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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回 秦淮河畔 文 / 臥龍生

    盂雄躬身答應,緩緩退了出來。

    修羅王重又恢復笑容,立起身來道:「走吧,老夫久不涉足風月,倒覺興致極濃呢。」

    杜君平微微一笑,起身隨在他身後,緩步向秦淮河行去。

    華燈初上,正是秦淮河上遊人極多之時,二人信步街頭,一路緩緩行走,只見河上一片笙歌,儘是遊艇畫舫,修羅王原無相識的船隻,一時尚無法決定上哪一條好,在河畔踱了一會,一個青衣小帽,堂倌打扮的漢子,見二人衣著鮮明,氣度不凡,知是好戶頭,迎上前來賠笑道:「老爺子可是來游河的?」

    修羅王點點頭,堂倌又問道:「可有相識的船娘?」

    修羅王搖頭道:「老夫初來金陵,哪來相識的船娘?」

    堂倌笑道:「小的可為老爺子做嚮導,包你老滿意。」

    修羅王微微一笑道:「老夫要河上最有身價的歌妓,千金在所不惜。」

    堂倌知遇闊佬,心中大喜,急道:「那面飛鳳號上的秦姑娘,乃是河上拔尖兒的姑娘,棋琴書畫無一不通,老爺子如若有興,小的帶路。」

    修羅王揮揮手道:「帶路。」

    他身為島主,舉動之間自有一副頤指氣使之慨。

    堂倌卻是識貨,越是這樣,越是認定遇上了財神,這般混混兒,專門在河上拉客,如能拉到好的客戶船上姑娘也許一次就能賞給十兩八兩的。

    修羅王與杜君平隨著他行至一座拱橋畔,果見船邊停了一艘極其豪華的遊艇,堂倌上去打了個招呼,隨有一個青衣小帽的人行了出來,對二人打量了一眼,賠著笑臉道:「二位老爺請上來吧!」

    二人行至艙內,只見裡面金壁輝煌,打整得一塵不染,甚是潔淨,堂倌在旁替二人吹噓道:「這個員外與公子,乃是京城來的,因慕金鳳姑娘的色藝,特命小的嚮導。」

    青衣家人一面張羅茶水,一面入內通報,催促姑娘出來見客。

    修羅王與杜君平醉翁之意不在酒,逕自坐下,舉目四壁一看,只見壁上刻有一副描金對聯,僅只八個字,寫的是「才兼文武,色藝雙絕。」

    下款大書:「河間杜飛卿書。」

    字跡蒼勁,入木三分,杜君平見後心頭咚地一跳,倏地立起身來。

    修羅王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激動,杜君平只得重又坐下,但聽一陣環珮叮噹,出來了一位年約雙十,眉目如畫的紅衣姑娘,對著杜君平抿嘴一笑,又對修羅王福了福道:「小女子金鳳,累二位貴客久候了。」

    修羅王擺手道:「姑娘請坐,老夫本就沒事,多坐一會又何妨。」

    見領來的堂倌仍候在那裡,隨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他道:「多謝你了,這個拿去喝酒吧!」

    堂倌打扮的漢子,見那錠銀子足有十來兩重,不禁心花怒放,接過打了一個扦道:「謝老爺賞。」逕自下船去了。

    金鳳一面吩咐將船搖至河面,一面吩咐備酒。跟著又喚出一個青衣使女,重新為二人泡上香茗。

    杜君平冷眼旁觀,只覺這金鳳高華絕俗,舉止大方,毫無一點風塵女子的習性,心中大感驚異。

    修羅王究竟是老江湖了,並不急於查問金鳳來歷,直等她張羅完畢,方始開言道:「此艇除了姑娘外,尚有何人?」

    金鳳笑了笑道:「普通一般的艇上,總有三二個搭班的姑娘,只有我這飛鳳艇,乃是小女子自購,是以只得我一人。」

    修羅王哈哈笑道:「姑娘人如其名,果屬人間龍鳳,若如一般流俗,便顯不出高貴了。」

    金鳳展面一笑道:「老爺子誇獎了。」隨即問道:「老爺子尊姓,這位公子是你什麼人?」

    修羅王道:「老夫姓郭,那位是杜公子,乃是我的世侄,他是來應試的。」

    金鳳對杜君平點頭笑道:「原來杜公子乃是來應試的舉人,小女子失敬啦。」

    杜君平笑道:「姑娘不必客氣。」隨指著壁上對聯道:「寫這對聯之人,姑娘認識他?」

    金鳳看了對聯一眼道:「小時候見過,不過不記得了,他是家母的好友呢!」

    杜君平心裡一動道:「令堂還在嗎?」

    金鳳歎了一口氣道:「她並非我的生母,已然過世多年了。」

    杜君平又道:「這位杜先生呢?」

    金鳳道:「他是一位大劍客,據說已經死了。」想了想又道:「公子也姓杜,莫非認識他。」

    杜君平搖頭道;「天下姓杜的極多,我哪會認識。」

    修羅王徐徐插言道:「對聯上寫的是才兼文武,莫非令堂亦會武功?」

    金鳳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實不相瞞,先母並非是生來下賤,她之所以操此賤業,乃是迫不得已罷了。」

    杜君平緊接道:「如此說來,姑娘來到河上,亦是另有所圖了?」

    金鳳似知自己失言,唉聲一歎道:「小女子生長遊艇,只會些吹彈歌舞,不操此業,又能幹些什麼?」

    杜君平想了想道:「令堂既是武林中人,又與杜大俠是好友,定然也是知名人物,姑娘傳其衣缽,原用不著以此營生,今仍留戀河上,自然是有所圖謀。」

    他生性率直,不擅詞令,心有所疑便衝口而出。

    金鳳神色微變道:「公子是來游河,抑是來查案?」

    杜君平不覺一怔,修羅王呵呵笑道:「我這世侄書讀得多了,遇事只知據理推斷,他何嘗有什麼用心。」

    金鳳神色稍定道:「他這種好管閒事的性格,在江湖上行走,乃是極其犯忌的。」

    修羅王接道:「杜先生一代大俠,令堂亦是聞名美女,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必然留下許多佳話,老夫倒樂於一聞呢!」

    金鳳黯然歎道:「家母如果不是遇上他這位英雄,或不致這麼早死,說起來應是他害了家母。」

    杜君平心中大感吃驚,暗忖道:爹爹之死,或許與這事有關了。

    金鳳緊接道:「家母來至秦淮河上,果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平空邂逅杜大俠,二人惺惺相惜,每日詩酒留連,杜大俠竟樂而忘返。」微歎一聲又道:「杜大俠生來情種,膩友極多,不久便風聲外洩,被其膩友偵知,潛入艇內下毒,本意是毒死先母,不想竟被杜大俠誤食,杜大俠於毒發之時,誤認是先母所為,揮掌猛襲,先母猝不及防,被震得口吐鮮血,落入河內。」

    杜君平此刻心中十分悲慟激動,將金鳳的話與陰風老怪所說,兩相對照,竟然十分吻合。

    修羅王暗用傳音對杜君平道:「賢侄,你暫時忍耐,不可露出痕跡。」當下惋惜地一歎道:「這實是一樁人間慘劇,不知後來他二人如何了。」

    金鳳垂下淚來道:「杜大俠所中之毒,十分劇烈,他於掌擊先母之後,身上已開始潰爛,遂奮身躍上河岸,狂奔而去,先母則被操舟的水手救起。」唉聲一歎又道:「先母身負重傷,仍然念念不忘杜大俠中毒之事,當時換下濕衣,乃扶創傷趕去尋找,她老人家不去倒好,一經登岸,便遭了毒手。」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來道:「你可知殺死令堂的是誰?」

    金鳳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但小女子猜想,定是那暗中下毒之人。」

    修羅王接道:「如此說來,那下手之人不僅是女的,而且是位武功極高之人。」

    金鳳點了點頭道:「先母當時雖然身負重傷,但等閒之人,仍無法傷得了她。」

    杜君平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獲得爹爹遇害的詳細經過,想起爹爹尚暴骨荒山,心中十分難受,立起身來道:「韓伯伯,天已不早,咱們回去吧。」

    修羅王點頭道:「老夫原有意作澈夜之遊,你既急著回去,那就走吧!」

    金鳳乃是冰雪聰明之人,察顏觀色,已然看出幾分,故作歉疚地道:「都是小女子不好,以致掃了兩位的遊興。」暗瞥了一下杜君平的臉色,又道:「小女子久就有心將杜大俠遇害的經過,告訴他的門徒子弟,可是杜大俠一生不曾收徒,亦不知他還有沒有後人。」

    杜君平張口正待說話,修羅王已然感慨地接道:「可惜我們不是此道中人,不然倒可為你查訪一下了。」

    此刻遊艇已然靠岸,修羅王當下行下遊艇道:「叨擾姑娘了,告辭。」

    金鳳笑道:「老爺子說哪裡話,得二位前來賞光,連我這遊艇都增了不少光彩。」

    杜君平隨在修羅王身後,舉步正待下船,金鳳輕輕拉了他一把,悄聲道:「有空請隨時來,賤妾持候。」

    杜君平心裡一動,微微點了點頭,急步下船,趕上了修羅王。

    修羅王扭臉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未可深信,但也不可認為完全無稽。」

    杜君平歎道:「實不相瞞,此乃千真萬確之事,晚輩再無疑慮了。」

    修羅王大感詫異道:「就憑一個秦淮歌妓的幾句話,你便深信不疑?」

    杜君平搖頭道:「並非晚輩輕信人言,而是另有佐證。」

    隨將陰風老怪帶領他去看骸骨,以及所述說的詳情,轉述了一遍。

    修羅王沉忖有頃道:「由此看來,那就頗可相信了,走,此刻時間尚早,咱們去看看你父親的墳墓再說。」

    杜君平當時因對陰風老怪之盲,未能深信,故不重視那堆墳墓,此刻一經想起,心中甚感懊喪,急道:「伯伯之言甚是,晚輩領路。」

    二人一路展開輕功,疾逾奔馬地向杜飛卿埋骨之所奔去。

    杜君平憑著一點記憶,將修羅王領到杜飛卿墓地,驀然驚呼道;「咦!是誰將骸骨挖去了?」

    修羅王近前一看,墳墓果已被人挖開,他乃經驗豐富之人,四下看了看,忖度了一番地形,徐徐言道:「那陰風老怪領你來此時,可曾說過你父是怎生到此的?」

    杜君平想了想道:「他是無意中發現先父來到此間,當時準備扶持先父離此,但為先父拒絕,因恐毒液占染,反倒累了他。」

    修羅王點頭道:「依當時情況而論,令尊既已身中奇毒,自當趕緊尋找太醫診治,為何捨棄城內不去,卻來到這曠無人跡的荒野?」

    杜君平道:「想是他老人家自知回生乏術,是以才來此荒郊,免得遺毒旁人。」

    修羅王不以為然道:「話雖不錯,但以令尊的內功修為來說,任是再毒的藥物,也能以真元抗拒些時,他來此荒郊,必是尋人。」

    杜君平奇道:「荒郊曠野,他來尋什麼人?」

    修羅王道:「此地不過是城外的荒郊,並非山野,說不定他有同伴隱跡此地。」

    杜君平冷眼旁觀,猛然省悟,點頭暗忖道:原來是她。

    修羅王嘴上說著話,目光仍然四處察看,突然一指那墓碑道:「你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杜君平藉著星光,閃目細看,只見杜公飛卿之墓六字之旁,又加了一行字:「生不同衾死同穴,紫金山下悼孤魂……

    字跡秀麗圓潤,深有三分,似是運用金剛指一類功夫所寫,不禁甚是驚異道:「此人好像是位女子哩。」

    修羅王捋鬚一歎,半晌方道:「她挖去令尊骸骨,絕無惡意,由她去吧。」

    杜君平唉聲歎道:「晚輩忝為人子,生不能晨昏侍奉,死後竟連春秋祭祀都不能,豈不愧煞。」

    修羅王搖搖頭道:「早晚真像必可大白,你何苦急在一時,走吧,咱們回棧房再說。」

    杜君平心中怏怏不樂,但卻無可奈何。

    修羅王深知他此刻的心情,暗暗一歎,舉步前行,二人回到店房,已然三更過後,不便敲門,竟由後牆躍人,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房中。

    杜君平回到房中,盤坐床上運息,只覺腦際思潮起伏,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突然一陣微風入耳,隱覺似有人行入修羅王的房中,當下一身躍出窗外,行近窗前往裡一看,來人竟是孟雄,心中探悔自己太過孟浪,趕緊一縮身退了回來,只聽裡面修羅王輕喊道:「不用迴避,進來吧!」

    杜君平只得再度邁步進入,修羅王似有急事,招手把他叫到面前道:「孩子,伯伯有急事要辦,咱們暫時分手幾天,你不要離開,到時我會來尋你。」

    杜君平知是他們本島之事,隨道:「伯伯只管請便,晚輩等著你就是。」

    修羅王去後,回到房中坐息了一會,天已大亮,起身漱洗一番,突然想起了金鳳,暗忖道:「她義母究竟是誰,如能探知此女姓名,便不難尋著仇人。」

    主意一定,立時匆匆向秦淮河畔行去。

    那飛鳳號甚是醒目,不久便被他尋著,匆匆行入舟中,只見船上靜悄悄的,一個青衣使女行了出來,沒好氣地道:「你一大早來尋誰?」

    杜君平道:「在下要見金鳳姑娘,有急事相談。」

    使女冷笑道:「姑娘還沒起來呢,你請回吧,她從來沒早晨見過客。」

    杜君平沉下臉冷冷道:「這次是例外。」舉步往艙內行去。

    使女大怒,舉手一攔道:「放尊重點,這裡可由不得你撒野。」出手快捷俐落,顯然是個會家子。

    杜君平冷冷一笑,輕輕舉袖一拂,人已藉勢行入了船內。

    那使女只覺手腕一麻,人已失去蹤影,不覺大為震驚,一反手掣出一支雪亮短劍,縱身躍入艙內,只見杜君平端然坐在椅上,哈哈笑道:「難道你們就是這般接待客人的嗎?」

    青衣使女又驚又怒,劍訣一領,舉劍便待刺出,只聽後艙一聲嬌喝道:「胡鬧,還不與我退下。」

    杜君平知是金鳳出來了,舉目看去,只見金鳳披著一頭青絲,身御一襲粉紅睡衣,滿臉含怒立在艙門,遂起身拱手道:「請恕在下來得魯莽。」

    金鳳換上笑容道:「這丫頭太以膽大妄為,容小女子換了衣服再與公子賠罪。」

    不多會,已從艙內行了出來,微傲含笑道:「杜公子恁早前來,必有重要事故。」

    杜君平見她已換上一套蔥綠緊身褲襖,披上鵝黃大氅,嬌媚中隱泛英銳之氣,不覺眼睛一亮笑道:「姑娘這身打扮,倒像個江湖俠女了。」

    金鳳格格笑道:「吃我們這行飯的,那配稱俠女。」

    杜君平面容一整道:「請問姑娘,令堂是何姓氏?」

    金鳳一怔道:「難道你不曾聽說過當年風靡一時,秦淮最具艷名的葛三娘?」

    杜君平搖頭道:「在下遠在燕京,十年前還是個蒙館的童生,怎會知道這些事。」

    金鳳點頭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公子今天提到這事是何原因?」

    杜君平道:「在下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金鳳眼珠一轉,微微笑道:「公子此來,想是打聽那位杜大俠的事,小女子所知道的,俱已說了,再問我什麼,我也是和你一樣,當時還小呢!」

    杜君平不曾防到她竟單刀直入,自動提到這事,想了想道:「姑娘眼神閃炯,步履穩健,一望而知,是位身具上乘武功之人,何故一直隱跡風塵之中?」

    金鳳格格笑道:「杜公子你是不打自招,一個弱不經風的白面書生,能說這些話麼?這證明你就是行家。」

    杜君平點頭道:「男兒志在四方,讀書習劍,原是極其平常之事,在下並不否認。」

    金鳳指著壁上的聯語道:「先母既是才兼文武,小女子傳其衣缽,習幾天武那也平常得很,不足為怪。」睨視杜君平一眼,見他默然不語,遂輕歎一聲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小女子若不是有難言之隱,也不會在風塵中打滾,操此賤業了。」

    杜君平搖搖頭道:「咱們不談這些好嗎?」

    金鳳歎了一口氣道:「不談就不談。」頓了頓又道:「你那位郭伯伯呢?」

    杜君平隨口答道:「他拜客去了。」

    金鳳突然壓低嗓音道:「你不用瞞我,我看得出來,你們一定是專為打聽杜大俠的消息來的。」

    杜君平心頭一懍,徐徐道:「你不用胡猜,我們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與他非親非故,打聽這些事幹什麼。」

    金鳳冷冷笑道:「但願你言出由衷,老實對你說吧,近日江湖風雲緊急,金陵城隱伏著一片殺機,而且此事與杜大俠之死大有關連,杜公子你若果非武林中人,就犯不上淌入這混水,免罹殺身之禍。」

    杜君平劍眉一揚,正待答話,金鳳又道:「杜公子,你若沒有旁的事,就請回吧,但不妨留下一個住址,有空小女子當著人前來專請。」

    杜君平隨口道:「在下住城內悅來客棧。」隨即立起身來告辭道:「打擾姑娘了,告辭。」

    金鳳也不挽留,送到艙門便即回轉。

    杜君平離開飛鳳號後,心中百感交集,甚覺煩惱,信步向一家酒樓行去,獨自要了幾樣菜,自斟自酌地慢慢吃著。

    只聽一陣樓梯聲響,一連上來了六人,有的道裝,有的叫化打扮,赫然竟是六君子,杜君平已久不見他們了,心裡不覺一動,因他已然易容,且是舉子打扮,故六君子全然不識,幾人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一桌酒菜,隨即高談闊論起來。

    萬里獨行客奚容首先開言道:「杜家娃兒久不見露面,若是落在天地盟手裡,那可是大大不妙。」

    天河釣客姜天龍徐徐言道:「據說不久以前曾在金陵出現,近日卻是下落不明。」

    五柳先生接道:「難道飄香谷的兩個丫頭,也不知他的下落?」

    奚容搖頭道:「她們也正在尋他,據說並非失陷在天地盟,而是被修羅島的人擄去了。」

    就在幾人議論紛紜之際,樓下又緩緩上來了一位白面書生,頭戴方巾,腰懸長劍,生得十分俊美,杜君平只覺此人甚是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白面書生落坐之後,目光卻一直在六君子身上打轉,顯然他十分留意此六人。

    六君子生性豪放,言事無忌,秦嶺樵夫三杯下肚,更是語無憚忌,又開言道:「不論怎樣,咱們非得把杜家娃兒找到不可,不然這個人可丟大了。」

    奚容瞪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喝你的酒吧。」

    秦嶺樵夫不服氣地道:「修羅門無故來中原生事,就算沒有杜家娃兒這件事,咱們也得找他算算帳去。」

    只聽隔座的白面書生冷笑道:「你惹得起人家嗎?」

    秦嶺樵夫一怔,呼地從座上跳起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管爺們的閒事。」

    白面書生冷冷道:「你不是要尋修羅島的人嗎?他們就住在三宮殿,對我發橫有什麼用。」

    天河釣客急將秦嶺樵夫攔住,對白面書生拱拱手道:「尊駕尊姓大名?」

    白面書生搖搖頭道:「在下無意高攀,犯不上稱名道姓,再說江湖末流,就算把姓名說出,也沒有人知道。」

    天河釣客喝道:「光棍眼裡不摻沙子,尊駕剛才無故插言,必有用心,何妨明白說出。」

    白面書生哼了一聲道:「剛才你們提到杜家娃兒之事,我倒知道一點。」

    天河釣客心裡微微一動,接道:「你知道他現在哪裡?」

    白面書生冷笑道:「要在下告訴你們也可以,但有個條件。」

    天河釣客一怔道:「還附帶有條件?」

    白面書生道:「不錯,久聞你們的六爻陣,無人能夠闖得出來,在下倒極願試一試。」

    萬里獨行客奚容朗朗大笑道:「好啊,原來閣下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目的是衝著我兄弟來的。」

    白面書生立起身來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咱們找個地方再談。」

    萬里獨行客奚容道:「很好!我兄弟當得奉陪。」

    白面書生得聆萬里獨行客的爽朗回答,正中下懷,朗聲笑道:「在下與六君子無怨無仇,即令能闖出六爻陣,也不想對你們怎麼樣,不過你們得聽從在下之命,前去辦一件事情。」

    六君子對自己所練成的六爻陣,具有極大的信心,白面書生在江湖上甚少露面,可說是藉藉無名,若在平時,奚容必然一口答應,此刻忽然想起天河釣客之言,不禁遲疑起來,沉聲道:「尊駕究竟什麼人,找上我兄弟果是為了見識六爻陣?」

    白面書生見他突然變卦,甚感意外,冷笑道:「六君子自詡六爻陣無人能破,怎的竟怕了區區一個江湖末流。」

    天河釣客徐徐插言道:「我兄弟二次出江湖後,極少與人動手,亦不曾誇什麼海口,你這話從何聽來?」

    白面書一仰面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六君子二次入江湖的傳聞,已是人人皆知,在下亦久所仰慕,是以不惜拋磚引玉,一償夙願。」

    奚容仰面一陣怪笑道:「原來如此,我看不用擺什麼陣了,老叫化就用這獨臂,見識見識尊駕的絕技。」

    白面書生冷冷道:「你們六人用六爻陣還不一定能勝得了在下,若是一人單打獨鬥,那可是自己找死。」

    奚容大怒道:「那可未必見得,看招。」呼的一掌劈面攻去,他身為六君子之首,功夫自非等閒,掌勁發出,猶如一股狂飆,直撞了過來。

    白面書生冷冷一哂道:「就憑這點點氣候也配稱雄?」

    大袖輕輕一拂,奚容那股挾著呼呼嘯聲的掌勁,立被化解得無影無蹤。

    奚容心頭駭然一驚,掌心神功再聚,揉身又是一掌攻來,他這番有了經驗,招式發出,僅用五成真力,餘勁隱蓄不發,以觀變化。

    白面書生白晰無情的臉上,抽搐了一下,倏然一聲冷哼,右臂長袖一圈一引,把莫容的掌勁引到一旁,左臂忽地一搶,露出春筍似的纖纖五指,閃電似地擊出。

    奚容只覺對方那一圈一引之勢,隱隱似有一股絕大的吸力,迫使掌上隱蓄的力道,不由自主地發出,身子也被牽得往前一傾。

    倉促間只覺肩上一涼,一陣寒風拂面而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他練的是太乙神功,原具有抗禦寒毒之功,當下趕緊提氣行動,活動血氣,詎料半邊身子就和落在冰窖一般,已然運轉不靈。

    白面書生嘿嘿笑道:「你已中了在下的天癸指,如不及時解救,子不見午,今晚子時便行骨化神消了。」

    天河釣客大吃一驚,疾步上前扶住道:「老大,你怎麼了?」

    奚容全身顫抖,昏昏欲睡,微弱地喊道:「愚兄恐怕不行了。」身子往前一栽,昏厥過去。

    秦嶺樵夫大吼一聲,雙手揮斧,猛向白面書生攻去,跟著五柳先生、滇池大俠、妙通道長亦紛紛出手。

    六君子交誼深厚,一向以奚容為首,今見奚容身負重傷,個個暴怒如雷,怒不可遏,已失去平日的理智。

    天河釣客見兄弟們俱已出手,知道攔阻已不可能,釣竿一擺,沉聲道:「擺陣。」

    也虧得有他這一聲招呼,才把秦嶺樵夫等人激動的情緒稍稍穩定,於是各佔方位,把六爻陣發動。

    白面書生系孟紫瓊喬裝,她早見識過六爻陣子,雖無破解之法,但也不愁被圍住,況她此來另有陰謀,意欲設法降服這六位怪傑,是以身在陣中,僅藉著飄香步法,飄飛閃舞,並不還擊。

    六君子六爻陣法,系得自古賢所遺下之秘笈,出自河洛圖書,各人所佔方位,俱暗合先天之數,甚是神奇,萬里獨行客奚容為六君子之首,功力深厚,處在天一之位,為全陣之樞紐,奚容負傷,只好由天河釣客接替,如此一來,天河釣客原有的位置,只好由其餘四人輪流換替了。

    孟紫瓊身負絕學,原先還覺有些應接不暇之勢,漸漸地已然看出破綻,呼呼一陣冷笑道:

    「六爻陣法不過如此,在下已經見識過了,看我破解你們的陣法吧。」

    身形一飄,呼地向坎位攻去。

    坎位之上,滇池大俠恰時趕到,大喝一聲道:「回去。」雙掌齊翻,打出一股掌力。

    孟紫瓊冷冷一笑,一飄身早向滇池大俠空出的艮位衝去。

    秦嶺樵夫暴吼一聲,巨斧疾揮,迎面砍來,可是,孟紫瓊的飄香步疾逾飄風,就這一剎那間,已運轉了幾個方位,迫得五君子不得不加快身法,竭力填補缺口,此種情形若是對付普通高手,還可應付,遇上孟紫瓊這樣深明易理之人,就有應接不暇,漏洞百出之感,有好幾次都險險被她脫出陣外。

    五柳先生看出情勢危殆,大喝道:「老二,你仍守你的陣尾,天元交給我。」

    此時恰值孟紫瓊攻向陣尾,不容天河釣客再加思索,釣稈一擺,飛身填入。

    孟紫瓊就盼有這一著,身影倏地飄起,閃電似地向天元衝去,身在空中,雙掌齊發,挾著泰山壓頂之勢,疾射而下。

    五柳翻天復地話才說完,人尚未趕到,而孟紫瓊已先一步攻到。

    就這瞬息萬變的剎那,暗影中倏然飛出一位身御藍衫的年輕書生,單掌一抬,呼的一股巨大潛力,迎著孟紫瓊發出的掌勁撞去,兩股暗勁一觸之下,年輕書生的身子連搖了兩搖,隨即屹立不動。

    孟紫瓊只覺心頭一震,身形落地,張口正待喝問,五柳先生已然攻到了面前,只得住口出手應付。

    那年輕書生一經加入,情勢立變,他雖不明陣勢變化,但功力深厚,掌勢沉渾,較萬里獨行客還要強勝幾分,兼以天元乃一陣樞紐,天元穩固,其餘五人便可自生變化,顛倒陣勢。

    天河釣客細察年輕書生,只覺他馬步沉穩,掌法猶如巨斧開山,雄猛無匹,穩如山嶽地立於天元之上,不覺精神大振,大喝道:「由那位小哥鎮守天元,餘人各就方位。」

    此際六爻陣的威勢已然大增,但見鞭聲斧影,一片呼嘯之聲,孟紫瓊無淪到哪個方位,均遭受到數種不同的潛力襲擊,心頭不覺一懍。

    她原無意與六君子爭雄,但此際卻由不得她了,只得振奮精神,亦將全身功夫施展應付。

    這一場爭鬥,可謂慘烈異常,年輕書生就是杜君平,他因不明六爻陣的變化,只知緊守一方,寸步都不移動,這一來倒暗台了六爻陣以靜制動之機,兼以他武功內力,都強勝萬里獨行客一籌,每遇孟紫瓊撲攻主樞之時,憑持本身力量,便可將她擋住,因此使陣容更形穩固。

    雙方全力爭持了約有一個時辰,孟紫瓊已是一身香汗淋漓,隱覺真力不繼,五君子也個個汗流夾背,只有杜君平仍然氣定神閒,屹立如山。

    天河釣客看在眼裡,心中大感驚異,驀地一聲大喝道:「兄弟們加點勁,若不趁此刻將他擒獲,搜出解藥,老大便沒解救的希望了。」

    六君子情同骨肉,天河釣客此言一出,餘人齊聲答應,暴喝連聲,俱都奮不顧身地猛力前攻,孟紫瓊身在陣中,頓覺壓力大增,不禁惱怒異常。

    蓋因陣法所以不同於圍攻,那是因為陣法配合嚴密,聯合數人成為一整體,攻首則尾應,攻尾則首應,被攻之人,無法施行各個擊破方法,突出陣外。

    正當五君子出盡一身功夫,蓄意為奚容報仇之際,突然一陣琴聲,悠悠由山坡之上飄了過來,杜君平曾經吃過這苦頭,心裡不禁一驚,大喝道:「諸位小心抗拒琴音。」

    這陣琴音不僅來得奇突,而且怪異異常,那隨風飄蕩而來的音律,一入耳內,心頭頓覺一緊,只覺胸前如遭重壓,生似一股抑鬱之氣,陰塞心頭,亟欲一吐為快。

    此際琴音已越來越近,突然,林中又響起一陣歌聲,那歌聲似是配合琴音的節拍而唱,其聲鏗鏘,如鳴金石,恍如奔流於狹谷之內的洪流,突然得到宣洩一般,一瀉千里,澎湃奔流,在場之人,一聞那歌聲,齊感心頭一寬,長長吁了一口氣。

    被困陣中的孟紫瓊,正自莫可奈何之際,突然坡上傳來琴聲,心中大喜,就趁五君子陣式一窒之際,飄身而起,脫出了陣外,及至歌音傳來,解除琴音的重壓,她早已不見了影子。

    天河釣客骨肉情深,立時釣竿一丟,疾奔至萬里獨行客奚容的身前,只見他雙目緊閉,全身冰涼,臉上隱隱泛有一重黑氣,不禁唉聲一歎。

    此時秦嶺樵夫等人俱都趕了過來,見奚容已然氣若游絲,不禁面面相覷,束手無策。天河釣客沉忖有頃道:「目前只好先將大哥背回客棧,咱們再分頭設法吧。」

    秦嶺樵夫板斧一插,正待俯身背起,突聞一陣腳步聲響,行來了一位藍衫俊美少年,天河釣客怔了怔道:「你可是杜大俠的公子杜君平?」

    隨即行近奚容身旁道:「奚大俠中的是天癸指,必須及時施救,來人遲則不及。」

    天河釣客唉聲一歎道:「我等俱不明療治之法,急切之間上哪裡去找人呢?」

    來人徐徐道:「在下略知一點療治之法,請隨我來。」

    秦嶺樵夫背起奚容道:「是去杜公子你的居處?」

    來人搖頭道:」在下居無定所,到丐幫的行壇去吧,那裡需用各物倒是現成的。」

    江湖上人俱知丐幫乃是俠義組織,來人一提到丐幫,六君子再不多言,一齊跟著來人往城內奔去,他們因一心只顧著替奚容療傷之事,把剛才拔刀相助的年輕書生也給忘了。

    再說杜君平一聞那歌聲,便想到暗中來的是誰,當下顧不得與六君子說話,急向林中奔去。

    可是,當他到達林中之時,歌聲已然停歇,搜查了一陣,也未見人影,翻身正待返回,卻見一個與自己貌像十分相似的藍衫少年,向六君子行去,知是藥中王來到,心中大喜,暗忖道:「奚容這下可得救了。」

    杜君平原無對六君子洩露身份之意,只以事在危急,不得不挺身而出,今替身藥中王既已出面,樂得一走了之。

    經過這番折衝,天色已近黃昏,杜君平正待覓路回城,只見林中人影一閃,孟紫瓊緩緩由林中行了出來,冷冷道:「站住,我得問問你是何來歷?」

    杜君平見她仍是書生打扮,微微一笑道:「在下一介寒生,哪有什麼來歷。」

    孟紫瓊哼了一聲道:「看你功夫不弱,絕非沒有來歷之人,還是老實說的好。」

    杜君平朗笑道:「彼此,彼此,尊駕的功夫更是驚人,何妨先行報個名號。」

    孟紫瓊身形一飄,挪前了五尺,厲聲道:「你再不說,那可是自找麻煩。」

    杜君平搖了搖頭道:「在下生來就有一種找麻煩的毛病,我不知道你所說的是什麼麻煩。」

    孟紫瓊大怒,臉上殺機湧現,手臂已暗暗將功力凝聚,只聽林中一陣朗笑,行出一位錦衣公子來,沉聲道:「副盟不用著急,在下先試他幾招,不怕他不現出原形。」

    杜君平抬頭見來者竟是任長鯨,不禁大為駭異,暗忖道:「他怎的與孟紫瓊混在一起了?」

    因杜君平已然易容,任長鯨做夢也沒想到是他,一縱身躍到他面前,大喝道:「接招!」

    劍光一閃而至。

    修羅門的劍術,向以迅快辛辣見稱,杜君平久有所聞,腳下一滑,旁閃三尺,長劍隨手而出,瞬刻之間攻了三劍,用的竟是修羅劍法。他功力深湛,劍上造詣高深,攻出的劍招,威力遠超任長鯨之上。

    任長鯨大吃一驚,疾地收劍後躍,大喝道:「你是本門的什麼人?」

    杜君平冶冷道:「客卿。」

    任長鯨立時面容大變,他雖十分任性,究竟不敢公然做出背叛師門之事,今見對方功夫高出自己,必是本門重要人物,是以遲疑不決,不敢再行出手。

    孟紫瓊何等精細之人,早看出他的神色有異,冷笑一聲道:「怪不得他如此跋扈,原來竟是你們修羅門的人。」

    杜君平接道:「尊駕錯了,在下說的是客卿。」

    孟紫瓊哼了一聲道:「不管什麼地位,總算是修羅門的人。」

    一轉臉對任長鯨道:「你不是說除了大師兄外,餘人都得聽你的嗎?」

    任長鯨一股尷尬之容,半晌方道:「他是客卿,例由島主親自指揮。」

    孟紫瓊冷笑道:「你既奈何不了他,那只有由我來處置他了。」

    任長鯨囁嚅言道:「請副盟看在在下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

    杜君平朗聲笑道:「我可不需人憐憫,有什麼手段讓他使出來。」

    孟紫瓊勃然色變道:「你是存心找死?」

    杜君平哈哈朗笑道:「你雖然竊了飄香門的全部絕學,不見得便能奈何在下。」

    孟紫瓊心中暗暗驚奇,不知此人究竟是誰,竟似已經識破了自己的底蘊,當下格格一陣尖笑道:「如此說來那是更不能饒你了。」長袖一拂,一股柔風直襲面門。

    杜君平手掌一翻,平胸推出,一股巨大潛力湧出,硬把襲來的那縷柔風震散。

    孟紫瓊冷笑一聲,手掌連拍,瞬刻之間拍出五掌,所取的部位,俱是足以致命的死穴。

    杜君平腳下屹立不動,雙掌翻飛,硬撞硬擋把對方五掌接了下來。

    孟紫瓊怔了怔,突然暴遲五尺喝道:「你師父是誰?這掌法可是他教的?」

    杜君平知她說的是紅臉老人,心中深悔不該施出奇形八掌,只得含糊其詞地笑道:「功夫自然是出自師門,這還用問嗎?」

    孟紫瓊沉忖半晌,突然一旋身,疾奔而去。

    孟紫瓊一走,任長鯨深怕對方問到自己,也急閃身奔入林中。

    杜君平心中大是奇異,暗忖:由此看來,她必然極其忌憚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又為何老是藏著不露面呢?繼又想道:「九九會期已然不遠,只怕一切事情,都要等到那時了斷了。」

    他本有許多事情,須去丐幫查問,但因已答應修羅王,暫時不露面,只好隱忍著緩緩又回到客寓,這時華燈初上,正是旅店熱鬧之時,倒沒有什麼人留意他的行動。

    回至房中,略坐了一會,便轉向修羅王房中,只見修羅王正在洗臉,看樣子也是剛才回來,當下笑了笑道:「晚輩今天又遇見那撫琴的人了。」

    修羅王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

    杜君平大驚道:「伯伯認識他?」

    修羅王點頭道:「不錯,此人自號『神機』,一出江湖便鋒芒畢露,曾於一日之間,連敗華山、崑崙、武當、峨嵋等四派高手,並單劍入嵩山,要求與少林派高手印證。」

    杜君平輕喟一聲道:「此人如此狂妄,縱具才華,終不能成大事。」

    修羅王點頭道:「賢侄所見極是,當時少林掌門人乃是玄通大師,他傳諭門下弟子,不得與他動手,那神機書生也不為已甚,復又要求與玄通大師盤道。」

    杜君平笑道:「佛門中人,畢生深研佛經佛典,他簡直是班門弄斧。」

    修羅王喟然歎道:「那倒未必見得,當時玄通大師無法再推辭,便著經堂首座慧覺上人接待,二人盤道兩晝夜,神機書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慧覺上人大為折服,自願甘拜下風,他才揚長下山而去。」頓了頓又道:「此人的用心不問可知,他是在求揚名立萬,故不久便聲名大噪。」

    杜君平搖搖頭道:「用這手段獵取聲名,在下不敢佩服,他是太過心切了。」

    修羅王點頭道:」正是如此,當時江湖之上,聲望極隆的,首推乾坤雙絕,那神機書生自不量力,竟遊說各派,倡天下一家之議,要求各派武學交流,融於一爐,俾使中原武學大放光彩。」

    杜君平接道:「此議倒也不差,如各派之人俱能放棄門戶之見,再不秘技自珍,倒是武林一大福音呢!」

    修羅王點頭道:「當時他鋒芒甚盛,而且來歷不明,各派不願開罪,口頭俱敷衍答應他,叫他邀請乾坤雙絕與老朽等人共同署名發起,神機書生信以為真,首先找到鐵髯蒼龍肖大俠,肖大俠不僅沒答應,且斥他想法大過天真,神機書生一怒之下,要求動手印證,二人互對三掌,神機書生不敵肖大俠的少陽神功,被震得口噴鮮血,退出了肖寓。」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這是他自找苦吃,人家既不願意署名,何故強人所難。」

    修羅王微微一笑道:「此人倒是有點怪脾氣,在肖大俠那裡碰壁後,又找到了令尊杜大使,要求印證劍法,二人就在室內以手代劍,比劃了幾下,神機書生立即認輸退出。」

    杜君平微微一歎道:「他操之過急了,一個江湖上藉藉無名之人,要想做這樣大事,談何容易。」

    修羅王立起身來,在房中踱了二匝,徐徐言道:「他此番重出江湖,只怕與天地盟之事大有關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杜君平突然想起一事道:「伯伯以歌音與琴音相抗,可曾試出深淺?」

    修羅王搖頭一歎道:「此人自號神機,隱伏了十多年,他若沒有練成驚人之技,也不會重出江湖了。」頓了頓又道:「他那零音只是隨手撫弄,並未盡全力,老夫哪能一下便試出深淺。」

    杜君平又道:「伯伯料想他九九會期會不會出面?」

    修羅王沉忖有頃道:「老夫猜想不但九九會期他會出現,同時我還想到,三十六個盟友中,可能就有不少他的人,因為天地盟的肇始,就是由於他的奔走而起的。」

    杜君平想了想道:「這樣說來,他對天地盟是絕不會死心的了。」

    修羅王歎道:「所以我說天地盟的一切問題根源,可能就出在此人身上。」

    杜君平驀地跳起身來道:「這樣說來盟主與幾位副盟中毒之事,也與他有關?」

    修羅王道:「你且稍安毋燥,老夫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更不令傳出功力已復的消息,便為追查此事根源。」

    說著立起身來道:「走吧,此刻秦淮河上正是熱鬧之時,咱們找金鳳姑娘喝幾杯去吧。」

    杜君平那有心情去尋花問柳,當下搖了搖頭道:「晚輩心情不佳,伯伯一人去吧。」

    修羅王一拉他衣袖道:「無論如何你得陪伯伯去走走。」

    杜君平無奈,只得點頭應允,二人緩步行至河畔,只見金鳳的飛鳳號正在河中緩緩行駛,離岸約有三四丈之遙,修羅王招手喊道:「喂!快把船靠岸,有客人來了。」

    他的聲音雖不大,船上操舟之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一驚之下連連搖手道:「今晚不行,改天再來賞光吧。」

    修羅王把腿一抬,身形忽地平飛出去,不遠不近,輕輕落在甲板之上。

    杜君平暗中一提氣,雙臂往後一劃,一個魚鷹入水之勢,頭前腳後,身如箭發,也飄然落到了船上。

    只見艙門開處,行出一個綠衣使女,對二人福了福道:「姑娘請二位入內待茶。」

    修羅王哈哈道:「這還像話,哪有客人來了,避而不見之理。」

    說著跨步入艙,只見艙內赫然坐著一位黑袍老者。

    杜君平認得他是關外黑風怪張炎,心裡不由一動。

    金鳳笑吟吟地立起道:「只因已然有客,是以不便接持,兩位休怪。」

    修羅王微微笑道:「倒是老夫孟浪了,告辭。」

    金鳳急攔道:「既來之則安之,此位張老先生亦是常客,就請一處坐吧。」

    黑袍老者亦起身拱手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是逢場作戲,何分彼此。」

    修羅王大笑道:「好,好,今晚就由老夫作東如何?」

    彼此就坐後,黑袍老者徐徐道:「老先生尊姓大名,你好像不是金陵人士?」

    修羅王道:「兄弟姓郭,燕京人氏。」又指著杜君平道:「此位是我世侄杜樸。」

    黑袍老者自報姓名道,「兄弟張炎,乃是關外人士,久聞江南魚米之鄉,是以前來觀光一番。」修羅王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

    張炎又問道:「郭先生功夫卓絕,想是武林中人,但不知技宗何派?」

    修羅王笑道:「老朽這點功夫,乃是護院的師父們教的,哪裡談得上門派。」

    張炎大笑道:「郭先生太以自謙了,不是兄弟當面恭維,就以你剛才上船時所顯露的那一手,就算一派掌門人,也不過如此。」隨把目光轉向杜君平道:「尤其這位小哥,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成就,更是難得。」

    修羅王笑了笑道:「這樣說來張兄是武林人了。」

    張炎點頭道:「實不相瞞,兄弟果是武林中人。」頓了頓又道:「兄弟有句不入耳的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修羅王心裡一動道:「但說不妨。」

    張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道:「郭兄與杜公子均具一身功夫,於此刻來到金陵,定然是有所為而來。」

    修羅王大笑道:「不錯,秦淮河上笙歌處處,足令老夫留戀忘返,若說是有所為而來,那就是為了這個。」

    張炎正容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近日金陵城內風雲萬變,二位適於此刻來到,不嫌太巧了一點嗎?」

    修羅王亦把面色一整道:「如此說來,張兄倒是有所為而來的了,兄弟願聞其詳。」

    張炎略事沉吟道:「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尤其我輩武林人,二位既具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難道不想有一番作為?」

    杜君平故作迫不及待地插言道:「請恕我等愚昧,何不把話再說明白些?」

    張炎道:「當今武林之中,有個天地盟,二位可曾聽說過?」

    修羅王笑道:「我們除了知道少林寺有個達摩祖師、武當派有個三豐真人,是極受人崇拜的人外,什麼事也不知道。」

    張炎暗暗點頭,又道:「二位不常在江湖走動,自然不知了,天地盟乃是三十六個門派組成,選出一個盟主,對江湖黑白二道,具有生殺之權,地位甚是崇高,想那達摩與三豐聲名雖響,不過一派祖師而已,哪及得上盟主,現在盟主感到範圍仍小,已然擴大範圍,黑白二道各門各派俱都可入盟,理陸續加盟的門派,已超出一百以上,一俟重九日來到,便可正式成立。」頓了頓又道:「二位如有意加盟,不妨隨意用個門派之名,申請加入,之後再請盟主派個職司,其地位便超出門派之上了。」

    杜君平極為興奮地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准不准我們加入?」

    修羅王冷笑道:「談何容易,你也不想想咱們爺兒是塊什麼料。」

    杜君平只覺一盆冷水淋頭,大失所望,雙手一攤,低頭默不作聲。

    張炎見他滿面懊喪之容,微微一笑道:「杜公子你不用難過,倘你用中原各派之名,自是不能,如用邊陲之地,小幫小派之名,哪個去查究許多。」

    修羅王接道:「就算能行,沒有人引薦亦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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