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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回 水火洞劫後餘生 文 / 臥龍生

    在方兆南心目中,梅絳雪對他是那樣陌生,兩人沒有聚首時的歡樂,也沒有分離的惘惘愁懷,除了寒水潭,為時勢所迫,對月締盟的一點瓜葛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作懷念的事……

    可是方兆南卻深信梅絳雪不會陷害自己,這信任使他產生出強烈的求生信念,覺著這火山腹中,定有出路。

    忽聽那隆隆之聲,由遠而近。

    一股強烈的硫磺氣味,由洞內直衝而來。

    方兆南一嗅那迎面撲來的硫磺氣味,不禁心頭大震,急急喝道:「兩位葛兄快運氣護身,閉住呼吸,臥倒地上。」

    一拉陳玄霜當先伏在地上。

    葛偉,葛煌依言伏身爬在地下。

    這陣熱風來的時間甚久,足足有一杯熱茶工夫,才逐漸消失。

    因幾人先都有了準備,運真氣護住身子,又閉住了呼吸,是以並無太大的難受之感。

    黝暗的山腹甬道中,一片死寂。

    但見葛偉起身越走越快,片刻之後,步履如飛。眾人急急跟去。

    這一口氣急奔,足足有七八里路之遙。

    抬頭望去,前面仍然是一片黝暗,這條山腹的甬道,不知有多深多遠,也不知通往何處……

    沉默使這山腹甬道中,加重不少恐怖氣氛。

    又轉過兩個彎子,葛偉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這山腹通道,到此之後,突然分為三條岔路。

    葛偉回過來問道:「方兄,咱們走那一條路?」

    方兆南看三條岔道的寬度,都在伯仲之間,一時之間,實難決定走那一條才對,不禁的呆在當地。

    葛煌輕輕歎息聲,說道:「方兄也不必太覺為難,不論走那條岔道,都是一樣生死由命,縱然遇上凶險,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這三條岔道內決不會完全一樣。

    剛才吹來的熱風,定然從這三條岔道中的一條吹來。

    唉!適才那隆隆不絕的震聲,現在怎的也不響了,如果還在響著,倒是可以幫我們……」

    忽覺一股冷風,從正中一條道中,吹了出來。

    這山腹之中,熱溫甚高,幾人都已在不知不黨中,運氣抗拒著那熱度。

    此刻,突然吹來一陣冷風,在極高的熱度中,這陣風特別陰寒,四個人都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葛煌喜道:「方兄,不用想啦,這中間雨道既有冷風吹來。

    咱們就走這一條岔路好了!」

    方兆南忽覺腦際靈光一閃,盤膝坐了下來,說道:「這陣冷風,十分陰寒,咱們一直在熱度甚高中趕路,這一冷風只怕不是身體能夠抗拒。

    兄弟之意,先請靜坐下來,運氣調息一下,咱們再向前趕路不遲,在這等生機渺茫的絕地,要是再生起病來,那可是一件麻煩之事。」

    陳玄霜微微一笑,道:「是啊!忽冷忽熱,最易生病,南哥哥說的不錯,兩位快請坐下來吧!」

    她即靠著方兆南身旁,坐了下去。

    葛偉,葛煌都覺得身上有些寒意,依言盤膝而坐閉目運氣調息。

    方兆南卻借靜坐的機會,暗暗忖道:「這火山腹內,那來的寒冷之風,這顯然是一處十分奇怪的地方……」

    正忖思間,突覺身上一陣灼熱,一股熱氣,從左面一條岔道上吹了出來。

    幾人雖有一身武功,身體也有著強烈的反應,只覺全身一熱,出了一身大汗。

    抬頭望去,只見左面那條甬道之中,紅光閃動,似是冒出的火焰一般。

    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糟啦!這火山真要爆發不成?」

    葛偉。葛煌還在閉目調息,因那突來熱氣十分強猛,兩人正自運氣抗拒,對身後衝來的火焰,竟然毫無所覺。

    這突變,打斷了方兆南的思潮,一躍而起,大聲叫道:「火!

    快些躲避,火山要爆發了……」

    就這說兩句話的工夫,那熾烈的火焰已疾撲而到。

    葛偉匆忙中拉抓住哥哥,縱身一躍,直向正中一道岔道竄去方兆南因顧及葛氏兄弟的安危,運集畢生功力,對著那疾衝而來的強烈火焰,猛發兩掌。

    那疾衝過來的火焰,被方兆南強猛的掌力一擋,來勢果然微微一緩。

    但一緩之後,來勢更加迅猛,方兆南還未來得及發出第二次掌力,那火焰已疾掩而到,封住了中間一條岔路的人口。

    方兆南原想逃入正中一條岔道,但形勢一變,迫的他不得不向後退去,進入了右面岔路。

    這條山腹中的甬道,和初入山腹來路大不相同,曲曲彎彎,沒有兩丈以上的直徑。

    後面強烈的火焰灼熱迫人,逼的陳玄霜,方兆南,不得不冒險施展飛行功夫,縱身向前疾躍猛衝。

    但因那甬道直徑過短,兩人聯袂躍奔的距離,常常超過甬道直徑的長度,撞在壁上,碰的頭暈目眩……

    一種強烈的求生本能,使他們暫時忘去了撞在壁上的傷疼,一味疾躍急奔,也不知撞了幾次,已不覺身後的灼熱相迫,才停下身子。

    方兆南長長吁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霜師妹,你撞傷了沒有?」

    陳玄霜忽然探手入懷,摸出一條手帕,嬌聲說道:「還問人家哩,瞧你自己頭上撞破了。……

    舉起了絹帕,向他額角之上擦去,情意款款,無限溫柔。

    方兆南喘了兩口氣,伸出雙手,抓住陳玄霜肩頭,在她臉上仔細瞧了一陣,道:「師妹,你當真沒有受一點傷嗎?」

    陳玄霜點頭笑道:「是啊!第一次我撞上石壁之後,以後就小心啦,那裡還會再撞上去?」

    方兆南啊了一聲,笑道:「那很好,師妹只要沒有傷著,我就放心了……」

    陳玄霜無限關心的問道:「你可是很累嗎?」

    方兆南道:「我傷著的幾處關節很疼,唉!我要不帶你來冥岳,你也不會吃這些苦了。」

    陳玄霜柔媚一笑,道:「和你在一起,就是再多吃些苦頭,我也很快樂……」

    她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那裡疼了,我替你活動一下筋骨好嗎?」

    不待方兆南回答,伸手出去,輕輕在他雙膝關節上面推拿。

    方兆南只覺一雙柔軟的玉掌,在雙膝關節之上慢慢滑動,絲絲熱氣,由她手掌上傳了過來,傷疼登時大減,不知不覺間,熟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光,才從熟睡中醒了過來。

    睜眼看時,只見陳玄霜微閉雙目、盤膝而坐,正在運氣調息。

    他心中忽泛起甚大的愧咎,暗暗歎道:「她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在這茫茫世界上,又把我視作她唯一的親人,我不但未能給她慰藉,使她快快樂樂的生活、反而帶著她跋涉關山,涉險冥岳。

    如今又把她帶入這等生機渺渺的絕地中,但她卻沒有一點怨我恨我之心,此等情意,是何等的真摯,何等的感人……」

    想到傷心之處,不禁黯然一歎。

    這歎息聲雖然低微,但陳玄霜卻已被驚醒過來,霍然睜開星目,微微一笑,道:「南哥哥,你睡醒了嗎?」

    方兆南道:「不知我睡了多久啦!」

    陳玄霜偏頭想了一下,道:「大概有一個多時辰吧……」

    她微一沉吟,深情的問道:「南哥哥,你剛才歎什麼氣?」

    方兆南本想說出心中感想之事,但話到口中,心中忽然一動,暗道:「她對我用情已深,這番話說將出來,只怕又要引起她的誤會。」

    當下隨口說道:「我想到葛氏兄弟,不知他們兩人怎麼樣。」

    陳玄霜道:「他們兩人躲入的岔道,寒冷侵肌,決難衝過寒氣阻擋。」

    方兆南道:「那條岔道陰寒之氣,特別強烈,只怕也非人所能忍受!」

    陳玄霜道:「咱們這條岔道中倒是滿好的啊!既不覺陰寒侵入,也無灼熱迫人。」

    方兆南緩緩站起身來,道:「走吧!前面尚不知還要遇到些什麼凶險,也不知要幾時才能出此山腹甬道,重見天日。

    此地既無可食水果,又無飛鳥走獸,咱們多耽誤一點時間,就減少一分生機!」大步向前走去。

    陳玄霜緊緊隨他身後,說道:「南哥哥,不論前面遇上什麼凶險,咱們可別走散了,唉!要是讓我一個人,走在這等黑暗如漆的甬道中,心裡定然會十分害怕!」

    方兆南笑道:「怕什麼?這等地方,決不會生什麼毒蛇,蜈蚣之類。」

    兩人談談笑笑,行速甚快,不知不覺間,已走出甚遠路程。

    轉過了兩道陡急的彎子,耳際忽然響起了一種強勁呼呼之聲,有如海濤怒嘯一般。

    陳玄霜驚愕的說道:「南哥哥,你會游水嗎?」

    方兆南搖搖頭,道:「不是!這聲音不像激流澎湃之聲。」

    陳玄霜道:「不是水聲,是什麼?」

    方兆南道:「像是風聲。」

    陳玄霜奇道:「這山腹之內,那裡會吹來這樣強勁的大風呢?」

    方兆南道:「這聲音極像大風吹過的聲音,那來的大風,就叫人費疑猜了!」

    陳玄霜想了一陣,忽然跳起腳來,笑道:「是啦,咱們快出這山腹了。」

    方兆南道:「為什麼?」

    陳玄霜道:「既然能聽到風聲,定然離出這山腹之口,不會大遠了!」

    方兆南歎道:「奇怪的是咱們既能聽到這等強勁的風聲,怎麼卻毫無一點感覺?」

    陳玄霜牽起他的一隻手,笑道:「不用想啦,咱們到前面瞧瞧去吧!」拉著他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那呼呼狂嘯之聲,響的更是強烈,有如狂濤激流,排山而下,單聽那威勢,已夠嚇人了。

    陳玄霜不自覺的被那股威勢所懾,放慢了腳步。

    又轉過了一條急彎,前路突然中斷,只見一坐黑黝黝的石壁,攔住去路。

    這條甬道,只不過三四尺寬,一眼之下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前面是一道山壁。

    行至絕地,方兆南悶在胸中的疑團,卻突然開朗干胸,暗暗忖道:「原來這甬道至此而斷,有前面一條石壁攔住去路,那狂嘯之聲,自然是無法破壁吹來,是故,只聞其聲,不覺吹來。」

    只聽陳玄霜輕輕歎息一聲,道:「南哥哥,咱們得回頭走了,前面走不通啦!」

    方兆南只覺腦際靈光一閃,喜道:「咱們可能就要脫險了!」

    陳玄霜茫然答道:「面臨絕地,走都走不通了,怎麼就要脫險呢?」

    方兆南笑道:「咱們坐下來養息一下體力,打通這一道攔路的石壁,就可生脫此險!」

    陳玄霜柔婉一笑,依著他身旁坐了下來,說道:「快些說吧!

    我心裡急死了!」

    方兆南道:「這山腹之中,深入地下,那裡有狂風吹來,但我們現下聽到的絕對是狂嘯的風聲……」

    陳玄霜本是異常聰明之人,日中啊了一聲,道:「你可說這石壁之外,是一道露天絕壑……」

    方兆南道:「是啊,而且這道石壁還不會很厚!」

    陳玄霜笑道:「要是很厚,咱們就聽不到風聲了!」

    方兆南點頭笑道:「不錯,咱們休息一會,想法子打通這道石壁,就可以脫此險地了。」

    陳玄霜輕輕歎息一聲,說道:「南哥哥,咱們脫此險地之後,到那裡去呢?」

    方兆南怔了一怔,笑道:「這是一場千古浩劫,咱們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把這凶訊,傳達各派,免得他們臨時措手不及。」

    陳玄霜突然一躍而起,道:「你想的雖然和我大相背逆,但我還是要依你心意去做。」

    舉手一掌,擊在石壁之上,但聞一陣嗡嗡之聲,由近而遠,逐漸散失,陳玄霜的強勁掌力,卻被擋了回來。

    方兆南霍然站起,道:「這是什麼聲音?」

    拔出長劍,疾向那石壁上面點去。

    只聽噹的一聲,有如金鐵相擊,又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陳玄霜也似聽出了這聲音,不是山石所發,輕揚纖指,在壁上一彈,果然又是一陣輕微的嗡嗡之聲。

    她低聲說道:「南哥哥,這山壁不是石頭啊!」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倒像銅。鐵之類鑄築的牆壁,只是這等火山腹內,那來的鐵鑄之壁,實在叫人費解?」

    陳玄霜默然不言,暗暗想道:「是啊!這地方決然不會有人來過,這道攔路牆壁,也不似經過人工築成……。」

    方兆南忖思了良久,想不出脫身之法,,心中甚是煩惱,舉手一掌,向那山壁之上拍去。

    他在急慮之中,這一掌用力甚大,一掌擊在壁上,除了重響那嗡嗡之聲外,忽覺那山壁似被自己這一掌震落了甚多沙子。

    不禁心中一動,暗道:「如這山壁真是鐵鑄成的,如何能被我一掌擊落沙石下來。」趕忙撿了幾粒,暗運指力一捏,只覺那落下的幾粒沙石,堅硬異常,而且也較一般石粒重些。

    仔細一瞧,那落下的幾粒沙石,竟是鐵沙。

    陳玄霜被他掌擊山壁,打亂了思潮,急急問道:「南哥哥,你在瞧什麼?」

    方兆南笑道:「咱們有了一線生機啦!」

    陳玄霜道:「為什麼?」

    劉匕南道:「這山壁並非生鐵鑄成,乃是地下自然所含的鐵沙結成,這鐵沙雖然堅硬,但它究竟是散粒組成,不似生鐵聚成的那等堅牢,如若咱們慢慢用寶劍挖掘,不難把它打穿!」

    陳玄霜道:「不知這山壁有多深多厚……」

    方兆南道:「依我推想,這山壁決然不會太厚,剛才咱們聽到那狂嘯之聲,分明是一種怒吼的風聲,如若這山壁很厚,只怕難以聽到……」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師妹,也許咱們尚未挖穿出壁。

    已經餓的沒有氣力了,但咱們只有這一線生機,除此之外,別無可循之途!」

    陳玄霜婉然一笑,道:「不論什麼事,我總是要聽你的話。」

    她拔出背上寶劍,暗運功力,一劍刺向山壁。

    這一劍她用了七成勁力,寒芒到處,又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一片鐵沙,應手而下。

    方兆南忽然覺著眼前這位任性,倔強的少女,有些變了,變得無限的溫柔,楚楚可憐。

    陳玄霜刺出一劍,擊落甚多鐵沙,側臉望著方兆南嫣然一笑,又是一劍刺去。

    方兆南也拔出背上寶劍向那鐵沙上刺去。

    兩人的功力都已十分深厚,兩劍此起彼落,鐵沙紛紛滾落,片刻之間,已打了三寸多深,兩尺方圓的一個壁穴。

    陳玄霜停下手瞧瞧手中寶劍,只見劍尖鋒刃處,缺痕斑斑。

    不禁嗤的一笑,道:「南哥哥,咱們把這山壁打穿之時,只怕這兩柄寶劍也沒有用了!」

    方兆南道:「只要把這石壁打穿,縱然沒了兵刃,也不要緊。」

    這等晝夜不分,難見天光的山腹之內,也無法分辨時間。

    兩人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那山壁已被打了兩尺多深,手中兩柄百煉成鋼的長劍,形體已變,地上堆滿了一大堆鐵沙。

    這時,兩人的腹中,都已甚感飢餓,但誰也不肯提出腹中飢餓之事。

    方兆南原想這山壁不會超過兩尺,那知打了兩尺多深,仍然不見一點洞穿的跡象。

    口中雖然不言,但心中卻是甚為憂慮。

    萬一此望斷絕,兩人勢非被活活餓死在這山腹之中不可。

    陳玄霜似是看出了他的憂慮,反而不時出言慰藉,低語淺笑,毫無愁苦之感。

    方兆南只覺心中對她有著無比的愧咎,她愈是深情款款,笑語慰勸,愈覺著愧疚加深。

    這時,兩人都剛剛運氣調息完畢,一起拿起了寶劍準備動手擊打山壁。

    方兆南輕輕一拂陳玄霜秀髮,說道:「咱們再打一尺,如若仍難洞穿這石壁,那就不用再打了,唉!我把你帶到這九死一生的絕地之中,讓你忍受飢餓之苦,想來心中愧恨至極,如何能對住陳老前輩在天之靈……」

    陳玄霜婉然一笑,柔聲說道:「我現在很快樂,我爺爺把我交給了你,這一生我都不會離開你啦,生死同命,福禍與共。」

    她舉手一劍,直向那山壁面刺去。

    這一劍用足了她全身勁力,只覺阻力大減,全身不自主的向前一傾,直沒及劍柄之處,先是一怔,繼而喜道:「南哥哥,咱們打穿這山壁了!」

    方兆南喜道:「當真嗎?」

    他們再舉劍猛力向壁上刺去,果然阻力大減,一劍洞穿。

    陳玄霜拔出了洞穿石壁的長劍,凝目向外瞧去,只見壁外一片黑暗,仍然不見一點天光,心中登時暗道:「這石壁之外,也不知是什麼所在,既然不見天光,只怕尚未脫出山腹。」

    方兆南不見天光由那洞穿山壁中透射進來,心中已涼了一半。

    但他仍存萬一之想,暗自忖道:「也許山腹之外,正值深夜。

    難見天光透入。」

    他們再拔出劍來,一陣猛刺橫削,那一片快被削通的山壁,砂屑紛紛,片刻被削了一個尺許見方的圓洞。

    練武之人,筋骨大都要比常人柔軟,這洞口雖是不大,但已足可容兩人通過,方兆南當先探頭出去,爬出洞壁,只感一腳踏空,身子直向下面摔去。

    外面一片沉沉黑暗,難見景物,不知這洞外山谷,究有多深,他怕陳玄霜也和自己一般,跌了下來,一面提氣,伸手向四面亂抓。

    一面高聲叫道:「霜師妹小心了,這洞外是一片懸崖洞谷只聽碰然一聲,身子撞在一片堅硬之處,幸得他早已運氣護身,暗中戒備,這一摔雖是不輕,但人並未受傷。

    但聞陳玄霜嬌脆而又充滿著焦急的聲音,道:「南哥哥,你在那裡?」

    方兆南站起身來,長長吁了一口氣,應道:「我在這裡……」

    只覺一陣急風,撲了下來,還未來得及喝止,陳玄霜已落到了他的身側,笑道:「南哥哥,你沒摔著嗎?」

    方兆甫道:「不要緊,也不知這是一處什麼所在,剛才咱們聽到的狂嘯之聲,現在卻是一點也聽不到了。」

    陳玄霜凝目看去,只見兩面都是山壁,中間是丈餘寬窄的甬道,極似幽深的山谷,只是上面不見天光。

    忽然間,狂嘯重起,兩面山壁,都響起了嗡嗡之聲,有如千軍萬馬,遙遙的奔來,聲勢十分嚇人。

    方兆南不聞那狂嘯聲時,心中惘惘若失,但聽到這等嚇人的聲勢,不禁又有些驚怯,緩緩向後退去,準備依靠在山壁之上。

    身子還未觸及山壁,那狂嘯之聲,已挾著無比的威勢吹到,方兆南只覺全身被那一股排山倒海的疾勁之力,吹了起來,不禁心頭大為震駭。

    這股狂飆力道之猛,足以拔樹起鼎,耳際間只聽陳玄霜尖厲的驚叫,但立時被狂風怒嘯掩去。

    方兆南剛叫一聲:「霜師妹……」

    他身子突然撞在山壁之上,一陣頭暈眼花,知覺頓失。

    原來這甬道並非直徑,方兆南被那疾猛無比的狂風,吹了起來,撞在轉變的堅壁上,任他武功再高,也難抗拒這等大自然的驚世威力。

    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他神智恢復,茫然睜開眼睛時,耳際聽到了一聲沉重的歎息,道:「可憐的孩子,你醒過來了?」

    方兆南緩緩轉動著目光望去,只見一個布衣嫗,坐在一張竹椅上,自己卻仰臥在榻上。

    她臉上泛起著慈愛的光輝,眼睛中滿蘊著儒儒淚光,世界上大多數是慈愛善良的人,屬於冷酷殘忍的究竟不多。

    這是一所山草結成的茅屋,但室內卻打掃的十分乾淨,陽光從竹簾掩遮的窗門中透射進來。

    他茫然啊了一聲,道:「老伯母,這是什麼地方,我還活在世上嗎?」

    那老嫗和藹的笑道:「你傷的很重,已經在這裡睡了一天一夜啦,唉!年輕人身體強壯,換了我那老頭子傷成這樣,只怕早就不行了。」

    方兆南想掙扎著起來,卻被老嫗伸手攔住,說道:「你人剛剛醒來,不要亂動,還是躺著休息,我去替你煮麵來吃吧!」

    說完,拿起靠在榻邊的竹杖,策杖緩步而起。

    他緩緩舉起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只覺頭上包著很厚的紗布,膝背之處,都有些隱隱作痛……」

    他輕輕歎息一聲,耳際間恍似繚繞著陳玄霜那驚駭尖叫之聲,也不知她現在被那狂急的風勢吹落在何處?……

    只覺一陣熱血沸騰,強忍著傷疼,挺身坐了起來,緩步向室外走去。

    茅屋外是一坐植滿花樹的小巧庭院,翠竹作籬,山風拂面,山居茅廬,給人別有一番清雅而出塵的感受。

    那老嫗入廚煮麵,庭院中悄然無人,方兆南一心想念著陳玄霜的安危,緩步出了籬門。

    抬頭看山色凝翠,耳際中小溪潺潺,這一處山居人家,似是風雅人士選居之地,景物甚是優美。

    方兆南掙扎著向前走了一段,心中忽然一動,暗道:「山道崎嶇,我又滿身重傷,行動不易,這樣遼闊的大山中,如果茫然無緒,那裡去撲,該回去問問那位老嫗才是。」

    正待轉身重返茅舍,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轉臉望去,只見一個年約五旬,身披藍布大褂,留有花白鬍鬚的樵人,急急地奔了過來,說道:「公子受傷未癒,怎能隨便亂跑,唉!我那老伴也未免太不經心了。」

    方兆南搖搖頭說道:「我借老伯母下廚之機,偷溜出來,她怎麼能夠知道,老伯伯休要錯怪人。」

    他滿口伯伯媽媽,叫的那樵人心花怒放,呵呵連聲的笑道:

    「你們年輕人,身體當真是強壯,我昨天救你時,你到處傷痕,滿身鮮血,唉!當時看去,復生之望甚是渺茫,想不到你今天竟然可以行動了。」

    方兆南急道:「老伯伯可否帶我到救我之處瞧瞧?」

    那樵人沉吟一陣,道:「此去不下數里之遙,而且都是崎嶇的山道,你滿身重傷,如何能夠走得?」

    方兆南道:「不要緊,晚輩習過武功,這點皮肉之傷,還可忍受得住。」

    那樵人沉吟不語,但他禁不住方兆南苦苦相求,終於點頭說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回去告訴老伴一聲,咱們再去。」

    說完話,他挑起柴擔,趕回茅舍。

    片刻之後,拿了一支竹杖而來,笑道:「你傷口都未長合,雖然習過武功,只怕行動起來,也不很方便,用這竹杖借點力吧!」

    方兆南稱謝一聲,接過竹杖,暗中運氣,緊隨那樵人身後,向前行去。

    他內功已有深厚的基礎,此刻氣脈已暢,皮肉傷疼大減,行動逐漸靈活,翻越兩座山嶺,到了一處山勢異常險惡的所在。

    那老樵子伸手指著一道深谷說道:「這道山谷,就是聞名全省的陰風谷了,經常有疾勁無比的陰風,從這谷中吹出,風勢之大,飛石拔樹,公子看看那谷中情形就可明瞭。」

    方兆南探頭向下望去,只見那道百丈深谷之中,果然寸草不生,甚至連一塊突出的山石,也難見到,兩面崖壁,都是光滑如削。

    只聽那老樵夫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接道:「陰風谷實是一處充滿著神秘的奇怪地方,縱長二三十里中,兩壁和谷底都如刀削剷平一般,但這條卻只有十丈直徑。」

    那老樵子繼續說道:「除了那強大的風力之外,這谷中吹的風,也和別處不同,有如冰窖地獄吹的寒風一般,冰冷刺骨,鳥獸難支,不說那強猛風力,單是陰寒之氣,就叫人難以忍受得了。

    偏偏就有諸多山彎,折來轉去,強大的風力,被那橫生的山壁一擋,威力逐漸減少,待到出口之時,風威已消去很多,縱是如此,那風力也是夠強大了……」

    他臉上泛出一種見聞廣博的自得之色,拂髯一笑,又道:

    「那陰寒之氣連經小壁抵擋。折轉,也隨著風力減弱,出谷之後,那陰寒之氣,已不足加害烏獸了!」

    方兆南輕輕咳了一聲,問道:「不知那風力從那裡吹入此谷?」

    老樵人呵呵大笑了一陣,道:「公子這一問,只怕甚少有人能夠回答,據說那陰風是從一處地穴中吹出,不過這只是一種傳說,見過的人,卻少之又少。」

    方兆南問道:「老伯伯相救晚輩,可就在此處嗎?」

    那老樵人伸手遙指著里許外,一座淺山峰上,說道:「公子就暈迷在那座山峰上面,全身倦伏在一座巨大山石之下。」

    方兆南輕輕歎急一聲,道:「多謝老怕伯相救了,不知除了晚輩之外,還有其他受傷之人嗎?」

    那老樵人道:「怎麼!公子還有同伴嗎」方兆南道:「不錯,晚輩有一位小妹同行……」

    那老樵人立時搖搖頭,堅決的說道:「公子不用費心找她了,以那陰風的威勢來說,公子這條命能夠保得,已經是上天見憐,你那同行小妹,只怕早已被那陰風吹的屍骨無存了!」

    方兆南極目張望了一陣,不自禁落下了兩行淚水,黯然一歎,說道:「但願皇天保佑她,免罹慘禍才好……」

    他心中雖是悲苦,但想到陳玄霜武功,要強過自己甚多,自己既能留得性命,她自非絕無生機。

    只聽那老樵人慈藹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老漢有一事想他不明,公子何以會走入了這道陰風谷中。

    方兆南隨口答道:「晚輩幼年酷愛山水,又學過幾年武功,自恃身體強健過人,常常遊玩於大山名川之中,想不到遊蹤此地之時,誤入了那陰風谷中!」

    那老樵人道:「公子喜愛山水常常出來遊走,也還罷了,但令妹乃一位女流之輩,難道她也極愛山水不成?」

    方兆南道:「家父善營陶朱,積席甚豐,舍妹雖是女子,但因常和我在一起習武,故頗有男子漢豪俠之風……」

    那老樵人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道:「對了,老漢還有一件事忘記相告公子。」

    方兆南道:「什麼事?」

    老樵人道:「這陰風谷有時也會吹出來的傷人體的熱風,不過次數不多罷了,據說那熱風較這陰寒之風,更為可怕,不論鳥、獸只要被那熱風一吹,勢非活活燒死不可。」

    方兆南口中應著那老人之言,心中卻暗暗忖道:「要想查出霜師妹的下落,看來非得冒險入谷一探究竟不可了,但此刻功力未復,只有先回這老人家中,養啟兩天,待傷勢好轉一些,再下去查看不遲。」

    心念一轉,低聲說道:「老前輩,咱們回去吧!」

    那老樵人點點頭,轉身走去,一面歎息著說道:「這條陰風谷可算是世間第一等奇異的地方,縱長雖只三四十里,但卻蘊藏著千奇百怪的變化,瞧的人眼花鐐亂……」

    方兆南道:「老伯伯可否列舉其中一些,以廣在下的見聞。」

    那老樵人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大概是三年前吧!那陰風谷中突然傳出一種鬼哭神嚎的怪叫之聲,其聲不但尖銳刺耳,而且悲切無比。

    當時天色還在深夜之中,我們帶了刀、槍等防身兵刃,趕到了陰風谷,借峰上樹木隱身,探頭向谷中望去,老夫雖是讀書之人,也幾乎嚇得暈了過去。」

    方兆南道:「老伯伯難道當真發現了什麼怪物嗎?」

    那老樵人道:「一隻滿身發射藍色光芒的奇大蜈蚣……」

    方兆南笑道:「蜈蚣也值得這樣可怕嗎?」

    那老樵人道:「不不,那怪物只是形似蜈蚣而已,長約丈餘,全身閃動著藍色的光芒,移動之時,全身的藍芒就更顯得強烈,老夫回來遍查典籍,找不出是何等怪物!」

    方兆南暗暗想道:「不過是條大蜈蚣罷了,以霜妹的武功,遇上它也對付得了。」

    他口中卻微微說道:「就只有那一條大蜈蚣嗎?」

    老樵人道:「還有一條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的怪物,全身赤鱗如火……」

    方兆南吃了一驚,急道:「究竟是蛇是龍?」

    老樵人道:「我們到時,那怪物正向谷底一座山洞中爬去,只見它一條尾巴尚露在外面,那時明月在天,景物清晰可見。

    那怪物露出部分,在月光映射之下,泛現出耀人眼目的紅芒,看去更是清楚,看他閃動的紅光,似是兩條尾巴,如若說它是條大蛇,世間那有兩條尾巴的蛇呢?」

    方兆南暗道:「定是他們當時看花了眼,蜈蚣和蛇,都是山中常見之物,有何可畏之處。」

    當下笑道:「也許是兩條蛇吧!」

    那老樵人長長歎息一聲,道:「至於那紅鱗耀目的雙尾怪物,決然非蛇,如果是蛇,也不會發出那鬼哭狼嚎般的難聽聲音那老樵人眼看方兆南逐漸被自己說服,而且泛現出喜悅之色,道:「幸好那雙尾怪物隱入洞中不久,那全身藍芒閃閃的怪物,也自行爬入洞中,以後就未再出現了。」

    兩人邊走邊談,不覺間已到那茅舍附近。

    老樵人看方兆南經過這一段山行之後,不但傷口沒有疼苦之感,而且更見靈活。

    竹籬旁依著個策杖老摳,她似正在等待著他們回來,一見方兆南立時抱怨說道:「你這孩子,滿身重傷,還要出去亂跑,快進去吃飯啦,面都放冷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長揖拜謝道:「老伯母這等關愛,在下日後,定當報答大恩!」

    那老嫗淒涼一笑,道:「可惜我那女兒,三歲之時,被山魅帶走,下落不明,如她還活在世上,怕不和你一樣大了……」

    那老樵人搖頭歎道:「婦人之見,荒謬之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裡會有山魅出現,不知她被什麼野獸吃掉了。」

    那老摳怒道:「別家孩子為什麼不被野獸吃掉,單單吃了我的女兒……」

    那老樵人回頭望著方兆南,苦笑道:「我這老伴,有點瘋瘋癲癲,女兒三歲失蹤,距今已十八寒暑,她還堅信她女兒未死,有一天會突然歸來,唉!這豈不是白日夢囈嗎?」

    方兆南看那老姬滿臉悲苦,趕忙說道:「世間事,常有出入意料,也許令嬡真的活在這世上。」

    那老嫗喜道:「公子說的不錯,我那女兒,決沒有死,不是被山魅帶走,就是被路人抱去……」

    她突然歎息一聲,臉上的笑容隨著斂失個見,淒涼的接道:

    「唉!我那女兒,如若現在我身邊,定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了……」

    那老樵人的為人,十分達觀,哈哈大笑,道:「我瞧你還是別想你那女兒了,別說她已不在人世,就算她真的還活在世上,事隔二十年也不會認識你了!」

    說話之間,已進了大廳。

    那老嫗已準備好了食用之物,立時端出來招待方兆南,吃完飯後,話題重又轉到了女兒的身上。

    她告訴了方兆南女兒的特徵,右手腕上有一個扣子大小的紫記,要方兆南臼後遇到她時,告訴她回家一行。

    方兆南倒是很用心的把字字句句,都記住在心中,準備日後萬一遇上時,也好轉告於她。

    那老樵子眼看方兆南和老伴談的興高采烈,也不再多管閒事,兩人又談了甚久,方兆南才起身辭出,回到自己養息的房中。

    他開始考慮眼前的形勢,不知是去找陳玄霜呢?還是早些離開此地……沉思良久,仍是難以決定。

    突然間,腦際間泛現一個新的念頭,暗暗忖道:「這次赴約的武林精英,可以說全軍盡沒,冥岳中人只怕要趁機而動,當今江湖上幾大門派,都還不知此事,毫無防備。

    萬一冥岳中人乘勢派遣高手,分頭潛往各大門派的根據之地,暗施奇襲,一鼓作氣殲盡各大門派中人,武林中恐怕從此一厥難振了……。」

    他愈想心中愈覺不安,立時挺身而起,暗中運氣相試,覺著筋骨並未受傷,不必再行休養,匆匆離室,趕往廳中。

    這時,那老樵人夫婦尚在談話,目睹方兆南匆匆而來,甚覺意外。

    方兆南心急如焚,對兩人抱拳一揖,說道:「在下忽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特來向兩位告別!」

    那老嫗驚道:「公子傷口還未長好,如何能上路,休息幾天再走不遲。」

    方兆南道:「此事急如星火,我多養息一天,多一分危急,兩位相救,在下日後再行答謝了。」

    也不待兩人口話,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那老摳急急站起身來,說道:「公子慢走一步,老身還有兩句話說。」

    方兆南道:「老伯母有何指教?」

    那老嫗道:「小女乳名夢蓮,公子遇到她時,務必告訴她父母倚門相望,要她回來一次。」

    方兆南道:「晚輩記下了……」回身走了兩步,突然想到這一日來一直想著其他之事,連這老夫婦的姓名,也忘記問了,趕忙又回身說道:「晚輩該死,尚未請教老伯伯的姓名。」

    那老樵人捋著鬍子笑道:「不敢。不敢,敝姓雲,草字金城。」

    方兆南抱拳一揖道:「雲老伯高誼隆情,晚輩已深銘肺腑,在下就此告別了。」大步出門面去。

    他心中雖然想著早日趕往各大門派的根據之地,把冥岳慘變經過,告訴各大門派中人,使他們早作準備,以免遭冥岳中人暗襲。

    但一則山路不熟,二則潛意識中仍然想念著陳玄霜的安危,不知不覺間,他又走到那陰風谷中去。

    這時日正當午,谷中景物清晰可見,但見那谷中怪石鱗峋,寸草不生,連一棵矮松,枯草也瞧不到。

    還有一宗奇怪之處。

    那谷中所有的山石,都是一片深紫的顏色,由上向下望去,有如一片深紫色的地毯,不見一點其他的顏色。

    深深的懷念,使他不自覺的沿著山谷向前走去。

    他期能發現一些追索陳玄霜的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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