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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回 妙手回春 文 / 臥龍生

    蕭翎凝神注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只覺一股寒意,由心底直泛上來。

    只見兩個細高的黑衣人,高舉著兩盞垂蘇氣死風燈開路,兩盞燈火之後,是四個身軀魁梧的大漢,凜冽的寒風中,赤著雙臂,抬著一個面目猙獰、體格高大的怪狀神像,疾奔而來。

    在那神像之後,緊隨四個全身黑衣,身佩綵帶的人。

    深夜、荒山、星月下,凜冽寒風雪光中,出現了這一群裝束詭奇的人物,也帶來了一陣陰森。恐怖之氣。

    岳小釵感覺到蕭翎全身都在顫抖,低聲說道:「兄弟,不要怕!」

    蕭翎只覺一股淡淡的幽香,撲入鼻中,不禁抬頭望去。

    只見岳小釵神定氣閒,毫無畏懼之意,不禁心中一動,暗道:姊姊乃女流之輩,尚毫無懼意,我蕭翎堂堂男子,怎生這般膽小。當下一挺胸,昂首而立。

    中州雙賈常年在江湖之上走動,雖已早聞神風幫主之名,但卻未見過其人。這股新近崛起武林的勢力,擴展迅速,充滿著神秘。

    冷面鐵筆杜九輕輕吁一口氣,低聲說道:「老大,這些人抬了座猙獰的神像,不知是何用心?」金算盤商八施展傳音入密之術,答道:「單是聞神風幫三個字,也不難想到那主事之人,極善故弄玄虛,見怪不怪,咱們等著瞧吧!看他們究竟耍出些什麼花樣。」

    只見那兩個高舉氣死風燈的瘦高黑衣人,陡然停下了腳步,雙手高高舉起。

    四個高大赤臂人,緩緩放下了抬著的猙獰神像,排列在那神像兩側。

    商八藉著燈火,打量那座神像,放在地上,仍有著七八尺高,頭如巴斗,臉似藍靛,高鼻闊口,卻微閉著兩隻眼睛,嘴角處,兩根撩牙,伸出有七八寸長,前面兩隻手,合掌當胸,後面兩隻手,高高舉起,一手執著令牌,一手執著長劍。

    以中州雙賈的見識之廣,亦是認不出,這是座什麼神像。

    只見那四個身佩綵帶的黑衣人,繞到神像前面,恭恭敬敬一個長揖,霍然轉過身來,其中一人大步對中州雙賈行去。

    商八凝目看去,只見那黑衣人身佩綵帶之上,寫著四個字:「壇前護法」。

    那人側目望了中州雙賈一眼,直對岳小釵行了過去。

    冷面鐵筆杜九身子一橫,攔住了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那黑衣人突然一伸右臂,右掌一翻,硬接一擊。

    兩掌接實,如擊敗革,砰的一聲,各自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杜九吃了一驚,暗道:此人好雄渾的掌力。

    那黑衣人亦是微微一愕,停下了腳步,口齒啟動,冷冷地吐出一句話,道:「什麼人?」

    杜九天生一付冷冰冰的神色,說話口氣,冷漠異常,縱然是天下最溫柔的言語,從他口中說將出來,亦有著冷水澆頭之感,但這黑衣人的口氣,冰冷之感,尤過杜九。

    金算盤商八哈哈十笑,接口說道:「咱們兄弟中州雙賈,金字招牌,代客買賣,關外皮貨,南疆珠寶,一應俱全,無所不包,一言為定,向不二價。朋友如想買點什麼,儘管開口就是。」一番嬉笑言談之中,大包大攬,示出身份。

    那黑衣人似是已聽過中州雙賈之名,目光轉動,打量了商八,杜九兩眼,冷冷說道:

    「本幫幫主駕前的開道二將,就是傷在兩位的手中了?」

    杜九道:「小買賣,不值一提。」

    黑衣人突然把兩道冷森的目光,投注到岳小釵身上,道:「那位姑娘可是姓岳?」

    岳個釵道:「本姑娘正是岳小釵,有何見教……」

    商八縱聲大笑,打斷了岳小釵未完之言,接道:「岳姑娘是咱們的主顧,什麼事只管找咱們兄弟說話。」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突然回身對那神像走去。

    商八藉機施展傳音人密之術,道:「老二,今宵之局的凶險,是咱們兄弟生平未遇之事,這周圍環伺的強敵,不去說它,單是那四個護法,就夠咱們兄弟對付了,還有那四個赤臂大漢、個個雄武威猛,亦非好與之輩,酒僧飯丐和咱們道不相同,難與為謀,但形勢所迫,咱們勢又不能不借他兩人助力,以度險關,這其間必得大講譏巧。」

    冷面鐵筆杜九低聲應道:「鬥心眼的事情,小弟向是聽命大哥。」

    商八道:「據為兄的觀察,那老叫化子此來,關心岳小釵似是尤過『禁宮之鑰』,但那醉和尚,心機深沉,智謀百出,必將讓咱們先和神風幫鬥個精疲力盡之後,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如若咱們能夠利用岳小釵的安危,用以激那老叫化子出手,飯丐、酒僧情同手足,只要老叫化子出手,不怕那醉和尚不捲入漩渦。」

    杜九道:「小弟聽命行事就是。」

    商八道:「此事必須做的不著痕跡,以免落入了岳小釵的口實。」

    杜九道:「小弟記下了……」微微一頓,又道:「適才小弟和那黑衣人對了一掌,覺出來人功力,似不在小弟之下,動手之時,大哥萬勿大意輕心。」

    商八微微一笑,道:「不勞賢弟費心。」

    抬眼望去,只見那黑衣人已行到神像之前,屈下一膝,似在等待示下。

    蕭翎看的奇怪,低聲問岳小釵道:「姊姊,那神像是活的還是死的?」

    岳小釵不自覺間,已對蕭翎生出了深深的惜愛,蕭翎的幼弱,激發了岳小釵潛在的母愛之心,不但覺得蕭翎的生死,必需得自己維護擔當,就是他的寒熱饑飽,也要得自己呵護關注。當下微微一笑,道:「泥塑木雕,自然是死的了。」

    蕭翎想到岳小釵昨天叱責之言,心中雖然仍有著甚多不解之處,但卻是不敢再多追問。

    凝神看去、只見那高大的神像後高舉的左手,突然緩緩晃動著手中的令牌。

    這等奇異之事,唬不住走江湖、見多識廣的中州雙賈,但卻使少見多怪的蕭翎大為震驚,心中疑慮重重,但又怕岳小釵生氣,不敢多問。

    那猙獰神像後背高舉令牌的左手,晃動了一陣,自動停了下來,一縷清音傳了出來。

    中州雙賈雖然武功高強,耳目靈敏,但那清音細小,相距數丈之遙,也聽不出說的什麼。

    只見那單屈一膝跪在神像前的黑衣人,突然站了起來,回身一躍,縱到中州雙賈的身前,身法快速至極。

    冷面鐵筆杜九雙肩晃動,陡然間橫行三尺,攔住了那壇前護法黑衣人的去路,冷冷說道:「咱們兄弟走南闖北,見過無數怪異之事,貴幫這點玄虛,也嚇不退咱們兄弟,朋友究欲何為,不妨先開出價錢,小號也好盤算一下,看看是否能接受這筆生意。」

    那黑衣人道:「本幫主已傳下神符令諭,不究貴兄弟打傷本幫主駕前開道二將之罪,只要留下那姓岳的姑娘,兩位就可全身而退。」

    金算盤商八搖頭大笑,道:「價錢大大,小號不做這筆買賣。」

    那黑衣人冷冷笑道:「本幫主特示殊恩,貴兄弟如不領受,那是自尋死路了。」

    商八笑道,「做買賣講求賠賺,貴幫主如想要強買強賣,那是砸咱們中州雙賈的招牌了。」

    那黑衣人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突然舉手一揮,登時人影閃動,八個手執厚背鬼頭刀的大漢,一擁而來,團團把中州雙賈圍了起來。

    商八看那八個勁裝大漢奔行而來的身法,迅快矯健,疾逾飄風,似是人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不禁心頭發毛,暗道:神風幫不知在何處,收羅了這麼多高手。

    他心頭雖是暗生慎駭,但臉上卻仍然帶著笑容道:「做買賣,難免要遇上風險,貴幫如若一定要砸咱們兄弟的招牌,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黑衣人冷冷說道,「你們中州雙賈,自尋煩惱,怪不得人。」說話間,緩步向後退去。

    金算盤突然一撩長衫,伸手摸出一把金芒燦爛、珠光耀目的算盤,隨手一揮,一陣嘩嘩亂響,高聲說道:「朋友留步。」

    那黑衣人停下了後退身子,冷冷說道:「有何遺言?」

    商八笑道:「一回生,兩回熟,咱們打了一次交道,兄弟還未請教貴姓。」

    黑衣人道:「神風幫主隨駕壇前護法,招魂手常明。」

    冷面鐵筆杜九接道:「這筆欠債、咱們兄弟記下了。」

    招魂手常明冷笑道:「只怕兩位今宵已難生離此地了。」

    商八手握金算盤,目光一轉,星月下,只見八個環伺四周的勁裝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上,泛起一片藍汪汪的顏色,立時低聲說道:「老二亮兵刃,他們刀上有毒。」

    杜九應聲探手人懷,摸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圓圈,和一支鐵筆。

    商八手中算盤一揮,笑道:「諸位是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來?」

    他手中算盤乃純金打成,盤上的珠子,卻是用明珠所串,揮展之間,珠光寶氣,耀眼生輝。

    杜九右手鐵筆一擊左手銀圈,噹的一聲脆響,高聲說道:「我瞧諸位最好一齊上來。」

    八個勁裝大漢,分站了八卦之位,緩緩向前逼進,不徐不疾,臉上一片冷肅,不發一言。

    蕭翎望了望杜九左手銀圈,回頭低聲問何坤,道:「何叔叔,那杜九手中的白圈圈,也能作打架之用嗎?」

    何坤道:「那是一種奇怪的外門兵刃,名叫護手圈,能用這等兵刃的人,必得身負上乘武功,才能以小制大,發揮妙用。」

    蕭翎似懂非懂的啊了一聲,雙目又投向場中。

    這時,商八身後兩隻黑毛巨大,突然仆下身子,作勢欲撲。

    那八個手執鬼頭刀的勁裝大漢,已然迫近到兩人六八尺外,但卻一齊停了下來,不再逼近。

    商八運用目力,遙向酒僧、飯丐望去,只見兩人並肩盤膝而坐,對眼下的情勢發展,視著無睹、心中暗暗發急,忖道:神風幫聲勢浩大。這兩人今日如當真的袖手不管,只怕今日之局,是凶多吉少。

    只見那站在兩丈開外的招魂手常明,突然提氣一聲長嘯。

    八個執刀的勁裝大漢聞得嘯聲,陡然齊齊攻上,剎那間,寒芒展佈,囚面八方攻了上來。

    商八一揮手中金算盤,寶光四射中一陣金鐵交鳴,封開了四柄鬼頭刀。

    杜九左手護手圈,右手鐵筆,齊齊掄動,封開另外四柄單刀,正待揮筆反擊,八個勁裝大漢,卻突然齊齊躍退。

    商八看強敵進退有序,各攻一刀後,自行躍退,分明是一種奇門陣勢,剛才一招,不過存心試敵,陣勢尚未發動,心中更是驚駭,這神風幫的盛名,果不虛傳。一面默查敵陣變化,一面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杜九說道:「老二,強敵布的是一種奇門陣勢,剛才一刀,不過是測驗咱們功力,陣勢的變化,尚未發動,看他們站立的方位,暗含八卦,且不可恃強硬闖,待為兄的查看出破陣的方法,再一鼓而進,擊潰敵陣,保存下真力,準備對付那神風幫主。」

    冷面鐵筆杜九,微一點頭,代表了回答。

    兩方成了一種僵持的局面,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仍無動手跡象。

    杜九等的大感不耐,左腳一抬,欺進了一步,右手鐵筆一招「風凰點頭」,疾向巽位攻去。

    他鐵筆出手,陣勢迅快的起了變化,刀隨人轉,分由四方八面攻了上去。

    杜九左手護手圈,右手鐵筆,同時展開了迅快的招數,圈守筆攻,凌厲的攻勢中,門戶卻又守的十分謹嚴。

    金算盤商八原想在查看出敵人的陣勢變化後,一擊成功,但經杜九這一擾,局勢大變,對方攻勢一經發動,立時如江河堤潰一般,洶湧而來,似是個個都忘去生死之事。

    大變的形勢,迫得金算盤不得不揮動兵刃,出手拒擋。

    岳小釵冷眼旁觀,看中州雙賈和強敵搏鬥之情,心中暗暗想道:中州雙賈之名,果非虛傳,這八名強敵,攻勢猛惡,非同小可,而且身法之中,還似是暗含著奇奧的變化,中州雙賈竟然能硬憑武功,聽風辨聲,擋住了八名強敵的猛攻。

    忖思之間,雙方已惡鬥了十幾個照面,八個手執鬼頭刀的大漢,攻勢更見靈活,八刀結合成一片刀山,分由八方迫壓而上。

    中州雙賈登時被這瀰漫的刀光包圍了起來,遠遠看去,但見一片白光翻滾,不見中州雙賈的人影。

    蕭翎長長吁了一口氣,暗道:完啦,看來今宵那胖子和瘦子是死定了。

    突然間月隱光消,天色更加黑暗起來,蕭翎抬頭望去,只見一片濃雲,飛馳而來,掩去了月光,眨眼間星隱雲層,寒風狂嘯,大雪紛紛而下,場中搏鬥,已然看不清楚,只見白光閃轉在雪地上。

    只聽一聲慘叫傳來,似是有人受了重傷。

    蕭翎目光已難見丈外景物,不知何人受傷。

    正自驚愕猜想之間,忽覺眼前白影一閃,岳小釵長劍突出,同時覺著身子被人抱了起來。

    身側的何坤、張乾,齊聲怒吼,鐵筆單刀,一齊出手。

    狂風呼嘯,夾雜著汪汪狗叫,劃破了深夜寒山中的沉寂。

    沉沉的夜色,急速的變化,蕭翎己無法看清四周的形勢,但他卻已覺出,岳小釵已和人動上了手,而且拚鬥激烈。

    狂急的旋轉,使蕭翎覺出岳小釵似是陷入了苦戰的危急之中。

    蕭翎長長吸一口氣,使驚亂的心情,激動的情緒,逐漸的平復下來,第一個閃轉腦際的念頭,就是早些離開岳小釵的懷抱。使她能專心一意的對敵。

    他不知一個人抱著一個人,再和一個武功相若的人動手相拼時,吃虧有多大,但他卻深覺岳小釵抱著自己定然是個累贅,心中想到,口中立時高聲叫道,「姊姊,快放開我。」

    岳小釵只道他受到傷害,不禁吃了一驚,急急問道:「兄弟,你怎麼了?」就這微一分神,肩上已然著人一掌。

    這一掌落勢甚重,打得岳小釵悶哼一聲,身不由主地向前衝了兩步,吐氣出聲。

    蕭翎雖未看到,但他已隱隱覺出,岳小釵似是已受了傷,心頭大急,叫道:「姊姊,你受了傷嗎?」

    岳小釵道:「我不要緊,你好嗎?」

    她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似是這一句話,用了很大的氣力,才說了出來。

    蕭翎心中愈急,情緒更亂,想到岳小釵為敵所傷,全是抱著自己,不能全心全意的施展武功所致,立時大聲叫道:「姊姊,放開我,我……」

    高手相搏,最忌分心,岳小釵獨對兩個高手圍攻,仗著岳家劍法精奇的劍招,雖然吃力,但如能心無掛慮專心一志的和人家動手,就是有著蕭翎的累贅,也可以支撐一陣時間不敗。

    蕭翎的自疚關心,大聲叫喊,弄巧成拙,反而招致了岳小釵的受傷之禍。

    岳小敘又聽他大聲叫喊,心下更是驚駭,「急急問道:「兄弟,你傷的很重嗎?」

    蕭翎道:「我很……」忽的肋間一麻,知覺頓失。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光,蕭翎從暈迷中醒了過來。

    睜眼看時,紅日滿窗,停身在一個古老的廟字,自己正躺在一堆厚厚的稻草上。

    這個荒涼的廟字,供案上積塵盈寸,蛛網封繞。

    神像上色彩剝落,已看不清楚是供奉的什麼神位。

    蕭翎揉了揉眼睛,目光轉動,只見數尺外並肩坐著一個身背大葫蘆,滿身油污的大和尚和一個蓬髮破衣的老叫化子,身前橫著一支竹杖,和一個破了一個大口的鐵鍋。

    兩個人似是都很疲倦,頭上的汗水,仍然歷歷可見,正在閉目運氣調息。

    蕭翎自隨雲姑學得打坐吐納之術,已知兩人正在運功調息,也不去驚擾兩人,緩緩挺身坐起了一半,忽覺肋間一陣劇痛,不自主義躺了下去。

    幽寂、荒涼的古廟,聽不到一點聲息,蕭翎定定神,想起那一夜的驚險際遇。

    他記得岳小釵和人動手,在生死一瞬的險惡環境中,仍然關心到自己的安危,他記得正回答岳姊姊的問話時、肋間一麻就暈了過去,以後什麼變化,他已無法知道。

    這些歷歷際遇,似是就在眼前,也好像已過了幾年一般。

    突然間響起一蒼勁的聲音,道:「小娃兒,你醒了嗎?」

    蕭翎道:「我醒了,噢!你們可知道我岳姊姊在哪裡嗎?」他邊答邊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正是老叫化子。

    滿口酒氣的大和尚,忽的睜眼,說道:「你姊姊已被兩個做生意的救走,你不用多擔心事。」

    那者叫化子接道:「為救你性命,我和半戒師兄,已經耗了一日夜的功夫,內力損耗極大,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現下傷勢未癒,體能尚未全復,如若想留得小命,最好是不要講話。」

    蕭翎口齒啟動,正想說話,那滿口酒氣的和尚搶先接道:「哈哈,你如現在死了,那是永遠見不著你的岳姊姊了!」

    蕭翎怔了一怔,果然閉口不言,

    酒僧半戒回顧了飯丐一眼,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叫化兄,你說商八、社九,能不能保護岳小釵闖出那神風幫的重重埋伏?」

    老叫子道:「據老叫化看,那中州二賈武功不在咱們之下,闖出重圍,倒非難事。」

    兩人談話之間,突然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閉目想著心事的蕭翎,已被那沉重的步履之聲所驚,轉眼望去,只見一個長髯飄飄的中年道人,大步行了進來,此人面如滿月,一身青綢寬大的道袍,背插寶劍,手執拂塵,足著雲履,一派仙風,飄飄出塵,一個十六七歲的黑袍道童,緊隨在他的身後。

    酒僧、飯丐目光微一軒動,似是已看出了來人是誰,但卻立時緊緊閉上雙目,裝出一付入定未醒之態。

    那中年道人,目光一掠酒僧、飯丐,便轉注到蕭翎的身上。

    蕭翎看那道人,面目端正,不似惡人,心目中膽氣一壯,盯著那道人望了一陣,目光又轉到那道童身上。只見他穿著黑色的道袍。眉目清秀,臉色白中透紅,相貌十分俊雅,心中暗暗忖道:這一大一小兩個道人,不知是何來歷?

    那中年道人手中拂塵一揮,一片灰土飛揚,掃了一處兩尺見方的靜地,盤膝坐了下來。

    那道童卻站在背後,一語不發。

    蕭翎看那道人席地而坐之後,竟也閉上雙目,暗道:這道人身佩長劍,只怕也是個身負武功之人,如若他不認識這酒僧。飯丐,決計不會在破落的大殿之中停留,如若他識得酒僧、飯丐,何以不肯招呼兩人一聲。

    只聽殿外一陣哈哈大笑之聲傳來道,「這座破落的古廟,大殿尚甚完好,且進去歇一會兒再走。」

    聲音由遠處傳來,衛話一落音,人已進了大殿。

    蕭翎此時心情平靜異常,早已把生死之事忘去,側目大殿中又多了兩人,第一個長衫儒中,一副秀才衣著,白面無鬚,看年紀,不過二十幾歲;後面一人,卻是臉如炭灰,又黑又矮。

    這兩人似是未曾料到,這大殿之中,早已有了這樣多人,四道目光,先把殿中之人打量一陣,才緩步而入。

    蕭翎想道:這座古廟,積塵、蛛網,平常之日,定然是難得有人進來坐坐,此刻卻來了七人之多,不知後面是否還有人來。

    那長衫儒士目光落到那道人臉上,忽然微微一笑道:「道長難得下山一步,此次竟是大駕親臨。」舉步直行過來。

    那閉目盤坐的道人睜開雙目,微微一笑,道:「成兄家居納福,厭問江湖是非已久,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逢。」

    青衫儒人笑道:「兄弟早想到那『禁宮之鑰』一旦出現江湖,勢必將引起武林中一場軒然大波,竟然不幸料中,初傳鑰訊,已然有無數的高手,趕來此地。」

    那道人道:「貧道奉命而來,情非得已。」

    青衫儒士抬頭望了飯丐,酒僧一眼,笑道,「這兩位先道長在此呢?還是後道長而來?」

    那道人道:「先貧道而來。」

    飯丐本想裝作人定之狀不理幾人,但他終是忍耐不住,伸了一個懶腰,一睜雙目,哈哈大笑,道:「好熱鬧啊!僧、道、儒,再加上老化子,真是一場盛會。」

    青衫儒士緩緩撩起長衫,取出一個五寸長短的白玉瓶,笑道:「沈兄久違了。」啟開瓶蓋,登時酒香撲鼻,接道:「兄弟隨身帶了一瓶美酒……」

    只見酒僧半戒忽睜雙目,大聲嚷道:「好酒,好酒。」目光盯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的五瓶之上,饞涎欲滴。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道:「兄弟這瓶梅花露,已有百年以上,大師雖有酒憎之稱,千杯不醉之量,也只能淺嘗即止。」

    殿中酒香,愈來愈是強烈,酒僧半戒已是饞涎垂滴而下,灑在沾滿油污的僧袍之上,雙目之中,神光湛湛,凝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白玉瓶上,臉上也不知是喜是怒。

    只見那青衫儒士又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白玉杯子,傾出半杯梅花露來,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酒僧半戒一生,大都在酒意朦朧,半醉半醒之中,天下沒有未吃過的美酒,但那青衫儒士白玉瓶中的梅花露,酒香強烈,生平未聞,如何能忍得下,當下嚥了一口饞涎,站起身子,大步走了過去,張口說道:「貧僧想向成兄化一次緣。」

    青衫儒士笑道:「可是要兄弟手中這半瓶梅花露嗎?」

    半戒大師道:「不錯,不知成兄肯否割愛?」

    這時,那青衫儒士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想是他力不勝酒,回目望了那中年道人一眼,答道:「大師的酒量,天下無人不知,兄弟這梅花露,只此半瓶,如若送給大師,其他之人是別想嘗到了。」低下頭去,向瓶中瞧了一眼,接道:「兄弟近年很少在江湖之上行走,這次重履江湖,竟然能和諸位高人相遇見面,總算有緣,可惜兄弟離家之時,帶酒不多,想先請殿中請位,人盡一杯,餘下之酒,一併送於大師如何?」

    半戒大師望著那玉瓶,說道:「瓶中存酒有限,如若殿中之人,各盡一杯,只伯瓶中的存酒,還不足用。」

    青衫儒士笑道:「不是兄弟誇口,這大殿中人,除了大師之外,只怕難再有超過兄弟之量,但兄弟也難一次盡此半杯,如若是不善飲酒之人,聞上一聞,也就夠了。」

    只聽那中年道人說道:「貧道方外之人,素來戒酒,成兄的盛情,貧道心領了。」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倒出一杯酒,緩緩走近那中年道人身前,笑道:

    「道兄不吃,何妨聞上一聞,非是兄弟誇口,當今之世,只怕難再找出一種酒來和兄弟這梅花露相提並論。」

    那中年道人似是有著盛情難卻之感,伸手接過玉杯,舉杯放在鼻息之間,嗅了一嗅,道:「果然好酒,貧道雖不善飲,但此酒香透心肺,實乃上上之品。」

    半戒大師接道:「如若我和尚能夠品嚐一下,當可有所定論。」

    青衫儒士笑道:「大師不要慌,兄弟言已出口,當以余酒相送。」

    蕭翎眼看殿中幾人,為一瓶酒你推我奪,心下甚感奇怪,那酒僧半戒,存心討取,那青衫儒士卻偏多刁難,那中年道士力辭不飲,那青衫儒士卻又偏偏起身相敬。

    只見那中年道士緩緩地把手中玉杯,遞了過來,說道:「美酒當前,可惜貧道卻無福消受。」

    青衫儒士接過酒杯,又向那黑衣道童遞了過去,說:「小道兄,請品嚐一下,如何?」

    那黑衣道童側過臉去,說道:「小道聞不得酒氣。」

    青衫儒士哈哈一笑,道:「武當門規清嚴,果不虛傳。」轉向飯丐行去。

    雲姑生前,曾對蕭翎談過一些江湖中事,在他的記憶之中,武當一派,都是好人,再看那道人仙風道骨,不禁油生敬仰之心。

    那青衫儒士行近飯丐,遞上酒杯,說道:「兄弟近年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但沈兄的大名,卻是常常聞及……」

    飯丐望了那玉杯一眼,冷冷說道:「老叫化生來喜飯,素不愛酒,好意心領了。」

    青衫儒士臉色微微一變,道:「兄弟這梅花露,乃當今第一名酒,錯過今日只怕沈兄再無品嚐的機緣了。」

    飯丐道:「老叫化那一份,一併轉送半戒師兄好了。」言罷,閉上雙目,不再理會那青衫儒士。

    酒僧半戒大步行來,哈哈笑道:「貨賣識家,老叫化生來不解酒滋味,那牛鼻子老道,自恃身份,不肯飲用,看來還是給我和尚算了,和尚嗜酒如命,只要果是好酒,縱然酒中下的有斷腸毒藥,和尚也是慷慨赴死,而且死而無怨。」

    青衫儒士沉吟了片刻,突然縱聲笑道:「不錯,貨賣識家,兄弟這瓶梅花露,連瓶帶杯,一併奉送了。」

    酒僧半戒伸手接過,一仰臉嘴到酒干,笑道:「好酒啊!好酒!」

    青衫儒士不理半戒的呼喝,盤膝坐下,長長呼一口氣,道:「諸位不肯品嚐兄弟的梅花露,那是怕我在酒中下毒了。」

    他這番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對人解說。

    那中年道士突然站了起來,精芒閃動,目光凝注在蕭翎的臉上,緩緩說道:「小施主,可是身體不大舒服嗎?」

    蕭翎對他印象甚好、當下點頭答道:「一些小病。」

    中年道士笑道:「貧道略通醫理,願代效勞,一診小施主的病勢。」

    目光卻投注在飯丐的臉上,查看他神情變化。

    蕭翎雖是聰明絕頂,但也無法了然這些江湖上的機詐,敵友是非,當下接道:「好啊!我先謝過道長。」

    那中年道人卻凝立不動,似在等待著什麼。

    只聽飯丐長長歎息一聲,道:「這孩子已費了老叫化一天一夜手腳,但他還未能完全復元,道長如肯施以援手,老叫化一樣感激不盡。」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只不過略諳醫道,據外面觀。這位小施主的傷勢,似是先天具來,再加上近日受了外傷,引發內傷……」

    飯丐接道:「不錯,他被點中了陽明胃經上的太乙穴,引發先天具來陰脈硬化,重傷則七日之內殞命,輕傷落個半身麻痺的殘廢,老叫化不解醫道,只不過就觀查所得而言。」

    那中年道人笑道:「沈兄說的句句中的,一字不錯,慚愧的是貧道無能促他復元,如若沈兄允把他交付貧道帶走,貧道當盡快趕回武當山去,請掌門師兄為他療傷。貧道師兄醫理精深,功力勝過貧道十倍,料想絕不致誤了他的病勢。」

    飯丐驀然一張雙目,湛湛神光直逼那中年道人臉上,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雲陽子,老叫化走了大半輩子江湖,經歷了無數的大江大浪,難道還會在陰溝裡翻船不成。」

    雲陽子微微一笑,道:「貧道縱然是另有用心,但可療好他的傷勢,當非虛言相欺。」

    飯丐突然一閉雙目,道:「好吧!你帶他走!」

    雲陽子右手一揮,那黑衣道童一躍而至,俯身抱起蕭翎,急向殿外奔去。

    那青衫儒士冷笑一聲,道:「雲陽道兄。」左手一擺,緊隨他身後那又黑又矮的人,突然一躍而起,橫身攔住了那黑衣道童的去路。

    雲陽子肩頭晃動、疾快的繞到那黑衣道童身前,冷冷喝道。「成兄可是想和貧道為難嗎?」

    那青衫儒士淡淡一笑,道「這個兄弟只怕沒有那樣的膽子、哈哈!武林中有誰不知雲陽道兄之名。」

    蕭翎眼看這些人,竟然爭相搶奪自己起來,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好笑,暗道:怎的我蕭翎竟受到他們如此重視起來。

    只見雲陽子拂塵一擺,道:「成兄既然沒有和貧道為難之心、那是最好不過。」

    那青衫儒士冷然一笑,道:「兄弟雖不願和雲陽道兄為難、但並非懼怕武當派的盛名,和雲陽道兄手中的長劍。」

    雲陽子眉頭微微聳動,但他終於忍了下去,說道:「成兄有何見教?貧道洗耳恭聽。」

    青衫儒士兩道目光一直在蕭翎的身上打轉,瞧了半天,道:「雲陽道兄不惜千里跋涉,把這位小兄弟送回武當山去,當真是為了替他治病嗎?」

    雲陽子道:「不錯。」

    青衫儒士道:「有道救人如救火,這位小兄弟既是身罹重病、如何還能忍得千里奔波之苦。」

    雲陽子道:「這個貧道自有良策,不勞成兄費心。」

    青衫儒士笑道:「我看不用了!」

    雲陽子道:「什麼不用了?」

    青衫儒士道:「兄弟不才,亦通醫理,這位小兄弟的病勢,兄弟亦可醫得,那是用不著再千里迢迢,趕回武當山了。」

    雲陽子道:「貧道已得沈兄同意,成兄這等橫裡插手干涉,不知是何用心?」

    青衫儒士淡淡一笑,道:「救人性命,兄弟是不甘後人。」

    蕭翎聽得心中直叫奇怪,暗道:他們這般吵來爭去,搶著要為我醫病,這等好心之人,當真是世上少見的很。

    雲陽子臉色一整,冷冷說道:「貧道自忖醫道,恐不在你成兄之下,但尚自知無能醫好這位小施主的病勢,憑成兄那點醫道,哼!只怕是自詡太高了吧!」

    青衫儒士笑道:「兄弟被武林同道稱作百手巧醫,難道是白叫的嗎?」

    雲陽子道:「貧道只聽過成兄那百手書生之名,卻從未聞過百手巧醫之稱。」

    青衫儒士笑道:「那只怪道兄少在江湖之上走動,見聞不多罷了。」

    他語聲微微一頓,又道:「道兄既不信兄弟的醫道,兄弟當場試驗給道兄見識一下如何?」

    雲陽子冷冷地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死亡,這等大事,豈可試驗著玩的嗎?」青衫儒士回顧了酒僧半戒一眼,只見他雙手抱著那盛裝梅花露的玉瓶,鼻息間鼾聲大作,似是已酒醉入夢,心中膽氣一壯,高聲說道:「這位小兄弟可是你們武當門下嗎?」

    雲陽子道:「雖非武當門下,但貧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是當盡心力。」

    青衫儒士笑道:「你受何人所托?」

    雲陽子似是不願和百手書生翻臉,鬧成僵局,忍了又忍才說道:「成兄親目所見,貧道受沈大俠的囑托,送這位小施主回武當山去療治痼疾。」

    青衫儒士笑道:「這麼說來,如若沈兄答應,道兄就留下這個小兄弟了?」

    雲陽子冷哼一聲,未置可否。

    那青衫儒士提高了聲音,叫道:「沈兄如若信得過兄弟醫道,兄弟立即可動手替這位小兄弟療治傷勢。」

    蕭翎仔細看那青衫儒士,雖然生的五官端正,皮膚白淨,但雙目之中,神光閃爍不定,眉字之間,隱隱泛現出一層黑氣,心中不喜,生恐飯丐答應那青衫儒士之語,當下高聲說道:「沈伯伯,我不要他替我醫病,我要跟這位道長去。」

    青衫儒士雙目一眨,兩道森冷的寒芒,暴射而出,冷冷說道:「武當山離此遙遠,只怕你到不了武當山就要病重而死。」

    蕭翎道:「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那青衫儒士雙眉聳動,似想發作,忽聞飯丐冷冷說道:「人是老叫化相托雲陽道兄帶回武當山的,如若有人想橫裡攔阻,那是和我們酒僧,飯丐有意為難。」

    百手書生臉色一寒,眉字間的黑氣忽見強烈,但在一瞬之間,立時消失,哈哈一陣大笑,道:「既是沈兄的主意,兄弟自是不便再橫裡阻擾了,唉!只可惜這位小兄弟的性命,只怕要送在雲陽道兄一番好心好意的手中了。」

    雲陽子涵養過大,淡淡一笑,道:「成兄不用替貧道擔憂。」微微一頓,又道:

    「成兄請讓讓路吧!」

    百手書生冷冷一笑,說道:「祝道兄一路平安。」舉手一招,那又黑又矮之人,應手而退,站在百手書生的身邊。

    雲陽子當先開路,護著那背蕭翎的道童出了大殿,放腿向前奔去。

    那道童雖然年齡不大,但卻腳程奇快,蕭翎只覺耳際間風聲呼呼,寒氣撲面,吹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只好一縮頭,把面孔隱在那道童頭後。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蕭翎突然覺著那道童停了下來,伸頭望去,只見正停身一座高峰之下。

    雲陽子手執拂塵,立在四五尺外,面上帶著微笑,低聲對那道童說道:「放他下來,咱們吃點東西再走。」

    那黑衣道童舉手擦拭一下臉上的汗水,說道:「師父,那百手書生,可會追趕上來嗎?」

    雲陽子道:「他們雖有追來之心,但我料想飯丐沈重定然會出手攔阻於他的。」

    那道童緩緩地放下了背上的蕭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顯然這一陣子奔走,使他很累了。

    雲陽子輕撩道袍,取出於糧,微笑著對蕭翎說道:「你可不要害怕,貧道絕不會虧待於你。」

    蕭翎接過乾糧,三人坐下分食,休息一陣,又開始上路,仍由那黑衣道童背著他趕路。

    蕭翎人既聰明,幼小時又務旁學,這些時日之中,追隨岳小釵,歷經凶險,使他那純潔的心靈之中,對人世的險詐,又深了一層認識,他心中亦明白,這位仙風道骨、飄飄出塵的道長,並非是真的要為他醫病,才帶著他而行,必然另有所圖,只是用心何在,蕭翎卻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這問題一直苦惱著他,也使他開始動用心機,思慮安危。

    又行一日,離開了山區,那道童不便再背著蕭翎趕路,只好替蕭翎雇了一輛馬車,坐著趕路。

    蕭翎自覺到身體有了變化,先天的痼疾,被外傷引發了重症,他開始發起高燒,四肢沉重難抬,但神志還能保持清醒。

    雲陽子似是十分焦急,極盡心力的療治蕭翎的病勢,不停地替他把脈,並以本身的內力助他暢和血脈。

    可是蕭翎的病勢,毫無起色,人也逐漸的暈迷過去,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服用過很多次藥。

    這日,蕭翎昏迷的神智,忽然清醒了過來,睜眼看時,只見雲陽子端坐在身側,那黑衣道童滿面焦急之色,端著一碗藥湯,見他醒來,忽現喜色,微微一笑,道:「你可覺著好些嗎?」

    蕭翎搖搖頭,道:「我的心裡很燒,只怕是不能活了!」

    那道童道:「不要緊,咱們已經快要到武當山了,我大師伯精通醫理,有著妙手回春之能,只要咱們一到武當山,你就很快可以復元。」

    蕭翎歎道:「你們為什麼會這樣關心我的生死呢?」

    那道童呆了一呆道:「因為,因為……」他不善謊言,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因為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蕭翎淒涼一笑,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是真的要替我醫病,只不過是想把我帶上武當山去……」

    雲陽子忽然接口說道:「你的病勢很重,先天的痼疾,再加穴脈受了極重的內傷,體內又被風寒侵入,一病發作,百病俱來,除了我那大師兄外,只怕當世之間,已無人能夠醫好你的病了。」

    蕭翎道:「那不要緊,我不怕死。」

    雲陽子似是料不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一證,笑道:「你雖身罹絕症,但相貌之上,卻非早夭之徵象,貧道大師兄醫術回天,當不難治好你的病勢。」

    蕭翎突然一挺身子,想坐起來,但微一用力,立時雙眼發黑,全身骨骼一陣劇疼難忍,人又暈了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蕭翎昏迷中覺得兩隻帶著熱力的雙手,不停地在身上游動,內心之中,也感覺一陣舒暢,睜眼看去,只見一個白髯長垂,高挽道窖,面如古月的道人,正自揮動著雙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游動,掌指所經之處,帶著一股熱力,攻入體內。

    在那白髯道人身後,站著面容肅然的雲陽子,靠窗處放著一隻黑色的古鼎,鼎中白煙裊裊,散發出滿室清香。

    只聽那道人長長吁了一口氣,緩緩收回了雙手,凝目望著蕭翎,在他的面容上,泛現出一絲慈愛的微笑道:「孩子,好過些嗎?」

    蕭翎道:「好一些了,老道長定然是那雲陽道長的師兄,武當派的掌門人了?」

    白髯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無為,小施主的病勢很重,目下血脈初暢,不宜多費神講話,來日方長,咱們有的是時間好談,此刻最好能好好養息一下。」

    蕭翎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我那岳姊姊,不曉得現在何處?」說罷緩緩閉上雙目。

    雲陽子欠身對無為道長一禮,緩步退了出去。

    無為道長亦似是極為睏倦,雲陽子退出之後,立時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房中一片寂靜,寂靜得落針可聞。

    蕭翎熟睡了一陣,精神大見好轉,睜開眼來,只見那老道長仍然盤膝閉目坐在自己身側。

    這已是深夜時分,室外一片黑暗,那靠窗處的古鼎中,卻冒起一片藍色的火焰,室中景物,讓這片藍色火焰一照,蒙上了一層暗淡的青光。

    蕭翎掙動了一下身軀,雙手支榻,緩緩坐了起來,正想溜下床去,無為道長忽然睜開了眼睛,笑道:「孩子,夜深寒重,不可在室外走動,你剛剛服下藥物,在貧道這丹室中隨便走走,對行藥方面,倒是有些幫助。」

    武當派掌門人,在武林中身份是何等尊崇,這般對待蕭翎,實為極大榮耀之事,可是蕭翎卻是懵無所覺,當下舉步向冒著藍色火焰的古鼎行去。

    無為道長輕輕歎息一聲,也不再管他。

    蕭翎走到那黑鼎之旁,立覺熱力逼人,心中甚覺奇怪,暗道:鼎中不知燒的何物,威力竟是如此之大。

    探頭望去,只見那深藍色的火焰之中,放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方盒,那方盒也不知是何物製成,已被燒成了通紅之色。

    隱隱間,似有一片青色的流質,在那燒紅的方盒之中滾動。

    藍色的火焰,由那方盒下面兒個大指粗細的圓孔之中,冒了上來,仍然未曾看出燒的何物。

    蕭翎忽然想起幼年之時,父親談過煉丹的事,忍不住問道:「老道長,你可是在煉丹嗎?」

    無為道長笑道:「在替你煉製一種藥物。」

    蕭翎奇道:「為我煉製丹藥?」

    無為道長笑道:「大概再過上三天三夜,就可以熄去爐火,取出服用了。」

    蕭翎茫然的歎息一聲,緩步行到木榻前,說道:「老道長,咱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要待我這樣好呢?」

    無為道長微微一笑,道:「方外人慈悲為懷,貧道既然發覺到你身罹絕症,豈能不管……」他微微一頓,又道:「何況,你這三絕陰脈為先天奇疾,那也非一般人能夠醫得。」

    蕭翎倚在木榻上,支顎沉思了半晌,道:「我不信老道長只是為了慈悲胸懷,救我之命。」

    無為道長似是未料到他會突然提到此等問題,而且單刀直入,不禁一愕,沉吟良久,緩緩說道:「貧道留你在武當山,即或另有用心,但替你療治絕症,那也是一大原因……」

    語音忽然一頓,沉聲問道:「什麼人?」

    只聽室外傳進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弟子有事稟報。」

    無為道長慈眉聳動,但仍原地盤坐未動,說道:「進來吧!」

    木門開啟,走進了一個黑髯飄飄,身材修長的中年道人。

    看此人年紀,似和雲陽子不相上下,但舉動之間,對待無為道長,更見恭謹,遙遙抱拳,欠身而入,行近木榻,仍然是垂首肅立著,接道:「有夜行人上山來了……」

    無為道長臉色微微一變,道:「來的什麼人?」

    那中年道人道:「來人武功不弱,雲陽師叔已傳下令渝,觀中五大護法,已全都出動,務求查個水落石出,但怕驚擾到師父靜修,特來稟報一聲。」

    無為道長恢復了鎮靜之容,左手一揮,道:「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合掌當胸,躬身退出室外,隨手帶上了兩扇木門。

    蕭翎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躍下榻,大步向外行去。

    無為道長一皺眉頭,道:「孩子,你要到哪裡去?」

    蕭翎道:「我也出去瞧瞧,看是不是我岳姊姊找我來了。」伸手拉開木門,大步而出。

    抬頭看去,星河耿耿,這是無月的深夜。

    一陣寒風吹來,蕭翎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忽然由身側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夜風寒冷,小施主還是請回去吧!」

    蕭翎轉臉望去,不知何時,身側已然站著一個背插寶劍的少年道人,當下定了定神,道:「我不回去!」

    那少年道人不過十八九歲,生的眉清目秀,背插長劍,道袍飄風,打量了蕭翎一眼,冰冷道:「此地何地,豈可亂闖,小施主如若不肯自動退回,貧道只好代為效勞了。」

    說話之間,一伸手,橫向蕭翎手腕上抓了過去。

    蕭翎手腕一縮,大聲喝道:「我偏不回去,你要怎樣?」

    那道裝少年出手如電,蕭翎如何能逃避得過,只覺左臂一麻,左腕脈穴,已入那少年道人的掌握之中。

    但聽一聲沉重的歎息傳了出來,緊接著響起了無為道長蒼勁的聲音,道:「不許迫他回來,讓他自去吧!」

    那少年道人急急鬆開了握在蕭翎左腕上的五指,口中連連應是,人向丈餘外一株巨松下面退去。

    蕭翎抖動了一下麻木未消的左臂,大步向前行去。

    隱隱見滿院花樹,在夜風之中搖動,陣陣香氣,迎面撲來,蒼蒼青松,雜陳於花樹之間,景物十分清幽。

    一來夜色膝隴,蕭翎的視線不清,二則他也無心觀賞景物,大步而行,尋門而出。

    這座道院,十分廣大,蕭翎地勢不熟,走了甚久,仍然在花樹林中穿來行去。

    但他生性堅毅,雖然冷得全身顫抖,認定了一個方面,仍然是勇往直前,毫不畏縮。

    但見兩隻高大的白鶴,散行於花樹之間,眼看蕭翎行近身側,也不逃避。

    這些新奇的事物,都已無法引起蕭翎的興趣,一心之中,只在想念著岳小釵。

    他堅信岳小釵會來找他,於是忍不住高聲喊道:「岳姊姊,岳姊姊……」

    他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呼喚,深夜之中,響起一片回音,盡都是呼叫姊姊的聲音。

    呼叫中,仍不停向前奔行、穿過一片廣大的花圃,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圍牆下面。

    一扇圓門,早已打開。

    蕭翎身體虛弱,經過這一陣奔走呼喝,頭上已出了汗水。

    他舉起衣袖,擦拭了臉上的汗水,身子一側,穿門而出。

    圓門外,交錯著白石鋪成的小徑,夜色中望去,隱隱見樓閣聳立。

    蕭翎略一打量四周的形勢,選擇了一處空曠的方向奔去。

    此時、他已有如瘋狂一般,一面拼盡全力向前奔走,一面不住的大聲呼叫著岳姊姊。

    不知奔跑了多少路程,蕭翎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前晃動著片片的雲彩,每一片雲彩中,都站著一個美麗的玉人,那正是對他關愛備至的岳姊姊,這幻覺激發了他生命的潛力,呼叫著向前狂奔。

    他拚命的狂奔著,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了下來,汗水濕透了他全身的衣褲。

    他已無力再奔行一步,眼前金星直冒,內腑中氣血上湧,只覺雙腿一軟,栽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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