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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回 梅絳雪濺血獻圖 文 / 臥龍生

    側殿中之人,雖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也未見過這等奇奧的武功,個個圓睜雙目,注視著場中變化。

    三劍一筆擋受了一拳之後,張鳳閣突然吐氣出聲,右腕一振,三柄短劍一齊飛出,寒光電奔,一前二後,直向那矮胖老人飛去。

    一手之中,連握著三柄兵刃,已是極少見的怪事,對敵一回合不到,就把手中兵刃擲出擊敵,更是絕無僅有之事。

    但見三道寒光驚霆迅雷一般,劃起金鳳破空輕嘯,一齊射向那老人前胸。

    那矮胖老人,對那急襲過來的劍勢,竟似視若無睹一般,直待那短劍將要近身之際,右手突然一拂,一股強勁絕倫的勁力,隨手而出,三柄短劍,忽的齊向旁側的大方禪師飛去。

    大方禪師高喧了一聲:「阿彌陀佛!」

    寬大的僧袍衣袖一展,狂飄驟起,滿室生風,三柄短劍被他的袍袖拂出的內力一擋,直向屋頂上撞去。

    原來兩人拂出的內勁,勢均力敵,誰也無法把那短劍彈震得反擊回去,兩股猛勁一擠,迫得三柄短劍向空中升去。

    三劍一筆張鳳閣陡然大喝一聲,右腕猛然一挫,三柄向上飛去的短劍,突然被他收了回去。

    這只不過是眨眼之間的工夫。

    但那矮胖老人。少林方丈、三劍一筆,都已露了一手罕見的武功,引得全場高手,個個凝神而觀。

    方兆南機警過人,趁著場中高手凝神觀戰之際,身子一側疾飛出殿,躍落梅絳雪身側,低聲說道:「你不藉此機會逃去,還等什麼?」

    梅絳雪仰臉望著天上一片悠悠白雲,淡然答道:「要逃的不是我……」

    方兆南輕輕的哼一聲,道:「不是你,難道是我不成?」

    梅絳雪輕舉纖纖玉指,抹去嘴角間的血跡,婉然一笑,道:

    「你,還有你那師妹,趁現在時間還早,你們早些走吧!我己是你的妻子啦!說的話自然不會騙你。」

    這幾句話,說的甚是平靜,毫無嫉妒之意,言詞問又誠誠懇懇,但她神色之中,卻又是冷冷漠漠,看不出一點愛戀之情。

    方兆南聽得怔了一怔,暗暗忖道:「此女不論遇上什麼驚心動魄的事,依然冷靜如常,縱是生死交關,她也似是不放在心上。

    寒水潭對月締盟之事,雖然事過境遷,難以算數,但她對我有過數番相救之恩,豈可不報,總要勸得她離開此地才好……

    正在忖思之間,梅蜂雪忽又啟口說道:「你們離開此地之後,著想過太平日子,那就找座深山大澤,人跡罕到之處,埋名隱姓,從今之後,不再出江湖。

    最好能一帆孤舟,遠揚海外,找一座無人小島,自耕自織,過一生悠閒快樂歲月,如是雄心不死,想在武林中留下千秋萬世英名,那就去尋血池圖的下落。

    只有找到羅玄遺物,才能有勝得我師父的機會,我雖然是你妻子,但卻不能和你同行,因我一旦失蹤,必將引起師父,師姐們的大肆搜索。

    那不但引起江湖上翻天復地的血腥屠殺,咱們也無法逃得開他們嚴密的追索;一朝被他們找到下落,悲慘之情,實非你想像得到。

    情勢所逼,咱們今生是不能夫唱婦隨,享受那閨房之樂,但我已然是你妻子了」,雖不能常侍左右,婉然承歡,替你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但我將永遠為你保留得清白女兒之身,待來生再奉箕帚。此情此心,天日共鑒。」

    一番話,引經據典,說得娓娓動人,情愛深重,節勵冰霜,可是她那嬌嫩的粉臉之上,仍然是冷漠如常。

    這些海誓山盟,柔情萬縷的話,好像根本不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一般。

    方兆南本來聽得異常感動,但一瞧她那冷冰冰的神態,頓時心中一寒,暗道:「她說來如頌經書一般,毫無半點情意,我豈可信她隨口而出的鬼話!」

    想得心頭火起,冷笑一聲,說道:「姑娘縱然舌燦金蓮,說得天花亂墜,但我方兆南亦將把它視作美麗的謊言。

    我感謝你數番相救之情,故而不借被天下英雄猜疑,助你逃離此處,姑娘既是不願逃走,我也不便相強。」

    轉身向偏殿之中走去。

    忽聽梅絳雪自言自語的說道:「為人妻者,首要孝順公婆,順從丈夫,你縱然罵我,打我,我也不會以牙還牙。」

    方兆南忍不住停下腳來,回頭望去,只見她靜靜的站在原地,神情木然。

    梅絳雪的木然神情,實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方兆南略一猶豫,一提真氣,躍入偏殿之中。

    就這片刻的工夫,偏殿形勢,已成劍拔彎張之狀。

    只聽那矮胖老人低沉的一陣冷笑,目注三劍一筆張鳳閣,道:「你那點微未武功,決非老夫敵手,還是站在一邊看熱鬧吧!」

    轉頭又望著大方禪師接道:「少林和尚的武功,倒非浪得虛名,但看你剛才拂袖震劍的內力,倒是真有幾年道行,老夫能遇上你和尚這等勁敵,總算不虛中原之行。」

    大方禪師暗暗想道:「此人不知何時闖入了偏殿,既不聞守在寺外弟子的通報,又未見他進入偏殿,來的無聲無息,輕功實甚驚人。

    眼下武林,正值浩劫臨頭之際,此人身懷這等奇奧武功,如能得他相助,實足一壯聲勢,至低限度,不可和他為敵。」

    心念一轉,合掌答道:「施主武功高強,老衲自知不是敵手!」

    矮胖老人怒道:「咱們還沒有動手,你怎麼知道打不過我?」

    右手微微一揚,發出無影神拳。

    他已連續施展數次無影神拳傷人,在場之人,都知他那手勢一揚,已把拳風發出,各人都替大方禪師捏一把汗。

    但見大方禪師雙掌一合,躬身說道:「施主這無影神拳武功,實是罕聽未聞,見所未見之學,老衲怎能擋受一擊?」

    其實他早已暗中運氣戒備,藉那合掌躬身之勢,已把數十年精修的佛門般若禪功,發了出來,護住身子。

    凝神旁觀的群豪,只見大方禪師寬大的僧袍,無風自動,全身起了一陣波伏,但瞬即恢復了常態。

    但聞那矮胖老人,呵呵一陣大笑,道:「少林寺的武學,果非浪得虛名,老夫有幸,得一斗威震武林掌門方丈……」

    話還未完,雙手連揚了兩揚,又打出兩招無影神拳。

    這等奇詭武功,全憑著先天中一口真氣,發出無聲無息的陰柔之力,直待那擊出暗勁,打中了人身之後,才生出強猛無比的彈震之力,傷人內腑。

    因那暗勁事前來得毫無警兆,縱然武功絕世之人,也不能事先測知來勢,全仗事先預防,此等武功,如果用於暗襲,最是狠辣不過。

    大方禪師高聲說道:「施主且慢動手,老衲還有話說。」

    暗運般若禪功護身,雙腳扎地如樁,一挺前胸,硬接了那矮胖老人兩記無影神拳。

    他口中雖然高聲喝請那矮胖老人住手,但心中早已想到其人驕狂無比,如不讓他吃點小虧,或是現露一點真實功夫給他瞧瞧,他決然不肯住手。

    是以,運集了全身功力,想以強勁的反彈之力,給點苦頭吃吃!但聞那矮胖老人輕哼一聲,肩頭搖了兩搖!向後退了兩步。

    大方禪師卻突然矮了下去三寸,口中高喧一聲佛號,道:

    「施主的無影神拳;老衲已經領教,果是罕絕世間的武功,老衲自知難敵,快請住手,容老衲說幾句話,施主如若一定要打,那時再打也不遲!」

    群豪仔細瞧去,只見大方禪師雙足深隱入地中三寸多深,無怪他會忽然間矮了下去三寸。

    那矮胖老人,原甚狂做自負,但自這兩拳打出之後,心中狂做之氣突消,暗自忖道:

    「人傳中原武林濟濟多才,看來傳言不虛,我這無影神拳,已到兩丈內碎石斷樹境界,不但難以傷得了他,反被強猛的反震之力,震得腳下扎樁不穩。」

    蕭遙子亦看得暗生敬佩,暗自讚道:「數百年少林派一直被推譽武林領袖,看將起來,實要比我們武當派高明不少,論年齡修為,這大方禪師只怕要晚我十年以上,但看他的內功,武學,只怕還強過於我。」

    那矮胖老人勝人信念動搖,已不似先前那般狂做,果然停下手來,說道:「什麼話快說出來?」

    大方禪師提起深陷在地下的雙足,向前走了幾步,道:「施主萬里迢迢,由西域來菱、中原,可是為了與中原武林同道爭名而來的嗎?」

    矮胖老人略一沉忖,道:「雖非為爭名而來,但會會武林中原高手,也是老夫此次東來心願之一。」

    大方禪師道:「老衲斗膽相問,除了爭名之外,不知施主另一樁心願為何?」

    那矮胖老人道:「這個恕難奉告。」

    大方禪師修養工夫,雖然還未達到無嗅無念之境,但爭名嘔氣之心,早已消去,當下微微一笑,道:「老衲幼年之時,曾聽家師談過天下各門武功,有一脈最為奇奧之學,傷入於無聲無息之中,名叫無影神拳,老袖初聞師訓,心中已暗生敬慕,夢想有一日,能得一睹無影神學的奇技……」

    那矮胖老人冷哼一聲,接道:「老夫現已在此,你不妨把少林派各種絕藝,盡量施展出來,給我見識見識。」

    大方禪師雖受譏諷,但卻毫無怒意,仍然滿臉笑意接道:

    「那時老衲年紀還輕,見識淺薄,心中確存有領教無影神拳之心,如今年已老邁,那一番雄心,早已隨著逝去的歲月消失,化作烏有。」

    矮胖老人冷冷說道:「可是老夫並未隨歲月失去爭名之念,今日咱們不妨拚個勝負出來!」

    偏殿之中少林僧侶,聽那矮胖老人連番頂撞掌門方丈,個個臉上現出怒容,大有蠢蠢欲動之意。

    大方禪師卻是毫無嗅怪之念,哈哈大笑道:「施主挾絕技東來,準備逐鹿中原,爭霸江湖,使西域奇技,和中原武學交流,不管用心如何,但總是一件十分難得之事。

    如在平常之日,老衲定全力贊助其事,邀請天下豪俠,共襄盛舉,當可造成一場轟動江湖的大事,可惜施主來的時機不對,至負一片雄心!」

    矮胖老人怒道:「我來的那裡不對了,你們中原武林中人,正值泰山英雄大會,天下所有高手,盡集於此,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大方禪師接道:「不錯,這泰山大會之中,雖然未必盡集大江南北武林高手,但至少與會之人,都是武林中久負盛譽的人。

    但這次集會,一非以武會友,二非評論江湖是非,乃是我們中原武林同道,會商自救之策,試圖挽救一次臨頭浩劫,眼下我們自救還來不及,自是無心和施主比武爭名了!」

    那矮胖老人略一沉吟,道:「你們中原武林道上自相殘殺之事,與我何干?」

    方兆南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東來心願,是希望能鬥鬥我們中原道上出類拔革之人,是也不是?」

    那矮胖老人被他拿話一扣,一時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怔了一怔,突然怒道:「剛才老夫不過一時失神被你搶了先機,而且我已答允了你一件請求之事,早已恩怨兩清,你如不服,咱們不妨再鬥上一陣試試!」

    此人年紀雖然已老邁,可是火氣卻是不小,不但不肯服輸,而且對打架之事,似是興致特濃。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適才不過一時僥倖,取巧得手,豈足為例,事實上晚輩這等功力,如何能擋得老前輩的一擊!」

    那矮胖老人雖然專橫,但因久居西域,日常接觸之人,都是彪悍。純樸的蒙回二族,心思不若漢族中人機敏,被方兆南連捧帶激,說的啞口無言,冷哼一聲,答不出話。

    方兆南不容他多想,繼續說道:「眼下之人,雖都是我們中原武林道上盛名卓著一時的高手,但如嚴格說來,都不是出類拔革的頂尖人物。」

    此言一出,在場群豪個個臉色大變,一齊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已成竹在胸,淡淡一笑,又道:「那真正被我們中原武林同道目為武功第一之人,並未參與這次泰山英雄大會。

    老前輩如想在中原武林中,留下英名,只須勝得他一個人,就強似勝過我們眼下在場的所有之人!」

    那矮胖老人被方兆南激的豪氣大發,哼了一聲,道:「那人現在何處?我倒非得牛他一鬥不可!」

    方兆南道:「那人武功高強,被目為我門中原武林中第一高手,豈是輕易能夠見得到他?眼下參與這泰山英雄大會之人,都是受他函邀,參與比武之人。

    那場盛會距今還有兩月時光,如果老前輩心中害怕,那就早些回轉西域,別再在中原停留,如是抱了必爭盛名之心而來,就請等上兩月時光,屆時一顯身手,只要能勝得那人,那天下武功第一的榮譽,就算得了大半。」

    這時,在場群豪都已聽出了方兆南的話中用心,是想藉那矮胖老人之力,抵擋冥岳岳主一陣,如是平時,在場所有之人,只怕無一人會同意方兆南這等示弱之言。

    但眼下情勢不同,群豪一番討論之後,一直認定現下自稱冥岳岳主之人,就是昔年以「七巧梭」造成江湖上無比恐怖的妖婦。

    那曾被視為死亡標識的」七巧梭」,雖已在武林中消失了數十年,但那可怕的往事,仍在江湖上留著奪人魂魄的陰影。

    這矮胖老人的武功,在群豪之中,也能算得數一數二的高手,如能得他臂助,實力呵增強不少。

    連大方禪師,蕭遙子、袖手樵隱那等身份高做之人,也不肯出言反駁。

    那矮胖老人沉吟了良久,道:「兩月時光,何等悠長,老夫如何能等得及?」

    忽聽一個脆若銀鈴,但卻冷冰冰的聲音接道:「你如想早一點死,那也不是什麼難事,絕命谷中,早已備好了招魂之宴,諸位有興,盡可早些赴會!」

    方兆南不用回頭,已知那說話之人是誰,不禁一皺眉頭,說道:「你怎麼還沒有走?」

    群豪一齊轉臉望去,只見那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女,又緩步走了進來。

    她淡然答道:「我為什麼要走?你們個個死意堅決,我就索性做點好事,早些把你們帶到絕命谷去,也是一件莫大功德。」

    這等冷酷之言,出自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女之口,雖然目睹耳聞,也叫人難以置信。

    大方禪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既自認是冥岳中人,不知可否見告那冥岳岳主,是否就是數十年前施用『七巧梭』的那位……」

    他本想說那位妖婦,但話將出口之時,突然覺得此言不妥,倏而住口不言。

    那白衣少女冷冷答道:「是與不是,無關宏旨,你們眼下要緊之事是如何尋求出一條求生之路……」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們在五月五日端陽之前,趕去赴會,對你們利多害少,我已替你們想過啦!想逃過這場劫難,既非可能,只有盡量把你們本身武功,傳授給門下弟子,或是把它筆錄下來,傳給後人,免得你們全部死了之後,使得數十百種的絕技武功,同時失傳……」

    大方禪師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們真的要送命在那招魂宴之上,女施主這辦法倒是十分高明。」

    白衣少女冷冷說道:「你們不肯信我之言,那也是沒有辦法之事。」蕭遙子突然插口說道:「那自稱冥岳岳主的妖婦,可是姑娘的授業師父嗎?」

    這次梅絳雪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的點點頭,道:「不錯……」

    蕭遙子道:「令師和我們無冤無仇,為什麼卻要設下招魂宴,為難天下英雄?」

    梅絳雪道:「哼!這有什麼稀奇,把你們這般人都殺了,世間再也無人敢和她作對為敵,天下武林盡在我冥岳統率之下,她要作皇帝,也無人敢阻止她了。」

    一向不願說話的袖手樵隱,突然插了一「句,說道:「武學一道,廣博無邊,你師父武功再好,也不能兼通天下所有武功,想一網打盡天下英雄,豈非夢想之事。」

    梅絳雪不理會袖手樵隱之言,仰臉望著屋頂,思索了一陣,緩緩的說道:「也許你們把眼下各人的絕技,集於一人之身,或能和我師父對抗,不過,勝負的比數,還有一段甚大距離,以我看,你們取勝機會不大……」

    她忽然淒涼一笑,道:「但如你們不赴那絕命谷中之約,自是更難逃個個被殺的劫難,我已經說給你們聽的大多了,唉!可是我知道,這些話對你們並無多大幫助。」

    大方禪師合掌當胸,躬身說道:「多謝女施主指點玄機,老袖等如能逃過絕命谷中一劫,女施主善功最大……」

    她由群豪之敵,陡然間變成了個個敬重之人,全場中人,都對她另眼相看。

    只見她緩步走到大方禪師身側,緩緩由身上摸出一幅白絹,道:「這白絹上,是我親手繪製的圖形,把絕命谷中形勢,畫的十分清楚,你們按圖索驟,即可在端午前趕到谷中,赴會時間,愈早愈好。」

    大方撣師伸出雙手接過,放入懷中,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但卻不知從何說起。

    梅絳雪臉上仍是一片冷漠,目光緩緩轉動,掃視了群豪一眼,直對方兆南走了過去。

    陳玄霜突然橫跨一步,把嬌軀偎在方兆南身上,伸出右手,緊握在方兆甫手腕之上,兩隻又圓又大的眼睛,怔怔的盯在梅絳雪的臉上,神情緊張中微帶驚愕之色,生怕梅絳雪會搶走方兆南似梅蜂雪目睹陳玄霜緊張神情,突然綻唇一笑,道:「你要好好的看著他呀,別讓他被人搶跑了!」

    大庭廣眾之間,眾目睽睽之下,這等玩笑之言,她竟說來像若無其事一般。

    方兆南微微皺眉,道:「姑娘別說笑話。」

    梅絳雪聽得怔了一怔;笑道:「你怕羞嗎?」

    方兆南正待出言反駁,忽見梅絳雪右手一揚,迅快絕倫的把他背上的寶劍抽了出來,反手一劍,刺在自己左肩之上,一股鮮血,噴射出四。五尺遠。

    眨眼間,滿身白衣,大部被鮮血染成了殷紅之色,。

    這一舉動,大出群豪意外,四周高手雲集,但卻無一人及時搶下她手中寶劍。

    梅絳雪自傷左肩之後,緩緩把手中室劍遞了過去。

    方兆南接過寶劍,目睹她半身鮮血,心中甚是不忍,撩起了衣角,喳的一聲,撕下一片衣服,走了過去,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舉起手來,要替她包裹傷勢。

    梅蜂雪暗中運氣,封住左肩穴道,傷口鮮血,登時停了下來,嬌軀一轉,讓避開去,說道:「你要幹什麼?」

    方兆南一片好心,被她這反口一問,不覺怔在當地,呆了一呆,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要替你裹傷嗎?」

    梅絳雪撩起自己的衣服,扯下一片衣襟,道:「用這個替我包吧!」

    她說話神情之中,仍是冷冷漠漠,在眾目相注之下,方兆南頗有難以自處之感,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過她手中衣物,替她包紮傷口。

    陳玄霜初時冷眼旁觀,片刻之後,也出手幫助方兆南,替她把傷口包好。

    梅絳雪也不道謝,只對兩人微一點頭,轉過身,緩步向外走去。

    大方禪師合掌當胸,道:「我佛有靈,相佑女施主傷勢早愈。」慢步隨她身後,直送出偏殿,低聲說道:「女施主這苦肉計,自信能瞞過令師嗎?」

    梅絳雪道:「別說我師父啦,就是連我兩位師姐,只怕也瞞不過她們!」

    大方禪師道:「姑娘既知如此,又何必出此下策,多吃苦頭?」

    梅絳雪突然笑道:「如你肯出手相救,不但可欺瞞過我兩位師姐,就是欺瞞過我師父,也不困難!」

    大方禪師道:「老袖如能盡力,自是當全力以赴,姑娘但請吩咐。」

    梅絳雪道:「久聞你們少林派中,有一種大力金剛掌,是嗎?」

    大方禪師道:「不錯,這一種手法乃我們少林派七十二種絕技之一,姑娘有興學習,老袖甚願盡吐胸中所知。」

    梅絳雪道:「那你就施展大力金剛掌法,打我一掌把!最好能把我的助骨打斷兩條。」

    大方禪師略一沉吟,已瞭然她心中之意,輕輕歎息一聲,道:「姑娘這等捨己為人,大仁大義,將在武林中留千秋百世英名,老袖恭敬不如從命了。」

    舉起右手,一掌擊在梅絳雪右肋之處。

    但見梅絳雪的嬌軀,應手飛了起來,摔出去八九尺遠跌在地上。原來她存心受傷,沒有運氣抗拒。

    大方禪師暗唸一聲:「阿彌陀佛!」僧袍一拂,躍落梅絳雪身側,扶她起來,低聲問道:「傷得重嗎?」

    梅絳雪臉色蒼白,淡然一笑,答非所問的,說道:「言陵甫神志如果清醒過來,可追問他『血池圖』的下落,只有那『血池圖』中藏寶,才足以克制我師父武功。」

    大方禪師道,「多蒙賜點玄機;老袖自當盡力一試,眼下武林高手群集,令師縱然身懷絕世武功,也未必真能把我們一鼓盡殘,姑娘傷勢不輕,是否要老衲派人護送一程?……」

    梅蜂雪搖頭說道:「不必啦!山下已有接迎我的人了……」

    她長長的喘口氣,又道:「我那圖案之中,裡層另藏一箋,老禪師閱讀之後,當可知冥岳中的諸多機密,慘酷之事,我要去了。」說完,忽的轉身一躍,疾奔而去。

    大方禪師目睹那半身鮮血的窈窕背影消失之後,才惆然歎息一聲,轉身回到偏殿。

    經過了這次變化,偏殿中所有的人,心情都似乎變得沉重起來,個個臉色,一片莊嚴肅穆,目注大方禪師。

    蕭遙子低聲問道:「那姑娘走了嗎?」

    大方禪師道:「走啦!」

    那矮胖老人突然插嘴說道:「她和你說什麼?」

    這矮胖老人已似和群豪消解了仇視之心。

    大方禪師道:「她要我們提前趕赴冥岳,在那妖婦尚未佈署完好之際,先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一向冷僻難測的袖手樵隱,此刻竟似陡然有了甚大改變,接口說道:「如那冥岳岳主,果真是昔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婦,在我看來,實不足畏!」

    大方禪師道:「願聞高見。」

    袖手樵隱目光緩緩掃射了偏殿群豪一眼,道:「一個人終是血肉之軀,不管她武功何等高強,內功何等精深,也難博通天下各門各派的絕學。

    我們眼下之人,雖不敢說盡聚天下武林精英,但參與此會之人,不是稱霸一方的雄主,就是久享盛譽的豪客,單打獨鬥,咱們未必是她敵手。

    但如能就咱們眼下之人中,選出幾個武功路子不同,各擅一門絕學的高手,聯手對付她,決不致打她不過。」

    他凝神思索了良久,突然回頭望著大方禪師說道:「江湖之上,公認你們少林派領袖武林,不知武林同道之中,對我史某人有過什麼批評?」

    大方禪師道:「史兄如是誠心相問,老袖就耳聞所得,直言奉告了!」

    袖手樵隱道:「最好別替我留半點情面,縱然是罵我之言,也請據實相告!」

    大方禪師道:「綜合老衲所聞,一般武林同道對吏兄的評論,者袖可以一十六字相括。」

    大方禪師略一沉吟,道:「一代怪傑,淡泊自甘,斬情滅性,斷義絕親。」

    袖手樵隱縱聲大笑道:「前八個字,那是老撣師有意捧我,這後八個字倒是一點不錯,斬情滅性,斷義絕親,老樵子幼未盡孝父母,老未娶妻育子接我史家香煙。

    只有好惡之念,沒有是非之心,獨來獨往,無親無友,從未為人間做一點令人懷念思慕之事。」

    袖手樵隱歎道:「者樵子大半生來,一直冥頑不靈,斬情滅性,我行我素,適才目睹那小女娃兒,自傷肌體,大義凜然的舉動,忽然激盪起大半生從未覺醒過的一點仁慈之心。

    唉!那女娃兒外貌冷漠,如冰如霜,和老樵子頗有相似之處,但她內心的仁慈善良,卻和老樵子不分是非的怪僻舉動,大相逕庭,想來實是叫人慚愧!」

    大方禪師回頭吩咐身側的小沙彌,撤去殘席,重整杯筷,招呼群豪落坐,盛宴再開。

    首先端起酒杯,目注袖手樵隱,說道:「史兄大變初衷,願為挽救這次武林浩劫獻身,老衲萬分感動,此杯水酒略表我一片敬意。」

    一餐酒飯匆匆用畢,話題又轉到冥岳岳主之事。

    蕭遙子首先對大方禪師說道:「老朽適才暗中忖思了良久,覺得那白衣少女來的太過突然,咱們雖然不把她當敵人看,但也不可毫無防她之心。」

    大方禪師道:「蕭老前輩說的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忽見那矮胖老乒踏起身來,說道:「我不能常守此地,你們幾時至!冥岳中去,老夫願最先向那自稱冥岳岳主針教幾招絕學。

    不過,老夫難在此地停留過久,如若在十天之內,仍難以動身,那就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大方禪師暗暗付道:「此人武功,超群拔奉,尤以無影神拳,乃見所未見的絕技,最適宜在暗中對付敵人,無論如何,也得想法子把他留下。」

    心念一轉,微笑說道:「施主但請放心,大概不需十日,就要請施主赴宴絕命谷中了。」

    那矮胖老人縱聲長笑說道:「絕命谷中,倒是少聞未見之事,單是這點,已引起老夫趕趕熱鬧的興趣了。」

    大方禪師聽他真的留了下來,心中甚是高興,袖手樵隱的突然轉變,使整個混亂的局勢,也有了甚大的變化。

    群豪之間,彼此存在的舊嫌,也都似消去了一般,這情景頓使群豪鬥志高漲。

    大方禪師回頭望著袖手樵隱說道:「剛才史兄談起聯手對付那妖婦之事,不知是否解說一遍,以開老袖茅塞。」

    袖手樵隱微微一笑,說道:「說來也不是什麼真實本領,者樵子之意,就眼下高人之中,選出六人,連同老樵子,共為七人。

    由我先把『七星遁形』身法,傳給六位,然後以『七墾遁形,的變化,和那冥岳岳主動手……」

    大方撣師道:「老衲久聞『七星遁形』身法,乃武林之中一大奧秘之學,史兄肯於破例相授,實在難得。」

    袖手樵隱輕輕一拂顎下的鬍鬚,笑道:「當今武林之世,雖然大都知道老樵子這『七星遁形』的身法,是以閃避敵人襲擊之學,卻不知除了避敵襲擊,還可攻敵。

    只要熟悉身法變化,七人輪番強攻,前後兩側,互相救應掩護,攻敵之人,只管猛攻,不必分心於防敵還擊。

    應選六木之中,最好能各具威勢其大的獨特武功,七人一體,名用所長,縱然強敵武功過人,也不足懼!……

    群豪彼此之間,相互望了一陣,仍是無人接口。

    大方禪師暗唸一聲:「阿彌陀佛!」大聲接道:「老衲斗膽相請,葛施主,伍氏昆仲、和張兄。侯兄、天風道友和史兄七人,並研那『七星遁形』的變化,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一筆翻天葛天鵬,和大方禪師有過數面之緣。心中暗道:

    「我如不肯挺身而出,替老和尚解圍,只怕這僵局甚難打開。」

    葛天鵬首先站起身來,道:「老禪師以佛門清修之身,為我武林同道千百生靈奔忙,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九星追魂侯振方,接口說道:「葛兄說的不錯,兄弟亦願為我武林臨頭大劫一盡心力。」

    大方撣師轉臉望了伍氏兄弟一眼,神色間滿是焦慮之情。

    一掌震三湘伍宗漢,追風雕伍宗義相互瞧了一眼,雙雙起身道:「我們兄弟,恭領大師之命。」

    天風道長和三劍一筆張鳳閣,也同時站起來,道:「史兄的『七星遁形』身法,早已名傾天下,我等得學奇技,甚感榮幸。」

    大方撣師暗暗鬆了一口氣,回頭對袖手樵隱說道:「不知史兄的『七星遁形』陣勢,幾時可以演練純熟?」

    袖手樵隱微微一笑,道:「此等之學,很難說出一定時限,如想窮通變化,十年之功不多,但如只求配合克敵,七日工夫,大概可以勉強夠了。」

    大方禪師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寺院之中,早已為諸位備好了宿歇之處,諸位遠道來此,想來已甚疲倦,先請歇宿一宵,明日再請各位,共商大事。」

    說完話,舉手向窗外一招,七八個目眉清秀的小沙彌應手人室,分頭帶路,把群豪送到宿歇之處。

    方兆南和陳玄霜被一位小沙彌帶到一座幽靜的院落之中,合掌說道:「這院中東西兩房,請二位各自選住一室。」

    原來少林寺清規森嚴,嵩山本寺之中,當有不准婦人女子入寺的規矩,這東嶽明月蟑上分院,雖不如本院那等門禁森嚴,但也不准男女同室而宿。

    陳玄霜一顆芳心,早屬情郎,而且對男女間事,還有些恍恍忽忽的不太瞭解,加上自幼在孤寂的環境中長大,俗凡之禮,羞呢之感,也較一般少女來得淡漠。

    聽完小沙彌的話之後,先是一怔,繼而嫣然一笑,瞧了方兆甫一眼,道:「這小和尚多管閒事!」

    方兆南卻被那小沙彌幾句話,說的滿臉通紅,有如火燒一般。

    陳玄霜看他臉上滿泛紅暈,呆呆出神,也不知他心中是怒是喜,伸出手來,抓住他左腕問道:「南哥哥,你在想什麼」方兆南正覺情愁幽幽,難以排遣,聽她一間,不禁歎息一聲,說道:「咱們這等相處下去,實在也非了局……」

    陳玄霜道:「是啊!咱們把幾件事情辦完之後,就找處景色宜人的地方住下,我這幾日來,都在想著這件事情……」

    一陣山風吹來,拂起她垂在額前的秀髮,但見她臉上泛現著從未有過的羞喜,緩緩的把頭低下去。

    方兆南微感心頭一凜,道:「這幾日你在想什麼?」

    陣玄霜半閉星目,慢悠悠的抬起頭來,說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此時情態,羞中帶喜,言來委婉伍泥,風韻嬌媚撩人。

    方兆南看了一眼,不敢再瞧了,慌忙別過頭去,說道:「我怎會知道你心中想的事呢?」

    陳玄霜宛然一笑,道,「你呀!你有時聰明過人,有時卻是很笨很笨,我在想我爺爺說的話呀!」

    方兆南暗暗付道:「那老人待我情義如山,半月時光,把我培養成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單憑此點,我也不能虧侍他留在這人世間的唯一骨肉。

    他當下說道:「你想到陳老前輩說的什麼話了?」

    陳玄霜道:「爺爺說一個女孩子,常在江湖之上闖蕩,以清白女兒之身,混跡江湖之上,終非了局,當時我聽不入耳,現在想來,實是一點不錯。」

    方兆南輕輕的哦了一聲,道:「江湖上奸詐無比,風險重重,女兒之身,實不宜在江湖之上闖蕩。」

    陳玄霜道:「唉!現在我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學這一身武功了,如果我不會武功,和一般女孩子一樣,就可以安心在家庭中,相夫教子,洗衣煮飯了。」

    方兆南心頭微微一凜,笑道:「一個人的際遇不同,此等之事,就不能一概而論了!師妹不是平常之人,生活遭遇,都非平常之人可比。」

    陳玄霜笑道:「我怎麼了,還不是和別的女孩子一般模樣嗎?」

    緩緩向方兆南身上偎去,眉角眼梢之間,嬌羞盈盈,似喜非喜。

    方兆南本想推開她偎上身來的嬌軀,但見她慢慢的雙目閉了起來,似是心中甚有把握,方兆南決然不會把她推開一般。

    方兆南心頭一動,暗暗忖道:「她眼下孤苦伶仔,茫無所依,把我看成了她世上唯一的親近zふ,我此刻如要把她推開,只怕要大傷她的芳心。」

    心念一轉,微微說道:「咱們這幾日來,一直沒有好好的休息過,剛才又和人動手相搏,想來師妹定然很倦了。」

    伸出右手,扶住她偎來之嬌軀,輕輕的移放在自己的右肩之上。

    陳玄霜突然睜開雙目,說道:「南哥哥,剛才那白衣少女,是你的什麼人?你好像認識很多女孩子?」

    方兆南想不到她突然會有這一問,頓時怔了一怔,笑道:

    「我在九宮山中,和她有過數面之緣,因而相識。」

    陳玄霜道:「她待你很好嗎?」

    方兆南道:「她對我有過救命之恩!」

    陳玄霜忽然轉過臉來,眨了眨眼睛,問道:「她為什麼要救你?」

    方兆南又被她問得呆了呆,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答覆,愕在當地。

    陳玄霜忽的嫣然一笑,道:「我得謝謝她啦!要不是她救了你,只怕咱們也遇不見了。」

    方兆南聽她自慰之言,心中即覺感動,又生畏懼,暗自想道:「此女幼隨祖父長大,老人家雖然武功絕世,但生性卻極冷僻,只怕難以兼顧教養。

    看她近日的言行舉動,愛恨之念,十分強烈,大有非友既敵之勢,似是甚少中庸之道……」

    陳玄霜看他一直低頭沉思,不言不語,心中忽生不安之感,低聲問道:「南哥哥,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嗎?」

    方兆南道:「沒有!」

    陳玄霜道:「那你為什麼不講話呢?」

    方兆南笑道:「我在想該說些什麼才好!」

    陳玄霜正待接口,忽聽一聲重重咳嗽之聲。

    轉頭望去,只見兩個面目清秀的小沙彌,每人手中托著一個茶盤,分別送至兩座廂房中,退了出來。

    陳玄霜望著兩人背影出了跨院,笑道:「這和尚廟裡好多規矩。」

    力甚大,也該早些休息吧!」

    說著緩向左邊一室走去。

    方兆南目注她步入室內,才轉身進了右面一座靜室,但見明窗淨幾,布設十分簡雅,靠壁一座松木榻上,早已放好被褥,窗前竹几上放著一把磁壺,一個茶杯。

    方兆南不覺啞然一笑,暗道:「這些和尚們,也未免大小心了,不准男女同室,講一聲也就是了,連茶杯,也只送來一個。

    如是有人相訪,連個敬客的茶杯,也沒有。」

    心中忖思之間,人已到了竹几前面,隨手端起茶壺,倒在杯中喝了兩口,緩步登榻閉目而坐,運氣調息。

    氣血運行全身一周,精神已好轉甚多。

    和衣仰臥下去,細想數月之中際遇。

    只覺如夢如幻,詭奇神秘,充滿了緊張。

    心念一動,只覺千百事端紛至沓來。

    他想到那死去的駝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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