的樣子,「我是老江湖了,要劫,就要動為『富』不仁的人。」

    邱南顧東張西望:「那麼誰才是為富不仁的人呢?」

    「喔,這個……」鐵星月抓了老半天頭,忽然低聲趨近邱南顧耳邊道:「這裡的和尚,勢利眼,這寺又那麼大,一定是酒肉和尚,不是好人,我們劫他去。」

    邱南顧也悄聲道:「那麼請問誰是『貧』的人呢?」

    鐵墾月「哈」地叫了一聲:「當然是咱們呀,咱們連飯都沒得吃,當然是窮人羅!」

    邱南顧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點頭道:「這就叫做『劫富濟貧』呀?」

    鐵星月簡直覺得自己是神仙下凡,絕頂聰明,「對了,傳奇中許多大英雄、大豪傑都是這樣子的!」

    邱南顧倒光火了,「這叫『劫富濟貧』!哦!哈!嘿!拿了人家辛苦化緣的錢,以孝敬自己的肚皮,這就叫『劫、富、濟、貧』?!」

    邱南顧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說:「你白住人家的地方,人家不收你錢,你還要劫富濟貧,赫!你這***比搶的比偷的還沒出息,比盜賊還不如!這叫『劫富濟貧』!」

    鐵星月一時耳根子陣紅陣綠,臉熱熱的說不出話來,期期艾艾地道:「那你有什麼法子嘛,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不這樣,又怎樣?」

    邱南顧一聽,本正大氣磅礡,但肚子實在餓,當時大氣頹然,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連喃喃自語,說了幾十聲,鐵星月歎道:「乾脆我們過去大吃一番,然後賒帳算了。」

    邱南顧「得」地一彈大拇指道:「對了,大不了跟老闆打雜,以工錢回算數!」

    兩人想出了辦法,大是興奮,正想下樓去找小食店,忽聽紙門外有人敲門的聲音。

    鐵星月沒好氣地大叫:「誰呀?」

    外面傳來一個如同朗誦般甜膩的女音,細細聲回應道:「我呀!」

    鐵星月不耐性地過去,把門拉開,邊問:「你是哪位狗屎呀?」

    他一拉開門,只見到半邊身子。

    鐵星月揉了揉睡眼,又拉開另一門,只見到另半邊身子。

    鐵星月這才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肥的人。

    更何況來人是個女孩子。

    只聽來人嬌聲嬌氣他說:「我姓唐,名叫肥。」

    邱南顧臉上也不禁變色道:「唐肥!?」

    那女子像捏著喉管子講話一般:「對了,吃不完兜著走的唐肥,就是我。」

    說完了,她就走進來,門窗榻檻突然都粉碎於無形,唐肥就踱了進來。

    鐵星月、邱南顧簡直眼睛都直了。

    鐵星月鼓著勇氣問:「你……你就是唐家最肥的……」

    那胖女還是滿臉笑容地道:「就是我唐肥。」

    邱南顧歎了一口氣,他萬未料到這飢寒交迫之際,還來了號頭痛的人物:「你來幹什麼?」

    唐肥道:「我來找唐方。」

    邱南顧歎道:「唐方?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唐肥道:「那麼唐朋呢?」

    鐵星月倒似對唐肥很有興趣,趨過來說:「唐朋,我們也不知他下落。」

    唐肥道:「還有唐猛……」

    鐵星月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那天點蒼之戰,苦著臉道:「哎,他死了。」

    唐肥臉色變了變,終於道:「我是循著他們三人路上所留的暗記、標號尋來的,才找到了你們。」

    唐肥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字一句地道:「你們是他們的朋友,一路上我聽許多人說起;可是你們身為他們的朋友,既不知方姊、朋弟的下落,還讓猛哥獨死,你們還稱得上是他們的朋友?」唐肥說到這裡,臉色鐵青,雙目滾睜,冷笑道:「很好,很好,你們這種朋友,可以死了。」

    唐宋、唐肥、唐絕,都是近年來唐家最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武林中惹不得、碰不得、沾不得的年輕一代的高手。

    餓都快餓死了,還遇上這樣的人物!

    鐵星月、邱南顧很沒好氣,可是兩人又不敢生氣。因為唐肥所說有理。

    鐵星月、邱南顧聽了唐肥的話,恨不得一頭撞死。唐肥兩頰嘟嘟,嘴唇又紅又扎扎兩道沖天辮子,睜大了銅鈴般眼珠望定他倆!

    「你們要自殺,還是要我動手?」

    鐵星月慘然道:「我不怕你……但我們該死,你殺我們好了。」

    邱南顧也歎聲:「我們不能自殺,大丈夫寧願戰死,豈可自毀,我們的命是蕭秋水的,還要完成他遺志,到浣花劍派去救授……」

    鐵星月頹然道:「不過我們也對不住你們唐家,你動手好了……

    要我們自殺,卻是萬萬辦不到。」

    邱南顧木然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你要殺我們可以,但最好讓我們了了心事。」

    唐肥問:「什麼心事?」

    邱南顧黯然道:「先救浣花派,盡一份力……」

    唐肥默然。

    鐵星月看看唐肥:「你要是不肯,我們現在死也行……我們是自知理虧,你知道,我們並不是畏懼你。」

    唐肥雙目忽然變綠。

    邱南顧是給唬了一跳,但堅持:「你武功再高,咱們鐵嘴小邱和屁王老鐵,也不見得打你不過……就算鬥你不過,論拚命你還不夠咱們狠……咱們是欠唐方唐朋的命,所以才不跟你拚命……」

    唐肥忽然截道:「不用說了。」

    鐵星月、邱南顧一怔,唐肥忽然滾睜雙目,淌下兩行淚珠來,竟然拱手道:「兩位一路來的義行,小女子亦有所聞,而今一試,方知二位義薄雲天,盡忠捨身,確是世問奇男……我唐肥最恨棄友忘義之輩,對二位則深為感佩……適才小女子無禮之處,尚請二位見諒。」

    邱南顧歎然道:「這……」

    鐵星月愕然道:「那……」

    唐肥決然道:「兩位既有志向,我們現在就走。」

    「走」「走去哪裡?」鐵星月、邱南顧茫然相顧,紛紛問道。

    唐肥一笑道:「到浣花溪去,助蕭家一臂之力!」

    鐵星月跳起來,翹起大拇指說:「好,好,有種,有種!一點也不娘娘腔的,過癮!過癮!」

    邱南顧的眼睛都亮了,只問了一句:「你有沒錢?」

    唐肥茫然,點了點頭。

    邱南顧「胡嘯」一聲飛躍起來,呱呱叫道:「好啊,咱們吃飯去!」

    「吃飯?」鐵星月一喜忘了形,「砰」地放了個屁,「我們有飯吃了!」

    話未說完,唐肥已滾下了樓梯,一面道:「吃飯,我比任何人都快。」一剎那間她已「滾」到了門口,咧開大嘴笑道:「我餓死了。」說著竟也放了個屁,居然比鐵星月放的還響。

    鐵星月睜著雙眼,真沒想到這人比他還會放,而且還是個女的,鐵星月喃喃道:「我的媽呀……」

    邱南顧也在發怔發呆:「老鐵,這肥女跟你倒是天生一……」

    「對你媽的!」鐵星月一時就撞了出去,把那邱南顧撞下了樓梯。

    不過他們還是乖乖地跟唐肥出去了:此妹雖不好纏,但無疑填肚子更重要。

    麻索開始時是微微晃,然後貼在石壁上,終於靜止不動了。

    蕭秋水想攀上去,宋明珠阻止。

    沒有,等了良久,麻索依然止靜。

    「我總覺不對勁。」宋明珠說,「萬一我們上到半途,被人切斷了繩索,摔下來……」

    忽然崖頂有人說話,聲如洪鐘:「兩個小兔崽子,還不快點上來,真要待在崖底等死不成!」

    一時間蕭秋水和宋明珠都呆住了。

    一、崖頂有人,而且是陌生人。

    二、這山坳離山頂至少數百丈,山上的人居然把他們所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足見內力驚人。

    三、山上的人講話這裡也清清楚楚,但不覺說者費力,足見來人內勁充沛,簡直可怕。

    忽又有一個聲音響起,聲量不大,但其餘勢猶如排山倒海:「你們還猶豫什麼,我們要害死你們兩個小鬼,留你們在山坳不就得了,幹嗎要吊索讓你們上來?!」

    這人功力絕不在前者之下。

    山頂上至少有兩個人。

    兩個功力絕高的人。

    宋明珠和蕭秋水對望了一眼,不管上面是什麼,他們都決定上去瞧瞧。

    山崖深,山澗冷,山霧森,山氣濃。

    蕭秋水和宋明珠,一點一點地往上攀去。

    蕭秋水和宋明珠之所以能不斷攀爬,是因為吸收了的藥力,一口真氣似用不完般的,慢慢接近了崖頂。

    漸漸地看見了兩個人,兩個白衣人。

    好菜!

    一道蓮子鴨,蓮子黃黃,鴨子焦焦,味道清香撲鼻醉人。

    一道干扁四季豆,那烤乾的香味,和著蝦米,未吃己垂涎。

    一道宮保雞丁,雞的嫩和著辣椒的刺激,鐵星月、邱南顧簡直等不到湯送上來,便已動手。

    他們真沒料到這樣的小地方、小飯店,居然能燒出這樣的好菜,使他們想起幾個月前,他們曾到浣花劍派作客,吃過蕭夫人親手做的風味無窮的小菜!

    可是他們不管了,就算是第九流的菜,他們也快餓扁了,所以他們拚命地吃,一下子,連湯還未送上來,鐵星月已吃了八碗飯,邱甫顧也吃了七大碗,回頭看唐肥:卻見她已扒完了第十四碗。

    我的媽!

    鐵星月膛目瞪著唐肥愈漸滾圓的大肚子,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問:「喂……」

    唐肥停住扒飯:「嗯?」

    鐵星月指指唐肥的身子:「你還能吃呀?」

    唐肥卻不明白,看看自己高山滾鼓般的大肚皮:「能吃呀!」

    邱南顧在一旁忍不住道:未說完,「砰」地這小食肆的門被震開,一個光頭大和尚和一個白衣人闖了進來。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一見光頭就討慶。

    「火王」祖金殿就是光頭的,他騙得他們好慘。

    血影大師也是光頭的,鐵、邱二人恨之入骨。

    而今一見光頭,鐵星月以為又是權力幫,大喝一聲:「老子吃飽了,拼就拼吧!」

    說著吼著:「虎」地跳上了桌子,「兵另砰冷」,把東西掃了一地,只聽邱南顧「嘩哩花啦」折斷了凡張板凳幾張桌椅的腿,喝道:「豬皮蛋!來吧!咱們拼就拼,你們權力幫有什麼詭計,快快放馬過來!」

    鐵星月大刺刺地補充道:「放豬過來也可以!」

    那光頭和尚慢慢拈目道:「你是鐵星月?」

    鐵星月鼻孔一仰道:「正是我潮州屁王鐵大俠!」

    那肚子鼓鼓的和尚又緩緩望向邱南顧道:「那你是邱南顧了?」

    邱南顧,「哈」了一聲道:「正是我福建鐵口邱少爺。」

    那和尚「哦」了一聲,凝住唐肥:「你是?」

    唐肥咧嘴大笑:「你是權力幫的人?」

    那和尚還來不及答話,唐肥一揚手,笑道:「那你去死吧!」已經出了手!

    唐肥一出手,和尚已不見。

    適才和尚站的地方,有凳於、椅子、桌子,只不過一眨眼間,這些凳子、椅子。桌子,都佈滿了細如牛毛的小針。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不覺毛骨悚然,不約而同地想起唐朋,惟唐肥身手似比唐朋更高,而且更絕。

    唐肥還要再出手,但她忽然發覺一人。

    那人跟和尚一起進來,一直站在和尚旁邊。

    而今和尚動了,他卻沒有動。

    那人一身雪白。雪白如花。

    唐肥怪笑:「你也該死。」

    唐肥在前面笑說,但那白衣人後面突然多了七把飛鏢!

    「七子鋼鏢」!

    這種迴環打法,是唐門高手的獨門手法!

    那人卻沒有動,突然刀光一閃。

    七鏢齊中削斷,響如密雨,落在地上,而白衣人始終面對唐肥,沒有回頭。

    唐肥這才臉色變了變,尖聲問:「你是誰?」

    那和尚不知何時又閃了出來,笑嘻嘻地道:「你是唐肥。」

    唐肥傲然道:「你又是什麼鬼東西?」

    那和尚摸摸肚子道:「我不是東西,和尚也是人,」和尚笑了笑又說:「我法號了了,蕭老大叫我做大肚和尚。」

    鐵星月、邱南顧聽了,禁不住雀躍而起:「什麼,你是鳥鳥?!」

    「你就是蕭秋水的最好朋友大肚?!」

    唐肥還是著眼睛盯住那白衣如雪的公子。

    「你究竟是誰?」

    那白衣如雪的人還是衣白如雪,漫聲應道:「人在東海,往返中原;秋水有事,生死相隨。」

    鐵星月變色道:「東海林公子?」

    邱南顧也一震:「林一刀!」

    大肚和尚道:「正是作客惠州的林公子。」

    邱南顧喜道:「好哇,我們這些人都相聚在一堂啦。」

    鐵星月卻苦著臉看地上的東西:「那我們打翻的東西怎麼辦?」

    大肚和尚奇道:「你們打砸得稀哩嘩啦的,卻是作甚?」

    鐵星月鳴嘩一聲;「我們以為你們是權力幫的人,要打架呀。」

    大肚和尚認真地道:「可是我們不想跟你們打架呀。」

    邱南顧苦瓜一般的臉:「是呀,現在我們也不想哇,但是已打砸了的怎麼辦?」

    林公子看了一地的碎碗破凳,微笑道:「賠呀,當然是賠了,你們難道要這些善良的小生意人蝕老本嗎?」

    邱南顧挖挖口袋,愁眉苦臉道:「可是,可是……」

    大肚和尚問:「這些椅子、碟子,都是你們親手砸爛的,對不對?」

    邱南顧期期艾艾地「嗯」了一聲。

    大肚和尚又問:「我們沒跟你們打架,是不是?」

    鐵星月有如啞子吃黃連地「哦」了一聲。

    大肚和尚一拍肚皮,嘿地道:「那就是了,你們太衝動了,自己砸壞的爛攤子,應該自己收拾才對呀,你們沒聽過『好漢做事好漢當,這句話麼!」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簡直如一連吞下五十粒帶殼的雞蛋那麼噎喉。邱南顧忽然靈機一動道:「嘻嘻。」

    他是在笑。不過笑聲是讀出來的。

    笑完之後眼巴巴地望住唐肥。唐肥卻板著臉孔。

    邱南顧又向鐵星月擠擠眼睛。

    鐵墾月也想到了,他也咧嘴「卡卡」地笑了兩聲,好像鋼牙咬斷了兩條木柴一般。

    唐肥卻假裝看不見,故作喃喃自語道:「自己打翻的東西,自己去賠,老妹我可不管。」

    鐵星月、邱南顧只見客店的掌櫃已苦著臉向他們走過來,鐵星月簡直要哭了:「你們叫我怎麼辦哪!」

    林公子卻眨了眨長長眼睫毛的眼睛道:「你們有一身氣力,可以做苦力去呀,自己砸爛的攤子自己收拾,自己跌倒自己爬,這是蕭老大常說的話,蕭老大是你們的好大哥,是不是?」

    是。

    是又怎樣?

    是只好做苦力去羅。

    這就是鐵星月和邱南顧的下場。

    兩個白衣人,都是束髻高冠的道人。

    這兩人顯然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鬚髮全白,沒有半點是灰色的。

    這兩個老道都很硬朗,身形碩壯,雙目炯炯有神,他們就站在邵流淚首的旁邊。

    宋明珠心裡暗暗戒備,蕭秋水卻莫名其妙。

    那銀髮金冠的老者展盾笑道:「你倆人,給人打下去的是不是?」

    說著指了一指地上死去多時的邵流淚。

    另一白髮銀冠的老者咧嘴笑道:「我們救你倆上來,也不是作甚。

    而是要勞你們來作個證人。」

    蕭秋水奇道:「證人?」

    金冠老者點頭道:「對,證人。」

    宋明珠忽道:「敢問兩位前輩,可是武當名宿鐵騎真人、銀瓶道長?」

    兩人撫髯笑道:「正是。」

    蕭秋水腦裡「轟隆」一聲,幾乎跌倒。

    不是蕭秋水膽小,而是鐵騎、銀瓶兩人,實在是太有名了。

    天下各門各派中,此起彼落,可謂各領風騷數十年,但五百年來聲名不墜,始終領袖群倫,異人輩出,新陳代謝,鶴立雞群的,有兩大門派。

    一是少林,二是武當。

    當今之世,權力幫雖號稱天下第一大幫,敢與之抗衡的,白道中僅有丐幫,正邪之間僅存唐門,黑道中便是朱大天王一系的人。

    可是少林、武當,始終仍是武林天柱,地位無可否定,也庸置疑。

    而今少林掌門是夭正大師,武當掌教則是太禪真人,兩派向來守望相顧,實力深遠,宗派嫡系,遍播江湖,俗家子弟,更散佈武林。

    武當除太禪真人稱著外,其兩位師弟,一是鎮山守關真人,另一是俗家宗師卓非凡,但與太禪真人並列的兩位武當派長老名宿,今只存兩人:鐵騎真人,銀瓶道長:鐵騎、銀瓶兩人,五十年前已名滿江湖,早在當今武當掌教太禪真人的師父太水真人仙逝之時,已大大有名,連權力幫「八大天王」的名望與之一比,都不成比例。

    而今蕭秋水居然見著了這兩位前輩異人。

    這兩人可以說是武林人物中的巔峰,而蕭秋水絕處逢生,居然見著了他們。

    鐵騎真人道:「我們兩人,背著掌門相搏,已五十六年,都沒有分出勝負,而今好不容易才溜出來,在這丹霞絕頂,要好好打一場,但苦無旁證,不知誰贏誰輸,聽得你們在崖下,便救你們上來,好作證人。」

    銀瓶道長道:「你們恁地有緣啊,武林中人要看我們相搏,想盡辦法尚不得一見哩,而今你們在一旁看看就是了,我們要打啦,不理你們了。」

    這兩位武林前輩,放浪形骸,遊戲人間,根本不受禮法所拘限,蕭秋水不禁想起這兩位前輩高人在武林傳軼中的趣事這兩人自小好鬥,但武功之高,天下難逢敵手,但他們也不敢惹上少林,只好彼此窮打惡鬥,偏偏武功相等,苦拼五、六十年,猶不分勝敗。

    由於他們的武功世所無匹,所以欲一睹他們每年之戰的武林人士,莫不竭盡所能,但求一見無憾。鐵騎、銀瓶倒不在乎,卻因武當一脈,規律森嚴,鐵騎真人、銀瓶道長也不敢招搖太甚。

    偶有一次,約在十六年前,他們在太自山一戰,事先走露風聲,足引起上千武林人物聞風往觀,能趕得及前赴的多是名重武林的人物,據說這些人觀那一戰之後,其中超過半數都從此之後,不再習武,其餘的習武都發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藝的水準。

    這些原因無他,皆因這太白山一戰,所施展之武藝委實太高了,鐵騎、銀瓶之武藝,激起往觀者的發憤圖強,或引起他們歸隱的自卑。

    但據悉那一戰,是鐵騎、銀瓶二人打得較不滿意的一戰。

    而今這兩人居然要在這裡打這燦耀今古的一戰。

    銀瓶、鐵騎有三大絕技:一是劍法,二是掌法,三是內功。

    蕭秋水正要拭目以待。

    只見鐵騎笑笑道,「可以開始了。」

    銀瓶頷首道:「你先請吧。」

    鐵騎拔劍,劍明若秋水。

    蕭秋水忍不住脫口叫道:「好劍!」

    銀瓶抽劍,劍花若虹彩。

    宋明珠也不禁失聲道:「劍好!」

    鐵騎一揮劍,明明刺出千百道劍花,卻只刺出一劍。

    銀瓶一揚劍,明明刺出一劍,卻有千百道劍花。

    煞是好看。

    蕭秋水正想看下去。

    忽然一把水仙花般的玉手,抓住了他。

    然後另一隻手就一捏他的喉,蕭秋水不禁張開了口。

    「颼」、「颼」兩聲,兩顆藥丸人口,遇唾液,即化入腸胃裡,體內即起一陣躁熱、陰寒,兩股氣流,相互激盪。

    蕭秋水臉色大變,正待說話,只聽柔聲道:「別怕,我是對你好,不是害你。」

    蕭秋水望定宋明珠那稚氣的臉,一時不解。

    「你救了我,又保我清白,而武功卻不高,邵流淚手上還有三顆先丹,你再服一陰一陽兩顆,另一顆歸我,這是武林人眼裡的至寶仙丹。

    宋明珠咬咬下唇又道:「……我,就算已報答了你。」垂下了頭,好一會再抬頷,眼眶竟有淚漾:「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

    說完後,紅影一閃,她走了。

    宋明珠真的走了。

    鐵騎、銀瓶,正在交戰中,以他們數十年生死攸關的修為拚搏,自是誰也不敢大意,誰也沒留心宋明珠的去留。

    蕭秋水想要呼喚,忽然腦門「轟」地一聲,猶如炸開了千萬朵金花,又分為水一般的雪花和焰一般的火花,腹中體內,兩道一陰一陽罡氣,沖腦而起。

    蕭秋水甚是難受,既無法追嚷,也無法觀戰,只得馬上收心養性,跌坐地上,打坐調息,運氣歸元,把遊走的真氣納入丹田去。

    這一作息之間,竟不知時日之逝。

    第十七章大渡河之鬥

    就算唐肥要讓鐵星月、邱南顧兩人挨苦做工,她也沒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何況林公子、大肚和尚更不允許。

    大肚和尚請動林公子出來,本來就要配合蕭秋水的,營救浣花劍派行動的。

    鐵星月、邱南顧於是知悉蕭秋水並沒有死:大肚和尚是在丹霞嶺和他分手的。兩人自是欣喜若狂。

    當然,大肚和尚不知曉他別過蕭秋水之後,邵流淚死而復生,蕭秋水與宋明珠落崖之事。

    大肚和尚一路上趕來,己得知唐方、唐朋未死的消息,所以他們五人,決定要先找到唐方,會合唐朋,然後追查有無左丘超然、馬竟終、歐陽珊一等的訊息,再趕去浣花,會合蕭秋水。

    他們當然不知道蕭秋水現今仍在丹霞,而在他身前正是名動武林的鐵騎、銀瓶的決戰。

    連蕭秋水在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他打坐正恬,調息正暢,只覺兩股氣流,運行甚順,居然通了奇經百脈,小腹和背脊的氣息,也能交流互通了。

    甚至他不知道身外的欽騎真人和銀瓶道人,打成怎樣?

    他也更加不知道,唐方、唐朋他們怎麼了、唐方、唐朋他們怎麼了?

    唐方、唐朋也沒怎樣。

    他們只不過遇到了馬竟終、左丘超然和歐陽珊一而已。

    遇到馬竟終和歐陽珊一也沒有什麼,但他倆是被押著進去的。

    押他們進來的人不是誰,正是戚常戚和梁消暑。

    所以唐方、唐朋遇見馬竟終和歐陽珊一,就等於是遇上梁消暑和戚常戚一樣。

    這場遇見,是在西康境內,大渡河上之鐵索吊橋。

    大渡河古稱沫水,上源為大金川與小金川,在四川省搔功縣西南會合,乃稱大渡河,甫流入西康省境,經滬定入川境,主樂山入氓江。

    大渡河河水在橋下滾滾而過,如同西康澎湃的鄉土民情,大渡河吊橋宛若神龍,氣勢非凡。

    他們就在鐵索吊橋走到一半時,互相遇見。

    「冤家路窄」。

    在遇見的一剎那,唐朋、唐方已看出對方只有七個人:梁消暑、戚常戚、四個年輕的權力幫大漢,還有一個滿臉笑容的中年人。

    歐陽珊一、馬竟終兩人被五花大綁,由四名把刀大漢押著,穴道顯然被制,但他們也同時看見了唐方、唐朋。

    在那一剎問,他們起先是欣喜,但轉而恐懼,眼神裡充滿了惶急。

    那是制止唐方、唐朋救援之意。

    唐方、唐朋明白,可是他們還是要救。

    他們心裡知道,要是換作對方,決定也必然是一樣的:怎能見死不救!

    何況梁消暑、戚常戚二人,唐方、唐朋合兩人之力,自信還應付得了。

    馬竟終這鐵錚錚的好漢,之所以會束手被擒,用說當然是為了歐陽珊一。

    「迷神引」歐陽珊一有孕,武功搏擊,定然大打折扣。

    唐朋、唐方有相當的把握,可以救出他倆。

    可惜他們不知道,那笑容滿臉、滿臉笑容的人是誰。

    唐朋立即動手。

    要是唐猛在,一出手的暗器,恐怕連吊橋都將為之崩裂,要是唐肥在,她一出手,對方縱接得住她的暗器,也得掉下河去。

    要是唐絕在,這七個人都會在接暗器的剎那間喪了命;唐絕最絕。要是唐宋在從來沒有人能接唐宋的暗器,唐門第三代年輕高手中,以唐宋暗器為第一。

    但是他們不在,只有唐方、唐朋在。

    唐方的暗器也許沒什麼,但她卻不能容忍她的朋友受人欺負、受人脅制。

    唐朋的暗器也很厲害,而且有他自己的一套辦法。

    他的辦法是剎那間把「瘟疫人魔」余哭余變成一隻滿身是針的「刺」,而對方還來不及抗。

    可是唐朋發出去的暗器忽然都不見了。

    所有的暗器都落在一個人手裡。

    那個人滿臉笑容。

    唐朋目光收縮:「你是誰?」

    那人笑道:「你聽過滿臉病容的『毒手藥王』,有沒有聽說過滿臉笑容的『藥王』?」

    唐朋切齒道:「『藥王』莫非冤?」

    那人笑說:「你既知我大名,便死得不冤。」

    他說著一揚手,把唐朋原來發出去的三十二根銀針,扔回給唐朋:「哪,你的東西。」

    唐朋伸手要接,唐方忽然一手拍落。

    「藥王的東西碰不得的!」

    那銀針看似沒什麼兩樣,但落入水中,大渡河水如此之急,居然還藍綠了一片。

    藥王笑說:「這小女孩好聰明。」說著又邪笑道:「我最喜歡聰明的女子,我最喜歡給這種女孩子吃我的藥……」

    他的話沒有說完,唐朋再度出手。

    唐朋的武功本就與屈寒山相去不遠,藥王、劍王則在「八大天王」中排名並列。

    唐朋這回是全力出手。

    莫非冤臉色也變了,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抓起馬竟終在他前面一擋,唐朋這下真的臉色全白。

    他半空撲起,居然追上他自己發出去的暗器,全收了回去。

    可是「藥王」就在那一瞬間出了手。

    他把馬竟終推了出去,撞向唐朋,人已撲向唐方。

    他看準唐方是較弱的一環。

    但他還是小看了唐方。

    唐方的武技是不如唐朋,但她的輕功卻是第一流的。

    藥王一到,未及出手,唐方已拔起。

    就在藥王腳尖點地,因吊橋搖晃,站立未穩之際,唐方已往莫非冤頭頂連放三鏢!

    藥王起先料不到唐方暗器技術如此之高,幾乎著了道兒。

    可惜還有戚常戚,她一出手,就接下了唐方三鏢。

    唐方落下的時候,就看見一團霧。

    不是唐家暗器「雨霧」,而是「毒霧」。

    莫非冤的「毒霧」。

    唐方掩鼻跳避,戚常戚一記彎刀就劈到唐方背上。

    唐方一閃,還是被掃中了一刀。

    就在這時,唐朋至少打出了二十樣暗器。

    這二十來件暗器,一半給藥王接過了。另一半卻令戚常戚狼狽萬分。

    就在這時,唐朋衝出三步,吐了一口血。

    梁消暑在他背後出了手。

    唐朋、唐方已受傷,梁消暑、戚常戚、莫非冤三人已展開包圍。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碗大的拳頭,迎臉痛擊戚常戚。

    戚常戚「砰,,地中了一拳,正欲揚刀,手已被扣住,另一根笛子,笛尖嵌七寸快刃,直刺入她的腹中。

    戚常戚一下子眼淚鼻涕都擠了出來,軟倒在橋上。

    梁消暑要過去救助,唐方攔住了他。

    同樣藥王要去救援,唐朋也發出了暗器。

    唐朋、唐方臉有喜色,他們本臉對那四名權力幫帶刀大漢的,所以他們故意吸引「藥王」等的注意。

    因為他們在開始對峙的時候,已發現一人偷偷地、靜悄悄地自橋的另一端,掩過來了。

    這人不是誰,卻正是失蹤了一段時間的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武功雖不好,但要對付幾個權力幫徒,還是罩得住的。

    他掩過去,先無聲無息地扼殺了一人,再用鐵一般的臂膀砸死了一個人,等到他扣住第三人,第四人已發現了,他就閃電般捏住他的喉咳,窒息了對方。

    他一解決了四人,即解馬竟終、歐陽珊一的穴道,歐陽珊一即從一幫徒腰問奪回刃笛,三人約定,首先攻殺詭計無常然功力較弱的戚常戚。

    此計果然成功。

    戚常戚外號「暗殺人魔」,今日卻死於別人的暗殺之下,真是一大諷刺。

    戚常戚死,局勢有所改變,但並不見得佔上風。

    馬竟終遍體鱗傷,精神氣勁大滅鋒銳。

    歐陽珊一有孕在身,因滇他之役動了胎氣,更不能久戰。

    唐方受傷,戚常戚的彎刀鋒利得可怕。

    唐朋和左丘超然成了主將,他們並不樂觀:憑他們五人之力,要戰勝「藥玉」莫非冤,已是不容易,況乎還有「佛口人魔」梁消暑。

    「藥王」忽然道,「我們之所以在大渡河橋上相遇,如此湊巧,卻是為何,你們可知道?」

    左丘超然冷笑:「我跟蹤你們已久,一直圖營救馬兄嫂,而今才等到機會。」

    莫非冤哈哈一笑:「哪有這麼容易!我們之所以帶這兩人到處走,就是為了要引你這漏綱之魚出來領死!」

    在丘超然臉色一變,冷冷道:「不過現在還不是給我們救了過來,還殺了你們五人!」

    「藥王」笑容滿臉:「不錯,那是我們沒意料到會在這兒遇上唐家姊弟,不過……」莫非冤笑得一分自信:「你們也敵不過我。」

    馬竟終沉聲道:「那要打過才知。」

    「藥王」笑道:「理當如此。」

    左丘超然冷笑道:「你動手吧。」

    「藥王」笑得好得意:「我已經動手啦。」

    歐陽珊一不禁問:「什麼時候?」

    「藥王」笑笑:「剛才,」又故作神秘悄聲道:「就在我跟你們說完的時候。」

    唐方臉色煞白,怒叱:「狗賊,我們來一分勝負。」

    「藥王,笑嘻嘻地道:「不必分了,你們已敗。」他說完這句話,歐陽珊一就倒了下去。

    馬竟終想去扶持,也覺夭旋地轉,忙以手抓住鐵索,恨聲道:「你……下了……」

    「藥王」笑道:「我早已在對話問下了『無形之毒』,你們已中毒了。」

    馬竟終「咕咚」一聲,仰天栽倒。

    左丘超然也覺混混飩飩,切齒道:「你……怎樣……下的毒?」

    「藥王」向他擠擠眼道:「就在我說話的時候,毒就放了……就在你們說話的時候,毒就到了你們的舌頭。」

    梁消暑也,「嘿嘿」笑著說:「我們『藥王』名動天下,要毒你們幾個小子,還不容易?」

    唐方奮力出鏢,鏢至中途,無力掉落,唐方暈去。

    唐朋臉色煞白,也搖搖欲墜。

    梁消暑好笑道:「倒也,倒也,饒是你惡似鬼,也得喝老於洗腳水……」

    唐朋突然出手。

    「子母離魂鏢」。

    兩道白色的光芒,似電光一般,飛旋打出!

    「藥王」變色,他知道這兩鏢他接不來。

    子鏢方至,「藥王」已不見。

    他即刻躍落江中,以避此一鏢。

    母鏢打向梁消暑,梁消暑正在得意中,突然間就身首異處。

    然後唐朋也仆倒下去,他喃喃苦笑:「……我們畢竟殺了你們這對姦夫惡婦。」

    然後他再也不省人事。

    蕭秋水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精神氣爽,精力無窮,開目一看,只見日已西斜,鐵騎、銀瓶二人還在拚鬥。

    他服食時,還是夜晚,而今開目,已是黃昏,難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只見鐵騎、銀瓶還在惡戰,早已不是在比劍,而是掌對掌,身形慢似蝸牛,遊走不定,正是比到第二場,互拼掌力。

    蕭秋水才醒,只見兩人髮髻早亂,而且衣衫全濕,突「吁噓」一聲,兩人掌力一分,「隆隆」一聲,中央土地拔天激起丈餘高的泥泉,兩人各退七八步,跌地而坐。

    敢情是這一場功力相當,未分勝負。

    只聽那鐵騎真人「唉」了一聲,萎然道:「還是不分勝敗。」

    那銀瓶道人也長長吁了一口氣,頹然道:「還有第三場。」

    鐵騎真人歎道:「第一場中你的劍法真好。」

    銀瓶道人感慨:「也還不分上下。」

    鐵騎又有些得意地道:「不過論掌力深功,我高你半籌。」

    銀瓶卻板著臉孔道:「但我掌法較繁,結果還是平分秋色。」

    鐵騎微唱道:「畢竟還有第三場。」

    銀瓶撫髯道:「三場是決定勝負的一戰。」

    兩人又沉吟不語,好一會,銀瓶凝向蕭秋水,啞然失笑道:「哈,這小子還在。」

    「下一場是比內功,正好叫這小子作證。」

    「嘿,可叫這小伙子大飽眼福了。」

    「豈止眼福,簡直大開眼界。」

    銀瓶又道:「嗨,小子,」蕭秋水應了一聲。銀瓶真人又道:「我們的內功,已到巔峰,十三歲的時候,已練成『十三太保橫練』二十歲時,已學成『童子功』,」鐵騎接下去道:「六十年前,學得『金鐘罩』,五十年前打通奇經百脈,四十年前便連『鐵布衫』都練成了,……」

    蕭秋水聽得眼睛發綠,「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童子功』,都是武林中內外家功力之巔,練得一樣,功力已臻爐火純青,昔日萬里橋之役,康出漁聞少林洪已學得「童子功」與「十三太保橫練」,已然大驚失色,這兩人卻件件都精,而且說來都似是幾十年前的事。

    鐵騎真人又悠然道:「……想三十年前,我們已通了週身脈絡,全身氣穴,可任意遊走挪移無礙,二十年前,更有進境,練成了『金剛不壞禪功』……」

    蕭秋水真是聽得眼睛都花了。全身經脈血氣相通,是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事,千萬人學武,最後能移穴換竅者,萬中無一,且能全身刀槍不入的,武林中不過超過五人,這兩位老道居然都會。

    更可驚慮的,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最難練十種絕學裡之「金剛不壞神功」,居然給這兩位武當派的名宿學得了,難道武學到了登峰,各門各派的學藝都是可以相通的?

    銀瓶也悠然道:「近十年前,我們學得了『先天無上罡氣』,這幾年來,內功修為,也沒什麼值得我們學習的了……」說到這裡,銀瓶真人的眼色竟有說不出的落寞,鐵騎也蔑然一笑:「……兩三年來,我們把『無極神功』、『歸元大法』、『大般若禪功』搬回來學學消磨日子而已……」

    兩人眼中寂寞之色,猶如晚霞暮至。

    蕭秋水心裡更有一種肅然的敬意。

    凡是一門藝術巔峰,都是寂寞無人的。

    蕭秋水年少學的是詩,他深知詩人的竅門。

    他尊重任何傾盡畢生於志業的人。

    「先天無上罡氣」是武當正宗內功,據說三百年來,武當已失傳,「無極神功」是道教仙家絕學,「歸元大法」是外內家混元罡氣的獨一法門,「大般若撣功」則是南北少林一脈的高深內功。

    而今這兩人竟都通曉,無怪乎他們會寂寞,無怪乎他們會自視甚高。

    更無怪乎他們要一決雌雄,比個高下。

    永無敵手,是件悲哀的事。

    鐵騎也有所感:「除少林天滅大師,把『大般若禪功』練到了『龍象般若撣功』的境界,以及燕狂徒一身內外狂颼般的魔功奇力外,這世上真難有幾人可以跟我們交手的了……」

    銀瓶「暖」了一聲切斷道:「當然太禪掌門師侄的『九天混元正氣』,亦是一絕……還有據悉現下江湖有個什麼幫的主持李沉舟,內功心法,出入今古,幾無所不諳,又深不可測,惜惺緣一會。」

    武當掌教太禪真人原是鐵騎、銀瓶之師侄,但以名聲、德望、武功得以掌門之席,武當長幼有序,禮教深嚴,太禪是為掌門,鐵騎、銀瓶言語也甚為尊重。

    銀瓶微喟道:「別人還有死穴絕脈,我們……」

    鐵騎傲然道:「連『罩門,都沒有了!」

    蕭秋水不禁苦笑,這種武功,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而今我們比內功,是一個打一個挨,挨不住算輸,你做裁判。」

    鐵騎繼續說。

    銀瓶接著說:「這樣好了,打多也無謂,如果自己覺得傷不了對方,就罷手算數。」

    鐵騎道:「好,就這麼辦。」

    銀瓶把馬一扎,提氣凝神:「你先汀,我挨。」

    鐵騎怫然道:「既然如此,怨不得我。」便蓄力欲打,竟把蕭秋水肯不肯當裁判一事,遺忘得一干二了。

    唐方、唐朋醒來的時候,己不能言,不能動,連臉部都失卻了表情。

    而且他們也不認識對方的臉容。

    起先大家都唬了一跳,後來才知道大家都被「改裝」了。

    改變了一個完全不同於自己的容貌,冰雪聰明的唐方,居然成了一殷實的商賈模樣,而唐朋卻給化裝成了年邁的老太婆。

    他們起先以為左丘超然、歐陽珊一下在內,後來才知道那邊一個瘦小的屠夫和三絡長髯的郎中,就是左丘和歐陽。

    然而馬竟終呢?

    馬竟終不在。

    馬竟終在哪裡?

    唐朋、唐方等被人扶持著走,其實是押持著走,走過大街,走過小巷,從荒涼的沙漠,窮山惡水,走到人跡漸多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他們將流落何處。

    馬竟終在哪裡?

    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吸了藥王之毒。

    但他功力卻是其中最深厚的,外號就叫「落地生根」。

    他臨仆跌之前。已抓住鐵索,將暈倒時全力一蕩,竟晃落江中。

    江中有江水,江水使他清醒。

    他喝了幾口水,比較恢復神智,便立即把舌根的毒洗清逼出。

    那毒不很毒,「藥王」似無意要殺他們,目的只是要他們束手就擒。

    等到馬竟終再有能力攀上大渡河鐵索吊橋時,人都不在了。

    「藥王」已自河水中躍起,率權力幫眾,押走了他們。

    「藥王」也知道少了一人,但他以為馬竟終已淹死了。

    莫非冤不可謂不奸詐,但他那時要全力閃躲唐朋的「子母離魂鏢」而且在七月天驟然落入江中,那滋味也不是好玩的。

    馬竟終開始跟蹤「藥王」這一行人。

    他妻子在那邊,他的孩子也在那邊,他的朋友更在那邊,不由得他不跟蹤。

    他功力未曾恢復,毒性仍在,故此他不敢妄動。

    他發現「藥王」是要把他們運到一個地方去。

    什麼地方?

    他看見「藥王」和「火王」又在康定碰過臉面,然後換成了「火王」祖金殿押送這四人,其中還有「一洞神魔」左常生及康劫生護送。

    這一行喬裝打扮的人,經滬定大橋,竟然入川,到了清水河一帶。

    這一群人帶著人質,人川作什麼?

    馬竟終不瞭解。

    他惟有暗地裡跟著這一隊人,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走過一條巷又一條巷,翻過一山又一山,渡過一水又一水。

    他不知道他們要停在哪一條巷衙。

    然而他前面即將終止的死胡同,卻在命運裡等著他。

    鐵騎一出手,雙指一驕,點打銀瓶「窩心穴」。

    銀瓶屹立依然。

    鐵騎一反手,又拍出了七八掌,一剎那間,這七八掌連響,前面出掌,但發出的掌響竟在銀瓶背門。

    可是銀瓶仁立不動。

    鐵騎臉色一變,手曲成鑿,左右推打銀瓶左右太陽穴。

    「噗!噗!」兩聲,銀瓶仍然神色不變。

    鐵騎臉色一沉,雙指迸伸,直插銀瓶雙目。

    蕭秋水也唬了一跳。如此狠辣的手法,豈不是出手就廢了對方的一對招子?

    蕭秋水正想阻止,但鐵騎出手何等之快,已打在銀瓶眼上,銀瓶也立時合上雙目,鐵騎雙指戳在銀瓶眼蓋上,居然無事。

    鐵騎長歎一聲,萎然收手,收手時忿然將長袖一拂,衣袂觸及山上崖邊一株碗口大的小松,「卡勒」一聲,松樹如同刀斫,崩然崩斷。

    蕭秋水這才知道鐵騎的出手,究竟有多厲害,而銀瓶的護體功力,簡直難以想像。

    然後輪到鐵騎閉上雙目,凝神扎馬。

    銀瓶緩緩開眼,立起吸氣,好一會臉色才從青白色轉為紅潤,盾須皆揚地笑道。

    「怎樣,我的『先天無上罡氣』如何?」

    鐵騎臉色鐵黑,連第十八章死路

    四川境內,峨嵋山。

    從雲南或西康入成都,大都要經過峨邊。

    從峨邊上去,就是峨嵋山了。

    「峨嵋天下秀」。

    隊峨嵋山下去,就是華陽,從華陽可以直達成都。

    從四川盆地西部的邊緣地帶,遙望海拔三千一百三十七米的峨嵋山,氣勢雄偉,如唐代大詩人李白描繪峨嵋山的一句詩;「峨嵋高出覆極天。」

    峨嵋雲海如花絮,時又清朗似畫。

    峨嵋的日出,從萬佛頂望過去,燦亮燦麗。

    遠眺群山,華嚴頂上、冰霜滿山、殘雪未消,草木披霜……等等都是峨嵋勝境。

    峨嵋金頂,永遠是文人騷客,武林異上嚮往之地,神秘所在。

    然而通往峨嵋金頂的路向,本來行人遊客,絡繹不斷,而今道路突然被封。

    無論任何人,都上不了金頂。

    威震河南「戰獅」古下巴,本來帶有七八個兩河一帶響噹噹的人物,見道路被封鎖不服,硬闖過去,卻沒有一個能活著口來。

    有人見到當「戰獅」等揚長入山時,有一個溫文的少年文靜地跟隨他們後背,靜悄悄地也上了山。

    「戰獅」的老婆在兩百里外的一處與幾個老虔婆在嗑牙,當天就收到她丈大的屍體;沒有頭顱的屍體。

    還有隨「戰獅」同去的友朋,這些人死時,雙目凸瞪,便溺齊出,竟是被嚇死的。

    蕭秋水路過峨邊,就知道了這件事,可是他並沒有去管。

    因為他工急急趕到成都,他的家人需要他來維護。

    但是他不知道峨嵋金頂的事,跟他也有關聯。

    馬竟終一直跟下去,「火王」等押著唐朋等一行人,卻是越走越快。

    他們究竟要走到哪裡去呢?

    唐方被押著走,只知道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走到哪裡。

    一直來到這裡,唐方才知道他們迄今還未遭殺害的因由。

    這地方看似靠著山邊,依地勢延展,這地形山巒起伏不定,綿延不知多遼遠。

    唐方知道押她的人就是使到蕭易人與一百三十四名死士一敗塗地的「火王」祖金殿。

    除祖金殿外,押送的還有三十餘名權力幫高手,以及十九人魔中的左常生與血影大師,還有康出漁之子康劫生。

    今日他們來到的一所客店,外表看去,這客店與一般客店無異,而已位居要衝,顯然是入某重地或經某要處的必經所在。

    但唐方卻感覺得出:這客店一定是權力幫的分部之一,因為她看到祖金殿一進來,就伸出了三根手指,是拇、中、尾三根手指,掌櫃也連忙豎起兩根手指,系無名指和食指。

    然後康劫生閃過去,低聲說了一句:「天下一黃昏,」

    那年邁的老掌櫃卻回了一句奇怪的答話:「黃昏一隻豬。」

    坐下來之後,禿頭的祖金殿好似大有興致,喝了幾盅酒後,湊過頭去跟唐方、唐朋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死你們嗎?要勞我們像送老太婆一般護送你們來到這裡,嘿!」祖金殿跟他們擠擠眼睛,低聲道:「你們至今不死,是因為你家世底子好。」唐方、唐朋、左丘、歐陽等,全被裝扮成別種模樣,除了手腳不能動彈外,看來毫無異樣,祖金殿與他們細細聲地談,旁人自然看不出什麼端倪,還以為是好友知交在談心。

    「蜀中唐家,是李幫主首要消滅的心腹大患,挾持你倆,至少唐本本和唐土土有個顧忌,據說唐門最犀利角色唐老太太還非常疼你,這下實有大用。」

    唐堯舜是唐大的父親,唐君秋則是唐朋的父親。唐門少壯中年第二代高手中,總共有五人,四男一女,乃唐堯舜最長,其餘為唐君秋、唐媽媽、唐燈枝、唐君傷。唐絕、唐宋。唐肥、唐猛、唐柔、唐剛皆為他們所出的第三代。

    唐門第一代長老碩果僅存唐老太太一人,據說她是江湖上最有權力的女人。

    據悉唐門曾祖尚存一人,人稱「唐老太爺子」,一共五個字,是百年前擴建唐門時的風雲人物,但有四十五年來涉江湖,連唐家子弟都未見過他,更不知他是否尚在人世。

    「唐老太爺子」不算,當然是唐老太太最具權威實力。江湖中傳說單止唐老太太的近身奴僕「唐老鴨」,暗器手法已在苗疆「萬手王」左天德之上。

    而唐老太太為人嚴峻,不易親近,翻面無常,但她卻甚疼唐方這聰明、乖巧、多感、倔強的小孫女。

    祖金殿要以唐方、唐朋威脅唐門,正好捏住了唐老太太的弱點。

    難道權力幫早已蓄意要滅四川唐門?

    祖金殿遂而冷笑,一指左丘、歐陽兩人道:「這兩人又留他們作甚!哈!這姓左丘的,父親是左丘道亭,師承第一擒拿手項釋儒,又跟鷹爪王雷鋒有關係,倒還有價值。至於……」

    「至於這姓歐陽的,大腹便便,我們擒著她,是拿她作餌,來釣那漏網之魚,她丈夫就在門外,待會兒我們就要收網了,你們信也不信?」

    歐陽珊一驚懼無限。

    這時候她便看見一個人出現了。

    這個人雖然喬裝成販針線的雜貨郎,但歐陽珊一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人畢竟是她的丈夫啊!

    歐陽珊一一顆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了,然而呼不出,喚不到。

    馬竟終一走進客店,就看見被裝扮成一走江湖的郎中,那就是她的妻子。

    馬竟終一看見他的妻子,便掉頭就走。

    他妻子沒有說過一句話,但馬竟終一看他妻子的眼色,便知道禍事就要臨了。

    他得要馬上離開這裡。

    他掉頭出店,然後狂奔起來。

    他一定要趁權力幫的人未察覺前奔離這裡。

    奔離了這裡,能去得了哪裡?

    馬竟終這已不能管,也來不及管了,他拚命狂奔,奔過一條街又一條街,一條巷又一條巷,忽然猛止了腳步,他前面矗起一棟牆。

    沒有出路。

    死巷。

    路,到了死巷,便沒有路了。

    人,要是到了死路,會怎麼樣?

    馬竟終還沒回頭,就聽到後面放慢下來的腳步聲。

    然後他就回頭。

    他就看到了一個灰袍大袖的人,臉腫脹,眼小,微笑時陰濕濕的,又一副很斯文的樣子。

    「你外號叫做『落地生根』?」

    馬竟終點點頭,他知道這個人不好惹。

    「我叫左常生,外號『一洞神魔』,你聽說過嗎?」

    馬竟終額頭滲出了汗珠,他當然聽說過「一洞神魔」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挖一個洞,正好埋你的根。」

    然後那人緩緩地自袖子裡抽出兩葉銅鈸。

    鋼鈸在陽光下一亮一亮時,也在馬竟終眼前一晃一晃的。

    馬竟終被一漾一漾的鈸光反射得雙目迷眩,他馬上退背靠牆,先求無後顧之虞,再圖反擊左常生。

    但是他背心一痛,胸前「噗」地一響,竟露出一截亮閃閃的劍尖來。

    馬竟終目毗盡裂,狂叫一聲,整個人像魚一般地彈跳起來,血飛濺,劍拔出,牆也倒了。

    牆轟然倒下,牆後出現了一個人。

    牆原來是假的,就像佈景板一樣。

    路本來是有的,卻被這道假造的牆封死了。

    牆後的人拿著劍,劍尖有血。

    劍是好劍,亮如烈日,人是年輕人。

    人在微笑。

    「我叫康劫生,原來是蕭秋水的朋友,其實是權力幫的人。」

    馬競終怒吼一聲,揮拳撲了過去。

    他數十年苦熬苦練的內力硬功,可以迫一口真氣,居然不死。

    但他忽然發覺雙脅被兩道利鋸一般的東西割入。

    左常生的雙鈸。

    蕭秋水就在四川的小鎮裡,忽然遇到了一個人。

    他本來是要入城門的,忽然見城樓上有人影一閃。

    光天化日下,一人竟越城樓落下,輕飄飄不帶一絲風聲,輕功恁地過人。

    蕭秋水本也沒什麼留意,但覺大白天下,居然有人如此施展輕功,不禁稍加注意。

    這原本是一個衣飾華貴的人,顯然是逃難途中,但神態依然雍容,十足世家子弟。

    蕭秋水觀察之下,也不知那人有多大年歲。

    這錦衣人一落下,城牆邊,立即響起了一陣輕噓。

    然後立即有四、五個人,圍住了這錦衣人。

    錦衣人看看無法突圍,也靜立不動。

    「我與梁消暑、戚常戚等向無恩怨,幾位苦苦相逼,是何意思!」

    這錦袍人雖然被圍,但說話之間,神態依然十分高貴。

    那五個烏黑者被錦袍人道出姓名,似十分詫訝,互覷了一眼,使左拐的和右拐的拐於棍大漢喝道:「那俺呢?!你看俺是什麼人?!」

    錦袍人注視那使拐子棍大漢一陣,即道:「我跟彭九也素不相識,無怨無仇。」

    這時忽從牆上又躍落一人,那人手執鐵鏈,而城樓上飛落一人,手持皮鞍,兩人俱十分高大。

    原先的那四名大漢說話了,其中兩個手執銀月彎刀的少年說話陰惻惻的:「不錯,我們確是戚大姑的得意手下。」

    「他叫高中,我叫曾森。」

    另外一對宛若孿生兄弟的大漢也接道:「你也看得對,我們是梁分舵主的弟子。」

    「我叫何獅,他叫康庭;我們使的是喪門棒,這種兵器,你們慕容家雖有學問,不見得會使。」

    蕭秋水著實吃了一驚:這錦衣人原來是幕容世家的人?

    蕭秋水再看那自城牆上躍下來的兩人,竟然是烏江天險中「神州結義」搏殺「鐵騎神魔」閻鬼鬼逃出生路的安判宮與鐵判官二人!

    因此,蕭秋水更想留下來看個究竟。

    只聽安判官叱道:「慕容英,你今日認命便了。」

    慕容英苦笑道:「我與諸位,素昧平生……」

    安判官一聲斷喝,打斷慕容英的話。

    「既不相熟,何以又對我們的武功,打探得一清二楚?」

    慕容英冷笑道:「我們慕容世家的人,素來對天下任何武術,無一不知。」

    曾森「嘿」地笑道:「這話要是由你們慕容世家的主人慕容世情來說,或者是慕容若容、慕容小意的咀裡說出來,都還可以,由你來說,還得要問問我手中的彎刀。」

    慕容世情,是慕容世家現在的主人。

    慕容若容和慕容小意,則是掌管慕容世家的一男一女兩大高手。

    慕容英不過是慕容世家嫡系中的旁系。

    這些蕭秋水都知道,他決意不現身,暫時匿伏在一棵大樹之後觀察。

    只聽安判官又喝道:「慕容英,你別假惺惺,你們慕容家的人要跟權力幫抗衡,別以為我不知道!」

    慕容英苫笑分辯:「這,這從何說起呢……」

    那鐵判官呼喝:「慕容英,我問你,你們慕容家有誰是眼小小像粒米,頭大大,嘴巴向下撇、鼻子像只鉤子帶點哨牙兒,講話出口傷人的傢伙?」

    這一句問話,倒令被困在其中的慕容英和躲在樹後的蕭秋水同時一呆。

    蕭秋水心忖:鐵判官口中所述的人,卻有點像邱南顧。

    只聽慕容英奇道:「有這樣的人麼?我可不知道哇……再說,慕容世家有近五百人,我怎能——」

    安判官喝:「不用說了!」

    鐵判官也獰笑道:「既然你不知,就代他受死吧!」

    蕭秋水心中也覺蹊蹺,可是一時也理不清頭緒來。

    蕭秋水當然不知道。

    當日「神州結義」後首役,在烏江中殺閻鬼鬼時,邱南顧一人力敵鐵、茅二判官,頗感吃力,故標榜自己為慕容世家的人,以亂兩人之心,並殺了茅判官,然而鐵判官卻趁亂得以逃命。

    鐵判官這次落荒而逃後,即向「飛腿天魔」顧環青報告,顧環青一聽事態嚴重,亦報「蛇工」,「蛇王」即遣使者走告柳五公子。

    柳五公子是何等人物!既知天下四大武林世家之首的慕容世家,既要對抗權力幫,不如權力幫先下手力強,這一兩個月來,至少有三十個慕容世家的弟子死於權力幫的狙殺下。

    慕容英武功直傳自當今慕容世家第四號人物,總管慕容恭手下,所以在江湖上也頗有盛名,並不是個易與有色,所以才會一連出動到「上天入地,十九人魔」中的二大人魔之弟子,圍攻慕容英。

    可是蕭秋水卻不知此事原來是由烏江之戰,邱南顧無心之言所造成的。

    慕容世家,一身以「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天下聞名;權力幫一幫高手,遍佈天下,武林聲勢,莫出其右。這兩個大宗派要是火並,武林可要掀起濤然大波,何況權力幫還要抵抗少林、武當及十四大門派,以及江湖上各小宗小派,還有黑道上朱大天王的人,連同名震八方的蜀中唐門,和潛力無盡的四川浣花劍派,可謂強敵環視。

    權力幫一連樹如此眾多強敵,似乎極是不智。

    蕭秋水心中正在這樣地想,可是慕容英的話似乎替他解決了一部分疑問:「我們慕容家沒這樣的怪人……」慕容英冷笑了一聲,傲然道:「你們捏造是非來坑人,莫非是南宮世家的人之唆使,或是上官望的門徒出的詭計?」

    「慕容、墨、南宮、唐」合稱武林四大世家,這四大世家聲望武功,是為武林中的四大天柱。慕容世家又列為三大世族易容、異術、奇功之首:即「慕容、上官、費」。

    只聽康庭大笑道:「南宮世家早已與權力幫合併,上官族早為權力幫所用,你又奈何?!」

    蕭秋水聽得吃了一驚,他在成都劍廬,曾見南宮松篁投入了「百毒神魔」門下,他尚以為南宮松篁只是南宮世家子弟中的敗類,卻沒料南宮世家已與權力幫合併,連上官望族也被權力幫收攏了!

    只聽慕容英也沉不住氣道,「沒什麼奈不奈的,慕容世家屹立江湖三百年,怕過誰來!」

    那邊的何獅卻忽然問道:「你別吹了,我們來,主要是找慕容英雄,不是找你,你還不值得我們勞師動眾。」

    慕容英傲然道:「英雄哥不但是我們慕容家第五號人物,也是武林中的泰斗,憑你們,還不配去見他!」

    高中陰惻惻地笑起來:「那你呢?你只配去見閻王爺!」

    慕容英忽然洩氣道:「是。」

    高中得寸進尺:「你只配喝我洗腳水。」

    慕容英歎道:「唉!」

    突然間,閃電一般,慕容英動了手。

    高中想招架,忽然張大了口,胸中一枚銀針,晃晃亮著。

    然後高中臉色與銀針成對比,變成黑色。

    只聽曾森慘叫道:「小高!」何獅失聲道:「慕容家『拂花分柳刺穴法』!」

    接著康庭、曾森也動了,彎刀如月,淡淡青芒,但是最可怕的是曾森的短刀。

    刀短得只有三寸不到,但只要挨上一刀,恐怕比死還難受。

    但只不過片刻功夫,這短刀居然到了慕容英手上。

    慕容英手上的短刀,刀刀竟是曾森的刀法。

    何獅揮刀,他的刀長,長八尺五寸,也加了戰團。

    只見慕容英一長身,摘了一恨樹枝,右手短刀,刀法走詭異路線,左手長棍,招招以長搏長,封殺住何獅的長刀。

    「以己之長,制彼之短」。

    但是安判官和鐵判官也各自揮鞭與揚鞍殺了過來。

    只見慕容英動手間,一下子借力打力,以鞍反撞,一下子又扯鞭褪力,反掃眾人,一方面以短刃碰殺康庭,另方面又以長棍打擊何獅,身形卻貼著曾森游動不已。

    何獅、康庭見久戰不下,忽收刀換上了喪門棒,招式走極其詭異的打法,開始時慕容英尚能,不久後己汗濕淋漓,還傷了幾道口子,血不斷溢出。

    蕭秋水覺得自己應該出手了。

    正在這時,忽見城頭凜烈的太陽下,忽然一點,大太陽中,忽然掠落一個巨影。

    慕容英馬上警覺,封掌退後:「准?」

    只聽來人口音熟捻。「慕容世侄,是我呀!」

    慕容英的身子恰好擋住蕭秋水視線,只見慕容英向著陽光下那人喜道:「原來是前輩……」

    似正想作揖行禮,突然背後一抖,全身都僵了。

    蕭秋水忽見炙陽般的劍光一閃。

    炙陽沒入慕容英咽喉。

    「嗤」地一聲,一截金亮如焰的劍尖,自慕容英頭後突了出來,又「颼」地收了回去。

    炎陽一沒不見。

    來人背著陽光,蕭秋水看不清楚。

    但蕭秋水卻知道來人是准。

    蕭秋水幾乎要叫了出來。

    劍亮如日,人暗若影。

    觀日神劍,康出漁!

    又是他!

    蕭秋水忍不住叫了出來!

    這無恥、卑鄙、殘殺忠良的偽君子!

    蕭秋水終於衝了出來!

    蕭秋水平時很理智、很冷靜。

    他善組織,而且也能鐵腕手段,人際關係很好。

    可是一旦有什麼事激怒了他的感情,和侵犯了他的尊嚴,凌辱了他做人的原則時,他就會下顧一切,任何阻攔、任何撓礙,都擋不住他的決心。

    尤其是不能忍受像康出漁這等卑鄙小人。

    他一面衝出來,一面大嚷:「康出漁,你這個敗類——」

    然後他扶住顫顫將跌的慕容英。

    他發現慕容英雙目凸瞪,人已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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