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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 第十一章 無極先丹 文 / 溫瑞安

    捏住他的人就是邵流淚。

    邵流淚原來沒有死。

    邵流淚沒有哭,反而微笑地看著他。

    蕭秋水冷冷地看著他,甚至沒有鬆手。

    邵流淚笑道:「你是留下來替我收屍的?」

    蕭秋水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你沒死。」

    邵流淚眼中略有一絲感動之色,點點頭道:「我在金佛中,看見你救人奮不顧身的事,這點我相信你。」

    邵流淚笑似一隻狡猾的狐狸,道:「不過你也精得很,定得很;」說著又沒了笑容。

    「幸虧你武功不高。……奇怪我竟有些兒怕你。」邵流淚冷冷地道:

    「你知道我一用力就可以殺了你嗎?」

    蕭秋水冷冷地道:「你殺吧。」

    邵流淚奇道:「你不伯死?」

    蕭秋水淡淡地道:「怕得要死。」

    邵流淚笑道:「那看不出來。」

    蕭秋水靜靜地道:「怕還是要死。」

    邵流淚道:「我可以叫你不死。」

    蕭秋水冷笑道:「那是在你。」

    邵流淚凝視著他,道:「有種!」

    說完放開了手。

    蕭秋水也鬆開扶持的手,摸了摸咽喉,道:「我不明白。」

    邵流淚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詐死?」

    蕭秋水沒有答話,雖然這句話他正想問。

    邵流淚繼續道:「因為我真的快要死了。但我要在死前殺幾個人,」邵流淚臉色一沉,切齒道:

    「第一個就是朱大天王!」

    蕭秋水倒是聽得一驚。

    邵流淚悲恨道:「十五年前武夷山上那一戰,是他從背後把我一推,撞向燕狂徒,燕狂徒為了要應付我,才中了他一掌,但卻把我殺得重傷,順便帶上車中……你想,我恨不恨他?我該不該恨朱大天王?!」

    蕭秋水忍不住道:「那你又把無極先丹送給他作甚?」

    邵流淚嘿嘿笑道:「那是毒藥;」說著手掌一翻,掌心竟有五顆跟他交給柔水神君完全一樣的藥丸,邵流淚嘿嘿笑道:

    「這才是真貨。」

    蕭秋水失聲道:「你真要毒死朱大天王?!」

    邵流淚狠狠地道,「我們為他拚死賣命做事,他卻為奪其寶物取執敵之命,把我們的性命來作犧牲!我苟活了一十五年,最大的願望就是殺他!」

    蕭秋水道,「那麼你並沒有殺傷燕狂徒了?」

    邵流淚恨恨地道:「燕狂徒之所以沒有殺我,也是因為知道我恨絕朱大天王,絕不會為朱大天王做事,而我的武功他也不放在眼內……所以他以一粒陽極先丹保住了我的虛元,留住了我的性命。」他臉色又一變道:

    「但我還是要殺他!他是我第二個要殺的人!」

    蕭秋水又吃了一驚,他斷來料到這邵流淚為人竟如許絕、如許狠!

    邵流淚彷彿看穿蕭秋水心中所想,當下狠聲道:「我要殺他!你知道我這十五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做他的奴僕!而他給我服食的只是陽極先丹!沒有陰極先丹相配,你知道我忍受多大的痛苦?!你知道陽極先丹純剛之氣發作時,我如何消解?!我怎麼辦?!他仍是不給我服陰極先丹!光點我幾處穴道來制住!你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苦痛!」

    蕭秋水看著邵流淚激動的神情,不覺茫然。

    邵流淚好一會才平復道:「你知道這痛苦是怎樣的麼?」他雙手慢慢地伸出去,按著一棵大槭樹幹上。

    這原本是生氣蓬勃的綠樹,邵流淚的雙掌按下去,也沒有用力,這樹就似忽然枯萎了一般,枯葉都垂落了下來。

    邵流淚冷笑道:「我是為朱大天王而苦戰燕狂徒的,然而朱大夭王卻為了要殺他、奪得寶丹和天書,便犧牲我……十五年後我自稱已得到了仙丹,他就派人來救了,等到我把仙丹一齊交給柔水神君,他們就走之不迭。哈哈……幸虧我給的是假的仙丹,真正可以使朱大天王羽化登仙的仙丹……他們這些人反不如小兄弟你,還替我掘個墳,不讓野狼惡犬來吃……」說罷不勝傷感。

    蕭秋水苦笑道:「我……我以為你真的死了……」

    忽然幾片落葉飄下,竟枯黃一片,似早已萎死多日,蕭秋水猛抬頭,只見那槭樹已如被燒的過一般的乾涸而死。

    邵流淚看著吃驚中的蕭秋水,冷笑道:「你想一想,我每天體內就有這種極剛之氣來摧毀著身子,沒有陰極先丹的滋潤,陽極先丹雖可促進我一甲子的功力,但也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體內的精力、慾望、燥熱,都要發洩,燕狂徒每次見我要瘋、要自毀,而且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點住我全身要穴,就讓我在那兒受盡體內的煎熬……」

    邵流淚說著,目光之怨毒,使蕭秋水不寒而驚。

    邵流淚又道:「後來我暗算了他,奪了五顆仙丹就逃,我知道未能在那時殺得了他,他必定會找到我,又不知用什麼方法來整我了……所以我先要殺他,先除掉我所痛恨的人,所以我告訴長江四棍,讓朱大天王派人來找我,也激起權力幫與朱大天王實力的相鬥……」

    蕭秋水忽然道:「你既已得仙丹,為何不服陰極先丹以解除陽極先丹之熱毒?」

    邵流淚苦笑搖道:「陰極先丹必須在三日內並食,若逾越這時限,分別服下去,陰寒與陽剛交雜,更為痛苦,定會致命。我服食陽極先丹已十餘載,它雖折磨得我死去活來,但卻仍是它保住了我一口氣。我當然要服食,要把這歷盡辛苦艱難始獲得的五顆仙丹,都吞下去……哈哈哈……」

    邵流淚愈說愈得意,但笑到一半,雙腳疼痛,臉色頓時煞白,大汗涔涔而下:

    「媽的……那妖女的金釵……認穴刺到……好厲害……」忽又長吸一口氣,臉頰登時回復些少紅潤之色,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別處不走,卻來丹霞?」

    蕭秋水搖首茫然道:「不知道。」

    邵流淚嘿嘿笑道:」丹霞是特殊地形,我據悉丹霞幽谷裡有產一種極其陰寒的草蟲,中原人又稱為天蠶,這不是中藥裡的蟲草,是真的蟲,我只要得到它們多量的唾液而食之,就可解原先在體內的陽極先丹燥熱之氣,然後再服食陰極先丹,即可復原,哈哈哈……」

    邵流淚仰天大笑;「還有兩對無極先丹,我再吃下去,功力可是兩、三倍於現在,這還得了?!就算燕狂徒我打不過,對付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我總沒有問題了吧!」

    蕭秋水見此人如此瘋癲,心中真有些悸懼,當下問道:「既然是你引大家去別傳寺,為何又被困在金佛之中,穴道全封?是不是燕狂徒追上了你……」

    邵流淚臉色一變道:「燕狂徒要是追上了我,我焉有命在?!我市下南華古剎、廣州六榕等疑筆,就是要他追錯了地方!……我的穴道是自封的!」

    蕭秋水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邵流淚哈哈笑道:「你當然不會明白的!陽極先丹每次發作時,我都狀若癲狂,燕狂徒既不想殺我,也不願見我死,所以每次就封我穴道,……每次我穴道被封後,的確會好過一些,但久而久之,每次發作,就算沒人閉我的穴道,我的要穴也會自行塞閉,來減免痛苦,而如果無人替我解開穴道,那就要等一二天,甚至三五天不等,這種苦痛,你想一想,有多……今天我的藥性又發作,因怕朱大天玉及權力幫的人找上門來,所以就先藏到佛肚裡去,穴道封閉後,我本就無動彈之力,幸得你看出來,踢破佛像,再擊我百會穴,解了穴道之危,……只不知你是怎麼看得出來?我是在佛像之中?」

    蕭秋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看到佛像有兩行淚,正是納悶,想到……你的大名,所以就猜是你在裡邊……」

    邵流淚呵呵一輪笑,似震及脅部傷口,眉頭一皺,苦笑道:「我殺人前,總會流淚。見到柔水神君,我就想到朱大天王之仇;看見火王,我就想起李沉舟之仇。……那時我體內戾逆之氣已納入正道,正想大殺一番,卻來了個宋明珠,跟她鬥得個兩敗俱傷,這婆娘……好厲害,我吃過陽極先丹,尚且非她之敵,所以我把心一橫,逐走宋明珠之後,乾脆詐死,讓柔水神君上當,毒死失大天王,朱大天王的人也必定會殺掉柔水神君報仇的,哈哈哈!如此才是借刀殺人,一石二鳥!」

    蕭秋水忍不住道:「權力幫義跟你有什麼怨仇了?」

    邵流淚沒好氣地瞪著他道:「當然有仇!我以前是朱大天王的人,早跟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後來在攻殺燕狂徒之役……」

    蕭秋水失聲道:「攻殺燕狂徒之役,權力幫也有參力?!」

    邵流淚沒好氣道:「當然!你以為燕狂徒那未好對付的呀!那天的圍殺,光憑朱大天王的七大長老,豈是他之敵手?!權力幫也自然全力出動,四大護法經過那一役後,九手神魔孫金猿被打得肋骨全碎,口噴鮮血,翻天蚊沈潛龍身首異處,血染武夷,現在仍活著的東一劍、西一劍兩人,也不敢再涉足江湖,你可想而知,當日武夷一戰的慘烈……」

    蕭秋水真是呆住了,他眼前不禁出現了萬夫莫匹,做視天下的燕狂徒,在武夷山上,與群豪搏殺的情形。

    邵流淚見他怔怔不語,笑道:「你一定不明白攻殺燕狂徒,又與我和權力幫之仇有何關係?其實關係可大著呢!那次不只是搏殺燕狂徒,燕狂徒一旦被殺重傷,大家都志在必得……別忘了,他身上有寶物呀,所以大家又一團混戰起來,權力幫眾大戰朱大天王的人,十六大門派也拚個你死我活……」

    蕭秋水失聲道:「連十六大門派也去了?!」

    ——對付一個燕狂徒啊?

    邵流淚嗤之以鼻道:「殺人,他們倒不一定到;奪寶,他們怎會落人之後!連綠林中三山五嶽都到了,似華山、崑崙、峨嵋怎會不到?!」

    蕭秋水道:「胡說!十六大門派,都是正道中人……」

    邵流淚哈哈大笑道:「正道中人!哈哈!正道中人……?!」

    邵流淚竟似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邵流淚笑得忍不住彎下身去,撫腹狂笑。

    他前面是樹叢。

    他突然如箭一般地標了出去。

    他標出去的同時,雙手已抓了出去。

    就在這時,紅影一閃。

    邵流淚右手抓住一塊石子,石頭粉碎。

    邵流淚左手抓的是一隻靴子。

    黑色長筒靴子。

    只聽場中一個銀鈴一般的笑聲嬌嗔道:

    「你出奇不意地抓掉我一隻鞋子,幹什麼嘛你!」

    邵流淚甚至不用回頭去看,已知來的是紅衣宋明珠。

    宋明珠盈盈地站在那裡,一雙明眸宛若明珠,仍像一個珍寶娃娃一般,兩頰白裡透紅,在丹霞絕頂上,簡直就是絕色。

    連蕭秋水也看得有些發癡。

    ——這女子如此珍貴、可愛,但手段恁地毒辣!

    她一出手就殺了勞九,廢了吳財,蕭秋水一想到這點,心都冷了。

    邵流淚眼光收縮,「你知道我沒死?」

    宋明珠笑盈盈道:「你打我那兩掌,所用的力道。恰到好處,瀕死的人怎能發出這種掌力?」

    邵流淚瞇著眼睛道,「哦?」

    宋明珠又笑道,「所以我不但回來了,而且,」她笑得好可愛地道:

    「還聽完了你說的話,那真精彩啊。」

    邵流淚沒有流淚,卻陰陰一笑道:「你都聽到了?」

    宋明珠認真地應:「暖。」

    邵流淚用眼睛斜看著她:「你知道我服過陽極先丹?」

    宋明珠嫣然道:「我還知道你手中有五顆未食的。」

    邵流淚怪笑道:「你知道我吃了先丹的後果?」

    宋明珠臉色開始有些不自然了:「你說什麼?」

    邵流淚淫笑道:「我是說,我光吃陽極先丹,需要陰性調和,需要發洩!」

    宋明珠臉色有些變了。

    邵流淚嘿嘿笑了起來。

    蕭秋水覺得簡直不堪入耳,既想走開,因自己也沒本事調解兩人,但又不願離開,要看結果如何。

    邵流淚怪氣地道:「怎樣?考慮過沒有?」

    宋明珠臉色煞白,她沒有似想像中那麼沉得住氣。

    邵流淚「哈哈」笑道:「你生氣的時候,更是好看,我真想……」

    宋明珠忽道:「你知道我是誰?」

    邵流淚一怔道:「紅鳳凰,雙劍雙鉤雙釵,黑靴紅衣鳳凰,宋明珠呀。」

    來明珠冷笑道:「那我是什麼人的人?」

    邵流淚冷笑道:「我不嫌二手貨。」

    宋明珠臉色殺氣陡現:「我是柳隨風的人。」

    邵流淚哼了一聲道:「柳隨風又怎樣?!」

    宋明珠道:「柳五公子是人傑,當代第一梟雄是李幫主,但第一人傑就是柳五,」宋明珠恨聲道:

    「有人多看了我一眼,柳公子不喜歡,也就一輩子不再是男人。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邵流淚當然知道。

    只有一種男人不是男人。

    宋明珠冷笑一聲繼續道:「那個人是西北七十三總局總鏢頭九戟將軍彭築城,這人你知道吧——」

    邵流淚當然知道。

    在二十年前,彭築城武功會不會比他高不知道,但名聲比他亮多了。

    而且邵流淚心裡也承認,柳五確是人傑。

    ——若非人傑,怎麼連當年之時,邵流淚最心儀敬慕的一代輕功之王,絕代輕功高手歸飛草也收服於身旁呢?

    想到這裡,邵流淚難免有些心寒。

    ——武夷山大戰中,各門各派的領袖都出動了,但權力幫萬眾之尊的幫主不但沒有出現,連幫中總管,亦即持生殺大權的柳五公子,也從未現過身。

    ——除了武當、少林兩派,誰有這等定力氣派?

    宋明珠冷冷地道:「今日你說了這些話,你一生都會後悔的。」

    邵流淚臉色一變,忽然大笑一聲道:「我事後殺了你,不是沒人知道了!」

    蕭秋水實在無法忍受了,跳出來吼道:「還有我在這裡!」

    邵流淚哈哈笑道:「那我連你一塊兒殺了,把你衣服剝掉,就當作是你做的!」

    這一下,蕭秋水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聲,就衝了過去!

    ——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去拚一拚!

    可惜他的武功跟邵流淚的武功相比,實在太過懸殊。

    他一衝過去,就被一股大力,捲得飛了起來。

    然後他無處著力之際,卻看見了邵流淚的手掌。

    這手掌離他的胸膛不到兩寸。

    蕭秋水想到那棵枯萎了的槭樹。

    就在這時候,平空多了一隻手。

    一隻如玉琢般的小手,啪地交擊了一掌。

    然後兩隻手突然不見,蕭秋水蓬然落地。

    蕭秋水跌在地上,腰脊雖然疼痛,但一個挺身,又標了起來。

    他看見紅衣宋明珠微微輕息,而邵流淚額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宋明珠輕輕喘息,黑髮有一些微凌亂,攔在珍秀的額上,樣子極是媚美,道:

    「你的內傷不輕,而且氣穴又被我戳傷,你不久了。」

    邵流淚臉色極其難看,但居然笑道:「可惜要論內力,你仍非我之敵。」

    宋明珠手中精光一閃,忽然用了兩柄銀光閃閃的刀。

    兩柄柳葉刀飛舞。

    邵流淚的身子也飛舞。

    然後只見刀光。不見邵流淚。

    就在此時,邵流淚沖天而起。

    宋明珠的雙刀也沖天而起。

    邵流淚的身影立即又不見了。

    他的身影已沒人一片銀色刀光之中。

    蕭秋水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武功、刀法。

    這刀法簡直如水銀披地,無孔不入。

    紅衣宋明珠在兩片刀光中,宛然一對銀翅的紅蜻蜓,飛、飄、點、落,輕妙無盡。

    但是又破刀網而出,落到地上。

    刀如銀翼,霎時一變,隨即如斜飛一般,已到了地上,刀光又捲住了邵流淚。

    邵流淚第三度沒入刀光之中。

    就在這時,凌厲的砂土飛起,敢情邵流淚無止的內力虛擊於地。

    沙揚起,邵流淚又破刀網而出。

    這是邵流淚第三度破刀而出。

    宋明珠心裡一沉:她知道雙刀已制不住他。

    邵流淚立即反擊,狂颶一般的掌風狂捲而出。

    宋明珠把心一橫,雙刀脫手飛出。

    兩柄刀精厲的光芒,一剎那間蓋過了邵流淚雙目的凌厲。

    噗。噗,雙刀嵌入邵流淚左右兩肋,同時間,邵流淚雙掌也擊中了宋明珠。

    宋明珠飛起、又落下。

    那嬌美的紅衣勁裝,在風中,竟有一種從所未有的嬌弱;蕭秋水心頭一震,也不知怎的,心裡明知她是權力幫的人,卻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被殺死。

    邵流淚踉蹌了一幾步,目中流淚。

    邵流淚流淚就要殺人。

    蕭秋水攔住,「呼」地劈了一掌。

    邵流淚悶哼一聲,揚手擋過一掌,臉色死灰,臉容猙獰,一出手,就抓住了蕭秋水。

    就在這時,突又兩道金光一閃。

    兩把金鉤,已插入邵流淚小腹之中。

    邵流淚大吼一聲,淚濺湧出,一揮手,把蕭秋水擊飛出去。

    宋明珠是趁蕭秋水攔住邵流淚一瞬間施暗狙的。

    她前後共被邵流淚擊中四掌,奇經百脈皆欲斷裂,已失去了戰鬥能力。

    她知道再不把握時機,一舉擊殺邵流淚,她已無能力再作抗拒,連蕭秋水都未必敵得過,更何況邵流淚!

    所以她發出了雙鉤。

    邵流淚中鉤,居然未死。

    蕭秋水一旦被震了出去,她便等於跟邵流淚面對而立。

    她想避退,但覺一陣昏眩,邵流淚已出掌。

    六道重創下的邵流淚,掌力依然巨強!

    宋明珠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飛了出去。

    一下子她沒有依憑,沒了力氣,如同凡家女子一樣,當她落跌時,落在一個男子的身上,那就是蕭秋水。

    蕭秋水接下了宋明珠,這時陽光很亮,山上很涼,枯枝、樹叢在不遠方,蕭秋水看到這張白得玉生生的臉,黑而秀的盾毛,溢血而怯弱的唇,那亮紅的衣飾如血,蕭秋水知道自己一定得要救她,她只是個弱質女子。

    可是他一抬頭,陽光頓暗,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渾身浴血、巍巍顫顫,恐怖猙獰的邵流淚。

    邵流淚忽然笑起來,鋪天蓋地的,嘿嘿怪笑起來。

    蕭秋水道:「你笑什麼?」

    邵流淚血流不停,淚流不止:「我笑你。」

    蕭秋水道:「我有什麼好笑?」

    邵流淚怪有趣地望著蕭秋水,「你知道你抱著的人是誰?」

    蕭秋水道:「紅鳳凰。」

    邵流淚怪有趣地望著蕭秋水:「你知道她的姘夫是誰?」

    蕭秋水道:「柳隨風?」

    邵流淚一面笑,一面流血,一面流淚:

    「你知道柳五是誰?!他是當今之世,最可怕也最殘毒的一個人!要是你玷污了他的情婦,那就有好戲可瞧了,你一生有得受了……」

    蕭秋水怒道:「胡說!」

    邵流淚像笑得喘不過氣來:「不是胡說,而是真的!」人隨聲至,一掌拍向蕭秋水。

    蕭秋水急忙放下宋明珠,閃躲已遲,只好硬接一掌。

    邵流淚雖身負重傷,但內力依然十分強大,一擊之下,蕭秋水連退出七八步,身於晃搖不停,邵流淚閃電般欺身而上,封住了他的穴道。

    蕭秋水倒下,就倒在昏迷的宋明珠之身邊。

    蕭秋水啞穴未閉,怒叱:「你——」

    邵流淚哈哈大笑,笑聲突然停頓,口裡咯出一口鮮血。

    蕭秋水怒道:「你快要死了,還不自重——!」

    邵流淚又流淚了:「自重?我本己身罹重傷,又經此創,沒有無極先丹那一股元氣,我早就死了。」

    蕭秋水急道:「那你可以把其他五顆先丹都吃了下去,求個保命呀。」

    邵流淚笑道:「我吞服陽極先丹已久,首先得要有至陰的草蟲才能克住,壓制後才可服其他丹藥,否則極陰盛陽,必死無疑。

    又歪著頭看蕭秋水,邪笑道:「你倒是好心,我就讓你享享福吧。哈哈哈……」

    蕭秋水心知不妙,道:「你要作甚?!」

    邵流淚有趣地看著蕭秋水道:「這女娃兒好標緻,又傷我這麼重,我要毀掉她,讓她在柳五面前,做不**。……我傷在下腹,已不行了,你行……」

    蕭秋水此驚非同小可,急道:「你……大丈夫可殺不可侮……」

    邵流淚大笑道:「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我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心甘情願跟你……哈哈哈,我只要給你服一顆陽極先丹,餵她一顆陰極先丹,你倆就乾柴烈火,非要相互撫慰,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後必疲極,我再封鎖你們穴道,拋你們到街上,赤條條的,不鬧開才怪——!」

    蕭秋水怒急攻心,滿臉通紅:「你——!」

    邵流淚流著淚道:「你可怪不了我。這女娃不錯,要不是傷,我也求之不得,給你享盡艷福,還多虧我,這也算是我謝你相救之情。俗語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怨不得我……哈哈哈……」

    蕭秋水忽然平靜下來,從地上望過去,丹霞絕頂,白雲藍天,遠處有一縷煙,山上孤絕,山下人間人煙。

    天地是否無情?

    蕭秋水冷冷靜靜他說:「你是武林前輩,沒想到竟這般無恥!」

    邵流淚倒是為蕭秋水冷峻的語氣而一呆,隨即哈哈哈道:「我原是朱大無王手下的人,你有聽說過朱大天王的人有不無恥的嗎?」

    邵流淚慘笑道:「我給你們吃先丹,無寧是增加了你們的功力,但也受受我這十數年來所捱之苦。……這以後,我若還能活命,找冽草蟲,自可把另三顆先丹服下,這位紅鳳凰亦不足懼……而那時你們,恐怕早已窮於應付柳五之追殺了。」

    蕭秋水沒有再說話。

    遠山漸漸清晰,陽光想必已照到那邊了吧,然而這邊卻愈漸的涼。

    他忽然感覺到喉管一裂,一顆圓丸己彈人喉中,口腔一熱,竟已融化吞落。

    然後他看見邵流淚邪笑著扳開宋明珠的皓齒紅唇。

    就在這時,他只覺一股熱力上衝,這潛力之大、後勁之強,勢無所匹,一下子,他全身骨骼都彈動不已。

    他緊咬牙關,沒有呻吟。

    邵流淚把藥丸給宋明珠吞服了之後,他身上的血往她身上滴。

    宋明珠艷若牡丹,血滴在秀白的膚上,更是艷厲。

    邵流淚用力拔出兩柄短匕,全身一震,用力把匕首扔在地上,忍痛捂傷蹲地,好一會才喘息道:

    「這女娃子這般美……讓我自己來享受算了……」

    又要用力拔除嵌入腹中的金鉤。

    這時在地上的蕭秋水,忽覺體內真氣遊走,一股大力,幾乎要化成鮮血噴去,身上穴道,盡為所解,蕭秋水一彈而起。

    邵流淚原背向蕭秋水,他不知蕭秋水已躍起。

    他不知之威力比他想像中還巨大。

    當年他服「陽極先丹」後亦曾被人封制,但點穴的人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

    燕狂徒的功力豈是邵流淚能及!

    「陽極先丹」已衝破蕭秋水的穴道,他一躍而起,奇經百脈,全責血欲裂!

    蕭秋水大喝一聲,宛若焦雷!

    他不能讓邵流淚毀了宋明珠!

    但他也不能從背後暗殺邵流淚!

    所以他大吼一聲,吼聲一起,他已反手抄起地上的雙刃。

    邵流淚是吃了一驚,他立即回過身來。

    他一回身,金鉤原拔至一半,鉤嘴倒刺,奇痛攻心,雙脅傷口血湧而出,全身一顫;雙肩原先中戳金釵之處又一辣,腦門全黑,就在這一瞬間,慢了一慢。

    然後他就看見兩道白色的光芒,到了眼前。

    忽然白芒不見。

    然後地就看見胸前兩把刀柄。

    邵流淚雙手抓住刀柄,眼睛睜得老大,不住地流淚。

    他至死猶不柏信,他竟死於一個比他晚出道數十年、武功差他不可以道里計的年輕人手裡。

    邵流淚是流著淚死去的。

    這連蕭秋水自己也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出刀會那麼快,下手會那麼有勁,動作會那麼完美!

    但他已沒有辦法再震訝;他覺得渾身體內一陣熱,自丹田間湧起一陣躁悶,心頭一躁,太陽好大,宛若在頭頂上綻放一團又一團金黑。

    他竭力咬住嘴唇,希望以痛苦遏制自己的慾念,但他的精神已不知空懸到哪裡,心念也不知跌落到那裡去了。

    但他卻看著宋明珠。宋明珠那鮮紅的衣服。

    地上的宋明珠己蠕動著,漸漸甦醒。

    「陰極先丹」的內勁,也貫注在她血液裡,使她初醒,即覺心冷,需要溫熱。

    蕭秋水只覺喉頭發乾,臉上發熱,宋明珠又美如明珠,尤其此刻,更有說不出來的美媚。

    他不能在這關頭做這種事!他不能無恥!

    他一下下敲擊自己的腦袋!

    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如此!

    但心中慾念何其難禁!

    天地似一張網,灰而無情,那紅艷的麗影是唯一的慰藉。

    蕭秋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不知道,這一下他殺了邵流淚,連制住他們穴道的人都沒有,在男女極端縱情與縱慾下,他們會樂而不疲,直至脫精而歿。

    換作凡人,在情慾如此衝擊下,早已禁受不住,作出荒唐的事來,然而蕭秋水的定力是驚人的。他拚死苦忍,然而體內的衝動,如四面八方湧來的狂潮,越來越使他無從立足,無存身之地。

    他全力抑制自己,但意念已不知有多少幻想,多少慾念,而他又是個感情極豐的男子,精壯剽悍,這更叫他欲死不能!

    就在這時,宋明珠受傷而玉白的面頰,竟呈現了徘紅之色,她雲鬢微亂的發,以手輕按額側,「嚶嚀」一聲,起了身來,弱不勝衣地走了幾步,竟一個踉蹌,跌向蕭秋水身上來。

    蕭秋水身上的衣服才被宋明珠沾上,即如觸蛇般跳了起來,猛向後退,叫道: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聲音在半途嘶竭。要知未明珠艷麗明媚,武林中、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渴切成其入幕之賓,但因其武功高絕,而且心高氣做,又有黑道上第一辣手難纏的人柳隨風監守,有誰敢惹?

    宋明珠雖非正派中人,但也非水性楊花之女於,在黑道之中,名聲奇大,又本領極高,平日對男子難得青睞,今日與蕭秋水會上了面,對這敢作敢為英明真誠的漢子,亦頗有好感,而今在勢無可挽的「陰極先丹」柔勁催衝下,頓失矜持。

    蕭秋水更是性情中人,他平時豁達多情,也決不拘這種俗禮,但此時因慾火燒身,只要一個把持不住,便崩堤狂瀉遏止不住,所以蜘有一線清明,他全神自制,力挽意馬心猿。

    原服「陰極先丹」或「陽極先丹」其中之一者,必須縱慾方能壓制突增之內勁,若無藥力調和難免壓欲致歿;如不得洩慾,亦會傷害己身,或真氣亂走無處可洩而死。

    若要保住性命,至少也有當日邵流淚之功力,加上有燕狂徒的導引,或可逃脫身亡虛脫之厄。

    如今蕭秋水、宋明珠,在此丹霞絕境,可說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我不能毀了人家女子!我不能毀了這女子!

    但立即又想起未明珠在自己身上那一觸,那尖細的柔荑,那懊熱的侗體,那亮麗的紅衣……

    蕭秋水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

    再無法自抑,不如求死……

    宋明珠又如酒醉般走來,山頂的風,吹得她勁裝貼身,好動人的腰身!

    蕭秋水原想退,卻進了一步。

    宋明珠就抱住了他,秀頰埋在他腹間。

    蕭秋水只覺夭旋地轉,全身一熱,血脈跳動至極點,他竭力一推,卻推在最不該推的地方。

    蕭秋水這下再不能約制自己,他只有毀掉自己。

    他推不開宋明珠,本來他的功力,現已激進一甲子,但宋明珠體內真力也是急進,所以蕭秋水根本掙脫不開。

    蕭秋水大喝一聲,往後翻去。

    後面是萬丈懸崖。

    崖下不再是滔滔江水。

    蕭秋水原想以一死以免喪德敗行,但不料宋明珠仍緊抱著他。

    兩人一起往崖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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