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心魔 文 / 溫瑞安
那相士欠身笑道:「在下姓李,賤號布衣。」
他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竹竿又放回身邊地上,可是再給仇五花十個膽子,可也不敢再出襲了。
張幸手也發了半回怔,心忖:果然是他,果真是他:咬咬牙,毅然道:「既是布衣相插手,我們走吧。」
李布衣笑道:「諸位肖賞這分薄面,積厚德,布衣萬分感檄。」
聞人公忍不住道:「人說江南布衣相,每相必中、驗無比、未卜先知、洞悉心機,有著通天本領的,難道,就是你……」
李布衣正色道:「沒有這樣的事。天機不可露,知無涯,我所知更有限,我只不過利用易理衍箅,趨吉避凶,皆如星辰日月,亦有定律可推,在萬事的理律中尋得線索而已,至於替人相命,知其運命,實則其人一生際遇,皆因其個性、行為、思想、情緒所促成,凡此種,不外七情六慾,易流露於臉上,或刻劃於掌中,只要對觀人稍有留心者俱不難察覺…:在下實在沒有什麼過人的本領。」
張幸手歎了一口氣,道:「你來了,我們走。」他向李布衣一拱手。
李布衣自然也拱手回禮。當時民風尚禮,禮若不周,便是輕蔑,江湖上:
武林中,尤重禮儀。
李布衣站了起來,雙手一之時,聞九公、仇五花、張幸手同時出手。
聞九公一壓住地上竹。
仇五花「無指掌」劈向傅晚飛。
張幸手雙手發光,陡插向李布衣。
這下突變極快,三人眼看垂頭喪氣退走之際,遽然聯手合擊,連一面苦容淡定神寧的求死大師,也陡地一驚。
李布衣忽「砰」地一掌,擊在桌上。
桌子沈了一沈,兩地上的竹杖,卻陡地彈了起來,聞九公的鐵,撥了個空。
竹竿似搭在弓弩上被人疾射出來一般,「嗤」地射向仇五花。
仇五花在急投中陡把身肜止住,「哧」地一聲,青竹杖貼胸刷過,劃破衣襟,回到李布衣的手上。
這只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張幸手兵器一般的金手已然攻到。
李布衣沒有閃躲,他只是把手中竹竿疾刺了出去曰竹竿在張幸手雙臂間破人。張幸手怪叫一聲,雙掌一,及時夾住竹竿。
李布衣微笑而立,依然左手持竹竿,並不搶攻。
這時,仇五花和聞九公都轉過頭來,只見張幸手雙手發出漠漠金光,合住竹杖,兩人對李布衣手中竹都甚畏懼,而今一見竹竿已為張幸手牽制,便要搶攻。
忽聽張幸手一聲喝:「停手:」
聞九公與仇五花震住。
只見張幸手緩緩放開雙手,李布衣也微笑著,把竹收回拄地。
「承讓。」
「走。」
張幸手掉頭就走,聞九公與仇五花更不敢留,二人奔出七、八條街,到了一荒野興無人處的廢園裡,張幸手的身形方才慢了下來,胸膛急促起伏中,似強力壓抑著怒意,但眼中的神色是畏懼的。
聞九公著毛驢,氣咻咻的問:「張三哥,你已夾住竹杖,怎不讓我和仇五花去宰了他十八截?」
張幸手長歎了一口氣,緩緩攤開了雙手。
他雙掌掌心赫然各有一截竹節的紋印,直似火烙一般深深鑊列入肌膚裡,就像焦灼了一樣。
仇五花和聞九公都大吃一驚。
張幸手道:「若果李布衣不手下留情,我這雙手,早就廢了。」
聞九公心驚膽戰地道:「他……他有那麼厲害?」
「紅臉白鬚」張莘手的手,在當今武林中,被列為四九種奇門兵器之一,連「神兵」留猛的「三陽之合蜈蚣鈳」也給這一雙手破去,而今給一枝小小的青竹烙下了失敗的痕印。
張辛手道:「我們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仇五花道:「如果老大、老二跟我們一起下手呢?」
「天欲宮」約五名代表黑道參戰「金印」競技比武者,除張幸手、聞九五、仇五花之外,還有歐陽蝙蝠和匡雪君。
張幸手仰天道:「只怕還不成……除非……
聞九公眼睛一亮:「除非是他出手。」
張莘手歎道:「除非是他出手。」
仇五花道:「他?」
張幸手道:「高未末,高老。」
仇五花失聲道:感哪*?」
張幸手喝道:「他綽號可是你叫得的麼:」
仇五花臉色大變,忙跪下叩頭,一面把頭叩得通通直響一面哀缶:「約g一口E老祖海涵見諒,在下無心矢言,實該死,請老不要見怪:」
張幸手:「行了,起來吧,幸好老不曾聽到,否則,你有十顆腦袋他不剩半顆心了。」
仇五花聽到,猶有餘悸,打了一個寒噤。
聞九公小心翼翼地道:「宮芏這次請得一口匹老袒出山,在「飛來峰」黑白道決戰之前除去對方五名參戰者,不知是何用意:」
張幸手冷冷地道:「你說呢?」
聞九公囁嚅道:「以高老祖的「你既無心我便休」的「心神大法」,要殺白道總盟飛魚山莊莊主沈星南尚非難事,何必要殺……殺這些小角色呢!」
張幸手冷笑道:「英蕭殺、宋晚燈、邱斷刀、孟青樓、秦燕合稱『白道五指山』,武功相當不弱,他們若在,與我們放手一搏,勝負尚未可料,怎能算是微末角色:其竇,聽說高老祖這趟應宮主之邀出山,為的便是對付沈裡南:但是白道總盟防衛森嚴,高手甚眾,攻進去豈是易事?而且沈老四天機許多變,殺他更難,唯有殺了那五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反而可使計劃逐步得成!」
仇五花、聞九公不禁齊聲問道:「此話怎說?」
張莘手道:「沈星南和「刀柄會」發現陣前折將,難道會退出飛來峰之戰,將金印拱手相讓?」
仇五花道:「那老匹夫,怎會有這等好事?必定重新調集一口匹手,再作挑選,派另外五人接戰。」
張莘手道:「現刻離飛來峰金印之戰,還有多少時間?」
仇五花答:「不多不少,二十九天。」
張莘手道:「這便是了,「黑白道」金印之戰,每年中秋舉行,人選都要在端午前訂定,若有變卦,須雙方同意方才允可。」
仇五花瞭然地道:「是呀,那是因為十一年前,我們在決戰之前,不斷更換人選,令刀柄會的人無法測准我們的策略,故此建議在決戰三個月前定下人選,未經許可不得更換的意見!」
仇五花道:「這個當然,這些人,自命俠道,素以食古不化出名。」
張莘手道:「現在離金印之戰,不到一個月,刀柄會手下五個戰士,士死光了,士氣受挫是一回事,最急切的,是要重新更換人選。」
聞九公忽低聲道:「若果刀枘會知道「白道五指山」五人足我們殺的,會不會……
張莘手笑道:「會不會指誣我們在決鬥前暗下殺手,是不是:」
聞九公道:「就怕他們公諸天下,說是我們幹的,那就……」
張幸手大笑:「你以為黑白二道的人,都是傻子?就算沒有刀柄會,沈星南告罪,天下英雄又有誰不明自是我們的人幹的p只要沒有證據,沈星南又能也不丟臉他還有臉張揚麼:這叫啞子吃黃蓮,有苦臼己知,說不出去的:何況宮主何等英明睿智,料敵機先:他派高老祖去行事,高老袒從來就未加入過「天欲宮」,就算有證有據,又能怎樣?充其量只可以賴說高老過往跟沈星南有仇隙,而今殺他的手下憤是了。何況……」
張幸手笑笑又道:「高老祖最妙足殺了人,誰也查不出那人是怎麼死的,只知道是死於心碎……」
這一回,聞九公和仇五花不禁也開懷暢笑起來。
張莘手接道:「主要還不是這些。刀柄會要在剩下期限不到一個月裡換將,臨時抽車,談何容易,培養一口匹手能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如此換將,就必須要過得了我們主-曰刀面的考驗……」
聞九公嘻笑道:「是呀,超過時限改換人選,軌必須要我們這邊設下難關,過得了才有資格代表應戰。」
張幸手道:「一個人倒還罷了,所謂過關,通常也只是象徵式的而已,但如今日一口氣換五個……」
聞九公道:「這可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給他個全軍盡墨。」
張莘手道:「沈星南身邊能有幾個一口匹手p給他一挫再挫,還有什麼瞧的?」
仇五花卻有些意興闌珊地說:「原來這趟金印之戰,咱們五人,只呂幌子,追殺些小兵小卒了事,真正的大場面,倒沒我們份兒…」
張幸手肅容叱道:「仇老五,你別想擰了,告訴你,高老祖施『心神大法』剪除宋晚燈等人,一切目擊者必須剔除,是件大事,否則一旦讓刀柄會知道老袒出的手,可能想出對策未定……我們五人,赴飛來峰之後,如沒有猜錯,最近我們宮主要發動併吞武林的大攻勢,我們大有可為哩。」
仇五花動容道:「真的!」
忽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苑似飄浮在空氣中「張老一-一你在-這裡高談闊論宮裡秘密:右給人聽去,不怕凌遲處死麼?」
張幸手一聽,臉色倏變。
他說話的時候,早已暗自留意四周,竟末發有人潛近但而兮約E一H日竟自耳際傳來,不過張幸手等他立時發現說話的人是誰了。
幸手俯首揖道「老大,老二大豆:罪該萬死:」
聞九公與仇五花也慌忙拜揖,只聽一人冷哼一聲,出現眼前,好像一片灰燼一般,懸空飄浮,晃湯在半空,這是仝身著黑色寬袍,垂掩雙足,但一雙臂膀光脫脫無半縷衣衫只見道人白髮蒼蒼,瘦骨嶙嶙,雙顴聳起,目露青光,血盆大口,白牙森森,更奇異的是這人在膀子上釘著九柄血叉,火隱隱,似欲飛起:右臂上還還咬著五個茶杯大小的,死人骷髏,光是看去就令人心寒。這人陰惻惻地道:「老三,你太大意了。」
張幸手絲毫不敢頂撞,只是道:「小弟該死,幸有老大垂教。」
這人冷哼一聲:「高老殺宋晚燈的時候,稍有扎手,現了法身,凡呈見過的閒雜人等,能殺盡殺,你們三人,派去截殺飛魚塘的幾個小毛頭,我和老二已殺盡目擊者一百二十三人,你們卻連幾個小毛頭也制不住,回去如何向宮主交代?」
仇五花禁不住道:「本來他們插翅也雞飛,就是給…」
這人咧齒出紅彤彤的長舌,舐了一下龜裂的黑唇,道:「李布衣從中作梗,是不是?」
他雙目發出鬼火也似的青光,驟然暴展,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有李布衣插手,諒你們也敵不住,高老也知道了,不怪你們,我們且先回分壇,還有要務等著。」
張幸手間:「老二呢?」
這人「嘿」地一笑:「她麼?有更重要的任務。你就不用管了,咱們走吧。」
這人如同一隻冉冉升起的蝙蝠,在四周迅急地巡了一個圈,呼地向西北方向投去,張莘手、聞九公、仇五花這才各展輕功跟上。
他們才離去,荒園的破牆殘垣處,便緩緩冒出了三個人頭。
這三個人,原來一直潛伏在那兒,待張幸手等四人離去之後,才現身出來。
最左一人,一雙多情的眼,五綹長髯,隨風微飄,正是李布衣,他用手攙扶一人抬起頭來,敢情也是他一直掩護住這人的匿伏,這人便是剛死裡逃生、豪勇的傳晚飛。
另一人,一副耍死不活、愁天愁地的樣子,正是求死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