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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王小石的石 文 / 溫瑞安

    要瞭解對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要看他有什麼樣的敵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就會有怎樣的敵人:朋友固然難得,但他是你的朋友。也是別人的朋有,而且朋友可以是五花八門:良莠不齊:敵人卻是有足夠份量與你為敵的人,他甚至可以激發你上進、奮發:敵人差勁,就是自己差勁:看不起敵人,等於看不起自己,所以敵人更可貴,一個高手的敵人必然也是高手:「殺敵」的意思是殺掉敵人或是把敵人打得永不翻身:如果敵人一息尚存,或者還有敗部復活的機會:就千萬不要以為目前的勝利是永遠的不敗:

    第一章先生

    蔡京下令,要王小石暗殺諸葛先生。

    他的理由是:諸葛不死,國無寧日。

    言外之意是:他不死,你死。

    如果王小石殺不了諸葛先生,蔡京便要動用他的生殺大權,把「金甌細雨樓」在京城裡連根拔起!

    王小石受過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知遇之恩,而且他和正副樓主都有結拜之義。金風細雨褸,已成為他到京師來之後的第一個。

    看來,為國為民,在情在義,他都只得必殺諸葛!

    王小石無可選擇。

    他只有暗殺諸葛。

    「三日內必殺諸葛,否則提頭來見。」

    現在已過了兩天。

    還有一天。

    要吃飯就得煮飯。

    要有學問就得書。

    要殺諸葛,首先得要接近諸葛。

    如何接近諸葛?

    這點似乎不難。

    蔡京和傅宗書之所以選王小石來執行狙殺諸葛先生的行動,除了因為王小石的武功高強、行藏朱受注意、並跟官府朝廷毫無瓜葛之外,還有兩個重大的原因:一,他聰明機敏。且工於書畫醫藝,與諸葛先生正好興味相投;二,他是天衣居士的門人,天衣居士正是諸葛先生的二師兄,就憑這個關係,由王小石來執行暗殺諸葛先生的計劃,當然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因為他有一百種理由去接近諸葛先生,並且絕對能接近諸葛先生。

    問題只是:他殺不殺得了諸葛先生?

    這問題,王小石答不出來。

    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有很多問題,現在還沒有答案的,但只要過了一段時候,答案就自然會出現,時間,無疑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時間本身才是最大的問題,所以,沒有什事情是時間所不能解決的。

    所以王小石在等。

    等時間來為這問題下答案。

    他在等下令。

    等殺死諸葛的命令!

    命令怎麼還不下來?

    下來了。

    命令走出龍八太爺身邊的親信下達的。

    能八身邊有八名後亮花頂、前開雛袍的武官,都是非同小可的人,但在這項行動裡。

    他們只成了傳達訊息的人。

    命令在中夜遽至。

    「諸葛先生於今晨卯時到」神侯府「與七情大師對弈,這是較他的最好時機!。」

    王小石待命而發。

    他整衣系劍、正待出發,忽然又接到命令:「有變。諸葛改赴」青牛宮「,改於今晚亥潛入」青牛宮「行刺為宜。」

    王小石居然還了個呵欠,倒頭就睡,準備養足精神,準備是夜行刺。

    但他尚未睡看,指令又至:「刺殺諸葛一事,目標已生警覺,行刺一事全盤取消。」

    王小石看到這指令,反而沒有睡。

    他在等。

    丙然在丑時初又來新的指一不:「諸葛先生因查重案,會在未時與門下的冷血、追命,出現於三合樓。」

    隨即消息再變:「諸葛在末赴三合樓之前,會先經過瓦子巷,那才是最佳妙的狙殺地點。」

    王小石開始擺動雙腳,**十指,時正隆冬。

    旁人看見,最多只以為他感覺得冷,而不是緊張。

    他是不是有點緊張呢?

    指令卻來得一次緊過一次。端的是非常緊張:「諸葛先生中風病倒,病況樹大夫主治;先行格殺樹大夫,再假扮御醫,申時行刺諸葛王小石看了這回的指令,喃喃自語:「忑也湊巧!」

    按著,又來了一道密令:信封上標明是「最後密令」:「傅相爺邀宴諸葛,酉初聚於孔雀樓。相爺碎杯為號,即行格殺。」

    之後,就不再有任何指令。

    龍八太爺的「龍城八飛將」,為了要傳遞消息,也出動了其中七人。

    王小石屈指一算,在子初到丑時末約兩個時辰之內,總共接到了七道命令,刺殺的地點、時間、方式,也一連改了七次。

    無論再怎麼改,只有一點是不改的:人,還是要殺的。

    諸葛,還是一定要死的……問題只在:王小石殺不殺得了他?

    (殺得了也得殺,殺不了也得殺。)一他不殺諸葛:太師蔡京和丞相博宗書。就會對付「金風細雨樓」,就會逼城裡的江湖好澤無所容身,就會使方恨少、唐寶牛、張炭、溫柔這一干人都得身入牢籠,而且,他們也必不會放過自己!)在情在裡。為人為己,都必殺諸葛!)

    約會情人,要在花前月下,不管月上柳梢頭,還是夜半無人私語時,都要講究情調:殺人呢?

    酉時。

    沒有比這更幽美的時分。人們工作了一天,各自拖著疲乏的身軀回家,家家升起了仕煙,人人圍在桌前晚膳,孩子們在門前嬉戲,撲抓遍地的點點流螢,天空布起了會眨眼的星燈,戶戶點亮了會流淚的燭光。溫馨無比,無比的溫馨。

    沒有比這更憂傷的時刻。看黑夜如何逐走黃昏,聽大地如何變得逐漸沈寂。雪,在沒有陽光的融解下,如何要凍結窗內的燭火;人,在工作了一整天之後,如何讓疲憊去絕望了明天的期待。幽黯無盡,無盡的幽黯。

    這是個特別美麗和特別淒其的時節。

    這時候,王小石就在風刀霜劍裡,來到「孔雀樓」。

    他要殺人。

    必殺諸葛!

    孔雀樓三樓九四窗挑出了一盞燈籠。

    燈籠亮看朱印「傅」字。

    王小石一看,立即上樓。

    這時侯,孔雀樓上都是客人。

    食客。

    一家大小來吃個飽的、跟三五友好來小酌的、跑江湖的、干一整天活的、潦落不得志的、當官發財得意的,全在這兒,各據一桌,或各佔一座,聊天的聊天,充飢的充飢,醉翁之意的醉翁之意。

    人多極了。

    幾乎客滿。

    如此興旺發達,豈能聯想到萬民疾苦、邊疆告急!

    王小石一上樓,見到一個手裡看鳥籠的相師就問:「你喝的是什麼茶,」相師想也不想,即答:「檢查。」

    王小石立刻就上三樓。

    因為那是一句暗號。

    (王小石問:「點子在不在上面」。「對方答:「在。」)在!他就上去。

    上了二樓。

    一上二樓,他就問那個不住打噴嚏的店夥:「山有好樹,就有好水:一家好酒褸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留得住永久的客人?」

    店夥答:「終生名菜。」

    王小石聽罷,即上三樓,因為那也是一句暗號。

    (王小石問:「一切行動都照常嗎?」

    對方答:「照樣。」)於是他上了三樓,到了北四房。

    房前站了兩個人,腰繫蟒鞭,背插金鞭,目含厲光,站在那兒,就像兩座門神,一看便如是曾經看意打扮,其中一人,不知怎的,王小石覺得有些眼熟,三樓都是為貴賓而設的廳房,雖人客滿,但人客都在房裡,反而很覺清靜:王小石一步上樓來,即兩人完全不動、不看、不回頭,但王小石卻感覺到他們已在留意著自己:他毫不猶豫的就走了過去。

    直走向北三房。

    還走過了北三房。

    到了北四房。

    他施施然經過那兩人身前。

    走進了第五房。

    王小石一掀開子走了進去,在那一房人的詫異與詢問聲中,他已衝了進去,他不等傳宗書的擲杯為號,已一腳踢破兩房相隔的木板檣,牆倒桌翻,王小石就看見四旁裡有兩個人正離桌而起。

    其中一人,紫膛國字瞼,五綹長髯如鐵,不怒而成,驚而鎮定,正是傳宗書:另一人,深目濃眉,瞼透赤色,倉惶而起。

    座上還有幾個人,但王小石一眼望去,只看見這兩人,王小石衝了過去。

    那人大喝一聲:「拿下!。」

    有三個人已欺近王小石,另外一人已護在那人身前。

    那三名逼近王小石的人,一人施展擒拿手要制住王小石的攻勢,一人舉盾要攔住王小石的刀光,一人以掃堂腿、攔江網猛攻王小石的下盤。

    這三人的攻勢,王小石決不是應付不了。

    不過,如果他要應付這三人的攻勢,他的攻勢就免不了要一緩。

    他不想緩。

    他不能緩。

    他發出了刀和劍。

    空手發出「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

    這三人立刻倒下了兩人。

    可是王小石背部也受重擊。

    他的血湧在喉間,但還沒有溢出唇邊,他已衝近諸葛先生身前。

    諸葛先生身前的那名侍衛立即出刀。

    一出刀,乃就斷成七截。

    七截刀分七個部位激射向王小石。

    原來那不是刀,而是暗器王小石拔刀。

    刀光艷般地亮起,一如流星自長空劃過。

    七截斷刀,自七個方向射出。

    有人悶哼。有人哀號,有人自血光中倒了下來。

    罷才三人中剩下的一人,和護在諸葛先生面前的高手,一前一後,夾擊王小石:這時,諸葛先生已躍到了窗前,準備跳下去一落大街,要殺他就難若登天了:王小石雙袖忽然一卷,把一前一後兩名敵手都捲飛出去,撞向諸葛先生如果諸葛先生這時跳下去,就一定給這兩人砸正看,以這種猛勢,只怕非死亦得重傷不可諸葛先生忽如游魚般一溜,避過窗口,背貼板牆。那兩名高手不及半聲呼叫,已自窗口掉落街小。

    王小石身形展動,已到了諸葛和生身前。

    他只求速殺諸葛。

    就在這時,他的胸際又看了一擊。

    重擊,他悶哼一聲,那一刀像一記無意的顧盼、刻意的雷殛,直劈諸葛先生,刀光如深深的恨,淺淺的夢,又似歲月的淚痕。

    諸葛先生忽然尖嘯起來。

    遽然之間,他只一舉手、一投足間,王小石那一刀就不知怎的,給一種完全無法抗拒的大力,轉移了並空發了那一刀。

    那一刀雖然空發,但刀勢依然擊落在諸葛先生身上。

    諸葛先生大喝一聲,身後的牆轟然而塌,他已退身到北三房裡,這時,那兩名給王小石推出窗外的高於,這時才蓬、蓬二聲落到地面。街外傳來呼,王小石跟進北三房。

    北三房杯碎碗裂,有人驚呼,有人摔跌。

    王小石什麼都看不見。

    他看不見其他的人。

    他看不見杯,看不見碗,看不見酒,看不見桌,看不見椅,甚至連牆都看不見,他只看見一個人。

    諸葛先生。

    他要殺他。

    非殺不可。

    他拔劍。

    他拔劍的時候,前面迎過來,後面追過來、左右包抄過來的至少有七個人向他發出了攻狠命的攻襲。

    但當他拔出了劍的時候,那七人都已倒了下去,就只剩下了劍光。

    那三分驚艷、三分瀟、三分惆悵和一分不可一世的劍光。

    那一劍的意境,無法用語言、用圖畫、用文字去形容,既不是快,亦不是奇,也不是絕,更不只是優美。

    而是一種只應天上有、不應世間無的劍法,這一劍刺向諸葛先生。

    這一劍勢無可挽。

    (如果前面是太陽,他就刺向太陽;如果前面是死亡,他就刺向死亡:如果前面站看是他自己,他就刺向自己)諸葛先生只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分了開來。

    一個好端端的人,不可能「突然」給「分」了開來。

    他的頭和四吱,乍然間像是全「四分五裂」了一般。

    然後驟然一分而合,頭和手腳,又合了回來。

    但就在那一「分」之際,諸葛已破解了王小石那不可一世的一劍。

    (王小石見過這種奇招。)(在六分半總重的決戰裡,「後會有期」的「兵解神功」,便是能把自己的四肢分成前後左右四個角度折裂,像驟然「斷」了,或遽了「長」了起來一樣,攻擊角度可以說是詭異已極)現在諸葛使的也正是這一招。

    王小石咀角溢出了鮮血。

    罷才受重擊的傷,到現在才流到唇邊。

    諸葛先生一招破解來勢,並不戀戰,立刻疾退。

    背後的大桌連看酒菜給撞翻。

    至少有十一個人,連同剛才守在外面約兩座「門神」,也向王小石沖了道來,王小石不退。

    從他闖入席間起,他從來就沒有退過半步,他刀劍齊出。

    諸葛先生如一隻白鶴般掠起,更加一隻鐵鶻般彈了起來,輕如一隻蜻蜓;那兩座門神的金鞭和蟒鞭,同時擊向王小石。

    王小石沒有避。

    軟鞭卷在臉上。

    臉頰上登時多了一道血痕。

    金鞭打在肩上。

    王小石哇地咯了一口血。

    但他手上的三顆石子,已疾射而出諸葛先生左右膝各中一枚,額上又看一枚,腳一軟,登時往前仆跌,王小石劍下刀落,就要砍下諸葛先生的人頭忽聽有人雷也似的暴喝一聲:」住手!,」「」的一聲,星花四濺,一人隨手抄來一把斬馬刀,竟格住了他的刀和劍,王小石一看,只見那人氣派堂堂、神威凜凜、炯炯有神、虎虎生風,正是當今丞相傅宗書!

    無稽不正是傅宗書要他去殺死諸葛先生的嗎?怎麼現在反而是傳宗書來救諸葛先生荒唐「不許殺他:「傅宗書沉聲怒叱。王小石道:「是太師和你自己要我殺他的!。」

    「我們要你殺的是諸葛:「傳宗書道,」他不是諸葛:「王小石的樣子,完全寫看」啼笑皆非「四個字。他望看翻倒的桌椅、推倒的門牆、狼籍的碗筷、還有倒在地上起不來的七八個不知姓名的高手,他的表情,就是完全無法接受傅宗書所說的話之寫照,」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他只好問。他拚了一死,受了不輕的傷,要一鼓作氣的殺了諸葛先生結果,眼前的諸葛先生竟不是諸葛先生。」要不是這樣試一試你:焉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殺諸葛先生?誰知道你殺不殺得了諸葛先生「。」傅宗書說,「除此之外。也沒別的意思,」有意思,」王小石慘笑道,」那麼,我現在有沒有資格去殺諸葛先生子。「」有,絕對有:「傅字書把手上的判官筆交給了其中一座」門神「:我們對你已完全放心。你已經過關了。」

    「謝謝。」王小石嘿笑道,「那麼,這個差一點便死在我手上的人,到底是誰:「此人能在」舉手投足「間破去」相思刀法「,再以」兵解神功破解「銷魂劍法」。竟然只不過是傅宗書手上一個「傀儡」:幾乎是代諸葛先生而死的「犧牲品。」他是龍八,「傅宗書笑了:「江湖人稱龍八太爺的就是他。」

    龍八一張瞼脹得赤紅,喘氣猶未平息,只忿忿的盯看王小石:如果他的眼神可以殺人,他早就把王小石剁為肉碎了。此際,他額角還淌著血,兩條腿也無法挺直……:王小石的石頭畢竟不是好消受的:就連「鐵砧板」龍八太爺也一樣禁受不起。

    龍入死裡逃生,心有餘悸。他在江湖上的地忙極高,在朝廷裡好歹也是一品大官,今日卻幾乎給人格殺當堂,只脹紅了瞼,像一隻發怒的螃蟹。氣得舌頭也有些打結起來:「他……是來殺我的:「他問傅宗書,」是,「傳宗書笑道:「也不是。」

    那名手金鞭的「門神」按著傅宗書的話鋒道:他是來殺你的的,不過殺的不是你,另一名手執蟒鞭的」門神「接道:「他其實是來殺諸葛先生的。」王小石乍聽此人說話,不知怎的,又有點耳熟。

    龍八臉上的赤紅漸轉成青紫:「你邀找來孔雀樓,便是要我給人誤以為是諸葛先生?」

    暗宗書說得更直接:「我要你來這裡給人暗殺」龍八一屈膝就跪了下去,竟琅琅的道:「感謝相爺重用之情!。」

    然後又叩了三個頭,恭恭敬敬的道:「感謝丞相大人救命之恩!。」

    暗宗晝鐵色的瞼已蘊露了一點笑意。

    一丁點兒。

    彷彿笑是一種施捨,他決不肯多施予人,以免傷本似的,「這兩位,好鞭法,」王小石用手抹了抹頓上的血痕,又用手撫了撫脅上的鞭傷,「是大開神鞭」司徒殘、『大闔金鞭「司馬廢吧白:開闔神君」司空殘廢何在?怎不一起來?「」大開神鞭「司徒殘、』大闔金鞭」司馬廢以及精擅「大開大闔神功」的「開闔神君」司空殘廢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聽說這三人都是元十三限的護法,那兩座「門神」笑了。

    「他,不是諸葛先生,」傅宗書指著龍八,悠然道:「所以用鞍使鞭的,也不見得就是司徒殘、司馬廢,」王小石也不再問下去,只說……「那麼。我可以去殺諸葛末:「傅宗書轉向王小石,雙目凝注,吐言如金石交鳴:「你以什麼理由去找諸葛先生?」

    「我是天衣居士的徒弟,」王小石答,「到開封府來自然應該去拜會三師叔:「「你來京師已非一日,為何遲至今日才來拜見先生?因為我有骨氣,我並非來投靠先生;我要自己在京城裡出一番事業,才去拜晤三師叔。那麼你現在有大成大就了麼?沒有。可是我有消息,要向先生告密:太師和相爺有意要招攬京城裡的各門各派,如不能收為己用,即要趕盡殺絕:我要三師叔多加提防,這行動的目無疑是針對三師叔和四大名捕。你是從何得知此項機密?我是金風細雨樓的人。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忱是我結拜大哥,他手上有一座白樓,專門收集資料情報,我王老三自然能從那兒探知線索,你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情報?因為蘇夢忱野心太大,不甘於收編招安,但又不敢公然反抗,所以想利用我通知諸葛先生。以制止太師和相爺的計劃。諸葛先生武功高強,遠勝龍八,且近日他身體欠佳,時有四大名捕在身邊衛護,你何下手?諸葛先生以為我是他的師侄,且來通風報訊,可見忠心:我請太師身邊的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趙晝四四位引是四大名捕,我再趁其不備,冒死行刺另外,我還要向相爺相惜一物。什麼東西?五馬恙。」唔。諸葛先生精通醫理,一眼便看出你在近日曾受過傷,這點你又如何解說:我受的是「大開神鞭」司徒殘和「大闔金鞭」司馬廢的鞭傷;他們都是元四師叔手上的人,而元四師叔正是太師身邊大將。傅宗書緘默了半晌,目中像經過一陣什麼過濾澄清似的,終於露出一種神色。那是」激賞「和」信任「的神色。一種像傅宗書這樣的人物絕難一見的神色。」好:「傅宗書脫口道:「我問了你七個問道,即是給了你七個難解的結,但都給你一一破去。」

    王小石淡淡地道:「不破解又何必去找諸葛先生!。」

    「尤其最後一項:這本來就是我叫他們來打你兩緶的深意:「傳宗書在讚賞之餘還不肯道出這兩名」門神「的真正身份:「你的回答正合我意。」

    「一個大說謊家說的必然是有七成真話:「傅宗書又道,」真正會說謊的人,平時決不輕易騙人,到了要緊關頭,才能瞞天過海。」王小石忽然問:「找向諸葛道出太師和相爺的機密,相爺不見罪吧?「

    「不這樣又如何取信於諸葛?不如比就殺不了諸葛!。」傳宗書慨然道:何況,你也確然說中了我們的心意。「」可是我向相爺所要求的事物,相爺還沒答應呢。「」「五馬恙?」傅宗書哈哈一笑,」你放心吧,還有」詭麗八尺門「的」藕粉「哩:到時侯,全都會灌入諸葛先生肺腑裡,就等你給他補上一刀!或者一劍。不過,你要記住,以諸葛先生的絕世功力,就算中了劇毒,也只能制他於一時,殺他,還得憑點真功夫!。」

    王小石目光一亮:「相爺早在諸葛身邊布下高手?」

    「你放心吧,」傅宗書說,「總之,你聽到那人說」終生名菜」四字,便是自己人,」王小石長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那麼,我要在什麼時候下手:「」諸葛先生今晨卯時會在「神侯府」與七情大師對弈。「傅宗書也肅然道。」他近日身體欠和,這是較他的最好時機;另者,魯、燕、顴、趙四人都會配合你的行動,「王小石一怔,道:「這豈不是我收到的第一道指令?」

    暗宗書冷然道:「本來我的命令從來就不改。」

    王小石雙眉一:「我的要求也不改。」

    暗宗書斜開看他:「你不妨把你的請求再說一次。」

    「殺了諸葛,我要求太師、相爺擢升蘇大哥和白二哥,取代諸葛先生在朝在野的地位,」「唔。」

    「要是我能殺死諸葛,仍希望留在京城,不想做一輩子逃犯。」

    「行。」

    「如幸得手,請太師和丞相大人能對江湖上的好漢網開一面,」「這個容易。」

    「並請太師進疏皇上。免除奢靡、廢採花石,近日民不聊生、盜賊四起,皆因比而生,小石忠言,望蒙不棄。」

    「王小石,你志也多事:「」還有一事,「你原本只有四個要求,怎麼現在又生枝節?」傅宗書險色一沈,「這枝節是因今天之事而生的,可怪不得我。」

    「你說說看。」

    「行刺之後,我想直接向太師稟報成績。」

    「什麼?」傅宗書怒道:「你這是不信任我了-」「不是,」王小石坦然無懼,「這件事,太師是親自來找我我才做的,我很應該親向他報告一切;另外,我所要求之事,太師也一一親口答允的,殺人之後我投靠太師。也是太師親自邀我的。像今天在」孔雀樓「的刺殺,似真如假,有時也難以適從,誰知道這是不是諸葛先生手下的人?或是他所佈的局:我要親自向太師稟報,才能放心,」「……」傅宗書沈吟不語。

    「殺身成仁,捨身取義;為情為義,生死不理。」王小石冷笑道:「如果連面也不予一見我王小石真是活膩了不成?犯得看這樣去捨死忘生!。」

    「好!,」傳宗書斷然道,「太師一定會在」我魚殿「靜候捷報佳音!。」

    然後他一字一頓的說:「記住,太師要驗明正身:諸葛先生的人頭一。」

    諸葛先生與七情大師在「神侯府」裡對奕,一聽是「天衣居士門下王小石求見,立即予以接見,他一見王小石,便」哦「了一聲。他沒有問他為什麼而來,沒有問他為何現在才來看他,更沒有問他為何而傷,」你師父好嗎?「他問的是天衣居士。」家師身體一向欠安,「王小石端然的說,」三師叔是知道的。蘇樓主好嗎?聽說他最近一直在「青樓」裡沒有下來?「諸葛先生按著問:遽聞你已跟他結義,他殺戮太重,你何不去勸他一勸:我已經好久沒見著蘇大哥了,「王小石望著桌上那一盤還末分出勝負的的的殘棋:他是二湖中人,金風細雨樓大局全是他一力主持,有時候,就像一局棋子一般:在自己虛弱遇險的時候,反而要虛張聲勢,大開大片,讓對方懾於聲勢,不敢搶攻,才能望在以玫代守之中,喘得一口氣,」他停了一停,才再說下去:「我師父常說:動的事物,難以看出虛實,一隻麻蜂的利器只不過是一根刺,要不是它飛動得快,就像地上平著一支針一樣。不容易把人刺著,可是真正的大大動,大起大落,反而是極靜的,例如星斗轉、日昇月蓓,無不在動,但卻能令人恍然未覺。」

    「有道埋諸葛先生銀眉一,指了指棋盤,道,」就像一盤棋局裡:車是車、馬是馬、帥是帥,必要時,帥可作車用,馬可作車使,但在平時,各有各的規範,才是長期作戰和生存的打算。蘇夢忱南征北伐、屢生戰端,也許為的不過是掩飾自己的困境:不過,身為副樓主的白愁飛,為何又要招朋結黨、多生事端?

    驚雷總是要在無聲處聽得,好話總是要在刀叢裡尋:「王小石說:「招搖生事,樹大招風,在一些人身上是件愚行,但在一些人身上而反是明智之舉。大動就是靜,人巧反而拙。一個藝高膽大、聰明才智的人,就像一把錐子跟一堆鈍器都放在口袋裡一般,遲早會割破布袋露出鋒芒但所謂」遲早「。那是可遲可早的事;有些人能等。有些人不能。把姿勢扳高一些,當然會給人當作箭靶,但既能成箭靶,就成了明顯的目。想要揚名立萬,這無疑是條捷徑。不然,想要沉潛應戰,也得要沉潛得起才成:否則,江湖後浪逐前浪,武林新葉摧落葉,小成小敗,不成器局,死了喪了敗了亡了,也沒人知、無人曉。對一些人來說,一生寧願匆匆也不願淡淡,即使從笑出人到罵由人至笑罵由人,只要率性而為、大痛大快,則又何如!。」

    「有道理。」諸葛先生道,「正如下棋一樣,有時侯,要佈署殺局,少不免要用一兩子衝鋒陷陣,去吸引敵方注意,才能伏下眇看。『六分半堂」看似已給「金風細雨樓」打得只有招架之能,但決不可輕視。

    棋局裡有極高明的一著:那就是到了重大關頭,不惜棄子:「王小石說,」六分半堂是壯士斷腕,棄的是總堂主雷損,但他們的實力、勢力和潛力,全都因而保全了下來,現在主事的狄飛驚,曾低了那麼多年的頭能活在六分半頭,而今熬出了頭:所謂:隱忍多年。所謀必大「,那是個絕世人物,是決不可輕敵的。要看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應該要看他的敵人:他有什麼樣的敵人,他自己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朋友難得,敵人更為可貴:

    有道理。「諸葛先生道:「棋局裡的一些妙著、伏子,開始下子時往往不知其為何,直至走了數步,或走數十著後,甚至在著緊關頭之際,才會見看妙用來,」迷天七聖看來已全給「六分半堂」聯合「金風細雨樓」所打垮,你看關七還能不能再起?會不會復出?

    關七還沒有死,只要他還沒死,一切都是可能的。「王小石說,」事實上,關七忽然銷聲匿跡,也是好事:因為「迷天七聖」已升騰過急,根搖樹倒,在所難免。大凡人為之事,無論爭強鬥勝,遊戲賭博,必有規矩,無規矩不成力圓。有規矩法則必有打破規矩法則的方法和人。不破不立,是庸材也。能破不能稱雄,要能立才能成大器。人要可破可立才能算人傑。而到最後還是回到無破無止,這才是圓融的境界,同時也自成一個規矩::直至其他的人來打破這個規矩。關七這樣如同「死」了一次,他自己打破了自己所立的規矩,只要他人不死,心不死,大可以也還可以重新來過、從頭來過。

    有道理。「諸葛先生說,」那就像重新再下一盤棋。可是你師父是有用之身、絕藝之才,何以不重出江湖,為國效力?

    人各有志,不能相強。「王小石道,」有些人認為要決殺千里、橫行萬里,才算威風過癮;有的人喜歡要權恃勢、翻覆雲雨,才算大成大就;但有人只是閒種花草忙看月,朝聽鳥喧晚參禪,就是天下最自在的事了。家師身體不好,而且對外間江湖恩怨、世情衝突,很不以為然:他如比性情,與其料理乾坤,不如采菊東籬更適其性有道理,「諸葛先生撫髯道,」你剛才說過:什麼樣的人就會有什麼樣的敵人:你看我會有什麼樣的敵人?

    師叔是為國為民、大仁大義的人,你們的敵人,當然就是國敵民讎,其他普通的敵人,你老還不會放在眼裡!就像四位高足,四位名捕師兄,他們持正衛道,跟一切無法無天的盜賊對敵,那是「公敵」,而不是他們個人的「私敵」。為天下對敵者可敬,為私利對敵可鄙。你們的敵人,通常也是百姓的「頭號大敵」,也即是「天敵」這才不易收拾,不好對忖的大敵。「王小石說,」因為你們的敵人厲害,所以非大成、即大敗,成者遺澤萬民,敗者骨無存。故而敵對之過程,愈發可歌可泣、可敬可羨!。

    有道理。「諸葛先生一幹盡杯中酒,」你自己呢?一個劍俠、一名刀客,要無情斷情才能練得成絕世之劍、驚世之刀,你師父說你天性多情,絕情刀法、無情釗法練不成,卻練成了「仁劍仁刀,這卻可以刀仗劍持道行於天下麼?」

    「仁者,二人相與耳。人與人之間相處,本來就是有情有義的。如果為了要練刀法劍招,而先得絕情絕義,首先便當不**了,還當什麼劍俠刀客?卻是可笑而已:人在世間,首先得要當成一個人,此之外,鐵匠的當打鐵,教書的識字,當官吏的為民做事,要做刀客劍俠的可去練好他們的刀刀劍劍;如果連人都當不成,為絕招絕學去斷情絕義,那豈不是並非人使絕招、人施刀劍,而是為絕招所御,為刀劍所奴役?」王小石展開白如小石的貝齒一笑道,的確,在江湖上,做人要做得相當堅強才能當得**:在武林中,早已變成友無摯友,敵無死敵,甚至乎敵友不分,敵就是友,友就是敵。可是,當一個人的可貴,也在於他是不是幾經波瀾歷經折磨還能是一個人或許,我眼中無敵,所以我「無敵」,「」好:好個無敵:「諸葛先生拍案叱道:「有道理!。」

    他一見王小石至今,已說了七次「有道理」。

    「來人啊,」諸葛先生興致頗高,「上酒菜。」

    七情大師含笑看著這一老一少,他似乎完全沒聽到兩人的對話,只對看一局殘棋,在苦思破解之法。

    菜餚端了土來,果然風味絕佳。

    「好酒:好菜?」王小石禁不住讚道,「聽說負責師叔膳食的是一位天下名廚,而今一嘗,果是人間美味!。」

    諸葛先生笑了:「尤食髓妙手烹飪,天下聞名。你要不要見見這罕世名卜。」隨即拍了三下手掌。

    不消片刻,便有一個瘦子行出來,雖是長得一張馬瞼。咀大顴削。但擘止之間甚有氣派。

    諸葛先生向他引介王小石,尤食髓笑道:「王公子,請多指點,這道」炮淳母,算是我愛燒的、先生愛吃的終生名菜,你不妨試嘗一嘗。「王小石一聽。心頭一震。(」終生名菜「日)(也就是說,尤食髓就是傅宗書在諸葛先生身邊所伏下的」臥底「!尤食髓既然說了這句」終生名菜「,就表示說:「五馬恙」和「藕粉」都已經下了,就在諸葛先生身前的酒菜裡!)王小石心裡忖思,口裡卻說:「我那四位師兄呢?」

    諸葛先生慈靄的道:「他們在外邊替我護法,要不要我召他們進來跟你引見引見?」

    王小石忙道:「既然他們有事在身,待會兒再一一拜見又何妨!。」

    諸葛先生含笑端詳了王小石片刻,忽道:「你有心事:「王小石一笑:「誰沒有心事一。」

    諸葛先生白眉一揚:「你身上有殺氣。」

    「殺氣分兩種:一種是殺人,一種是為人所殺:「王小石反問:不知我現在身上的是那一種?」

    「兩種都有:「諸葛先生目露神光,」殺人和被殺。「」剛才我殺過人來,但殺不著。「王小石面不改容。」殺氣仍末消散,「諸葛先生問:「你待會兒還要殺人」。」

    王小石只覺手心發冷,但神色不變:「是。」

    就在這時,忽見兩人電馳而至,急若星飛。

    一個年輕人,悍冷峻;一名中年人,落拓瀟脫。

    諸葛先生即向王小石道:「他們是崔略商和冷凌棄,是我三徒和四徒,江湖人稱追命和冷血。他們如此匆急趕來,必有要事。我先且不跟你們引介。」

    王小石「哦」了一聲,目光大詫。

    那落拓的中年漢子,急掠而來,呼息絲毫不亂。一揖便道:「世叔,外面有魯書一、燕詩二、顯鐵三、趙晝四藉故挑,揚言要闖進來找世叔,大師兄和二師兄正攔住他們,爭持不下。」

    諸葛先生銀眉一聳,道,「他們都是蔡太師的心腹,如此鬧事,必有原故,你們快去助鐵手和無情,我稍過片刻便出來應忖他們。」

    追命一拱手,道:是「這時冷血才趕到,叫了一聲:「世叔。」他們雖是諸葛先生的徒兒,但都稱之為「世叔」:諸葛先生待他們,既有師徒之義,亦有父子之情,不過,他一向都因有隱衷,只許他們以「世叔」相稱。

    「哦?」王小石忽問:「他是冷血?」

    諸葛先生正待引介,王小石忙道:「兩位有事,就不叨擾了。」

    諸葛先生便道:「待辦完事你們才好好聚聚吧,」手一揮。追命、冷血二人,領命而去。

    諸葛先生再飲一酒,不慌不忙地說:「蔡太師和傅丞相的人,跟神侯府的人一向有些誤會,常生事端,請勿介懷……這,也許就是二師兄不肯出道多惹煩惱之故吧:對了,你適才不是說還要去殺人的嗎?」

    他含笑問:「不知殺的是誰?」

    王小石看看他,咀裡遽然迸出了一個字:「你!。」

    「你」字出口,他已拔刀、出劍

    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趙晝四一齊出現在「神侯府」前,不顧御前帶刀侍衛副統領舒無戲的力阻,要進見諸葛先生,舒無戲堅持不讓他們闖入:「就算你們要拜見諸葛先生,至少也得讓我先行通報一聲:「魯書一道:「我們有急事,通報費時。」他位居「六合青龍」之首,堂堂鬚眉男子。說話竟是女子聲音。

    舒無戲道:「就算你們是來拿人,也得先交出海捕公文。」

    「拿人?誰要拿諸葛先生!」燕詩二哂然道:「我們乃奉丞相之命,有事緊急通報諸葛先生,這不是比那門子的海捕公文更重大:你要是妨礙了我們,後果自負:「這時,一人以手自推木轎椅而出,道:「到底是什麼事?」他身後跟著一名威武大漢,舒無戲一看,見是無情和鐵手來了,知道縱有天大的事,這兩人也承得上肩膀,登時放了大半個心,把事情向無情鐵手道分明。

    無情聽罷便道:「到底是什麼要事?為何這般急著要見先生?」

    趙畫四哈哈笑道:「諸葛先生是縮頭烏龜不成,躲在裡面不肯見人麼!」

    鐵手臉色一沈,無情也臉色發寒。

    魯書一假意叱道:「老四,你可別口沒遮攔,丞相和先生相交莫逆,你這把不長牙的咀別替相爺開罪了朋友!。」

    魯書一這般一說,無情和鐵手倒不好發作,鐵手道:「有什麼事,先告訴我們也一樣。世叔正在見客,諸位稍待片刻可好:「燕詩二冷笑道:「我們有的是要緊的事,要是出了事,你們可擔待得起!。」

    無情也不禁有氣,「是什麼事,我還倒想聽聽,四位盡說無妨。」

    趙晝四又是哈哈一笑:「我們就是不要說予你們這些小輩聽。」

    燕詩二冷笑道:「我們是非要見諸葛先生不可。」

    趙晝四哈哈笑道:「若有人阻攔,我們衝進去也無妨。」

    鐵手再也按捺不住:「四位真的要亂闖神侯,那也休怪我鐵某人粗魯無文了。」

    這時。冷血和追命也聞風趕至,舒無戲知道冷血性情剛猛,連忙把兩人拉到一旁,說了情形,並要冷血追命先行走報諸葛先生,以行定奪。

    魯書一卻又叱喝道:「老二,老四,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們出言無狀:得罪兩位神捕大爺。萬一私仇公了,你們可是一輩子都睡不安寢、食不知味了!」

    這幾句話,說的諷刺入骨,偏又不好發作。

    無情只道:「我們不是不讓四位馬上進去,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們既未事先約好,又未投帖,未免過於倉卒。我們若拜會丞相大人,當亦不敢不守禮節;至於神侯府,也不是沒教養的所在,不是阿狗阿貓胡言亂道一番都可以混進來的。」

    這番話,倒是聽得趙晝四和燕詩二瞼色變了,魯書一卻在一旁做好做歹的道:「說的好,說的好,只不過,我們此來,為的不是我們自家的事,而是你家的事。你們卻不急,我們還急死才怪呢!」

    這樣一說,倒是緩了下來,不急於求見。

    如此一急一緩,一張一馳,倒令鐵手、無情好生不解。

    這時,追命、冷血已得到諸葛先生的指示,趕了出來。

    追命即道:「我們已通報世叔,因席間有客人在,他請各位稍候片刻,即行接見,」」有客人在?」魯書一故意間:「那是位什麼客人?」

    「一位稀客。」追命答等於不答。

    「可是腰間繫一把似刀似劍、不刀不劍的利器的年輕人?」魯書一追問。

    「正是……」追命話末說完,已聽到府內傳出一聲慘嚎。

    諸葛先生的聲音。

    「糟了!」魯書一不分悲喜的叫了一聲,冷血、追命、鐵手、無情、舒無戲,全都變了瞼色。

    愛裡發生什麼事了?

    那年輕人是個什麼樣的客人?

    客人有分好幾種:有的客人好,有的客人壞,有的客人受歡迎,有的客人不受歡迎:有的是稀客,有的是顧客,有的過門是客,有的是不速之客。

    但刺客能不能算是「客人」?

    無情、鐵手、追命、冷血神思未定,一人已飛掠而出。

    正是那名腰繫如刀似劍的青年人。

    他衣已沾血。

    他神色張惶。

    他手上提了個包袱,包袱絹布正不斷的滲出鮮血!

    這時,魯書一正說道:「不好了,我們正要趕來通知諸葛先生的是:我們接到密報,有一名腰佩可刀可劍利器的青年,今夜要行刺諸葛先生……」

    冷血怒吼一聲。

    他迎了上去。

    以他的劍。

    但他一拔劍,那披髮戴花的燕詩二就立即拔劍。

    劍光一出,金燦奪目,由於太過眩眼,誰也看不清楚他手中之劍是長是、是銳是鈍、甚至是何形狀!

    相形之下,冷血的劍,只是一把鐵劍,完全失色。

    燕詩二一面出劍,一面叱喝:「你幹嗎要向我動手!」

    兩人各搶攻三劍,又攻七劍,再互攻五劍;兩人衣衫都滲出了血跡,但仍無一劍自守。

    四大名捕裡,追命的輕功最好。

    王小石飛掠而出,急若飛星,他已長身而起,要在半空截擊王小石,那頭戴面譜的趙晝四卻更先一步,一腳飛追命,一面喝道:「你敢喑算!」

    追命回腿接過一腳,對方卻連攻十七八腳,追命腿若旋風,如舞雙棍,格過這一輪急攻,但王小石早已逸出圍牆王小石正要翻出圍牆,無情一振腕,兩道神箭疾地激射而出!

    可是就在神箭激射的利那,兩張書頁,飛旋而至,正切在箭身上!

    書紙是輕的、軟的。

    但現在飛切而至約書頁卻比任何淬礪的暗器更銳利。

    書頁一到了魯書一手中,就成了利器。

    他揚手發出書頁,邊還咆哮道:「還敢對我們放暗器!」

    同一利間,鐵手和一直雙手環抱、默不作聲的顧鐵三已兩人四手交換了一招,然後都去了一步,身於幌了一幌。

    就這麼一阻之下,王小石已逃出「神侯府」。

    只有舒無戲沒有去追。

    他在諸葛先生發出慘嚎的一剎間,已返身往內掠撲。

    他要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比際,他驚恐已極的聲音在寒月下清清晰晰的傳了過來:「天啊,諸葛先生給人殺了!……快捉拿刺客:「四大名捕一聽,神色灰敗,如看電殛,登時無法戀戰,追命和鐵手,循王小石逃逸的路向急追而去,無情和冷血則急回撲神侯府。

    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則各對望一眼,那是一種」我們成功了「的慶幸之色。半個時辰後,鐵手和顧鐵三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哇地吐了一口血:剛才在」神侯府「叫一戰,他們兩人動手最少,只交手一招,但戰情最是激烈。

    王小石急奔「我魚殿」。他身上還帶看傷。傷口的血正滲透看衣衫。

    他手上的包袱還淌看血。斷頭的血染紅了雪地,一行滴到了「我魚殿」。

    「王小石回來了。」

    「王小石得手了。」

    「王小石提著諸葛先生的人頭回來。」

    消息一個接一個,一次比一次更精確,更緊密。在「我魚殿」裡等候消息的傅宗書一聽,饒是他平日沈著幹練、喜怒莫測,此際也不免喜溢於色:殺死諸葛先生這等頭號大敵,畢竟是件大事。

    他一面傳令:「快傳。」另向左右兩座「神門」和龍八吩咐道:「王小石膽敢狙殺諸葛神侯,待我驗明後,就給我當場榜殺!」

    龍八和兩門神均恭聲應道:「是!」當即發話叫刀斧手暗中準備「語音才落,王小石已如一支節般竄入大殿;在冬夜裡,他額上隱然有汗,衣衫盡濕。王小石一入大殿,便問:」太師何在?」

    暗宗晝反問諸葛的人頭呢?「王小石疾道:「請太師來,我立即獻上。」

    暗宗書道:「宮裡臨時有事,聖上已召太師密議,一時三刻,不能回來;太師要我先驗察首級,明日才予你犒賞。」

    王小石一跺足:「他不能來了?」

    暗宗書道:「我來也不是一樣。」

    「不一樣。」王小石歎道,「但也只好這樣了!。」

    他把包袱扔向傅宗書。

    龍八一手接過,打開一看,燭光映照下,赫然竟是一名馬瞼高顴漢子。臨時還張開血盆大口、像要撲人而噬。

    那是尤食髓的人頭!

    暗宗書變色。

    王小石已出刀。

    他一刀斫傷了正要拔出金鞭的「門神」。

    王小石同時出劍。

    他一劍刺傷了正要揚鞭的「門神」執鞭的手。

    同一剎,他蹂身撲向傅宗書。

    暗宗書比他更快,迎面一拳,恪的一聲,王小石鼻骨碎裂。

    博宗書變招更速,一在王小石左脅上,的-陣響,至少有三恨肋骨斷在這一腳。

    暗宗書鐵袖反捲,把王小石連刀帶劍飛捲出去。

    按著他發出一聲斷喝:「亂刀分!」

    然後他返身掠向內殿。

    蔡太師就在內殿「忘魚閣」裡等他的消息。

    太師才不會往「我魚殿」去面對一名「殺人犯」。

    而今「必殺諸葛」行動有變,應當立即通知太師才行……

    王小石已給他擊退。

    王小石已為他所傷。

    暗宗書身形甫動,倏然,飛跌中的王小石在半空奇跡般猛一挺身,「噗」的一響,一枚飛石,已迎面打到!

    暗宗書怔了一怔。

    在這一利裡,他只想到:

    (王小石已受了傷)

    (這只不過是一小塊石子!)

    (自己練的「琵琶神功」,可以刀愴不入!)

    (龍八額上也捱過一顆石子,也不道是栽了個斗而已!)

    (怕什麼?)往後他已不能再想下去。

    那枚石子,來得奇急,而且十分突然,他避不及,也閃不開,但若真要全身騰挪,也可以避重就輕,讓石子擊在別的地方,他自己至多在地上翻幾翻、滾幾滾、撞上些椅子、桌子和手下而已!

    暗宗書不想自己在手下面前顯得那麼狼狽。

    他已運聚「琵琶神功」,要以鐵砧般的瞼來硬接這一枚石子。

    可是他錯了。

    他不知道王小石在半天前,故意施以一石只傷而殺不了龍八,便是為了要使他掉以輕心,也沒料到王小石拚看捱他一拳一腳雙袖,來使他掉以輕心,才發生這一顆石子。

    這一顆石子,已是王小石畢生功力所聚。

    「喀」的一聲,石子穿入傅宗書前額,像打破一粒蛋殼似的,自後腦那兒貫飛而出,王小石一招得手,已藉傅宗書雙袖飛捲之力,掠出「我魚殿」。

    龍八驚駭莫已,連忙扶住暗宗書徐徐倒下的身軀,睚捱欲裂,怪叫起來。

    那兩座「門神」,以及一干侍衛,拔刀亮劍,槍搭箭,猛追王小石。

    王小石半瞬不留。

    他斷了骨頭,但還有骨氣。

    他流了熱血,但還有血氣。

    他殺不了首惡蔡京,但終於誅殺了另一大惡傅宗書。

    他已得手。

    他已甘心。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是:逃亡。

    王小石開始了他的逃亡歲月。

    逃亡的感覺是:你不甘心受到傷害,但偏偏隨時都會受到傷害,而且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傷害到你。

    逃亡不是好玩的。

    王小石聽過戚少商(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逆水寒」)說過他逃亡的故事:如果能夠不逃亡,寧願戰死,也不要逃亡。一旦逃亡,就要失去自己,忘了自己,沒有了自己…。試想,人在世間,已當不成了一個「人」,他還能做什麼?

    可是此際王小石不得不逃亡。

    因為他殺了傅宗書。

    暗宗書乃因仗蔡京之蔭而起,充其量不過是「蔡黨」的一個傀儡,他受任拜相為期也極短,且因巴結獻諛於蔡京,作惡無數,為人鄙薄,日後正史裡不見有載這一位「短命宰相」,碑官野史也大多只輕提略影。可是不管怎麼說,王小石所殺的確是當朝宰相。

    暗宗書一死,蔡京一黨大受打擊,唯趙恬仍對蔡京戀戀不捨,是以蔡氏父子,手上仍握有重權,也很快的便由蔡京再任宰相,重掌大局:不過,在這人事浮沈變動的短時間裡,暴徵苛政,緩得一緩,諸葛一黨和朝廷正義之士,得以略展抱負,使天下百姓受濟者眾,雖只是曇花一現,但無疑能替敗時局保留一線生機。

    這不能不說是王小石之功。

    王小石到戈一擊之功。

    王小石那一顆石子功勞。

    當然,蔡京一黨也因此決不會放過王小石的。

    蔡京決心要將王小石追殺萬里、挫骨揚灰。

    他自有佈置。

    (王小石呢?)(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是:逃:)逃才能不亡。

    為了不亡而逃!

    王小石殺了傅宗書的事,很快就遍傳天下;有的人說王小石大怛,有的人說王小石好膽,但幾乎人人都認為王小石膽子雖大,性命難保。

    性命難保是一回事。但人生裡總有些事,是殺了頭都得要做的,!;至少對王小石而言,這就是明知不可為但義所當為的事,要是重活一次、從頭來過,他還是會再做一次的。

    而且,至少到現在,他還沒死。

    他還沒死,他只在逃。

    他逃出開封,逃到洛陽,逃到揚州,逃過黑龍江,逃到吐魯蕃,買舟出海,隱姓埋名,逃上高山,逃入深谷,如是者逃了三年。

    整整三年。

    扁陰荏苒,就算十年也只是彈指而過,但在逃之中的一千個日子裡,風聲鶴唳,杯弓蛇影,吃盡苦中苦,尚有苦上苦,那種歲月不是人過的。

    包不是未曾逃亡過的人所能想像的。

    為了「不露痕逝」,就連一身絕藝,也不敢施展。

    為了「忍辱負重」,空有絕世之才,卻受宵小之輩恣意折辱訕笑。

    為了「真人不露相」,以至天下雖大,無可容身,惶惶、席不暇。

    就這樣空負大志、忍侮偷生的活了三年。

    這是為了什麼?

    這都不過是王小石自找的。

    是他手上一顆石子所惹的禍。

    是他一念之間所做下的事。

    對一個在逃亡的人而言:逃亡本身還不是最苦的,究竟何時才能結束這無涯的逃亡歲月、恢復一個自由自在之身呢?這答案可能永不出現,這才是逃亡最令人絕望之處,這使得受盡風霜的王小石,作下了一個決定。

    返京!

    要看一個人是不是人材,最好是觀察他倒霉的時候:是不是仍奮發向上:是不是仍持志不懈?是不是在落難時仍然有氣勢、有氣派、有氣度、有氣節?

    失敗正是考驗英雄的最好時機。

    王小石雖然因為危機四伏,不敢再像以前率性而為、任俠而行,但在他浪述天涯約三載春秋裡:他還是去了不少地方、學了不少事情、做了不少功德、結識了不少江湖上的英雄豪傑。

    英雄莫問出處,要交真心朋友,正是應在一無所有時。這時侯所交的朋友,多半都可以共患難、同闖蕩的;至少,你沒權我沒勢的,除了以心相交,彼此都一無所圖。

    王小石幾乎每逃到一個地方,他都在那兒建立了他的友誼,增長了他的識見,以及擴大了他自己的關係。

    這難保不是王小石日後的「本錢」。

    所以,有人曾問過:要是王小石不逃亡,他會是怎麼一個樣子?

    答案很可能是一句話:英雄都是在折磨歷難中熬出來的。

    人在危難中,有一件事是切切要避免的:那就是不可以懷憂喪志。

    人在成就裡,不妨杞人憂天;但在生死關頭裡,卻不可灰心喪志。

    王小石既然要逃,就不放棄。

    不肯放棄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是他的。

    他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就得要堅強、堅定、堅忍、堅持。

    他記得諸葛先生一見看他,就問過他類似的問題,他也肯定的作了答覆:大凡人為之事,無論爭強鬥勝,遊戲賭博,必有規矩,無矩不成方圓,有規矩法則必有打破規矩法則的方法和人。

    不破不立,是庸材也。能破只能稱雄,要能立才能成大器。人要可破可立才能人傑。而到最後還是回到無破無立,這才是圓融的境地,同時也自成一個規矩,直至其他的人來打破這個規矩。

    …;有時候,要佈署殺局,少不免要用一兩子衝鋒陷陣,聲東擊西,圭吸引敵方注意,才能伏下妙看。

    棋局裡有極高明的一看,那就是到了重大關頭,不惜棄子。

    真正的大移大動,大起大落,反而是極靜的,一如星移斗轉、日昇月蓓,無不在動,但卻能令人恍然未覺。

    驚雷總要在無聲處聽得,好詩總要在刀叢裡尋覓。

    江湖後浪逐前浪,武林新葉摧落夢:小成小敗,不成器局,死了喪了敗了亡了。也沒人知、無人曉。對一些人而言,寧願一生匆匆也不願淡淡,即使從笑由人到罵由人至笑罵由人,只要率性而為、大痛大快,則又如何!

    棋局裡的一些妙看、伏子,開始下子時住往不知其為何,直至走了數步,或走數十看後,甚至在看緊關頭之際,才會見出妙用來。

    持正衛道,跟一切無法無天的盜寇對敵,那是「公敵」,而不是個人的「私敵」,為天下對敵者可敬,為私利對敵者可鄙。「公敵」通常也是老百姓的「頭號大敵」,也即是「天敵」。這才不易收拾,不好對付的大敵。

    …!因為敵人厲害,所以結果非大成即大敗,或者遺澤萬民,耽者骨無存,故而敵對之過程,愈發可歌可泣、可敬可羨!

    在江湖上,做人要做得相當堅強才能當得**;在武林中,早已變成友無摯友、敵無死敵。甚至敵友不分,敵就是友,友就是敵。可是,當一個人的可貴,便在於他是不是歷經波瀾幾經折磨之後還是一個人或許,我眼中無敵,所以我「無敵」,諸葛先生一見面就問了王小石那麼多的話,等知道王小石確有決心並勇於承袒之後,他才會默許王小石這樣行動的。

    在這之前,王小石確未曾見過諸葛先生,甚至也未與他通過消息。

    如比,蔡京和傅宗書才會相信王小石確會手刃諸葛先生。

    因而,蔡京、傳宗書才沒料到王小石要殺的是他們兩人!

    所以,王小石才會「得手」。

    他只「得」了半「手」:他只殺了傅宗書。

    他初見諸葛先生之際,巳不及也不便說其他的話了;在兩人之間,只有一見如故的信任和默契。

    當時,尤食髓就在帳後,要是諸葛先生把他斥退,他必會向蔡黨發出事有蹊蹺的警示:要是直言,則教此人聽去,早有防範,更是不妥。

    這件事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王小石上原來,因為自度志大才高,有意要闖蕩江湖,一展抱負,但他卻不一定要有千秋名、萬世功。只想試一試。不試一試,總會有些憾恨。

    可是對於蔡京一黨弄權誤國、專恣殃民,他一早就十分激憤、不齒。

    他是非分明,但一向並不愛惡強烈。

    他與蘇夢忱、白愁飛結義,引為相知,一旦「金風細雨樓」大局已定,他自覺再留在樓裡,難免會與白愁飛相爭,且蘇夢忱亦有些作為使他無法苟同,島免事端,他使離開紅樓,專醫跌打並冶奇難雜症,順便連白愁飛一向經營的字晝店,也包攬了過來干他的賣晝醫病的生涯。

    十分自得其樂。

    但當蔡京動用了傅宗書、天下第七、八大刀王還有「六合青龍」之四,前來威迫利誘,要他非殺諸葛不可,反而激起他的一個念頭:殺蔡京!

    除一大害!

    要是能殺蔡京,自己雖死無憾。

    就算殺不了蔡京,至少可阻止蔡京暗殺諸葛先生的陰謀,那也是一樁好事,要是殺不了蔡京,能殺得了傅宗書,也算是不枉了。

    是以,他將計就計,決殺蔡京。

    王小石決非昏昧之輩:他很清楚,真正欺上瞞下、只手道天、懷奸植黨、鎮壓良民的人,是蔡京而不是諸葛先他很明白,真正險詐驕、空疏矯偽、顛倒是非、無法無天的,也是蔡京一黨而非諸葛先生的人,不殺蔡京,朝政日非,一切興革,無從著手。

    蔡京大權在握,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蔡京口才便給,足令人為他兩肋插刃而在所不辭;蔡京書藝高妙、廣結人緣,手上有無數心曠,在朝在野,唯一可以節制他的人,就只有諸葛先生。

    殺了諸葛,蔡京就可以恁意而行、目空一切了!

    諸葛先生一向為民除害,鞠躬盡瘁,為保忠良,數遭罷黜,有他在的一日,還能為窳敗朝政,保住一口元氣:他力阻蔡京暗圖篡登極位之野心,又力諫君王履行紹述遺志,所以常兩面不討好。他的四位徒弟,除暴安良、平寇扶正,但他們的大敵往往就是當朝權貴和土豪劣紳,有時處身於法理衝突、情義矛盾約兩難處,受到朝官責難,遭到百姓埋怨,但他們仍力撐危局、力挽狂瀾,以良知行事、以良心行道。

    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要是喪命了,蔡京豈不是可以橫行金鑾殿?天下豈不變了蔡京更何況諸葛先生還是王小石的師叔!所以王小石巳一早決定:不殺諸葛。

    殺禁京!

    大凡世上能功成名就者,絕少有笨人。

    蔡京決不是笨人。

    他要不是絕頂聰明,也不可能長期篡居大位、位極人臣、朋黨天下、翻雲覆了,他知道王小石未必對他忠心。

    甚至也未必真心。

    他派人跟王小石。

    他先派趙晝四和葉棋五緊躡王小石之後,看他有麼異動一有異動,先殺王小石:若無異動,俟王小石殺了諸葛先生後,一樣也會殺了王小石。

    既然是王小石殺諸葛先生,蔡京還假意派人來通知諸葛先生,只是守門的四大名捕堅拒美意。後果自負;而諸葛之死,也變成是他們「自門」門內自相殘殺的事了,到頭來,若是皇上追究起來,最多也不過是往另一個「自在門」的高手:元十三限身上一堆,不就了事。

    蔡京聰明。

    王小石可也不笨。

    他苦無辦法通知諸葛先生。

    他也不能告訴他的朋友。

    所以無論方恨少還是唐寶牛,張炭或是溫柔,都不知道他小裡有甚麼打算,蔡京為了加強王小石對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的厭惡與仇恨,他下令早已潛伏在迷天七聖盟「當臥底的朱小腰和顏鶴發,故意引王小石一眾人等去瓦子巷。

    瓦子巷裡早已排好了戲,只等王小石一來就上場。所以有「四大名捕」強徵暴斂的事。那賣帽的「老闆」,其實就是傅宗書身邊約兩座「門神」之一。

    這就是為甚麼王小石後來一見其中一座「門神」,就覺得眼熟。

    蔡京還是低估了王小石過目不忘的本領。其中一名抬轎的「僮子」,就是另一名「門神」,因為當時在瓦子裡他曾吆喝了發句,是以王小石一聽他的聲音,就覺得有點耳熟。

    蔡京也輕視了王小石入耳不忘的功夫。當時,在轎中的「無情」,是葉棋五扮的:他故意當眾「收紅」、「抽行頭」,並出言悔辱溫柔,存心與王小石結怨,並在半途的雪地上暗算王小石:他是有意殺死唐寶牛、張炭或溫柔,讓王小石悲憤若狂,必親殺諸葛和四大名捕方能甘心。

    除了葉棋五在轎內施放暗器,還有趙晝四以梅花施暗襲,當時,王小石和天衣有縫,巳盡力搶救,但眼看還是棋差一看之際,卻有人放出飛箭破去葉、齊的暗器。王小石當時曾經仔細觀察過受到暗狙的現場:

    施放神箭及時援助的人是乘輪車而至的。車輪在雪地上留下微痕。於是王小石作出了判斷:這才是真正的四大名捕之首:無情!無情的暗器不是靠內力發射,而是仗賴精巧強勁的彈簧機括,所以發出來的勁道雖厲,但與內力發射的暗器是略有不同的。

    至於梅花,則是趙畫四發的:他的輕功高明但內力卻不如何,一旦以飛花施暗襲,內息微亂,攻敵之際,便總共震落二十五朵梅花,王小石在愁石齋前的石板街,看過追命和鐵手兩人要請張炭回衙一行時所留下的痕印:

    鐵手內力極高,下足過重,連石板都為之凹陷留痕,宛如鐵鐫。追命則長於輕功,踏花無損其艷如果來的是鐵手,悔枝必折;來的若是追命,梅花不落。更不可能會是冷血。冷血能拚,輕功卻是不高。那分明便是蔡京手下的人,故意使王小石以為是四大名捕向他下毒手。

    這種做法已不止一次,也不只針對王小石,當日在「發黨花」,任勞任怨對碓下毒,也用的是四大名捕的名義,後終讓王小石無意間揭破,那其實是白愁飛主使的陰謀:居心之毒,可想而知!

    恰巧,那時際,張炭因愉盜了鐵手和追命的「吞魚集」,而遭兩人追索,原來,蔡京等人在城裡暗自收攬王小石的行動,精明幹練的四大名捕亦有覺察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王小石就是天衣居士的徒弟,也就是他們的同門師弟。

    鐵手與追命有意把張炭「請」了回來,而王小石過來要人時冷血便有膏一試王小石的武四人之中,冷血血氣力剛,比較沉不住氣,便是他一力要「稱稱王小石的斤兩」。追命與鐵手覺得這也不妨,此事一直瞞著他們的大師兄無情。

    是以,冷血與王小石一戰之中,王小石終仍在三十招內不出刀劍,但也撤出石塊,冷血並不計較「石子是不是武器」,放了張炭!!

    其實不管成敗,他只要和王小石一戰,並無言要留難張炭。這一戰反而使王小石暗自驚心:冷血已是四大名捕之末,武功尚且如此之高,要是自己真的要去行刺諸葛先生,四大名捕一旦聯手,豈不是應合了江湖上那旬:「四大名捕,天下無阻;四人聯手,邪魔無路。」自己決無勝機!

    (幸好自己橫看豎看,都不似是邪魔。)

    自己一直沒有機會向諸葛先生說出原委,要是諸葛先生真以為自己蓄意行刺。單止派出四大名捕,就夠不易應付了!

    王小石暗自惕懼,在與冷血一戰之後,只猛看手中掌紋,試圖在法中預知自己的凶吉安危,故令張炭大惑不解。

    等到進入神侯府後,王小石一見諸葛先生,就感覺到這個人情練達的而,早已看出他的來意,並且絕對信任他的誠意:在七次問答之中,雙方坦誠相對,既無輩份之隔,亦無友之虞;兩人都神會意傳、膽相照。

    後來,冷血與追命進來之際,冷血還向王小石做了一個鬼臉。

    像冷血這樣一位冷峻的青年,居然向王小石做鬼瞼,無疑讓王小石很是詫異:所以王小石「哦」了一聲。

    可是王小石畢竟是聰明人。:在詫異之外,他也很快的體悟了冷血的用意。

    我們是友,非敵。

    你的用意我明白。!;我們你。

    諸葛先生已用他門內特殊的聯絡方法,通知了他四個徒兒,一切佯怍不知、將計就計,不妨照樣與「六台青龍」的人起衝突,以助王小石計劃得成。

    諸葛先生唯一耽心的是:王小石是不是承擔得起後果?

    無論事成與否,後果都十分嚴重。

    王小石的回答令諸葛先生滿意。

    他覺得自己應該放心和放手,讓這年輕人去做這樣了不起的一件事「於是王小石不殺諸葛。

    他殺了尤食髓。尤食髓正是尤知味的哥哥。在「逆水寒」一案裡,名廚尤知味出賣息大娘,與四大名捕中的鐵手結怨,後來尤知味身死,尤食髓自然要為兄報仇,他原為蔡京司廚,是以轉而至神侯府臥底。

    王小石砍下了尤食髓的頭顱,情況緊急,他巳不及與諸葛先生解說原委。他疾離神侯府。四大名捕假意大亂、佯作要追要是真的追,四大名捕也未必真的截不住王小石這一來,魯書一、燕詩二、顴鐵三、趙晝四反而要留在神侯府附近探察局勢,為傅相爺和蔡太師諉罪圓謊,王小石趁此趕至「我魚殿」敵人以為自己得利大捷之際,正是防守最弱、最易疏失之際。

    當年,六分半堂的雷損就是利用這一點反撲金風細雨樓的。

    這一點,王小石自然深記。

    但他也沒有忘記:金風細雨褸也反利用這一點,反制六分半堂。

    ——成敗殊難預料,生死卻未可知。

    無論如何,都得一試。在這之前,傅宗書曾下令要他在孔雀樓狙殺諸葛先生,他就斷定諸葛決不會在樓上,要是諸葛先生在孔雀樓上,傅宗書就決不會在那兒:

    一,諸葛先生和傅宗書一向道不同不相為謀,傅設的宴諸葛未必會去,諸葛的邀約傅更不一定會到」

    二,傅宗書不會蠢到在叫人刺殺諸葛之際,自己竟會在當場,如此豈不是瓜田李下自暴居心。

    三,傅宗書既請刺客狙襲諸葛先生,自己當然不會在現場,以免「殃及池魚」。

    以傳宗書的地位,根本不必盲這種險。

    所以王小石料定那一役只不過是個試驗。

    筆此他也全力以赴不如此就決不會派他行剌;但他在發出石子時留了力。

    他所留的才是他必較的一擊。

    暗宗書見王小石果然賣命,於是便放心讓他去刺殺諸葛。

    王小石算定自己如果「得手」,蔡京或傅宗書必予以接見主要是強仇巳了,不免喜極驚忘形,而且還須驗明大敵正身,這正是他動手的大好時機!

    只不過,蔡京仍是審慎過人;他去見王小石,一因是他自己主動找王小石,之而無人得悉;二因地帶去的高手如雲,根本不怕有人鬧事,所以才會親自出馬:…一旦王小石提出」殺了諸葛要見他」的意思,他就反而不出來了。

    讓傅宗書去驗察人頭就好了。

    有險不妨讓人去冒。

    有功不妨自己來領。

    這是蔡京一向以來的做人原則。

    所以,王小石才「得」了半「手」。

    如果蔡京也在,王小石是否能夠也殺得了他呢?

    如要是殺得了蔡京,還殺不殺得了傅宗書?

    若是殺了蔡京,王小石又逃不逃得出「我魚毀」呢?

    這些答案,誰也不知。

    幸與不幸,都是指巳發生了的事情。

    沒有發生的事,誰也不知會是幸或不幸,不幸中之大幸,人幸中之不幸,不幸中之不幸,人幸中之大幸!

    蔡京設給他一個局。

    他破了局,蔡京原擬利用他而除去一名政敵,結果,反而失去了手上一名大將。

    八夕照:棧橋:波瀾,人影

    進時容易退時難。

    這是用來形容一入江湖深似海的話。

    曾經上周京、威風過、入過江湖的王小石,時常念起在京的那段歲月。

    溫柔還溫柔嗎?

    雷純還純不純?

    張炭還黑似炭否?

    唐寶牛沒牛脾氣?

    方恨少還會不會書到用時方少?

    他想到心都亂了。

    也心都疼了。

    地想起結義大哥蘇夢枕:他的痛怎麼了?他的傷好了沒?幸好自己巳在行動之前,表明另者,傅宗書暴斃,蔡京如失右臂,諸葛先生跟四大名捕格外提防,白愁飛與任勞、任怨殘害京城武林同道一事,也激起各門各派的義憤,一起聯合同氣,蔡京一夥顧忌頗多,招安及剷除京城各幫各會的事,一時不敢冒然進行。

    王小石耽心的反而是:白愁飛野心太大,殺性太強,他會不會對蘇大哥不利?蘇大哥又容不容得下白二哥?

    這些,王小石雖然煩憂,但並不想參與。

    他想逃避。

    他覺得自己是金風細雨樓的逃兵。

    他巳沒有資格去過問金風細雨樓的事。

    他以為自己此生永遠也不會再入武林。

    他唯一不放棄的是:每天不是對著日起日落、就是隨看月升月沈,練他的劍,和習他的刀,風雨不改,陰晴不變。

    任何武功,都得要練出來的。

    練武雖不是他爭權達成野心的手段,但絕對是他的興趣,一個人把一種「鍛煉」當作一種「興趣」,一定會有所成,只看成就高低而已。

    沒有家底和背景的人,能夠崛起和冒升的方法,只有靠才能。

    才能是要勤奮努力和淋發揮才能有才有能的。

    一個真正有志氣的人,在最沒有希望的關頭,仍然不改其志,一個真正不平凡的人。就算想要平平凡凡的過一生,但總會有不凡際遇。

    三年之後,王小石又回到了開封府,王小石回到京城的原因有四:一,他父親和姊姊的慘死。

    王小石自小為天衣居士撫養**。他的的的父親叫王天六,外號「金寶大俠」,只在千山與萬山之間的老龍溝一帶,有點薄名。

    王天六開的是鏢局,替人保金子元寶,倒是命福兩大。沒先過手,也沒動道手:他總共替人走金票甘四次,走一次怕一次,未走前失眠,到涉後胃痛,到中年之後,有點小儲蓄,軌索性關鏢局、辦布莊,冼手不幹,倒也落得平安。

    王天六武功平平,早年也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闖過兩年江湖,見武林中風大雨大、浪高濤高,還是收心養性,回家的好。

    他原木把王小石托交天衣居士,為的是跟這飽學之士學文。他根本不知天衣居士會武,而且武功之高,是他畢生連做夢都夢不出來。

    當時王天六仍在走標,怕有閃失,連累家人,其時王母因病而歿,他便把王小石交給天衣居士帶回「白鬚園撫養。

    王小石還有一個姊姊,略識武功。

    後來,王天六知道兒子也有習武,頗不以為然。

    他也並不知道兒子的武功有多高……他以為至多不過像他一樣,再練也練不出些甚麼名堂。王小石要赴京師,王天六也並不反對,他認為兒子不妨闖蕩闖蕩,長長見識,最好在京城裡能結識些達官貴人,日後能提攜他飛黃騰達。

    在京城的歲月裡,王小石從未提及他的家事。更未向人提起他的家人。王天六在武林中,也藉藉無名、沒人注意。所以,當王小石進行反刺殺計劃時,並不耽心家人的安危。但在行刺之後,他即趕返老龍溝。他覺得還是把老父家姊接走較為安全。

    他並不惶急。他深信:無論官府再怎麼查,能查到他的家底時他巳趕返千山,屆時早已把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他行動雖快,但一路上為了要逃避追捕,無論如何,也有諸多耽擱。挨到了千山老龍溝時,已是三個月後的事。

    「美羅布莊」只剩下一堆瓦礫。救火的隔癰鄰舍說:約在兩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布莊神起火,裡面的人都跑不出來,等到大火撲滅過後,人們發現市莊裡有兩具首:一男一女。

    王小石悲不能抑、痛不欲生。

    他沒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竟會牽累家人。他也更沒料到:官方的行動竟會如此之快!他們是怎麼查到自己身世的!對於這一點,王小石大惑不解。他要找出到底是誰透露自己的身世和究竟是誰下的毒手要查出這兩點,必須要回開封府。

    二,他仍時常念起蘇夢忱、白愁飛、溫柔、雷純、方恨少、唐寶牛、張炭、何小河這一幹好朋友。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真像是一場真實的荒唐夢。王小石回想起來,仍不勝依依:彷彿他們曾合力推動了光陰和歲月,再貯放在記憶裡永遠保持鮮美。

    真的,那是他們將太陽升起、把月亮變圓;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日子再難過也是快樂的,而且,年紀再大也彷彿尚未成年。王小石心底裡常有這樣子的喟息。這樣子的追億。想到回到記億里,先得要回到記憶發生的地方,和記憶裡的人在一起,睡,記漬才不是過去的記憶,而成了日後的回憶。京城彷彿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呼聲,日日夜夜、朝朝暮暮的在王小石咫尺間低喚。

    三逃了這麼些年,王小石倦了

    追擊依然。追捕持續。王小石巳厭倦流浪。所有能躲的地方,他都躲過了;他想要回到京城這是他唯一還沒躲過的地方。也是官府決沒想到他膽敢再回來的地方。

    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所在這句話不一定對。或許,把價值最高的晝就掛在牆上,不識貨的笨賊或許真會給瞞過去,但你若是到戰場去打仗。就未必真的龍活看回來。不過,大隱隱於市,至少,蔡京沒想到王小石會回來他還敢回來!

    這一路來,有些時候,明明是遇上難以解決的危境,但不是有江湖道上的好漢義助,就是官方對自己的行蹤似是視而不見。王小石知道那是自己曾在「發黨花府」對群雄有救命之恩,而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亦暗中請托各路捕役手上留情所致!

    只不過,他殺的是當朝丞相,誰都不敢明目張膽的來他而已。

    再說,近日來追緝風聲也大為減弱。蔡京很忙。就算他是忙看作或作福,忙著玩,忙著害人,也是在忙。至於蔡黨的人並沒有什麼為傅宗書報仇的心意,傅宗書一向不願施恩於人。蔡黨的人也認為人在人情在、人死兩還清,何必為一個巳死去的人多費心力!

    就為了這三個理中,王小石愉俞的潛了回來。他一回到京城,就入瓦子巷。他馬上就受到開封群雄,尤其是「發夢二黨」的熱烈歡迎,他們的命是他救的。他們矢志要維護王小石…這次重返京師,王小石改名為王大癡。

    他不想再出道。他只想待在京城一角,聽聽蘇大哥的的消息,暗中查訪殺父之仇,如果可能,也想看看溫另外還有一個希冀,那也是他回開封來的第四個理由:

    他重返「白鬚園」時,天衣居士巳不在那兒帥父一直沒有回來……:師父去了哪裡?:他是聽到自己行刺的消息,趕來京城?還是出了甚麼意外,遭了手?

    這使得王小石終於下了回京的決心:這次回京,跟四年前,王小石賣馬赴京,心情竟是大不相同,當年他但覺金風細細,煙雨迷,眼前萬里江山,甚麼都阻不了他闖蕩江湖的雄心豪情,就連春雨頭、曉風殘月裡的簫聲,他也覺得是一種憂悒的美,而今,人依舊,雨依舊,心情卻不一樣了。

    夕照、殘橋、波欄、人影,莫不是一種淒然,他仍帶著那柄劍…有一段時候,他在京城裡十分風光,那時侯,佩劍上街,是不必掩飾的:而今,他的劍(刀)當然是用布帛重重裡住,閃閃躲躲,見不得光,就跟四年前他初來時一哼,而他也從只懂得夢想的男子變成了只有一些夢想的漢子。

    到了京城,他才聽說這些日子以來,開封府武林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些事都跟王小石攸關。與王小石的師父天衣居士,更是生死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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