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二特使喜宴乍驚 文 / 臥龍生
破曉時分。
「沙彌」清心透支著體力,強提著潛能,他一鼓作氣地趕到了青陽城外的一個短亭。
黃河流域,地廣人稀,每是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
長江流域,村莊林立星布,因此涼亭的距離也相等地給縮短了,它三里即造有一個涼亭,而且涼亭巾經年有茶水供應。
金雞已經三唱,鳥雀也在啁啾,可是,那高大、厚重的城門尚緊緊地關閉著未開,至少還得等.上半個時辰才能放人出入。
清心不由停住了腳步,吐吐氣,抹抹汗,精神隨之就鬆弛了下來。
踏二步階,進入亭中,他剛剛把屁股放上石凳,將背脊靠上牆壁的時候,眼皮就重得像兩塊鉛往下壓,朝下蓋.有道是「越坐越懶,越吃越饞」,人是閒散不得的!
其實,他哪有工夫閒散?昨天,曾與「洞庭四惡」惡戰廠半日,夜晚又馬不停蹄的急奔直趕,實在是太過勞累,太過疲乏了。
那是常情,那是自然的現象.人是血肉之軀,又不是鐵打金鋼?
可是,清心仍舊不讓瞌睡蟲囂張,他略一振奮,抬頭睜目,伸伸臂,踢踢腿,奈何,肚子也提抗議了.「嘰嘰咕咕」地吵了起來。
怎麼辦?
涼「拌」!
這個時候,這種情形還有其他的方法可想麼?說不定—睡下去就給凍僵了。
只在雪地坐等、等、等,只有在涼亭中忍、忍、忍!
他嚥下一口津液.揉揉跟,吐吐氣.乾脆站了起來.信步地踱起了圈子。
鳥雀可憐.在仙忮之間飛上飛下.在雪堆之隙啄來啄去.卻找不到任何能充飢的東西。
可是,鳥雀有親,鳥雀有巢.而他呢?他更可憐呀!自幼父母雙亡,幸靠恩師收養教誨,而如今,恩師又遭丁毒害,賴以安身之地獄門也成瓦礫,唉!他喪氣,他悲衰,他也忿恨!
就在這個心情脆弱.智聰蒙頓的時候,隱隱約約之間,清心還是聽到了些許異於尋常的響動。
他略一遲疑,略—思維,週身立即恢復了機能,並且渾身運上了神功.以便迎接那驟來的變故和突擊。
因為.他辨別出這響動是衣袂飄風的聲音,這聲音乃是江湖上的人,武林中的人!
風吹衣動,因人而異,一般人行走不快.其聲音柔和輕細,江湖人,尤其是功力上乘的武林中人,身行似電,速度若箭,其聲也就似裂帛,一如呼嘯了。
「誰?」清心審慎地、作勢地喝問著。
「本座『轉輪王』」
果然,亭子頂端隨即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語聲,接著飛下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在空山連續地揶動了好幾次,然後像棉絮般地飄落在亭前階石之上。
「啊!雲龍三現……」清心驚心了,他色變地說:「你想怎麼樣?」
「雲龍三現」。正是徐至瑜的絕技。也是徐至瑜的外號。但是,徐至瑜卻是地獄門中第十殿的閻羅.而如今,看清心之狀,狀呈戒備,聽清心之語,語意不善,二人之間莫非存有芥蒂?
「不怎麼樣。」徐至瑜—臉慎重,—臉誠懇地說:「本座只希望『侍者』能跟我走—趟……」
清心信口地說:「去哪裡?」
「回地獄門。」
「地獄門已經是灰飛煙散,還回去幹什麼?」
「去看看菩薩的佛體…」
清心冷冷地說:「菩薩的佛體安康得很,你不看也罷!」
「是麼?」徐至瑜臉有戚意。
「當然!」清心回答得更毅然。
「本座曾經幾次地逡巡、探尋,怎未發現菩薩的佛駕……」
「本侍者也已將菩薩安請在一個秘密處所了。」
「什麼地方?」
「你以為本侍者會告訴你?」
徐至瑜吐出了一口氣說:「本座只是放心不下…」
「當然。」清心譏諷地說:「芒刺在背呀!」
菩薩統率直轄地獄門中的十殿閻王,這上殿閻上雖然是職位相同,佩功力各有差異,其中數第八殿「翻天印」羅於巾、第九殿「子母金環」姚天送和第十殿「雲龍三現」徐至瑜二人為最高。
而三人之中,尤其是徐至瑜,年劭功深,德高望眾。清心對他敬仰十分.平時總是禮儀有加,視同師長,今日卻會一反常態。寧非怪事?
其實—點也不奇怪,事情是這樣的:當厲鬼惡靈們在翻地獄門之時,人人邡為護法而拚命,個個皆在衛道而忘身,雖然,徐至瑜還不像卓小倫那樣喪心病狂,明目張膽的幫同著對方,但是.他卻不聞不問,任由厲鬼肆虐,聽憑惡靈囂張,只是袖手和一個蒙面黑衣人站立一旁,這分明也是背叛者之一,主謀者之一嘛!
徐至瑜不由老臉泛白,他鬚髮一陣抖動,然後歎息一聲說:「有人攪翻地獄門,有人圖謀地獄門,本座之所以忍氣吞聲,目的只想營救老菩薩脫離險境……」
「是嗎?」「沙彌」清心迄不見饒地說:「恐怕是想置菩薩於絕境吧!」
「侍者的誤會深了,本座一時必然解釋不清……」
「不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閣下也不用再解釋了。」
「不管侍者的看法、想法如何?本座只希望你能帶我去菩薩安身之處……」
「沙彌」清心每每不讓對方將話說完,又斬釘截鐵地說:「辦不到!」
徐至瑜無可奈何,他艱忍地說:「為了菩薩的安危,本座只有出手了。」
「哼!」清心冷冷地哼了—聲說:「狐狸的尾巴終於露了,這才是你本來面目。本來心意,儘管出手,本侍者早就豁出去了!」
徐至瑜見多說已屬無效,架勢一開,伸手微探,右掌輕飄飄地拍了出去。
清心蓄力已久,等待已久,今見對方一掌拍來,他略略搖動腰肢。一是閃開來勢,二是乘帆沉馬,然後緊握有拳,身形前衝,挾起風雷,伴著呼嘯,飛錘般地搗向徐至瑜的面門。
徐至瑜識貨,見了心頭不由微微一驚,立即停步滯身,未敢妄攫對方鋒芒。
但是,他畢竟是武林耆宿,名重江湖,當年沈氏四雄初見而心動,石家莊主從驟聞而氣瀉,頓時改弦易轍,收掌問臂,斜斜地轉朝清心的肩膀拂去。
「沙彌」清心雖不生在陰曹,但卻長在地府,深識十殿閻王的編排和修為,更自知本身的功力,不出奇招,何如束手?是以一上來就兢兢業業,施出了聖憎秘傳,佛門至剛禪學,「金剛神杵」!
一杵無功,再來一杵,左右交替,前伸後縮。
徐至瑜既被人稱為「雲龍三現」,其身法之快,快似閃電,其身形之輕,輕若浮雲,迂迴飄逸,一掌疾過一掌。
掌風呼呼,拳形咚咚,衣袂劈拍,步聲頓頓……
清心小心翼翼,也是一拳重過一拳,拳風的範圍廣大,是以護身蔽體.奈何神杵許最耗精力,而他又饑又渴,又勞又累,未幾氣就喘了,汗亦流了。馬下的腳步,似乎也漸漸的不穩了。
可是。他必須要撐下去.熬下去.不為自己,也得為垂危的師尊,也得為正義的地獄門呀!
天終於亮了起來,雖然見不到太陽,但也未見第二度降雪,只是灰灰的,沉沉的——
「隆隆隆……」
這個時候四邊即及傳來了悶雷般的聲音,清心聽了,心頭不由一喜,精神也為之一振,因為,他知道那定是城門開啟的聲音。
他倒不是想急著進城,乃是城門開了,往來的人多了,對方也應該歇手了。
城門未開難道就沒有行人?
並不見得,當然,由城裡出來的的確沒有,但進城去的可就有了,不只清心和徐至瑜乃是例子,還有零零星星挑蔬菜到城裡去販賣的農夫,背魚簍的漁夫,擔柴草的憔夫。
只足他們……見有人在大路上毆鬥,在涼亭邊兇殺,為保身家,為顧性命,全都遠遠地避開丁,或者繞道而去了。
果然,徐至瑜原是長者,修養氣度兩所不差,為免得驚世駭俗,他飄然而退了。
「侍者?你不跟本座同回地獄門也行,只要告沂我菩薩靜養之所就可以了。」
「沙彌」清心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然後冷冷地說:「你省省心吧!本侍者不會讓你們再次地傷害到菩薩。」
徐至瑜搖了搖頭,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沙彌清心,今日裡竟然對自己成見忒深。其實,也怪不了別人.當時的情形,誰見了准都會心生誤會,清心只是其一罷了!
不過,為免鑄成更大的過錯,他必須立即趕回地獄門,因為,自己找不到菩薩佛駕.對方也未必能,他要趕回去看守著,監視著,防備那處心積慮的陰謀者再度為害。
「你是去青陽傳汛?」
「不錯!」
「務必囑青陽城隍火速以靈鴿書給二巡行特使……」
「不勞費心!」清心一本常態。一點也不假以顏色。
「那就好,再見了。」徐至瑜喟然歎息了一聲。他還能說些什麼?廢然回身,朝原路而返了。
徐至瑜餓著肚子,忍著饑餒回到了地獄門,時間已經是巳牌時分了。
他略一吐納.聊以平息紛亂的心湖,藉以提升萎弱的精神,然後施展起成名絕學「雲龍三現」,掠入冷谷之中。
正擬朝山壁洞窟再次探尋菩薩下落的時候,猛抬眼,忽然瞥見山巖的另一邊菩薩廟之處也騰起了煙霧,竄出了火光。
心中頓時一個錯愕.繼而震驚了,因為,他已經洞悉那是怎麼—回事了。
徐至瑜衣衫圓圓鼓起.鬚髮根根飄揚,他渾身不由也燒起了烈火。
在半空中—個迴旋,接著倒翻而出,縱上山頭,越過林木,看清了,也了然了?那果真是地藏王菩薩廟同樣地遭到了回祿,招來了祝融。
梁巳坍,牆亦坍,但,照壁前的廣場中,這時卻悠閒地站著—個身穿黑衣的人。
黑衣服對地獄門來說,委實算得是十分平常.除去了閻王、判官,地府內的壯丁、陰曹裡的獄卒,他們穿的全是黑色制服。
不過.制服是緊身武靠.而這個黑衣人,其衣衫則是飄飄長袍。
「是他,是他……」
徐至瑜恨之入骨,印象良深。
就是他.這個罪魁巨挈.使陰曹地府化了灰!
就是他,這個陰險惡賊.教自己聲名受了污!
火,火上加了油,氣,氣下灌起風。
徐至瑜將功力運足九成之際,飛縱疾掠,似雕鷲.若虎狼、跑頭微探,身不稍停,貫連一氣地把右掌猛遞而山!
「萬惡賊子,你好毒的心腸!」
那個黑衣人雖然面向廟宇?但是,他似乎早有所覺,對方的招式未到,對方的浯聲未落.他右手隨即朝臉上—抹,一方從黑的紗巾就已經蓋上面孔。
也是身不稍停,也是貫連一氣,他雙腳邊踩,他一個回身,人已斜飄二尺,巧巧地避過了徐至瑜那能要人命的擎天一掌!
「這叫大丈夫。」黑衣蒙面人從容地說:「閣下可聽說過『無毒不丈大』?」
徐至瑜吃驚了,不是自誇?也不是托大,他的身形、池的功力.在武林中屈指算來,該已找不出幾個,但是,回觀這個黑衣人.換式、飄退,利落得很,一點不見勉強,一點不顯倉卒,比之自己,並不稍弱。
徐至瑜的經驗閱歷和見地,與他的年歲相並增。
是以,他立即平息著激盪中的心湖,冷靜、沉重思維起來了。
「對方究競是何等人物?」
昨天,不知怎的?自己竟然會被對方所暗算,事後曾經追求原因和自我解釋,那是驟不及防?才中了暗算。如今看來,卻不盡然了。
他推敲,他猜疑:府內的?陰府之內並無如許功力之人.就算有,也只有第九殿殿主『子母金環』姚天送。
但姚天送因公外出,不在府中,外來的?天下之大,宇內高人當難算計,憑對方的功力,進入地獄門自無問題。
但是,外來之人焉會對地獄門中的情況、地形瞭如指掌,並且配合著石鏡濤他們。啊!莫非是他們二人之一,那曾經在地獄門中待過一段時口,再次『投生』出去的『鬼魂』?
徐至瑜眸子中神光一陣閃爍,凝目注視著黑衣蒙面人好一會,面紗雖薄.卻難窺透,憑外形,也不太像,因為廖不一個子較高,而潘松秋則又矮了—截!
他迷惘了,他廢然了……
「你,你是誰?」
「你難道不嫌多此—問?」黑衣人淡淡地說:「我假如會輕易地報出我的名號,那又何必要蒙面呢?」
徐至瑜腦誨中突然靈光一顯,他有點頭緒了!
雖然仍不知對方為何許人,但至於確定這個蒙面人該是卓小倫所引進來的。
其實,他還是錯了。
「那你為何要陷老夫於不義?」
「凡事總要有一個頂缸的人。」
「這麼說你是心有所懼?」
「那只是目前。」
徐至瑜心中一動,他開始推翻自己剛才的認定,說:「地獄門之叛亂,莫非乃是由你所策動?」
「不錯!」
「卓小倫之毒害菩薩,也是你的主使的了…」
黑衣人悍然地說:「也不錯!」
徐至瑜憤然地說:「菩薩慈悲為懷,武林所尊,你為什麼……」,
黑衣人接口說;「因為他不該主持地獄門!」
「地獄門乃正義之所,你……」
「誰說的?」黑衣人又接上了口,他說:「地獄門乃是一個叫人受活罪的地方!」
「人作了惡,應該有所報應。」
「話雖不錯,但地獄門的法則卻有違江湖規矩。」
「此話怎講?」
「江湖上講究的是英雄,是好漢,做錯了事,三刀六眼,或者少個胳臂缺條腿都算不了什麼,再不然,『六斤四兩』落了地,脖子上也不過是碗口大的一個窟窿,二十年後又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幹嘛要被人像牲畜一般的給圈起來?」
「哼!」徐至瑜嗤之以鼻地說:「你既然有這等氣勢,這等魄力,就該光明磊落,正面交鋒……」
「有道是『兵不厭詐』,智取勝以力敵。」
「那這……」徐至瑜被對方的強辭所奪。
其實,他是不欲多辯,於是他轉口說;「這座菩薩廟又犯著你什麼了?」
黑衣人冷冷地說:「難道這座菩薩廟不是你們地獄門的外圍之地?」
徐至瑜微一喘息,說:「廟祝他們人呢?」
「在火窟中陪伴地藏王……」
徐至瑜也已平息下去的怒氣不由再充膨脹了,他恨恨地說:「看老夫不把你這個心狠手辣的梟獍之徒立劈於掌下!」
他身形一動,右掌向對方心胸大穴猛拂而去!
黑衣人並不還手,他依舊飄然而退?然後游門地說:「徐大俠,為人在世,當應轟轟烈烈,豈可默默無聞與草木同朽,你何不跟我攜手,共同創它一番事業。」
「像你這種心術不正,殘暴恣雎的人哪裡配創什麼事業?」
「以我的心智才幹,輔你的威望功力,開創一個名正言順的『幽冥教』,相信武林中有識之士。當會望風而投……」
「呸!」徐至瑜身形疾轉.雙掌加據,口中不屑地說:「老夫才不做那惡名四揚、眾所唾罵的人!」
黑衣人果然高絕。他四處遊走,神定氣閒地說:「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何妨遺臭萬年!」
「哼!滿口胡言,真是恬不知恥!」
「這是見仁見智,各人的看法不同罷了。」
「雲龍三現」徐至瑜以雙雙掌馳名武林.武林中無人能出其右,徐至瑜以輕功見長江湖,江湖上也絕難見到有如此快速之身法。
現今.他飛快地迴旋,他連續地出掌!
雖不見對方騰手回擊,但黑衣人閃避得卻是鷥十分利落,十分從容,果真具備有開山立派之條件與功力。
「老夫一生清白,豈能……」
「嘿!」黑衣人不待對力話落,他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閣下以前果然是十分的清白,但以後呢?哈!」
他又陰陰地笑了—聲再次地說:「曾冷跟地看著石鏡濤那—幫人任意屠殺,曾悠閒地同我這黑衣客袖手旁觀,有人還信你清白麼?恐怕傾長江之水,也洗不清了。」
徐至瑜氣結了,臉變了,他恨聲地說:「你……你領死吧!」
為了洩忿,為了報復,他語氣之中已經失去了平日的風度,可能拳腳下也會痛下煞著。
其實,對這種惡人奸徒,不必太過仁慈,留手反而使對方更行囂張,殘害更多正義人士或無辜的人!
黑衣人不以為意.他仍然喋喋地說:「徐大俠,本座是誠心相邀,苦口相勸,請你加以……」
「住口!」徐至瑜大吼一聲說:「老夫乃何許人,豈會與你這種人為伍?納命來吧!」
他掌風如濤。他身形似電?攻擊黑衣人海個大穴,穿插黑衣人前後左右。凌厲、激盪,連帶地,致使禿樹之枝為之抖,倒教層積之雪為之濺……
徐至瑜的發狠決絕,這原在黑衣人意料之內,但是.凡事必須耍盡心機,要用力量。
因為,不是同伴,就是敵人,果若無法拉攏對方,那前途之阻難將是重重了。
「閣下不妨三思三思,徐大俠,我們下次再談吧!」
黑衣人不知是有意規避,還是他無還手之力?只是盡可能的飄,盡可能的退。
飄向那廣場之旁,退向山巖之邊!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
「這可不一定.來日方長啊…」
黑衣人早有所備,早有所謀,這時,他雙腿互蹬,一個鷂子沖天,人已倒縱而起,旋即二臂一劃,就騰入山巖上的樹林中了。
徐至瑜想追.但是,他力有不足。
整夜未眠,整日末食.來回奔馳,兩場打鬥,人究竟是血肉之軀.不比鐵打金剛.只有悠悠地長歎了聲。
望望黯黯雲天,望望靄靄山林,又望望那餘燼處的地藏王菩薩廟,口裡喃喃地說:「唉!一生英名,毀之—旦,辛勤耕耘,付諸流水,是天意麼?是命運麼?我心不甘,—定要揪出這個賊子!」
他轉過下身子,失意地踱向山崗而去……
果真是「事分緩急,情量輕重。」
凡天時,凡地利.凡人事全都與麥小雲兄弟有所違和的。
天時:臘月朔日,大寒正臨。
地利:瑞雪封地,道路准尋。
人事:洞房花燭,燕爾新婚。
但是,他們還是摒擋一切,不顧艱辛地直向安徽九華山飛奔而去!
雙雙運起了神功,曉行夜亦行!
瞬息的合眼閉目.深長的轉氣吐納,聊以恢復疲勞。
早晚吞顆靈藥,不時口銜雪水,藉以充飢止渴。
大白天,偶爾也有因急事趕路的人,為免過分的驚世,過分的耀炫,是以只展開著「草上飛行。」
夜晚,萬籟俱寂,天地茫茫,他們則施上了「踏雪無痕」!
翌日辰牌不到,兩個人就已經馳到了地獄門的所在地——冷谷。
震驚現在臉上,憤怒隱在心底,一眼望去,地獄門中是滿目瘡痍,一片淒涼!
是什麼人?是什麼人這樣殘暴?
是什麼人這樣惡毒?
麥小雲和麥無銘互望一眼,隨之會心地展開了行動,一個向左,一個朝右,各沿著山壁巡行了過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們初到乍達,誰都想急切瞭解真相,何況兄弟二人經常是心意相通。
二個人的速度奇快,彷彿在走馬看花。結果,沒多久就在中間會合了。
又是一個相同,那就是他們同無所獲。
舒出了一口濁氣,交換了一個眼色,二個人一言不發,閃身而過,第二度出發。
這一次仔細了,謹慎了,改巡行為搜索,對每一叢葛籐,每—個洞窟都會去探上一探,看上—看。
並且,有心的帶出聲音響動,期使躲避的、受傷的人能出來求助或聯繫。
忽然間,麥無銘走到一個非常熟稔的地方,那就是他第一次摸入地獄門的出口——幽冥道。
刻意地拔開洞口葛籐,嚴謹地防備有人施襲,功加二成,向內逼視,凝氣發聲,朝內呼喚!
但是,只聽回音波蕩,未見人影顯現,他廢然了。
不約而同地,兄弟二人步入了谷內現場。
現場裡觸目驚心,凝結了的鮮血成條成團,陷入在雪內,離了魂的屍體或仰或蜷,仆倒在雪上,燒焦了的樑柱變炭變灰,散落在四處,屏坍牆圯,磚斷瓦昨……
他們怔怔地凝望著、注視著,衰山心起,淚從眶落,誰說鐵漢不傷悲?誰說英雄不流淚?
人是草木麼?人是山石麼?真是違心之論!
此地不用找,此處也不用翻,縱然有人埋入雪中,壓在牆底.這裡原稱地獄,也像天堂,天堂地獄一線之隔,那也已經由地獄飛昇到天堂了。
風吹林動,積雪紛墜,有聲有影,聲是風聲,影是樹影,原本不足為奇,但是,在一處松林之間卻有一個異於尋常的聲影!
麥小雲發覺了,麥無銘也發覺了,但他們心思相同,嶽立如故,依舊扮演著一對翁仲。
因為,山中有獸,林內有禽,那聲音,那形影,多半是出自禽獸的走動。
當然,山林中可能也有人出沒,敵方之人嗎?不可能,因為地獄門已經煙消雲散.已經物毀人亡,敵方之人就沒打不離去的道理。
已方之人嗎?也不大可能,他們兄弟剛才曾在各處遊行,多方找尋,己方之人就不會不出來會合,這是理,也是情,難怪麥小雲兄弟都默然不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山谷口忽然掠進幾個人來。
「哦!是他……」麥無銘心中一寬.他立即出聲招呼了:「清心」
「沙彌」清心一見到麥小雲兄弟二人,頓時加速了腳步,像見到親人一般電投入麥小雲的懷抱.悲聲地說:「師兄,師父他……」
他還是認不出二位特使誰是誰來,只是麥小雲離他較近,因此也管不得是馮京或馬涼了。
麥無銘踏上一步,急口地說:「師伯怎麼了?」
清心霍然抬起了頭。他撬口看著麥無銘,雖然還是分不清,但卻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叫師父為師伯的人才是他的師兄.才是麥無銘.才是地獄門中的第一巡行特使。
其實,「中黃真經」中之地獄志並無巡行特使之編制,孤雲上人之這麼委任麥無銘為第—巡行特使,麥小雲為第二巡行特使,大概是便宜他們在外行使職權,該是「賞善使」、「罰惡使」之別稱。略一遲疑,略一忸怩,清心離開了麥小雲懷中,慼慼地說:
「師父他被人所害了……」
麥無銘昕了心頭—沉,焦灼地說:「是什麼人?」
「卓小倫……」
「卓小倫?」麥無銘既驚心.又猜疑地說:「卓小倫能害得了師伯他老人家?」
「是的。」清心補充地說:「還有徐至瑜!」
「徐至瑜?」
這次麥無銘大大地震動了起來,麥小雲也是。
「是的,他們串連了石鏡濤等人……」
「師伯現在人呢?」麥無銘急促地追問著。
「小弟將他藏在一處地穴之內……」
麥無銘又迫不及待地說:「走!帶我去!」
「是。」
同清心一起的那幾個人當然是青陽城隍及下屬人等。
但是,事出突然,情最孔急.清心疏於介引,麥無銘又無暇顧及.而江勝海他們更是難以插口和貿然謁見了。
清心轉身疾走.穿過廠樹林,躍過了山溪,再回過已經倒坍在地原菩薩的居處,山巖邊懸崖下,他突然跪了下去,以雙權手耙開了一簇葛籐,赫然一個山洞,或者稱之為地穴出現了。
由於它不能算洞,稱穴也屬勉強,只不過星懸崖下面的一個凹處而已,冉加清心又刻意地將葛籐荊棘覆在上面,因此麥氏兄弟適才給忽略了。
何止他們兄弟,連久居地獄門的徐至瑜。和切身有關的蒙而人找了幾次也都沒有發現呢!
其實,蒙而人是過慮了,即使他圖謀了地獄門,即使他毒害了老菩薩.菩薩未死,也是心懷佛念,苦渡眾生,不致於會置他於死地的。
清心弓身探首,小心翼翼,恭恭謹謹地將菩薩抱了出來,他尚未站起,麥小雲就一把接了過去。
麥無銘更不怠慢.抬手一按菩薩額頭,再探菩薩腕詠,體溫低降.血波微弱,氣息亦如游絲,幸而心脈系延不斷。
麥無銘立即回手入懷,摸出一隻綠瓷小瓶,掀開蓋子倒出了二顆靈丹,塞入菩薩緊抿的嘴再之內,然後,他吐出了一口氣,舒然地說:「菩薩大致無恙了。」
「上蒼保佑。」
這句話似乎出自眾人之門。
清心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水,在這個臘月天,該是憂慮、焦躁所逼出來的。
如今輕鬆了,他立即想起了一件事,趕忙指著麥小雲兄弟對江勝海—行人說:「這二位就是本門的巡行特使……」
江勝海幾人不待對方話落,頓時抱起了雙拳,躬下了身,形肅聲恭地說:「屬下青陽城隍江勝海,率下屬土地霍文達、樓永原參見二位巡行特使!」
「哦—一江城隍及二位土地免禮。」
麥無銘見麥小雲雙手托著菩薩,他就全權接待了。其實,此地是地獄門,不在家中,家中兄弟有序,長兄還能代父,地獄門中也是一樣,先後有分,他是第一巡行特使呢!
清心也跟著雙掌合十說:「屬下也見過二位特使。」
「罷了。」麥無銘微微哂了—下說:「清心,你且把地獄門遭變受難的前後經過詳述一遍,也好讓我們二人心中有個數。」
清心的心頭忽然動了一下,他圓睜起眼睛盯著對方不答反問地說:「二位特使是怎麼趕來的?」
「我們得到訊息,就連夜地趕了來……」
「是誰送去的訊息?」
清心感到奇怪,因為青陽城隍在早晨獲悉他的走告才分別的放出信鴣通知各地城隍以及特使他們,而二位特使怎會提前地趕了來?」
「是八殿主昨晨馳到沈家莊。」
「那都市王呢?他難道沒有告訴你們?怎不見同你們一起回來?」清心氣急話爆,他一共提出了三個問號。
「都市王人到氣絕。」麥無銘黯然地說:「他已經為地獄門捐軀了……」
第八殿的閻羅稱為都市王。
四周的空氣原本低沉,這一下更加悶重了。清心咬牙切齒地說:「好惡賊,你們都該打入十八層地獄!」他忽然一停,又轉口說:「師兄,第九殿殿主怎沒有來?」
第十八層地獄的鬼犯是永不超生的!
「哦!九殿主說身有要事,因此也沒有去沈家莊,他只托人送去地獄門的賀禮。」
「哦——原來如此!」清心感到有些意外,有些惘然。
過了一會,麥無銘再次地說:「清心,你說呀!」
「哦,是。」清心低頭略一思維,然後開口說:「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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