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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 文 / 臥龍生

    笑語往事青梅已然成國色

    縱論江湖一代天驕唯千愚

    原來這「瞎仙鐵笛」並非真的瞎子,只是很少睜眼看人。

    平時總是微閉著雙眼,偶一睜開,也只見一片白膜,但他一身武功又是奇高無比,是以獲得「瞎仙鐵笛」的稱號。

    突然那白髮道姑長長一歎,道:「想不到這廿年後,咱們仍然是無法分出勝敗,看來今宵,只有各以功力,以性命相拚了?」

    羅乙真笑道:「適才以口論武之際,我已輸了半招,……」

    只聽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哼!難道我真的不知是你故意相讓嗎?」

    語音未落,忽的從那停身大石上,一躍而下。

    站在岸上幾人,都不禁看得心頭一跳,暗想下面一片潭水,她這跳下突石,只怕要衣履盡濕。

    哪知白髮道姑跳落下突石之後,雙足站在幾片浮在水上的花瓣上面,身體晃了幾晃,竟然不往下沉。

    這等絕妙輕功,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

    陸天霖看得不自禁一聲長歎,心道:昔年達摩祖師東來,一葦渡江,傳誦了數百年,但見這白髮道姑輕功,只怕不輸達摩祖師。

    只聽「瞎仙鐵笛」哈哈一笑,道:「咱們已用口比拚半日半夜,何必還要當真動手?」

    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口訣法門,未必真有補於實際武功,還是動手的好!」

    「瞎仙鐵笛」搖搖頭,笑道:「我瞎老頭子服輸就是,這動手一節還是免了的好。」

    白髮道姑聲音十分冷漠的答道:「你如是怕我手中寶劍有切金斷玉之能,那我就換支普通劍用。」

    說罷,忽然轉臉望著岸上幾人停身之處一看,正待叫那道裝童子把劍投來……突聞羅乙真長嘯一聲,躍下停身突石,雙腳各踏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笑道:「你那寶劍雖是千古奇珍,哈哈!只怕未必真的能削得我瞎老頭子手中鐵笛?」

    傅玉琪、「虯髯神判」和那道裝童子,眼看著師父就要出手,心中更是緊張,六眼圓睜,望著水潭中兩人,一瞬不瞬。

    但見那白髮道姑雙肩一晃,忽的凌空而走,右手寶劍一振,看不出她轉臂旋劍,但忽然間卻三招齊出……。

    只見三點青芒閃動,分襲羅乙真三大要穴,望去只似三柄劍一齊出手。

    羅乙真雙肩一晃,凌空而起,躍退了一丈多遠,雙腳仍站在兩片浮花上面。

    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左袖一拂,跟?追去,右手一探,寶劍迅若雷奔,又向「瞎仙鐵笛」刺去。

    羅乙真仍不還手,身軀向右一傾,橫跨出八九尺遠。

    那白髮道姑見羅乙真不肯還手,心頭怒火更大,陡然凌空躍起,寶劍在空中舞出一片劍花,當頭罩下。

    這一招狠辣至極,劍花如幕,籠罩了七八尺方圓。

    陸天霖幾時見過這等奇妙的招術?不禁暗替「瞎仙鐵笛」捏了一把冷汗。

    忖道:「這一招這等威勢,縱然是在陸地之上,也極不易閃避,何況足踏水面浮花……。」

    他心念還未轉完,忽見羅乙真仰身倒竄,背掠水面,後退了一丈六、七,把三招迅猛的攻勢讓開。

    陸天霖看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雖是鐵板-功夫中金鯉倒穿波的身法,但能在足站浮花的水面上施展,實是罕聞罕見之事。」

    「瞎仙鐵笛」剛把對方第三劍避開,那白髮道姑第四劍又疾奔而至。

    羅乙真這一次不再讓避,隨手一笛,反向那白髮道姑握劍右腕脈門上點去,笛招出手,人也緊隨著向另一片浮花上面躍出。

    兩人就在那水面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絕倫的搏鬥。

    足踏浮花,盤旋飛舞,但見那白髮道姑手中劍氣如虹,幻化出一片青光,排山倒海般向「瞎仙鐵笛」迫攻過去。

    羅乙真似乎不敢硬接她的劍招,鐵笛始終避開那白髮道姑手中寶劍。

    這一場武林罕見的搏鬥,不單使陸天霖、方雲飛看得目瞪口呆……就是傅玉琪、「虯髯神判」和那道裝童子,也看得心神俱醉。

    要知兩人這等打法,不但是武林中罕見的奇觀,且就一般武學而論,亦是大背常規之事。

    一面要封架對方凌厲絕倫的攻勢,一面又要提聚住丹田一口真氣,如非有絕頂內功,絕難支撐。

    但見兩人劍飛笛舞,不過一刻工夫,已互拚了五十餘招。

    白髮道姑劍氣縱橫,愈戰愈勇「瞎仙鐵笛」羅乙真卻一直採取守勢,攻出笛招全是為拆解對方的煞手攻勢,一面又不住向後退避。

    傅玉琪眼看師父被那白髮道姑迫得步步後退,不由心中發起急來……暗中運集功力,陡然奮身躍起,一連幾縱,施出「登萍渡水」身法,足點水面浮花,直向那白髮道姑撲去。

    他雖修習過上乘內功,但如何能和恩師「瞎仙鐵笛」相比?

    足落浮花,水浸履底,但他一心想到師父安危,早已忘了本身之險,提氣撲擊,勢若電奔,待那道裝童子驚覺之時,他已躍渡了數丈距離。

    但聽那道裝童子清脆的一聲怒叱,道:「你要找死嗎?」

    霍然一躍,足點浮花追去。

    可是傅玉琪已快撲近那白髮道姑身側,振腕一笛,疾點那白髮道姑後肩的「風府穴」。

    他銀笛剛點出手,忽覺被一股潛力引開,緊按著眼前青芒閃動,冷風掠面。

    耳際間響起「瞎仙鐵笛」的聲音,道:「劍下留情!」

    傅玉琪究竟是名師之徒,臨危不亂,慌匆一提丹田真氣,橫向旁側躍去。

    「瞎仙鐵笛」的話出口,他已橫躍出險,但他這一折騰,無法再保持丹田中真氣運轉,忍不住長長吸一口氣,只覺身子一沉,腳下浮花直向水底沉去,但聞「噗咚!」一聲,全身盡入水中。

    幸得他略通水性,閉氣挺腰向上一長身,從水中躍了起來,向數尺外兩片浮花上落去,但他全身衣服,已完全被水浸透。

    重量增加不少,無法立足浮花之上,雙腳剛剛一觸水面浮花,人又向下沉去。

    「瞎仙鐵笛」微一晃肩,搶落在傅玉琪數尺處,探臂間,手中鐵笛已伸到傅玉琪身側。

    傅玉琪左手抓著師父伸來鐵笛,藉力一躍,人又躍出水面。

    羅乙真振腕一甩,傅玉琪只覺一股猛大力道,把自己直向空中拋去,身不由主,向湖心飛去。

    這一甩,力量恰到好處,不遠不近,剛好把他甩落湖心右面的大突石上。

    可是羅乙真足下浮花,也沉入水中寸許。

    要知這登萍渡水之學,全憑丹田真氣運轉之力,必須屏絕呼吸,始能維持身輕如絮,只要一吸氣,體重立時增加。

    江湖之上有此本領的高手,並不乏人,但像「瞎仙鐵笛」羅乙真和那白髮道姑兩人,能在水面踏花相搏的身手,卻是罕聞罕見。

    因為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能長久閉氣,摒絕呼吸,但兩人卻能在水面浮花之上,對拆了數十招。

    且說羅乙真把傅玉琪甩到那突巖之上,因為用力過大,足踏浮花,沉入了水中寸許。

    「虯髯神判」在岸邊看得十分真切,知道師父運轉丹田的真氣,已因用力一甩,難再維持下去。

    正待躍身入湖,接替師父。突見羅乙真左手大袖一拂,右手鐵笛在一片浮花之上一點,全身凌空直上,飛起兩丈多高,半空中施出「八步回空」的輕功絕技,滴溜溜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身,又輕飄飄落在湖面浮花之上。

    原來他藉那凌空打轉之時,又把丹田真氣調息均勻。

    這時那道服童子,也踏花奔到那白髮道姑身旁。

    她本是來追擊傅玉琪的,但見他沉落水中之後,不但敵意全消,而且神色間還流現出焦急之情。

    及見傅玉琪全身入水,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這一失神吸氣,足下浮花立刻也向水中沉去。

    幸好那白髮道姑就在身側數尺之處,伸手一把抓住他一條手臂,用力一拉,把他提離水面,振臂一投,甩出去一丈多遠。

    他藉落身之勢,一點水面浮花,已自驚覺,趕忙凝神提氣,再經師父援手一提,離開水面,藉勢長吸了一口氣。

    待那白髮道姑把他投甩出手,他已可自行閉氣,自知無能相助師父,立時踏花奔向一塊大突石處,躍上石面。

    這時,傅玉琪剛好也被師父投擲到另一塊突石上面。

    這湖心三塊突石,形成三角,每塊相距有一丈多遠,石面上似是經過人工修整,十分平坦,而且都有四五尺方圓大小,足可容納四五個人。

    那道童轉臉向傅玉琪停身的突石上一望,看他全身衣履盡濕,忍不住微微一笑。

    傅玉琪看到那笑容之後,心頭忽的一震,一幕往事,閃電般掠過腦際……

    但聽「瞎仙鐵笛」笑道:「適才論劍湖心,我已輸了半招,此刻比武水面,我又輸了一招,我看這次比武不如就此收場,再要打下去,我非得當場出醜不可,眼下我兩個徒兒都在,你要硬逼我失足落水,就說我老兒臉厚,也不能太給晚輩們難看,當年我不過一句戲言,哪曉得你竟如此認真,十幾年歲月,雖不長也不算太短,難道你還沒有消了胸中之氣嗎?」

    那白髮道姑忽的還劍入鞘,歎道:「這十年我日夜苦修,只望能勝你一招,哪知仍然是半斤八兩,如非我手中寶刃威力異常,只怕還要敗在你的手中,你既誠心相讓,我如再不知進退,一味相迫,不但難討得好,且於情理不合,細想起來,如非你當年一句相激之言,我也許還難悟透恩師遺留的『奔雷三劍』。」

    「瞎仙鐵笛」微微一笑,縱身向傅玉琪停身的突石上面躍去,那白髮道姑也躍上那道裝童子的停身突石。

    這時「虯髯神判」亦踏花渡水,躍上了師父停身之處,和玉琪並肩坐在師父身後。

    羅乙真目光轉投到岸畔陸、方兩人身上,微微一笑,道:「兩位遠來佳賓,何不請來湖心小坐片刻,也容我瞎老兒略盡點地主之誼。」

    他說話神情,絲毫不見用力,聲音也不大,但陸、方兩人停身的水潭岸畔,卻如聲起耳際一般。

    「聖手醫隱」見聞博廣,聽到聲音,立時辨出是千里傳音的功夫,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只因那千里傳音工夫,是江湖上一種傳言武功。

    陸天霖數十年天涯行蹤,只不過聽人談起過武學之中,有這一門功夫,但卻始終未能目睹身受。

    他側臉望了方雲飛一眼,心中好生為難……他自己雖也練過登萍渡水工夫,但這岸畔距離那湖心突巖,不下十餘丈遠,能否渡到,心中毫無把握。

    何況方雲飛輕功,比他又遜一著,縱讓自己幸能渡過,但方雲飛絕是不行,勢又不便丟下他一人守候岸畔!是以躊躇不前。

    正在為難當兒,忽聞「瞎仙鐵笛」聲音,重又傳入耳際,道:「兩位但請越渡不妨。」

    這一來,不但陸天霖難再猶豫,就是方雲飛也不能再多考慮。

    兩人相視一個苦笑,暗中運氣,納入丹田,縱身一躍,直向水面上兩片浮花上落去。

    陸天霖功力較深,足下浮花微一下沉,向前躍去。

    可是方雲飛就不行了,雙足一沾浮花,立時入水半寸,趕忙雙臂一抖,猛然一提丹田真氣,凌空而起,躍起來一丈多高,半空中挫腰長身,向前衝進七八尺遠。

    這時,他既不能重回岸畔,又自知無登萍越渡之能,心中極是焦急。

    陸天霖雖然心懸三弟,但他卻無能相助,何況這登萍渡水之技,他也只不過免可應付,自身就難保出錯,哪裡還能分神去照顧旁人?

    方雲飛一面下落,一面暗忖:「今日之事,勢成出醜之局,拚著變個落湯雞,不如由水中游泳而渡。」

    哪知雙足快近水面之時,突聞「嗤|」的一聲輕響,一枝尺許多長短的乾枯松枝,正好落在腳下。

    方雲飛雖無登萍踏花之能,但這乾枯的松枝,浮力甚大,他綽號叫「金翅大鵬」在一般江湖武師而言,輕功造詣,已算深湛,當下一提丹田之氣,雙腳一點松枝,人又再次飛起,向前躍沖了一丈多遠。

    每當他將落水面之際,必有尺許長短的一根乾枯松枝,落在足下,就這樣一連六、七次,已到突巖旁邊。

    雖有枯枝助他越渡過十餘丈的湖面,但他在躍上突巖之後,仍不禁微作喘息。

    這時,陸天霖已先他而到那突巖之上,兩人就在一塊突石之旁坐下。

    「瞎仙鐵笛」微微一笑,道:「並非是我瞎老頭子,有心考驗兩位武功,實因這『紅花潭』乃先師等飲酒論劍之處,向有規例,入湖之人,必須踏花而渡,開罪兩位之處,尚望勿怪才好。」

    陸天霖急道:「晚輩等得蒙寵邀,已感榮幸萬分,老前輩這等客氣,反增晚輩們心中不安了。」

    羅乙真仰臉望天,一陣哈哈大笑,道:「昔年先師和兩位知友,煮酒『紅花潭』縱論江湖英雄,一宵深談,言及天下各門各派武學,當時家師一時失言,推崇青茵老前輩劍術為天下第一!」話至此處,目光轉投到那白髮道姑臉上,微微一歎,接道:「想不到這一句無心之言,致使家師和一位好友當下翻臉,牽纏餘波,迄今未息!」

    只聽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姬風所學雖博,但都非武門正宗,他遺留『神龍』『飛虎』『靈蛇』三部寶-,也未必就能勝你手中鐵笛、我掌中寶劍。」

    羅乙真歎道:「昔年家師和令師,以及姬老前輩,論劍『紅花潭』時,你我雖都在側,我但比你稍長幾歲,-中經過情形,亦較你稍微清楚,多記一些,同時對『千愚書生』姬老前輩之能,亦較你知之略深。」

    那白髮道姑仰臉沉忖一陣,笑道:「當時情景,我確實記不大清楚了,羅兄如果有興,不妨把昔年經過之情,詳細的描述一遍,也略增我一點幼年回憶。」

    羅乙真突然一睜雙目,兩道炯炯神光,有如冷電奔射而出。

    陸天霖看得心中一動,忖道:「人稱他「瞎仙鐵笛」縱非真瞎,眼睛上亦該有些毛病才對?怎麼這等又圓又大,雙瞳如漆的眼睛,會被人稱作『瞎仙鐵笛』呢?」

    他哪裡知道「瞎仙鐵笛」這綽號之中,卻包含一段淒涼纏綿愛情故事。

    只聽羅乙真長長歎息一聲。

    回過頭望著傅玉琪道:「六十年前,你師祖和那時兩位當代奇人,在這『紅花潭』中煮酒論劍,因酒後幾句戲言,致使論劍之會不歡而散,當時我和你這位靜心師叔都隨侍身側,因那次論劍誤會,害得我半生面壁,……」

    他目光掃掠那白髮道姑而過,臉上忽現黯然之色。

    但見那白髮道姑微微一笑,接道:「往事如煙如夢,還提它作甚?這數十年來,我孜孜鑽研恩師遺留劍術,致使得滿頭白髮,實指望能勝你一招半式,哪知仍難稱心如願,昔年鐘師伯和家師笛劍悉稱,半斤八兩,哪知六十年後,我們仍然是無法分出高低,但不知那位傲氣凌人的『千愚書生』在數十年歲月之中,創出些什麼怪異的武功來?據說,他自六十年前『紅花潭』論劍之後,就埋首深山,鑽研武功,耗盡心智而逝,但卻遺留了『神龍』『飛虎』『靈蛇』寶-,傳說『神龍』寶-上所載,主要是克制家師傅留的劍法;『飛虎』寶-所載,是克制鐘師伯的笛招;『靈蛇』寶-記載,是他本身各種武功。為此傳言,害得我帶著貞兒遠走南海彌陀山,七易寒暑,求解家師劍術中奔雷三招,七年時光,總算沒有白費,奔雷三招,我已算略通概要,只不知那『奔雷三劍』能否抵得『千愚書生』手著『神龍』寶-上記載之學?」

    「瞎仙鐵笛」接道:「記得恩師道成之日,把我喚到身前,說:神劍、鐵笛各極其妙,但如論劍笛絕招『奪命四笛』卻不如『奔雷三劍』威勢奇大,他說:我如不能把畢生精力用在精求笛招之上,三十年後,武林中人必將慘遇浩劫……當時我對恩師的話,還不太明-,正想追問,他老人家已閉目而去!」

    但見那道姑臉上神色一變,接道:「怎麼鐘師伯臨去遺言,和家師遺言一字不錯?」

    「瞎仙鐵笛」羅乙真微微一笑,道:「這件往事,我在恩師死後三年,已查出原因了,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那白髮道姑臉一紅,搖搖頭,道:「我為了鑽研恩師遺留劍法,已耗盡心智,對家師臨去遺言之事,沒有仔細琢磨。」

    羅乙真回想數十年前往事,不禁多看了那白髮道姑兩眼,兩人目光相觸,都急急的躲避開去。

    這當兒,那道裝童子,忽然插嘴說道:「師父,你和羅師伯武也比過了,咱們從南海帶回來的幾色海鮮,可以送給他們吃吧!」

    那白髮道姑低聲叱道:「小孩子,多什麼嘴!」

    那道姑童子雖是不再言語,但卻嘟起來小嘴巴,一臉氣憤之色。

    羅乙真哈哈一笑,道:「我瞎老頭子十年來,就未離開過白象崖中一步,別說海鮮,就是雞鴨之類,我也久未食用過了,貞兒一提,倒引起我垂涎欲滴,你們既有佳饈,說不得,我也要大破吝囊,出些好酒了,琪兒,去把我埋在崖後的杏花釀搬一-來。」

    那白髮道姑聽得「瞎仙鐵笛」一說,只得回頭對那道裝童子笑道:「你這小丫頭最愛多嘴,既然引起你羅師伯垂涎,我看你如何處理?」

    那道裝童子一笑,道:「師父但請放心,貞兒在彌陀山時,已學會烹飪各色海鮮之法,絕不讓師父費心動手,只要一個人替我加柴添火就夠了。」

    羅乙真笑道:「這事容易,就叫你傅師兄幫你的忙吧。」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就沒有見過師父這樣高興神色。

    當下起身,接道:「弟子先去取酒,再來相幫這位師妹掌爐。」說完,縱身躍下湖中突巖,足踏浮花而去。

    他剛飛渡登岸,突聞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道:「傅師兄,慢走一步,我也要去取海鮮呢。」

    傅玉琪停步回頭,那道裝童子已淺笑盈盈的站在身側,接道:「我們才八、九年不見,你好像一點也不認識我啦?」

    傅玉琪微微一笑,道:「剛才咱們動手之時,我確實已不認識你了,但在潭中聽師父提起你的名字,才想起來,那時你還是個梳著雙辮子的小姑娘。」

    那道裝童子道:「哼!那時候你還不一樣是個小孩子。」說完話,相視一笑,聯袂向前奔去。

    兩個人一面向前奔,一面卻想著八、九年前的往事。

    那時,傅玉琪還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剛被師父救到白象崖不久,由「?

    髯神判」代師傳授他一些入門扎基的功夫。

    他雖是初通人事,但已知父母慘死之痛,整日裡愁眉不展,除了學習武功之外,就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呆想。

    「虯髯神判」雖對他百般愛護,但苦於身有聾啞殘缺,無法用言語慰藉他幼弱心靈中的慘痛。

    這天,他正一個人悶坐草地,忽見一個身穿藍衣,頭梳雙辮的女孩子跑了過來,兩人年齡相若,很快就玩在一起。

    那女孩告訴他名叫貞兒,就住在他們附近。

    那時貞兒已有很好的武功基礎,縱躍飛奔在山壁之間,摘山果、捉蝴蝶,看得傅玉琪大是羨慕。

    有一次,兩人在一起玩耍時,看見身邊松樹上落著一支翠羽紅嘴的鳥兒,傅玉琪忽然心生感觸,想道:「如果我要有和貞兒一樣的本領,不是可以爬上樹去,把那鳥兒捉住送她玩嗎?只可惜我沒有跳躍爬樹的本領……」

    想到傷心之處,一個人偷偷的溜回茅舍,哭了一場,把床上被褥枕頭拉得亂七八糟。

    貞兒正在追趕一支大蝴蝶,待她把蝴蝶捉住,回來卻不見了傅玉琪。

    她拿著蝴蝶,找到茅舍,傅玉琪正在傷感之時,見她找來茅舍,跑到大師兄房中躲了起來。

    直待貞兒離開了他住的房子,他才又溜回自己臥室。

    但見那被他拉亂的被褥枕頭,都已重新的折疊得整整齊齊,一支大蝴蝶用細線綁在他竹榻一端。

    他呆呆的在房中看了一陣,只覺無一處不是收拾得十分整齊。

    當時,他年齡還小,不解男女間情愛,只感覺那小女孩子性情很好,但又氣自己不能躍攀峭壁,無法和她在一起玩,玩起來也只能看她一個人跳躍奔飛突巖矮松之上,捉蝶追鳥,心中十分慚愧。

    他本是天生傲骨,覺出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如人家之後,就不願再和那女孩子在一起玩。

    從那日之後,他就盡量躲避貞兒。

    每見她來找自己之時,就躲在師兄房中,直待她走後才回房用功,他心中想道:「等我練成和她一樣的本領時,再和她在一起玩罷!」

    貞兒來找他十餘次,始終未能找到,不禁生疑?

    但她卻未想到傅玉琪是故意在躲避她,不肯和她見面,還認為他被師父叫去學習武功去了,自己來的時間不對,所以,不能遇上。

    她每次來,都在傅玉琪房中停留頓飯以上工夫。

    閒著無事,就替傅玉琪整理灑掃房間,她年齡雖小,但女孩子天賦柔細,縱是傅玉琪已整理過,她亦要重新整理一遍,習以為常。

    這日,傅玉琪正在打坐用功,忽見貞兒飛奔進了房門,他睜眼望了她一下,又急急把眼睛閉起。原來他正在依照師父近日傳授的內功口訣修習,不敢分散心神。

    貞兒看他盤膝靜坐,知在用功,倒不敢驚擾他。

    靜靜的站在一側,直等他運功完畢,躍下木榻,才說道:「這幾日你到哪裡去了?人家找你十幾次了,就是找不到你!」

    傅玉琪道:「以後咱們不要在一起玩了。」

    貞兒奇怪道:「為什麼?我們又沒有吵架?」

    傅玉琪道:「唉!你可以在那山壁間縱躍奔行,我卻不能跟你一般追逐鳥蝶,咱們在一起玩,只有你替我捉鳥蝶玩,而我卻不能捉鳥蝶給你玩。」

    貞兒笑道:「我還以為你被師父叫去學武功去了,原來是為了這個和我生氣。」

    傅玉琪道:「我哪裡是和你生氣?我是想等我本領練到和你一樣時,再和你在一起玩,到那時候,我也可以給你捉鳥蝶兒玩了!」

    貞兒笑道:「那以後,我也不再捉鳥蝶兒啦,等你本領練成之後,咱們再一起捉吧!」

    傅玉琪道:「你為什麼每天到我這裡來,替我整理房間?」

    貞兒笑道:「你不會整理嘛!看到亂七八糟的樣子,我心裡覺得你很可憐,所以,就幫你整理。」

    十年前諸般經歷往事,一幕一幕的在兩人腦際中閃掠過去……。

    一面向前急奔,一面在回憶兒時情景,想到那時天真無邪的各種事跡,不禁相視一笑。

    兩人輕功,均極精深,放腿飛奔,快似電閃,不大工夫,已到了白象崖下。

    傅玉琪停住腳步笑道:「我師父封存佳釀在那白象崖上,你在崖下等我一陣,我上崖取來。」

    貞兒道:「我還要回去取海鮮,爐鍋等應用之物,你取出佳釀之後,可在這崖下等我。」

    說罷,一笑轉身,飛奔而去。

    傅玉琪攀上白象崖,在師父打坐的丹室之後,一片草地上挖出一-美酒。

    他知這些佳釀,是師父最為喜愛之物,這十年來「瞎仙鐵笛」羅乙真,因精修上乘內功,滴酒未飲,今宵是十年來第一次破戒,必然要吃個痛快,特別選了一-大的。

    他下崖等候了片刻功夫,遙見貞兒帶了一大捆應用之物,急奔而來。

    傅玉琪細看那一大捆物件之中,除爐鍋之外,還有一捆乾枯的松枝。

    她雖然背負著一大捆物件,但仍舉步輕逸,行若無事,絲毫看不出勞累之情,不禁暗自機道:「數年不見,她功力似乎又精進了很多。」

    貞兒停住腳步,望著傅玉琪問道:「你知道咱們有多少時間沒有見過面了?」

    傅玉琪道:「大概有八、九年了吧!」

    貞兒道:「嗯!八年加十一個月」

    傅玉琪聽得一怔,隨口問道:「你怎麼記得這樣清楚?」

    貞兒粉臉一紅,低頭不答。

    傅玉琪細想自己之言,語病甚大,不禁歉然一笑。

    貞兒忽然抬起頭,道:「難道咱們分手這八、九年來,你就沒有回想到咱們兒時相處的諸般經過嗎?唉!我隨師父遠走南海彌陀山,住了八年以上時間,常常都在想著咱們在一起追逐鳥兒彩蝶之事,因此對咱們離開後的時日,記得十分清楚。」

    傅玉琪道:「兒時賞心樂事,想來歷歷如繪,可是彈指間已九易寒暑,剛才我初次見你之時,已經不太認識了!因為你留在心目之中印象,仍是一個留著雙辮,身著花衣的孩子。」

    貞兒嗤的一笑,道:「那時間你不一樣是個小孩子嗎?」

    傅玉琪仰臉望了望天色,笑道:「咱們得快些走啦,不要讓兩位老人家等得不耐煩。」

    貞兒綻唇一笑,當先向前奔去,片刻工夫已到「紅花潭」邊。

    兩人雖有登萍渡水之能,但因身負酒-爐具等物,信心頓減,望著水面浮花,不敢貿然飛渡。

    貞兒略一沉想,取了很多枯枝,分給傅玉琪一半笑道:「咱們藉這松枝之力,也許能勉強渡過!」

    傅玉琪見她心思機敏,心中十分欽敬,機道:「到底是你比我心細,想出這個好辦法來!」

    貞兒秀眉一揚,笑道:「這哪裡是我想出來的辦法,剛才我見到羅師伯用枯枝相助那位渡越湖面,就記在心中,想不到這當兒就用上了。」

    湖中突巖上的「瞎仙鐵笛」和靜心道姑,似是有心考教兩人如何越渡這數丈的湖面,閉目靜坐,不聞不見。兩人同時凝神提氣,把手中一段枯枝投入水中,緊接著縱身躍去。

    要知那乾枯松枝,在水中浮力很大,兩人輕功又均有極深造詣,雖然身攜重物,仍能勉強飛渡到那突巖之處。但在兩人躍上突巖之時,已累得滿臉汗水。

    貞兒略一喘息,立時把爐具整好,晃燃火種,點起枯枝,開始烹飪海鮮,傅玉琪一面加添爐火,一面偷眼望了師父和靜心道姑兩眼。

    只見兩人閉目靜坐,神態肅然,似都在暗中運氣調息,想起兩人剛才論劍之爭,定然耗消真氣不少,這兩位被武林中尊稱「鐵笛」「神劍」的奇人一沉默,陸天霖和方雲飛也跟著閉目養息。

    這十餘丈方圓的「紅花潭」中,雖然坐著七人之多,但卻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但聞四面峭壁之上,遙遙傳來陣陣松濤,和火燃枯枝的聲音。

    貞兒年齡雖不大,但烹飪之術卻十分精熟,但見她兩支粉嫩雪白的小手,不停的揮刀搖鏟,不大工夫,已作出來七八樣海味珍饈。

    她停下手望著傅玉琪笑道:「菜已快做好啦!你快些把酒打開吧!」

    傅玉琪看著她烹飪海味的熟練手法,心中異常敬佩。

    心想機她幾句,但因礙於師父和那白髮道姑在側,不敢肆意出口,只把兩道眼神投注貞兒臉上,微微一笑。

    貞兒扮了一個鬼臉,臉上滿是歡愉之色。

    好像她已從傅玉琪那眼光之中,獲得了無限安慰,盈盈一笑,把那燒好的海味,分成三份,分送在三個大突巖上。

    傅玉琪打開了取來的一-佳釀,登時酒香撲鼻,他雖是素不飲酒之人,亦覺著此酒濃香醉人。

    羅乙真聞得酒香,早已垂涎欲滴。

    倏然睜開雙目,笑道:「琪兒,快給我倒碗酒來,瞎老兒已經十餘年滴酒未進,現下聞得酒香,實難再忍饞涎!」

    傅玉琪依言倒了一大碗酒,送給師父。

    羅乙真舉酒欲飲之際,忽見盛酒的那大碗中,反映出半輪殘月,搖擺不定,數十年前往事,陡然間重現心頭。

    他目光凝注在酒杯上,望了一陣,黯然一聲長歎。

    這種意外的舉動,只看得傅玉琪愣在一側,進退不得。

    忽聽那白髮道姑吟道:「半世青春付一劍,滿頭白髮盡相思……」

    羅乙真舉杯一飲而盡,笑道:「冷笛一聲傷往事,至今雙目不看人……」

    白髮道姑忽的展顏笑道:「昔年『千愚書生』負氣臨去之際,聲言要窮畢生精力,研創製服神劍、鐵笛之學,現下他遺留的三部寶-,傳言已相繼出世,只不知究竟落在什麼人的手中?」

    羅乙真歎道:「那『神龍』『飛虎』兩部寶-,雖有出世之傳,迄今未聞得落入什麼人手,但那『靈蛇』寶-確已被『九陰蛇母』莫幽香得去,其間輾轉易人,連經變故,只可惜我得訊較晚,又正在坐關之期,不能親下黃山一行。首徒龔奇又遭人暗算,落得聾啞殘疾,難托重大之事,只有派琪兒下山一行,並由他師兄隨往相護,琪兒功力雖淺,但已盡得我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之學,只要莫幽香不親臨武昌,料想不致落敗,哪知事出意外!『九陰蛇母』派取寶-門下,還帶了一支罕見毒物『金翅蜈蚣』琪兒被那蜈蚣腹毒噴傷,幾乎送了性命,幸得遇上他父親昔年兩位知友相助,赴東嶽求得『東嶽散人』的『人面蜘蛛』療好毒傷……」

    靜心道姑接道:「我久聞『東嶽散人』唐一民生性怪癖,不肯和武林同道交往,豈肯以『人面蜘蛛』相借?」

    羅乙真笑道:「天下事無巧不成書,如以唐一民生性而論,別說借他的『人面蜘蛛』就是擅入他的『紅葉谷』中一步,也不肯替人稍留餘地…。」他微微一頓,簡略的述出了傅玉琪療毒經過之後,又長長歎息一聲,道:「琪兒雖得那『人面蜘蛛』療好『金翅蜈蚣』腹毒,但只怕因此要引起『東嶽散人』的誤會,看來此事仍難免一場紛爭!」

    靜心冷笑一聲,道:「我久聞東嶽唐門十三式伏魔劍天下無雙,早已存心見識見識。他如真敢找上白象崖來,正好藉機會領教他一下伏魔十三式劍招絕學。」

    羅乙真笑道:「唐門十三式伏魔劍招,雖然馳譽武林,但如何能和你流雲劍術相比?

    『東嶽散人』雖然狂傲,但我料他還不敢真找上白象崖來。」

    在兩人談話之間,貞兒和傅玉琪早已藉機把酒菜分擺好三塊突巖之上。

    羅乙真舉杯笑對陸天霖、方雲飛,道:「我們只顧憶談往事,冷落了兩位佳賓,瞎老頭子先自罰一杯酒吧!」

    陸天霖、方雲飛同時微一躬身,說道:「老前輩這等謙讓,晚輩們如何敢當?」

    舉杯就唇,一飲而盡,只覺滿口濃香,直下丹田,不禁暗機好酒。

    羅乙真又斟滿手中酒杯,笑對靜心說道:「這杯恭喜你窮通了二師叔『流雲劍法』半世歲月,總算沒有白白渡過,也堪告慰二位老人家在天之靈。」說完話,臉色忽現黯然,一舉手又飲乾杯中佳釀。

    靜心道姑也陪了一個乾杯,笑道:「數十年來心中疑竇,今宵間已思解透澈,眼下只餘一事,我還不太明-,就是兩位老人家,何以會在同日同時,雙雙飛昇?」

    羅乙真微微一歎,正待答言…。

    忽聽貞兒叫道:「人家辛辛苦苦做的海味,師伯連嘗都不肯嘗嘗,早知如此,我就不做了。」

    陸天霖等聽她一嚷,趕忙舉起筷子,吃了兩口,果是色香味美,不禁機不絕口。

    貞兒聽幾人交口稱機,登時泛現滿臉歡愉之色。

    靜心道姑卻回頭望了她一眼,低聲叱道:「十幾歲的孩子了,怎麼還是不懂一點規矩?

    再要多嘴,當心責打!」

    她臉上浮現的笑容,被師父一叱,立時消失,嘟起小嘴巴,靜靜的坐在一側。

    羅乙真笑道:「貞兒這烹飪之術,的確是高明,自難怪她要嚷……」

    一面稱機,一面又吃了幾口,接道:「小小年紀有此手段,非有絕頂聰明,絕難辦到,想她必已得你衣?傳授了!」

    靜心歎道:「這孩子聰明有餘,定力不足,喜務旁學,博而不精,只怕難望大成!」

    羅乙真道:「年輕孩子,難免愛玩,俟其稍長,當可改正,以我看她天賦資質,都要比琪兒高出很多,再有十年,可期盡得『流雲劍法』秘奧。」

    靜心微微一笑,道:「我昔年常聽家師談起大師伯的無極氣功,最能使人消慮雜念,聚神專志,如果你肯相授,或可潛移她務雜本性。」

    羅乙真一歎接道:「如有必要,我絕不隱技自珍,只是女孩子不宜習這種內功,好在來日方長,也不必急在一時。」

    說罷,又喝了一個乾杯。

    靜心一皺眉頭,道:「你心中好像有事?」

    羅乙真道:「難道二師叔飛昇之時,當真就沒有遺言告訴你千愚師叔之能嗎?」

    靜心道:「那夜師父召我之時,已似難再支撐,勉盡餘力,替我把『流雲劍法』中精奇之學,重又解說一遍『奔雷三劍』還未講完,人已閉目仙去,我當時本想去求大師伯相救,哪知在途中遇上了你,受你一番奚落,一夜間恩師仙去,知友變心,這兩番打擊,我哪裡能受得了,回家去大哭一場……」話至此處,忽現靦沈之色,略一停頓,才接道:「當時我實在恨透了你,不止是你,就是大師伯,我也是一樣的恨……」

    羅乙真道:「當時我對你冷酷神情,和那奚落之言,並非出自內心,實是恩師遺命難違,事實上,你到達白象崖下之時,家師已仙逝而去了,數十年來,這件事一直使我痛苦不安,幾次想對你解釋,一則不敢違抗恩師遺命,二則你對我仇意太深,見面後不容分說,就拔劍相向,而且招招都指向我要害重穴,迫得我不得不全力出手相抗『神劍』『鐵笛』的招術本就在伯仲之間,我們的功力又是半斤八兩,每次動手,總是要各盡全力相搏,才能保持均衡之勢,別說給你解說誤會了,只要我稍一分心,就得送命你神劍之下,本來生死之事,也不會放我心上,但因恩師遺言相戒,我不能一死了之,……」

    話至此處,陡然一頓,又喝乾一杯酒。

    笑道:「你是否還記得,有一次,我因想和你說話,出笛略慢,被你一劍刺破了我衣袖,從那次之後,我就改穿這百綻長衫了……。」

    靜心微覺臉上一熱,笑道:「可是從那次之後,我也對你消去很多敵意……只是你以後卻不去…」

    她本想說,你以後卻不再去找我了,但說了一半,忽覺一陣羞意,竟難再接下去。

    要知靜心道姑,雖已是六、七十歲之人,但她還是處子之身。

    數十年光陰,盡耗在習劍之上,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見聞既然不多,心地亦甚純潔,一生之中,留在她心目中的男子,只有「瞎仙鐵笛」羅乙真一人而已。

    但見羅乙真微微一笑,接道:「自那次我被你刺破衣服之後,覺著留在這裡,終非了局,我一想起過去奚落你的經過,就忍不住想去找你解釋,幾經思索,才決定離開黃山,我本想遍走天下名山勝水,以排遣愁懷,哪知在臨行之時,忽然又動了一個念頭,想我此次下山,行無定止,不知哪年、哪月,才會重返黃山,這最後一次,總得再去看你一次…。」

    那白髮道姑忽然一笑接道:「你幾時去看我的,我怎麼不知道呢?」

    羅乙真道:「你正在凝神練劍,我又停身在六、七丈外,你自是不易發覺。」

    靜心輕聲一歎,道:「那時我心中正恨透了你和大師伯,想把恩師遺留的『流雲劍法』中那些精妙招術,早些學會悟透……」話至此一笑而住。

    羅乙真道:「你把那些精妙招術習悟之後,準備挫辱於我,是也不是?」

    靜心道:「當時,我不止存心和你較量,而且還準備和鐘師伯動手過招,哪知習練幾天之後,忽然感到那劍招愈練愈繁雜,本來我早已學會了『流雲劍法』可是再按師父遺留口訣一練,竟是練得似通不通起來,一氣之下,我就不再練劍,那找你和鐘師伯的心願,也只好暫時放下……」她微微一頓後,又接道:「以後我就開始習練師父圓寂時,口授的內功坐息之法,漸漸的隨著年齡增長,我開始回想到師父臨去時語重心長的遺言,只是其間幾點疑竇之處,還是思解不出。」

    羅乙真道:「不知二師叔遺言說些什麼?可否講出來,讓我也聽聽。」

    靜心笑道:「就是你不追問,我也要講給你聽,這數十年來,我雖然大部悟解了師父遺言,但對昔年『紅花潭』論劍一事,卻始終未能全部憶起,是以仍有兩點疑竇,未能-然,不過那時,我正逐漸悟解師父遺說流雲劍術的奧妙,心想在-然全部劍法精奇之後,再找你比試一場,雪了心頭一點忿怒,再問你『紅花潭』論劍之事,哪知我內功愈進,愈覺『流雲劍法』博大深遠,單是那奔雷三式,就耗去了我十幾年的時間,但仍是無法悟透要訣,迫得我遠走南海彌陀山,去找那妙光大師,和他印證劍術,費時八年,才算悟出『奔雷三劍』妙用,可是,當我重返黃山之時,你又不在,找你比武心願,既難實現,隨又離山他往,游?

    在江湖之上,一面歷練江湖,一面訪查『千愚書生』下落。有一年,我忽然想起了至親骨肉的妹妹,思家之心油然而生,哪知回到故里一看,妹妹早已病故數年,只遺下一個四歲不到的女兒,我想到骨肉之情,就把這孩子收在身側……想不到就這樣一眨眼間,已是滿頭霜白!……」

    羅乙真微微一歎接道:「家師和二師叔仙去之時,我因年齡較長,知道較多,其間經過,實不忍述說出口,唉!只因千愚師叔一忿而去,害得兩位老人家比武互傷……」

    靜心圓睜雙目,驚道:「什麼?鐘師伯和我師父,是比武互傷而死……」

    羅乙真仰臉一聲長歎…!

    接著又道:「兩位老人家功力是何等深厚?如非是比武互傷,怎會在同一時辰內雙雙仙逝?不過,他們比武目的,並非是爭強鬥勝,而是為研創製服千愚師叔的武功,不想失手互傷,而同歸於盡!」

    靜心臉上的顏色,由歡愉逐漸轉變成沉痛之色。數十年前師父仙逝的諸般景象,又在她腦際中浮現閃過……月光下,可見她滾下來兩行瑩晶的淚水。

    「瞎仙鐵笛」羅乙真知她在驟聞這段震驚人心的隱秘之後,異常悲痛,如果一句話不小心,可能立時引起爭執。當下也不勸解,只是靜靜的坐著。

    月光照著浮滿紅花的平靜潭水,四周插天的高峰上,不斷飄傳來松嘯之聲,幾人都沉默的坐著,靜寂得令人窒息。

    由於靜心道姑的激動神情,使寂靜中又充塞著一種緊張。足足過了一刻工夫,靜心激動的神情,才逐漸的平復下來。黯然一歎,道:「數十年來,我一直未能思解出恩師陡然間仙去的原因,想不到這中間竟還有這樣一段悲慘的經過,現在餘下的,只有千愚師叔和鐘師伯及家師之間的一點牽纏恩怨了,尚望羅師兄能把-中經過情形,詳盡的說一遍,以解我心中餘下的一點疑竇。」

    羅乙真見她驚痛的神志逐漸清醒,才把心中一塊石頭放下。淡淡一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其中原因,聽去十分單純,但如仔細的研究起來,卻又十分複雜,本來我也不很明-其中經過,家師仙去之事,又很突然,時間迫促,自無法聽他解說其中原因,幸得他老人家在仙逝數年之前,已有預感,把千愚師叔的為人性格,錄記『大羅笛招』註解後幾頁中,我才能-解諸般經過,也許家師在錄記之時,只是一種心靈上預感,但卻不幸被他老人家言中了,我尚記得開頭寫的幾句是:『黃山三友』之中,論才智首推三弟,悟性之高,當今武林之世,不作第二人想,如能得我『大羅笛招』和二弟『流雲劍法』之學,以其才智,十年內當能有奇成,只是生性太過偏激,作為全以愛惡行之,如得『大羅笛招』和『流雲劍法』武林中再無人能與抗衡。」

    靜心忽然插嘴,接道:「六十年前『紅花潭』論劍之事,我雖已記不起來,但千愚師叔的形貌,我尚能記得一二,好像是一個文秀書生模樣?」

    羅乙真道:「三師叔雖然號稱千愚,但他的聰明才智,不但是家師和二師叔難以及他,就是百年來的武林俊彥,恐怕也沒有一人能趕得上他……」

    話至此處,忽然一聲長歎,緊接著說出一番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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