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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文 / 臥龍生

    一舟容與萬頃洞庭秋水白

    三更小集孤燈明軒俠心丹

    貞兒是玩心極重,一聽他二人文謅謅的,就耐不住了。

    上前一步,拖住「江南醉儒」道:「咱們來玩,就好好玩一會,怎麼一個個的都酸起來了呢……師叔,咱們雇條船到湖裡玩玩去,好不好?」

    「江南醉儒」瞇著眼道:「好!好!好!依你便是……不過,你也要依我一件事。」

    貞兒道:「什麼事?你說吧!」

    「江南醉儒」道:「上船之後,你們玩你們的,我吃我的酒,可不准你們擾我。」

    貞兒作了個鬼臉,向傅玉琪笑道:「真是酒鬼……」

    「江南醉儒」也不理會,漫吟道:「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飄然下樓。

    三人來到湖邊「江南醉儒」解下酒葫蘆,在酒店沾了滿滿一葫蘆「洞庭春」的名酒,雇了小船,解纜破波而去。

    這時天氣寒冷,湖中除了漁船商船之外,遊艇可說絕無僅有「江南醉儒」在艙裡獨斟獨酌,傅玉琪與貞兒年輕貪玩,也不顧寒冷,卻坐在船板上眺望景色、看著天色將暮,晚炊四起「江南醉儒」一葫蘆酒,早已飲盡,便招呼船家將船靠岸。

    正當船離岸邊還有五六丈遠近之時,只聽水面潑刺刺一陣浪花濺沾之聲,一條尖頭窄身的小快艇,由北面如飛的破浪而來。

    艇上立著一人,手持長篙,左撐右點,那小艇吃船篙點撥,直如離弦之箭,勢疾快迅無比,眨眼間,已到了面前。

    貞兒是站在船前,她正準備上岸,只掃了來船一眼,也未注意「江南醉儒」與傅玉琪則尚在艙裡。

    這時兩船相距不過一丈左右,只聽船篙「嘩」的一聲,劃開水浪,篙尖上帶起一條江水,就如一條水虹,又似一道噴泉,直向貞兒射來。

    貞兒原本未曾注意,但猛聽水面一聲清脆的「嘩」的一響,同時又感到暗風吹向自己,正想望時……那條匹練似的水線,已然射到,饒貞兒如何的快速,這突如其來的事,要避也來不及,只濺得渾身淋濕。

    貞兒心中一氣,一睜秀目向來船望去,那持篙之人,卻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赤了一雙腳,竟是個四十開外的化子形相。

    貞兒一到岳陽,被那一頭癩痢,兩條鼻涕的小化子一纏,心裡已經對岳陽的化子起了恨意,如今,又被這化子濺了一身的水,心中哪得不火?

    要是這時那化子如能認個錯,陪上一聲不是,貞兒倒也不便發作,偏偏當貞兒對他一望之時,那化子竟冷哼了一聲,繼而又哈哈一笑。

    這化子一臉藐視與不屑之色,試問貞兒如何肯依?

    她什麼也不考慮,就在船頭,微一用力,但見小船輕晃,貞兒已拔起五尺多高,柳腰款擺,直向那小船撲去。

    那化子見貞兒撲到,並未施襲,只倏的後退兩步,橫篙護胸,以防貞兒的猛擊。

    貞兒腳落船板,怒道:「想不到你們這批化子如此可惡……」

    貞兒話還未完,那化子截住說道:「非是我化子無禮,只是你們遠來湖南,不能過於怠慢……哼哼,你既然上了船,少不得要以禮相待,不過船隻太小,不能盡情,咱們不妨到岸上去,也好讓咱們化子開開眼界,看看你們開宗立派的功學……」

    這船離岸也不過五丈左右,那化子篙子一撥,船身一旋,已轉過方向,經一點一劃,船頭一翹,便射向那湖岸。

    那化子在水中抽出船篙,往船板上一插,人就藉這一插之力,凌空而起,直落湖岸。

    這時船與岸邊相距,少說也有四丈遠近。

    這化子藉插篙之勢,飛身上岸,用意自然是要炫露自己輕功,貞兒哪有不知?她輕哼了一聲,放眼一看,正巧湖面飄過來幾根枯草,只見她盈盈一笑,身子一長,衣袂飄動,已緊隨著那化子到了岸上。

    要知貞兒自幼被她姨母靜心道姑,帶上黃山,便一天到晚,跟著那只黑猩猩,爬山越嶺,在輕功上紮下極好的根基。

    後來靜心又藉「紅花潭」這處天然大好的所在,教了她「登萍渡水」的上乘輕功,所以這四丈多遠的距離,她只藉那幾根枯草,施出「登萍渡水」的功夫,宛如蜻蜓點水,僅一起一落,便跟著那化子落到岸上。

    那化子腳剛落實,忽聽後面衣袂飄風,回頭一看,貞兒竟如影隨形的落在岸上,這一下倒真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想來,這女孩子最大也不過十七、八歲,輕功再好,也無法與自己三、四十年的修為相比。

    哪裡想得到她竟能與自己同時到岸,看起來,這女孩子的輕功只有在自己之上了,心中想到這裡,哪敢大意。

    那化子也不客氣,探手在腰間取出一條藍紙,迎風一抖,響起「汪汪」的吟聲,貞兒定眼一看,原來那藍紙條,竟是一柄上選的緬甸軟鋼煉製的鋼刀。

    這種軟而鋒利的兵刃,最難使用,貞兒一見那化子抖出這種兵刃,就知他人武功不弱,但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也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見那化子一晃緬刀,冷冷的道:「咱們也毋須客套,你請亮你們獨門傢伙吧!」

    貞兒因出來遊玩,何曾料到與人打鬥,是以未帶寶劍,一聽人家叫亮兵刃,便嬌笑了一聲:「姑娘今天未帶兵器,好吧,就空手試試你這緬刀上的武學吧!」

    那化子聽貞兒說未帶兵器,不免一怔。

    望了貞兒一眼,似覺有些不信,頓了一頓,道:「這倒奇了,想不到你那獨門的武器都不帶……也罷,咱就在拳腳上和你試試吧!」

    說罷,雙手一彈點,已將緬刀重圍腰際。

    貞兒原就對岳陽的化子起了厭惡,這時又被人家戲弄,早就不耐煩。

    那化子的話,根本就未聽入耳,玉掌一翻,欺身而進,招演「巧打金鈴」似擊似-,直襲那化子「肩井」穴。

    那化子一見貞兒掌到,心道:你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兒家,能有多大功力,是以竟沒有全力防範,只以六成功力,雙掌往上一迎一撥,只指望這招「撥雲見日」能擋開這一擊,那知雙方一接觸,不禁大吃一驚,趕忙腳底加力,勁貫雙臂,招化「托梁換柱」接著挫腰疾退三步。

    要知貞兒雖然是小姑娘家,火候臂力,確有不足,但這招「巧打金鈴」乃是流雲劍招裡面的名招,貞兒多年苦練,久已融會貫通,默化於劍招之中,是以出手一擊,威勢自然非同小可。

    那化子低估貞兒,自己險被擊中躍退三步,正-穩馬步,貞兒二招又到。

    但見她腳尖輕點,身子朝前一傾,竟似凌空欲飛之勢,左掌自護,右掌單手向前托送,一招「金盤獻鯉」點取「章門」要穴。

    那化子一見貞兒二次襲擊的招式,不覺一怔,竟似忘了襲到的掌勢。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姑娘住手。」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字字入耳震心,貞兒一聽便知必是武林高人所發,略一分神,驀地眼前閃動,但見一條人影,竟從八九丈遠一座酒樓上,如飛撲到。

    這時「江南醉儒」、傅玉琪亦已趕到。

    那化子一見飛來人影,雙膝一曲,拜倒地上,恭恭敬敬的道:「馬騰拜見大師伯。」

    貞兒一看來人,竟是一個禿頭白胡的老化子,年紀總在七十以上,壽星頭,白胡飄拂,穿了件千補百綴的大袍,腰上捆了一條大藍布帶,腳上穿了一雙多耳?鞋,左邊大袖子空落落的,被風吹的直搖晃,一看便知這老化子是缺了一條左臂。

    這老化子卻未理那自稱馬騰的化子,卻出右手指著「江南醉儒」笑道:「你這酒鬼,看著別人動手,也不阻攔一下,想必是三酉子又灌飽了,來,來,來趕快替我老化子引見引見。」

    「江南醉儒」這時早也看清來人,忙的跨前兩步,抱拳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此竟碰到你這老要飯的。」

    那老化子哈哈一笑,道:「老化子碰到窮秀才,連半張廢紙也要不到,算我倒霉……」

    那老化子說到此處,也不等「江南醉儒」引見,便笑瞇瞇的望著貞兒,看了幾眼,道:

    「想不到你小小老紀,在名震武林的流雲劍上,竟有如此的成就,可真難為你了……我老化子多句嘴,那黃山靜心廬的靜心師太是小姑娘什麼人?」

    未待貞兒答話「江南醉儒」已搶著接道:「老不死,你真好眼力……」說到這裡,轉臉招呼傅玉琪與貞兒道:「來,你二人快來見過董老前輩,董前輩乃是你們師父的好朋友,武林道尊稱他一聲『獨臂丐王』想必你們也聽你師父說過。」

    「江南醉儒」又將傅玉琪貞兒向「獨臂丐王」一一介紹。

    「獨臂丐王」拉起傅玉琪的手,摸撫一陣,笑著對二人道:「名師高徒,令人可羨!」

    那馬騰拜見過「江南醉儒」又與傅玉琪、貞兒見過禮「江南醉儒」便邀「獨臂丐王」與馬騰,同返城裡。

    「獨臂丐王」環視一眼道:「我老化子與你們攪在一起,不覺著太扎眼嗎?你們先請回城,少時,我們自會找到,一切咱們晚上詳談不遲……」說著拂髯一笑,便領著馬騰逕返那酒樓。

    「江南醉儒」知他脾氣,也不多說,便也領著二人,返轉城裡,找了一家名叫「集賢」

    客棧住下。

    天交三更,夜闌人靜,集賢客棧臨街的一面,迅快的閃過兩條人影,二人略一打量,一個聲音低低的道:「師伯『江南醉儒』高大俠他們是住在第三進樓上面耳房裡,你老人家看。」說著伸手一指,道:「那有燭光之處便是。」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嗯了一聲,道:「好,咱們這就去吧!」

    二人身子一長,便落在第三進正對著西耳房的屋面上,前面一人揚手打出一塊小石子,但聽「啪!」的一響,正輕輕皆擊在西耳房的窗欞上。

    房內貞兒一聽擊窗之聲,一跨步,開了窗子,便見人影閃動,人已了房裡。

    進來二人,正是「獨臂丐王」董天臣,與他師侄「飛鷂子」馬騰。

    「江南醉儒」起迎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之說,今天你這老鬼來,我卻是『寒夜客來酒當茶』了……」

    「獨臂丐王」笑道:「你這窮秀才,真酸的可以,咱們要飯的,可不管什麼茶當酒,酒當茶的,有什麼就隨意佈施,咱們好作長夜之談。」

    「江南醉儒」道:「老鬼,你怎麼這般猴急?反正今晚包你吃夠了就是……」

    五人坐定之後,便談起日間貞兒與馬騰誤會之事。

    原來「九陰蛇母」復出之事,不但江、浙、皖、豫等省風傳,即是三湘八閩之地,也都盛傳此事。

    「九陰蛇母」歹毒無比,以前就曾擾得武林一片腥風血雨,此番謠傳一起,江湖上便出現許多跡象可疑之女子,而這些可疑女子的行跡,遍及中原、東南、桂閩、滇粵諸地,出沒神奇,行事詭譎,而且所使兵忍,更是江湖罕見的獨門兵器,武功又是另成一派,是以江湖間盛傳「九陰蛇母」隱跡多年,此番復出江湖,另有一番雄心壯圖。

    憑著「九陰蛇母」過去淫毒,加之最近諸多可疑之事,無論黑白兩道,皆有點談虎色變,而準備阻止她的勢力滲透到本身轄境之內。

    「獨臂丐王」董天臣,乃是一代怪傑,與「瞎仙鐵笛」羅乙真、「江南醉儒」高鏡光,以及靜心道姑,原是俠義道上,極要好的朋友,同受著當代武林人物的崇敬。他所率領的化子幫,更是滿佈天下。

    不要看他這化子幫雖然都是混跡在龍蛇雜處的下流階層,可是幫規嚴峻,作的儘是俠義可風之事。

    這次他風聞「九陰蛇母」重起滇境,並有與天下武林爭雄的野心,早就飛令各地分幫,暗中防範。

    貞兒年輕人俊,人又活潑嬌稚,一進岳陽,便被化子幫盯上。

    這飛鷂子馬騰,乃是岳陽一帶的丐幫首腦,接報之後,便親自趕到,他與手下,都不認識「江南醉儒」這才不得已湖邊藉故尋事,想由武功上探查貞兒是否「九陰蛇母」一路人物?

    貞兒一出手,不僅沒有亮出「九陰蛇母」門下獨門兵刃,同時一出手,招式竟是名震江湖的流雲劍招,馬騰便知是有了誤會,所以沒有還招,正待說明,不料大師伯「獨臂丐王」

    董天臣,卻於此時現身岳陽……說至此處,誤會已經冰消「獨臂丐王」雖然有點責怪飛鷂子馬騰行事魯莽,但這時酒興已濃,說話中帶有笑意,並不嚴厲。

    貞兒恍然啊了一聲,道:「難怪呢?原來是你們故意來找我的,我只道岳陽的化子這般可惡呢……」

    貞兒說話向來就是任性慣了的,當她發覺眼下這位化子幫的領袖「獨臂丐王」乃是極受武林崇敬的人物,而且與師父靜心道姑也是至厚的朋友,自己開口便是化子,實在有違尊師敬老的道理,不由大感難以為情,臉上便泛出不安神色。

    「獨臂丐王」久歷江湖,眼光何等銳利,早看出貞兒不安之態,一陣朗笑,道:「姑娘,我就喜歡口直心快的人,我老化子一生也正是如此,況且這件事,也實在錯在我們,自怨不得你要厭惡他們了……」

    「江南醉儒」截道:「過了,過了,事情過去,也就完了,你這老鬼可不要把話題扯遠了,我要問你,十四年前,咱們長白山一別,就一直沒有見過面,這多年來,你這老鬼跑到什麼海角天涯去討飯了?怎麼連個影子也見不著呢?」

    「獨臂丐王」聽「江南醉儒」一盤問,並不作答,右手端起酒杯,咕嘟一聲,喝了一滿口,放下酒杯,捋了捋雪白的銀髯,盯著傅玉琪,望了半晌,點點頭道:「這話說來就長了,說起來從他師父羅大俠講起了……」

    傅玉琪聽說要由他師父「瞎仙鐵笛」說起,不由精神一振,端坐傾聽。

    「獨臂丐王」董天臣道:「十四年前,天目三子應『長白七怪』柬邀遠赴關外,那時你我都在被邀之列,就是那年長白一別,你因事南下百粵,我與羅大俠則暢遊山川,順便尋訪那『神龍』『飛虎』『靈蛇』寶-的消息……」

    貞兒忍不住插嘴問道:「這『神龍』『飛虎』『靈蛇』寶-,是不是『千愚書生』手著的那幾本奇書嗎?」

    「江南醉儒」望了貞兒一眼,搖頭歎了口氣道:「你這娃兒倒真跟你那師父一個脾氣,對姬老前輩卻竟恨的如此之深!」

    貞兒辯道:「誰叫他那麼壞呢?」

    傅玉琪因「獨臂丐王」談到他恩師之事,正集中精神在聽,忽被貞兒一打岔,怕他們又把話題扯遠,趕忙望著「獨臂丐王」問道:「董前輩與我恩師同行,是否打聽得這三部奇書的下落呢?」

    「獨臂丐王」搖搖頭道:「江湖傳言,只能當它鏡花水月,哪裡就那麼容易找到呢?」

    「江南醉儒」笑著指董天臣道:「你這老鬼,一向自命不凡,想不到也有撲空之時……」說著又是大笑不止。

    「獨臂丐王」白了「江南醉儒」一眼,道:「你這窮酸,先不要圖嘴上的便宜,事情還沒有了呢……」

    傅玉琪接道:「後來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見傅玉琪追問,忽然沉思不語,竟怔怔的在發楞。

    貞兒發急道:「怎麼啦,怎麼不說了呢?」

    「獨臂丐王」似在思考一件很難的問題一般,對貞兒的話,似未聽見。

    過了片刻「獨臂丐王」猛然抓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一乾而盡,放下酒杯,伸出獨臂,撫摸著傅玉琪的肩,道:「這一說便要說到小哥哥身上了。」

    傅玉琪不由的一震,轉臉望著「獨臂丐王」董天臣。

    「獨臂丐王」歎息一聲,道:「我與羅大俠分手不久,這位已成世外高人的瞎仙,便又伸手插入了恩怨紛爭之中,力敗『燕趙雙凶』……」

    「獨臂丐王」話還未完,忽然貞兒啊呀了一聲,道:「怎麼了,琪師哥,你不舒服嗎?……」

    幾人被貞兒一聲驚叫,齊轉臉看著傅玉琪,只見他臉色凝重,嘴唇抖顫。

    「獨臂丐王」啊了一聲,道:「小哥,不要難過,只怪我老化子多嘴,引得你傷心了。」

    傅玉琪振作精神道:「老前輩,請講無妨。」

    「獨臂丐王」楞了一陣,還是未說「江南醉儒」一看傅玉琪的神色,便對「獨臂丐王」

    道:「老兒,你不必為難了,你要是不說,反而使這娃兒不好受。」

    董天臣對傅玉琪黯然一笑,道:「你師父天生俠義心腸,因忿於『燕趙雙凶』竟施出歹毒暗器,用『九陰沙』和『子母-火彈』傷了你父親,又仗著人多勢眾,硬逼得你母親自刎殉夫……」

    「獨臂丐王」話至此處,不禁長髯抖動,滿臉現出激動之情。

    傅玉琪強忍住悲痛在聽著,眼眶裡閃動濡濡淚光。

    「獨臂丐王」又呷了一口酒,道:「可惜你師父羅大俠遲了一步,你父母已雙雙身亡,可惡這班人還不肯罷休,還打算斬草除根,四下搜尋你小哥……」

    傅玉琪腦際閃電般的掠過了一段往事……。

    那時傅玉琪雖只是五六歲,可是他卻是個聰慧過人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他依稀記得,那一晚已是半夜時光,自己被母親叫醒,把自己托付老管家,母親並含著淚說:仇人已大舉來犯,生死不敢預卜,萬一不幸罹難,要老管家帶著投奔義伯「聖手醫隱」陸天霖,這是母親與他最後的說話。

    後來父母身亡,賊人又火焚莊院,老管家負著自己,逃出火窟,卻又遇上賊黨,老管家拒敵又遭慘死,自己正被幾個賊人擒住,就在這千鈞一髮關頭,幸虧得遇恩師。

    恩師一出手便擊敗賊黨,救了自己小命,並憐自己身蒙血海深仇,恩允收為門下,帶回黃山「白象崖」……這些慘痛的往事,在傅玉琪腦中閃電般的一陣盤旋,激起他無盡的思潮,像大海中的浪濤、洶湧、奔騰……他記起慈愛的父母,記起了忠義的老管家,記起了恩師,記起了情如手足的大師兄,也記起了大伯父陸天霖和三叔方雲飛,更記起了留在「紅葉谷」惟一的親人,弱妹慧兒……於是,他臉上掛下了像珠兒般的淚珠。

    貞兒不由的伸出玉掌,握住了傅玉琪的手,幽幽的叫了一聲:「琪師哥!」粉頰也淌下晶瑩瑩的淚水。

    傅玉琪噙著淚道:「以後呢?」

    「獨臂丐王」接道:「你師父把你帶上黃山之後,不久又閉關勤修……」

    「江南醉儒」道:「說來也奇,老瞎子坐關未久,怎麼又閉起關來了呢?況且一閉就是十年……」

    「獨臂丐王」笑道:「羅大俠當代高人,神奇莫測,這自有他的道理。」

    「江南醉儒」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可曾對你說過嗎?」

    「獨臂丐王」一翻雙眼道:「你這窮酸,今天怎麼竟這般急了,你讓我慢慢的說可好?」

    「江南醉儒」笑道:「你這老兒,何時學會了賣關子了呢?好罷,你慢慢說吧……」

    「獨臂丐王」吃了一口酒,一咂嘴,道:「你這窮酸總該知道,我老化子反正是乾的討飯行當,四海為家,東走西奔,又愛多管閒事,就真是無事忙了。」頓了頓,又道:「前幾年因朋友之事,特到松竹坪『聖手醫隱』陸天霖那裡,求了三粒太乙保命丹,臨行之時,陸天霖托我老化子一件事……」

    「江南醉儒」道:「『聖手醫隱』陸天霖,仁心仁術,譽滿武林,也是我俠義中人,但不知有什麼事要托你這老鬼?」

    「獨臂丐王」董天臣拂了拂長髯,道:「這陸天霖可稱得上忠義朋友,他為了盟弟遭『燕趙雙凶』殺害,一心要為盟弟報仇,可是這『燕趙雙凶』也非泛泛之輩,尤其是那獨門暗器『九陰沙』和『子母-火彈』其毒無比,與那『陸地神魔』邱三波的『燕尾追魂針』同為江湖三大暗器,荼毒武林,令人喪膽,陸天霖既想找『燕趙雙凶』為他盟弟報仇,就不能不防這二大暗器,好在『聖手醫隱』醫學廣博,自不難研查出解破之藥,則是難在這二門暗器連雙凶也很少施用,外間更不見遺留……」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啊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想必『聖手醫隱』為了要尋找這暗器,好研查那解破之藥,便托你這老鬼去偷了……」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偷竊之事我老化子還不屑為,不過總算未曾有負好友,這二件暗器竟被我老化子弄到了一枚『子母-火彈』而陸天霖自己竟也找到幾粒『九陰沙』。」

    傅玉琪忙的追問道:「那麼我陸伯父可曾找出解破的法子呢?」

    「獨臂丐王」道:「傻孩子,你陸伯父被譽為華佗再世,哪能找不出辦法來呢?」

    貞兒急道:「他有瞭解方,是不是去找『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道:「『聖手醫隱』花了兩年多的心血,找出瞭解破之方,原想來邀武林好友前去尋那『燕趙雙凶』可是你陸伯父一生作事縝密無比,他不想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便單人匹馬,一個人遠走河北……」

    貞兒又截住問道:「那麼他是不是找到『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急,聽我說來,你陸伯父去了一趟河北,一去就是一年多,結果悄悄返回松竹坪……」

    「江南醉儒」道:「想必他又另有眉目了。」

    「獨臂丐王」道:「到底你們讀書人厲害,這一下真被你這窮酸猜到了。『聖手醫隱』雖然悄悄回來,不過卻並非一無所獲,原來他發現其中另有文章,真正的正凶還另有其人,這『燕趙雙凶』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傅玉琪急道:「但不知那害死晚輩父母的正凶,又是何人?我陸伯父可曾與老前輩談及沒有?」

    貞兒未待「獨臂丐王」答話,插嘴問道:「陸前輩既是很遠很遠地跑了一趟河北,又把正凶打聽出來,那為什麼反而悄悄的回來呢?」

    「獨臂丐王」望了二人一眼,不由放聲長笑,道:「事情哪能如此簡單,若果這等簡單,你陸伯父豈肯就此悄然折回?其中牽涉太大,果如你陸伯父所查出的情形,對方更是極不易對付的人物,看來你報仇雪怨之事,必得從長計議了,說不定還要為天下武林掀起一場風波……這事暫且還是不談也罷。」

    傅玉琪滿眶熱淚,淒然說道:「難道晚輩這血海深仇,就任他永沉海底嗎……」

    「江南醉儒」接道:「你這娃兒怎的這般呆呢?君子報仇又豈急於一時,你不聽適才董老前輩說嗎,照目下情勢看來,恐怕這事已不只是你傅家一家的私仇,甚或已與整-中原武林有關了,如若果真如此……」

    「獨臂丐王」截住「江南醉儒」的話,道:「這事連你陸伯父跑了幾年,也還沒有十成把握確證正凶,不過萬一如此,到時少不得我們幾個老不死的要陪你小哥一場了……來,且莫傷心,喝點酒定定神吧!」

    傅玉琪雖是心憂神傷,但聽二人之言,弦外之音,已覺著出這幾位前輩高人,已把自己的恩仇,攬到自己身上,而且說話神態異常凝重,絕不是表面安慰自己,況且這幾位前輩對此事都如此慎重,想必事情必然棘手,憑自己一己之力是絕難辦到,既是如此,也只有忍耐一時,聽從恩師的安排了。

    傅玉琪心念一轉,激動的情緒,略略平靜,依言飲了一大口酒。

    貞兒眨眨秀目,凝想片刻,問道:「董老前輩,你說我大師伯閉關十年,是為了什麼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點點頭道:「自你師叔祖姬老前輩一氣離開了黃山之後,你們的師祖就未能安心,況且現在傳言那三部寶-相繼出世,萬一遺留到什麼歹人手中,勢必為害江湖,荼毒無辜,你們想,羅大俠為『黃山三友』之首的傳人,自不能坐讓此書遺落江湖,況且據說此書所載,皆為克解你們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羅大俠焉能不閉關勤修,更求精進呢?」

    說到此處,又望了傅玉琪一眼道:「再則,他又伸手過問了你傅家之事,此一公案,遲早終有一個了斷,若傳言屬實,對方又是極難纏的人物,你師父有先知之明,這才又發奮閉關十年…」

    貞兒在旁,似是自語的啊了一聲,道:「難怪我師父也在精研那奔雷三式呢!原來……」說到這裡,彷彿明白了什麼,自己點點頭,臉上笑意盈盈的,便不往下說了。

    「江南醉儒」這時佳釀助興,滿面春風,對「獨臂丐王」笑道:「你這老鬼,自稱忙人,羅大俠黃山閉關之後,你這老鬼,又忙了些什麼名堂呢?」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為了代羅大俠查尋姬老前輩手著的寶-,在江湖上又亂跑了一陣……」

    貞兒插嘴問道:「寶-的下落,找到了沒有呢?」

    「獨臂丐王」苦笑了一下,道:「這部奇書傳言武林數十年,多少人為他廢寢忘食,皆欲得之而甘心,你試想,要想尋出它的下落,是談何容易……」

    「江南醉儒」道:「這倒也不能全怪你老化子無用,當年羅大俠閉關之前,也曾和我談過此事,要我在江南一帶,暗中留意此事,一連數年,竟是毫無所獲!」

    「獨臂丐王」道:「說起此書,怕與唐一民多少有點牽連?」

    「江南醉儒」道:「我也風聞此說,聽說唐一民有一師弟,不知如何獲得一冊寶-,此事卻被唐一民獲知,用盡了千方百計,想在他師弟身上找出奇書,但……」

    「獨臂丐王」歎息了一聲道:「說起唐一民,這人就是太孤僻古怪一些,其實倒也不失為好人……」

    貞兒一聽「獨臂丐王」說「東嶽散人」唐一民,尚不失為好人,心中大感不然,不由冷哼一聲,道:「你還說他不失為好人呢?我看他是壞透了,一點也不講理。」

    「獨臂丐王」笑道:「你這娃兒,怎麼說他是壞透了的呢?你倒是說說看。」

    貞兒嘟了嘟小嘴道:「我琪師哥被『九陰蛇母』毒蜈蚣所傷,萬不得已,跑到他『紅葉谷』去借『人面蜘蛛』吸毒,事後他卻找上『寒雲谷』凶狠狠的找人拚命,我羅師伯他好話都說完了,他全不理會,你說,他是不是頂壞的人?」

    「獨臂丐王」問道:「那麼他後來怎樣離開『寒雲谷』的呢?」

    貞兒道:「後來……」話至此處,倏然住口,停了一停,又道:「後來的事,我不高興說,你要琪師哥說吧!」

    傅玉琪無奈,便將自己如何去泰山「紅葉谷」如何取得「人面蜘蛛」如何得遇妹妹慧兒,以及唐一民找上黃山,如何尋仇,如何被「玉蜂娘子」的女兒引走……說了一遍。

    「獨臂丐王」聽罷,大感驚訝,問道:「這就奇了,難道『玉蜂娘子』真的有了女兒不成?」

    貞兒道:「當然是真的了,她真不要臉,妖裡妖氣的。」說著,一雙秀目卻盯住傅玉琪望了一望。

    「獨臂丐王」一拂長髯,道:「天下事真無奇不有,當年蛇蜂二女為害江湖,後來二人先後僉跡,如今盛傳『九陰蛇母』復出,卻又出了個『玉蜂娘子』的女兒,聽你們說來此女武功奇高,看來江湖上定又不得安寧了。」

    「江南醉儒」接道:「我此番上黃山,也正是為了『九陰蛇母』復出之事,不料我到了黃山,羅大俠卻竟又親入江湖,我起先只道他是為了『九陰蛇母』之事,重入江湖,以消弭一場劫運,哪知事出意外,憑空又跑出個『玉蜂娘子』的女兒來,而且又扯上了唐一民。」

    「獨臂丐王」道:「此女既敢找上泰山『紅葉谷』又敢追?到黃山,想必定有驚人武學,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與唐一民絕難善自干休。」

    傅玉琪腦際忽然掠過一種奇怪的念頭,他想起「玉蜂娘子」的女兒,在「紅葉谷」石洞裡對自己的一番情意,陸伯父對她開導的許多話,以及「紅花潭」臨去時對自己說那幾句話,都似不比尋常的事,雖然自己對她那種裝束很是不滿,對她母親「玉蜂娘子」的所作所為,更是冷齒,自己也曾恨過她,但此刻卻有點關切著她,覺著她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弱女,孤零飄泊,身世也真可憐,而且對她孤身一人,能千里尋仇,為她母親報仇的一片孝心,大感敬佩,這時,他真希望她能平安無危。

    但是,他一想到「玉蜂娘子」女兒所尋的對手,正是武功卓絕的「東嶽散人」他對「東嶽散人」的感情也很複雜,既恨他的傲慢驕橫,也關心著他是自己胞妹的師父。

    這種種錯綜複雜的思慮,一時間困擾著傅玉琪,他不希望任何一方落得悲慘的下場,最好是他們之間沒有恩怨,而免去這一場糾紛才好,於是他惘惘的問道:「那『東嶽散人』唐一民和『玉蜂娘子』是不是真的有仇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別的東西可假,難道這恩愛仇恨還假得了嗎?」

    「江南醉儒」道:「只聽說『玉蜂娘子』確傷在唐一民的手中,但-中實在情形,還是未能大白於天下。」

    「獨臂丐王」沉思片刻,道:「唐一民的伏魔劍固然飲譽武林『玉蜂娘子』也非易與之輩,就怕這事未必像傳說那麼簡單……」

    「獨臂丐王」一言未完,只聽屋面傳來一陣長笑,來一蒼老的聲音說道:「儒、丐二俠,請恕我們不速之客,漏夜造訪……」

    聲音未畢,只見獨光微晃,二人已一前一後飄落屋內。

    前面老者,年在六十開外,疏疏白髮,挽了個髮髻,身穿黃衫,高腰白襪,足登如意頭的玄色粉靴,黃黃臉色,一臉病容。

    後面是一個羽士打扮的道士,年約五十左右,面如朗月,五綹黑髯,光澤如漆,背插一把古劍。

    「獨臂丐王」董天臣一見那老者,不由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功,竟能瞞過我們兩個酒鬼的耳目,原來是你,看你臉黃白蒼蒼的,叫你冒著夜寒遠來,我老叫化子真有點於心不忍了……」

    「獨臂丐王」一見「江南醉儒」幾人望著來人,這才趕忙改口道:「你看,我老化子說溜了嘴,竟忘了給你們引見了。」說著指著那老者道:「這位便是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的八仙之首,人稱『病鍾離』嚴百川,這位……」「獨臂丐王」望著那道裝羽士,怔了一怔,只得說道:「這位道爺恕老化子眼拙……」

    那老者「病鍾離」嚴百川,接道:「這是小老兒三弟逸塵子。」

    「江南醉儒」打量了逸塵子一眼,點頭笑道:「令弟莫不是就是人稱『鐵膽純陽』的嗎?」

    「病鍾離」嚴百川笑道:「虛博浪名,叫二位大俠見笑了,來,賢弟快來見過高大俠,董大俠還有黃山『瞎仙鐵笛』、靜心前輩的高足……」

    「獨臂丐王」一翻眼道:「你就不怕傷了你的元氣,哪裡來的這多酸禮,你不要看這位窮秀才,他雖然穿的一身窮樣,除了喜歡吊兩句酸文,實骨子卻沒有一點酸禮,要不,我這老化子怎麼跟他合得來呢……」

    「病鍾離」一笑,道:「愚兄弟冒昧來擾,打擾諸位酒興清談,實感不安。」

    「江南醉儒」接道:「二位如此一說,便是見外,我輩相交,快些兒去這些客套,來,琪兒,快取兩隻碗來。」

    「病鍾離」嚴百川、「鐵膽純陽」逸塵子,見二人如此,也不客套,推椅入座。

    「獨臂丐王」望著二人道:「你們二位如何來得這般湊巧呢?」

    「病鍾離」笑道:「前蒙高大俠與二位少俠,仗義解我盟弟之危,心儀已久,尤其是高大俠,更是素所敬仰的人物,只恨無緣得謁荊顏,直到我盟弟安慶得遇俠?,飛報回八義莊,小老兒才知道高大俠或可來洞庭一遊,於是便派人注意,今日果然獲知高大俠蒞臨岳陽,又聽得你這老要飯的也來到岳陽,小老兒猜想,你們二位既然遇到一起,必然會作竟宵暢談,這才漏夜過湖趕來,不料果被小老兒找到,只可惜,因我兄弟一擾,打斷你們的談趣了。」

    「江南醉儒」道:「嚴兄說的又見外了,我和老化子多年未見,想不到岳陽相逢,談的也不過是別後往事……」

    「病鍾離」道:「方纔二位所談那唐一民與『玉蜂娘子』之事,小老兒機緣湊巧,適逢其會,對此事倒略知一二,假如二位有興,小老兒倒可說出來以供二位助酒。」

    「獨臂丐王」道:「你這老病鬼,三年難得出門一步,怎麼倒問起世事來了,我就不信,我老化子天下亂跑,倒不如你這不出門的病人!」

    「病鍾離」嚴百川笑道:「這便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老兒知道這事,不過機緣罷了。」

    貞兒最愛熱鬧,一聽這老兒知道這一段傳言江湖的軼事,就急著要聽結果。

    傅玉琪心裡也想知道這件事情,但這兩個老頭子,一搭一唱,都談著題外的事,年輕人,性子不免急一點,就不禁同時問道:「他們到底是怎麼的呢?」

    「病鍾離」眼睛望著二人,心中卻似在整理這故事,他沉思了一陣,才道:「這話說長就長,說短也短,現在時光不早,咱們就長話短說吧,六十年前,江湖上不論是武功,聲望,皆推『黃山三友』,後來雖然三友拆盟『千愚書生』隱跡,另二位前輩閉關,但黃山的武學,依然威鎮江湖,不久之後,江湖間便傳聞『千愚書生』精研出破解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而這種武學的秘笈並已流傳在外……」

    貞兒眨眨眼道:「這種東西既然是『千愚書生』不傳之秘,怎麼會傳流出來的呢?」

    「病鍾離」笑道:「這原是一種傳說,若是知道真情實況也就不算是傳說了,既是外間有這種傳言,自然就引起武林中人的野心,試想這種珍貴之物,誰不想獲為己有,於是引得武林中明察暗訪,紛擾多年,也未能揭穿這一流言,世間的事往往不可思議,愈虛愈玄,愈隱愈秘,直擾得江湖上烏煙瘴氣。」

    「病鍾離」略一沉忖,又道:「這時泰山唐一民已崛起江湖,嶄露頭角,可是此人城府極深,心情更是怪僻無比,而野心尤大,自知要憑唐門十三式伏魔劍,蓋壓過黃山的大羅笛與流雲劍,而獨步武林,還是大為不易之事,要他臣服黃山武林,又不肯甘心,是以他處心積慮,一心想謀求『千愚書生』姬老前輩手著寶-,以遂他獨尊江湖的心願,江湖恩怨,常常是出於一種巧合,可謂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就在這時,風傳這寶-落在他師弟崔源手裡,你想唐一民是何等人物,既是風聞這種傳說,自是不會放過崔源,但縱令唐一民工於心計,用盡了計謀也未能追查出寶-,看來這種傳聞也就不盡確實,不久之後江湖上也就沒有再見到崔源的行?,有人說已遭了唐一民的毒手,也有人說此書確為崔源所得,他已隱住於人跡罕到之處,鑽研武學去了。」

    傅玉琪聽得心中一動,忍不住接道:「嚴老前輩所說的崔源,晚輩倒曾見過。」

    「病鍾離」嚴百川不由一怔,望著傅玉琪,道:「這倒奇了,崔源絕跡江湖數十年,傅小俠何從見得,確實奇聞了。」

    傅玉琪便將自己在「紅葉谷」所遇經過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崔源傷重死去之時,大家不禁唏噓了一陣。

    嚴百川小飲了一口酒,又道:「『東嶽散人』唐一民在他師弟身上未能追出寶-,心猶不死,對『玉蜂娘子』起了疑心……」

    貞兒歪側著粉臉,一臉迷惘神色,問道:「奇怪了,他怎麼又疑心起『玉蜂娘子』了呢?」

    「病鍾離」嚴百川被貞兒一問,不覺大感尷尬,怔怔的楞了半晌,才訕訕答道:「說來此事你也不會太清楚,昔年蛇蜂二女,淫毒江湖,很多高手都難過此劫,所謂英雄難逃美人關,崔源自不例外,聽說崔源與『玉蜂娘子』的戀情頗深,是以唐一民便疑心他師弟獲得的寶-,已轉落到『玉蜂娘子』手裡,這才三番五次向『玉蜂娘子』糾纏追討……」

    貞兒適才追問之時,見嚴百川訕訕為難,粉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層紅暈,但她素來是任性慣了的,這時見說到熱鬧之處,櫻唇微啟,似又要相詢。

    嚴百川轉臉見貞兒神情,微微一笑,接道:「你且聽我說,不要說此事只不過唐一民的猜測而已,即使果有此事『玉蜂娘子』又豈是好惹之人,況且此時她左右,不知有多少高手伺衛,哪容唐一民得手,二人因此結下嫌怨。」

    飛鷂子馬騰在旁望了他師伯「獨臂丐王」董天臣一眼,恭敬的問道:「唐一民既是未曾得手,何以江湖傳言說『玉蜂娘子』是傷在『東嶽散人』之手呢?」

    「病鍾離」笑道:「此是後話……」

    「獨臂丐王」未得話畢,接道:「我看你這病鬼還是兩句並一句說吧,免得說多了傷元氣,老化子體上天好生之德,看你說得心有不忍……」「病鍾離」三字不過是江湖上因他生帶病容,送的外號,嚴百川又豈是真的有病呢?一見「獨臂丐王」笑言打趣,便也沉不住氣了,便道:「我說話,讓你灌黃湯,你還覺不稱心,好好好,如今我不說了,我來喝酒,且讓你這老化子唱兩段蓮花落……」說著,便提過酒葫蘆,滿斟一碗,舉碗就喝。

    「獨臂丐王」董天臣,慌的搖著獨臂右手,道:「慢來,慢來,你這老兒哪裡學來的生意經,打算盤打到我老叫化子頭上來啦,那可是我和窮秀才的命根子,不是你的湯藥,你可不要喝錯了。」

    這幾位都是風塵奇人,雖然偌大年紀,而且眼前還有晚輩,可是他童心依舊,也不顧什麼行?,碰在一起,卻喜逗著玩鬧。

    「獨臂丐王」就這一伸獨臂,搖擺之間,已存心開「病鍾離」的玩笑,暗中已提蓄內勁,這一搖擺,但見「病鍾離」碗裡的酒,突然一陣翻滾,便有一小半傾瀉出碗外。

    「病鍾離」哪裡料到老化子會開玩笑,一見碗裡的酒被「獨臂丐王」用他丐門上乘內勁激出碗外,人不離座,身不哈腰,只將頭微微側傾,丹田猛一吸氣,張口一吸,眼看那就將墜落桌上的酒,全被他吸到嘴裡,桌上一滴也沒沾著。

    「病鍾離」一抹嘴,道:「可惜,可惜,你這老叫化子,暴殄天物,這輩子不修好,來世還得要飯,適才要不是我小老兒嘴快,那半碗佳釀,豈不白白被你這老化子糟蹋了嗎?」

    「獨臂丐王」笑道:「看不出你這老病鬼還有這好的元氣!」

    「病鍾離」也不服輸,道:「你這老化子一條臂的力道還不小……」

    兩人說得屋裡的人哈哈大笑。

    「江南醉儒」道:「你們兩個老鬼,明知主人窮,卻偏偏拿窮人的東西作耍,再要如此,可別怪我窮酒鬼小氣,我可要收起來了,免得被你們潑在地上,作賤東西。」

    「病鍾離」嚴百川,搔了搔白髮道:「你這老化子最不成材,叫你一擾,我說到什麼地方了,趕快,提我一提。」

    「鐵膽純陽」逸塵子笑道:「大哥已說到『東嶽散人』唐一民與『玉蜂娘子』結下嫌怨……」

    「病鍾離」望著逸塵子略一沉思,手拂長髯,道:「好,就由三弟你身上說起吧!」

    「江南醉儒」突然問「獨臂丐王」道:「老要飯的,你今天怎麼帶了狗出來了呢?」

    「獨臂丐王」被「江南醉儒」這突然一問,問得莫名其妙,只得道:「沒有呀……」

    「江南醉儒」笑道:「你沒有帶狗,怎麼這位見了誰就咬誰呢?」

    「病鍾離」一見「江南醉儒」也調侃起自己來,趕忙接道:「你們讀書人真是出口成髒了,人家說正經的,你們卻依酒三分醉,在說醉話……」

    「獨臂丐王」捧起酒碗,對「江南醉儒」道:「他說他的,咱們再乾一碗。」

    「病鍾離」望著他們二人笑了笑,接道:「那唐一叫與『玉蜂娘子』雖然交惡多年,而且不惜冒險,單刀匹馬,深入虎穴,無如這時『玉蜂娘子』裙下有無數高手。」話到此處,不覺望著傅玉琪,哈哈大笑,道:「就連瞎仙首徒,你大師兄『虯髯神判』那樣的英雄人物,也都俯首聽命在她石榴裙下,你們想,憑唐一民人單勢孤,哪裡能佔了便宜呢?」

    「病鍾離」望著跳躍的燭焰,沉思少頃,道:「二十一年以前,不知何故『玉蜂娘子』突然一變常態,用了極毒辣、慘忍的手段,毀去許多伺衛她左右的江湖高手,而她自己也倏然隱跡,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獨臂丐王」聽「病鍾離」說到這裡,忙的丟下手中酒碗,仰面哈哈狂笑,笑了一陣,轉臉指著「病鍾離」笑道:「此事連三尺孩童,也能道出,你這老兒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病鍾離」嚴百川等「獨臂丐王」止住了笑聲,對他翻了翻眼睛,道:「你這老化子且莫要急猴猴的耍窮相,不要得意忘形,若是沒有什麼新奇之處,我老人家又何必說呢?告訴你這老化子吧,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卻親眼看到『玉蜂娘子』傷在唐一民手裡。」

    「玉蜂娘子」突然退出江湖,原是一件大事,但二十年來,一直無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就連「江南醉儒」與「獨臂丐王」這兩位俠跡遍天下的高人,也未能獲悉這事的前因後果,這並不是說「江南醉儒」「獨臂丐王」不行,而實在因為江湖之間的事,紛紜複雜,多如牛毛,任憑你在武林地位如何崇高,也無法事事盡知,何況一些武俠秘聞,更非機緣巧合不能碰到。

    是以「病鍾離」一說出他曾親睹「玉蜂娘子」與唐一民拚搏之事,便不由得大感驚異,都把目光盯注在嚴百川的臉上,急待他說出下情。

    這時「病鍾離」卻偏把眼睛望著窗外,連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江南醉儒」催道:「嚴兄,如何不說了呢?」

    「病鍾離」停了半晌才緩緩轉過臉來,慢慢的輕捋銀髯,哼了一聲,道:「不說了。」

    說著眼睛卻瞟了「獨臂丐王」一眼。

    「江南醉儒」一瞧這種神態,就知道這老兒在淘氣了,笑了笑,道:「嚴兄,你我飄泊江湖,難得一見,今宵談興正濃,怎麼老兄卻又不說了呢?」

    「病鍾離」一晃那疏疏白髮的腦袋,道:「除非老叫化子向我叩頭賠罪,不然,就不要想我說下去。」

    「獨臂丐王」略掃了他一眼,一聲不睬,只顧大口喝酒。

    二人這一故意鬥鬧,卻急壞了貞兒與傅玉琪,他兩人正聽得有味,忽然中斷,自然著急。

    貞兒不但人精靈,而且又調皮,圓圓的眼睛一翻,便知二位老人家是童心大發了,她也湊趣,起身跑到「獨臂丐王」身側,玉腕一伸,奪過酒碗,嬌聲道:「都是你,害我們也沒有故事聽了,快,快賠個不是吧。」說著便扭扯住「獨臂丐王」不依。

    「獨臂丐王」又故意讓貞兒糾纏一陣,才道:「好了,我的老兄弟,你說吧,否則我這條獨臂要被這娃兒扯斷了。」

    「病鍾離」冷冷的道:「你不賠禮,就想要我說,怕沒有那麼容易。」

    「獨臂丐王」歎了口氣,道:「老兄弟,你我都是下了半截土的人了,你難道要我當著這些娃娃的面,對你下跪不成……」

    話至此處,探手取過酒碗,滿滿的斟了一碗,道:「這麼吧,我老化子乾了這碗酒,就算賠你的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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