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真假難辨 文 / 臥龍生
杜君平躍出終南閣後,對二人招了招手,放腿疾奔,一口氣奔出二十里,這才停了腳步,長吁一口氣道:「好,咱們也該分手了。」
李俊才突然道:「兄弟不是杜君平?」
杜君平道:「真假身份,不久便可分曉。令師與雲鶴道長早已去了武當,沿途所留暗記,乃是敵方布下的陷阱……」
李俊才忍不住問道:「兄台如何得知?」
杜君平略一沉忖道:「實不相瞞,天地盟的一舉一動,無不在我等意料之中。放眼江湖,能使他們驚怕之人已不多見,只是令他們耽心的,還是杜門這套劍法,倘若落入武當派等名家之手,對他們的威脅就大了。」
王宗漢是直性人,禁不住插言道:「兄弟說句杜兄不愛聽的話,還望不要介意。」
杜君平道:「王兄但請直言,兄弟豈敢見外。」
王宗漢道:「九九會期晃眼即到,以杜兄眼下功力,雖精通杜門劍法,若仗以挑戰天地盟的盟主,恐怕難保必勝。」看了杜君平一眼道:「就以那位絳衣麗人的武功來說,眼下能與匹敵之人只怕也是不多……」
杜君平點頭道:「王兄所慮極是,事情未到成熟之前,兄弟不便多說,不過自今以後,名門子弟已是步步危機。咱們最好就此分手,免得連累二兄。」
王宗漢朗聲大笑道:「杜兄把兄弟看作什麼人了……」
杜君平急道:「請別誤會,二位縱然有相助之心,但於事情並無幫助,咱們就此分手吧。」
王宗漢張口還待再說,卻被李俊才用眼色止住。杜君平似有急事,將手一拱,舉步疾奔而去。
李俊才朗聲一笑道:「此人並非杜君平,咱們所認識的杜君平早已走了。」
王宗漢究竟是不擅心機之人,想了想道:「此人究竟是誰,真的杜君平到哪裡去了呢?
為什麼要假扮杜君平呢?」
李俊才道:「內中自有原因,只是小弟一時還沒有辦法參透內中玄機。」
王宗漢長吁一口氣道:「既然咱們幫不上忙,那也就算了。」
他乃性情豪邁之人,素不喜多用心機,既無法得知他們為何要弄出兩個杜君平,也就懶得去費腦筋了。
李俊才卻不然,他與王宗漢一向是一搭一擋,王宗漢魯直豪邁,他則聰穎機智心細如髮,沉思良久,突然道:「是了,此般以假亂真之法,目的在混淆敵方的視聽。」
王宗漢搖頭笑道:「我不明白這些,你對我說等於白說,還是不說也罷。」
李俊才正容道:「凡事只要依情理分析,那也並非什麼難解之事。」抬頭看了看日影又道:「天地盟的盟友,包羅了中原各大門派,陣容整齊,宗旨堂正,可是曾幾何時,主盟之人,居然敢於改弦易轍,那是證明他已有足夠的力量,掌握了天地盟……」
王宗漢皺眉道:「你這一說我是更糊塗了。」
李俊才道:「你不用忙,聽我說下去,當年盟主人選大家都著意於乾坤雙絕,結果雙絕之一鐵髯蒼龍肖錚任了盟主,大家都深慶盟主得人,不幸的是雙絕中的另一位神劍杜飛卿卻突然失蹤。」輕吁一口氣繼續道:「一位名重一時之人,突然在江湖失蹤,當然並不是怪。
因為人有旦夕禍福,或是意外的病故,或是自行覓地遠隱。這是常有的事,問題就出在天地盟突然傳出鬼頭令判,懲處杜大俠的後人……」
王宗漢有些不耐煩道:「這事我都知道了,何必繞彎子多說廢話。」
李俊才接道:「這並非是廢話,想那乾坤雙絕,不僅在江湖齊名,二人情誼也十分深厚,杜大俠的後人縱有過失,他可以父執身份,予以懲處。犯不上小題大做,傳出鬼頭令判,小弟由這件事,已然隱隱覺出,肖大俠可能也遭了杜大俠的同一命運,現在的盟主乃是假的……」他似無限感慨地接道:「你該記得咱們奉命混入九洲鏢行之事,那時咱們的目的是暗察天地盟的動靜,不想杜君平也同時進入,並用的是真名,當時小弟就覺得十分奇異,想那杜君平乃是鬼頭令下追緝之人,如何竟用真名在江湖行走,之後我才隱隱覺出,他身後似乎有一股絕大的勢力支撐,不然他早已死於天地盟之手了。」
王宗漢道:「那該是華山派了。」
李俊才搖頭道:「華山派雖是一個大派,卻不足構成對天地盟的威脅,最多壯壯聲威而已,發生不了作用。真正能援助他的,乃是以飄香谷為根據地的那批人,就以這位假的杜君平來說,他的內功修為,只怕比家師還要高出一籌。」
王宗漢點頭道:「這點我也覺出來了。」
李俊才又道:「此人雖武功高出杜君平甚多,那並不是說武功差的就是假的,他們必須這樣做才能讓天地盟發生錯覺,用全力來對付此人,而讓真的杜君平有足夠的時間準備。」
王宗漢不以為意地道:「你這一說我又糊塗了,不用假的不是一樣可以準備嗎?」
李俊才道:「情形完全不一樣,想那天地盟既具有足以控制各派之力,難道就沒有毀滅杜君平之能?他們所以遲遲不下手,還不是為了探查他的幕後人。」
王宗漢道:「這與兩個杜君平有何關係?」
李俊才道:「當然有關,就因為知他幕後之人不簡單,是以我想到此一杜君平出現,那杜君平必然失蹤,而且將在九九會期出現奇跡。」
王宗漢朗聲道:「但願如你所說,只是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李俊才道:「令師原是讓咱們跟著杜君平,現在他既然另有去處,當然是用不著咱們了,該回去覆命啦。」
王宗漢深吁一口氣道:「目的只好如此了,只是我實在有些不放心。」
李俊才道:「可是咱們並幫不了人家的忙,我看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王宗漢乃是極重義氣之人,想了想,一時之間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輕歎一聲,放步疾行而去。李俊才與他乃是老搭擋,見他已然決心回去覆命,也急步從後追上。
再說杜君平隨著阮玲奔了一程,阮玲突然停下腳步,說道:「從此刻起,咱們已然步步危機,還是把裝束改換一下吧。」
杜君平朗聲笑道:「小弟深入天地盟的行壇,尚且未改變裝束,此刻還有什麼可怕的?」
阮玲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咱們絕不能托大,免得誤了大事。」
杜君平道:「你一定要改換,小弟自不能反對,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膽小。」
阮玲輕歎一聲道:「愚妹自幼便隨家師在江湖走動,什麼凶險沒有經過,豈是膽小之人,只是此刻情勢不同,你該知道,我那位師叔已然公開露面,足以證明她已是無所顧慮了。」
杜君平朗笑道:「原來如此,她的武功果是高強得很,但不一定就能要了我的命。」
阮玲道:「你大概還不知我師叔的為人,她可說是貌若春花,心如蛇蠍,一旦對你下了殺機,什麼手段都能使用出來,那可是防不勝防。」
杜君平道:「你不用著急,一切依你便是。」
阮玲又道:「我師叔一向心高氣傲,不肯服人。如今竟依附於天地盟,足以證明主持天地盟之人,比她還要高上一籌,九九會期就在眼前了,一著棋錯滿盤皆輸,咱們無論如何得小心點。」
杜君平突然傾耳細聽道:「咦!真是怪事,明明聽見有人在此,怎麼不見了?」
杜君平張口便待喊叫,卻被阮玲止住,半晌,突見王珍竟從一株大樹後,緩緩行出,不由詫道:「珍妹,你來這裡幹什麼?」
王珍看了杜君平一眼,欲言又止。杜君平乃是聰明之人,見此情況,不禁笑道:「我先走一步,你們有什麼話慢慢談吧。」
阮玲與王珍小聲談了一陣,隨即快步由後追上。杜君平也不開言詢問,而阮玲卻似心事重重,半晌沒有開口談話,三人悶聲不響走了一程。
王珍忍不住開言道:「玲姐,我想這事該讓杜兄知道,限期很緊呢,萬一他們……」
阮玲狠狠瞪她一眼,罵道:「你這丫頭喜歡多嘴,到了飄香谷再告訴他不行嗎?」
王珍低頭噘著小嘴,不敢再做聲。
杜君平心中大起反感,冷笑道:「你們不用事事瞞著我,縱然你是為我好,在下也不領這個情,在下就此告別。」
阮玲愕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君平道:「先父的死因我自己會追查,不敢勞動旁人,再說我也不願做傀儡任人擺弄。」
阮玲輕歎一聲道:「杜兄弟,你誤會了,此事一切都是他老人家暗中主持,愚姐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何曾瞞著你什麼。至於剛才之事,那是……唉……」
杜君平道:「剛才珍妹妹明明有什麼急事,你們硬是不肯讓我知道,既把我當作外人,到不如早早分手的好,也免得讓你們擔心。」
阮玲無可奈何地道:「告訴你原不打緊,只你性急誤事,耽誤你去飄香谷的時間。」
杜君平聽她口吻,知是十分緊要之事,想了想道:「倘若有關小弟之事,就請說出來大家商量,如若等到去飄香谷再說,那我就連飄香谷也不想去了,咱們乾脆就此分手。」
他說得斬釘截鐵,倒讓阮玲為難了,沉吟半晌,方輕歎一聲道:「珍妹,你說給他聽吧。」
王珍瞥了阮玲一眼方道:「小妹從靜緣師姐那裡來,據說九洲鏢行最近對她傳言,快斧手公孫喬已然落入他們之手,如欲保全他一命,就得杜兄親去九洲鏢行一趟。」
杜君平大吃一驚,激動地道:「這事果真?」
王珍道:「這事靜緣師姐說的,當然不會有假,據說限期是一月,如過了期限,就拿公孫喬開刀。」
杜君平全身一震,哼了一聲道:「這等重大之事竟想瞞著我,你們好狠毒啊!」
阮玲急道:「杜兄弟,你聽我說,你罵我,誤會我都不打緊,可是這次飄香谷之行極關重要,你不能誤了大事。」
杜君平搖頭道:「任是天大的事我也得先去九洲鏢行,想那公孫大叔自幼將我撫養長大,亦可說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我能眼看他慘死而不管?」
阮玲道:「我並非是叫你不要管,而是飄香谷有人等著你,你能不能報雪父仇就在此一舉,公孫大叔的事緩一下再說吧。」
杜君平激動地道:「不行,報雪父仇之事,錯過了這次,以後還可設法,如若誤了公孫大叔的性命,豈不讓我抱憾終身?大丈夫立身處世,信義為先,先人之仇固應報雪,但決不能因此誤了一位有恩於我的長輩性命。」
他此刻已然心急如火,說完放步便行。阮玲由後趕上道:「杜兄弟,你一定要去,愚姐無法阻止你,不過事完務必趕來飄香谷,萬勿自誤。」輕喟一聲又道:「愚姐本應陪你前去,可是還得趕緊回谷通知他老人家,是以只好讓你一人前去了。」
杜君平道:「這倒不敢勞動阮姐姐了。」
阮玲又道:「那魔頭用公孫大叔來脅迫你,自然是有他的用心,但我猜這番決不是要劍譜,只怕與那魔女有關……」幽幽一歎,隨即住口不言。
杜君平自幼孤零,公孫大叔不啻是他的養父,他乃極重情感之人,聞知公孫大叔落入九洲鏢行,生命危貽,早已憂心如焚,阮玲雖是幽急之情,他竟毫未覺察,只是胡亂點頭道:
「小弟體會得,我輕意不會落入他的圈套。」
阮玲輕歎一道:「你能知道就好,須知你此刻一身所帶,不僅是杜門恩怨,也關係著武林千百人的性命……」
杜君平見她滿臉幽怨之情,心中忽覺不忍,輕拍著她的香肩道:「玲姐之言,小弟自當銘記在心,煩請轉告他老人家,小弟事完立即趕回飄香谷。」唯恐她再嘮叨,身形一掠,往前疾奔。
他因心急如焚,是以奔行極速,一路之上倒未曾發生事情,這天已然來到京城,九洲鏢行乃是他舊遊之地,連飯都趕不及吃,逕朝鏢行奔去。
幾洲鏢行乃是和從前一般,毫未改變,門上鏢伙多有認識他的,立刻迎上來,杜君平拱了拱手道:「煩請通報東主,在下有事求見。」
鏢伙不敢怠慢,急往內通報,不多一會工夫,秦總管由裡面迎了出來,哈哈笑道:「杜兄果是信人,竟於限期內趕到,快請裡面坐。」
杜君平冷冷道:「我那公孫大叔可在鏢行?」
秦總管臂一讓道:「杜兄請放心,只要你一來到,馬上還你一個快斧手公孫喬。」
杜君平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舉步進入客廳,秦總管滿面都是笑容,一面吩咐擺酒,一面招呼他坐下道:「東主今天有事出去了,他已留下話,晚間必可回轉。」
杜君平道:「他為何三番兩次用此種手段對付在下,我倒要問問他呢。」
秦總管哈哈笑道:「杜兄請別誤會,敝東主乃是面冷心熱之人,他對杜兄十分心許,這番請你來到,也是一番好意,等會你就知道了。」
杜君平道:「好意壞意在下都不管,可容我先行見見公孫大叔嗎?」
秦總管沉忖有頃道:「此事原該等東主回來才敢答應,但為了讓杜兄安心,老朽大膽作主,先讓你見見。」
立起身來道:「請隨我來。」
領著杜君平一徑走到鏢行後進的一個小院落內,指著一扇鐵門道:「他就在這屋子裡。」
用手朝壁上一按,露出一個三寸見方的小孔來。
杜君平急步行至小孔前,高叫道:「公孫大叔……公孫大叔……平兒來看你了。」
只聽裡面嘩啦一陣響聲,傳來公孫喬的嗓音道:「是平兒嗎,你簡直糊塗透頂,來這裡幹什麼?」
杜君平急問道:「公孫大叔,你受傷沒有?」
公孫喬道:「受傷倒沒有,只是你不該來。」
杜君平見了被囚禁的公孫喬,心裡一陣難過,歎道:「平兒聽到大叔被擒的消息,我如何能不來?大叔仍請放心,無論如何平兒得設法把您救出去。」
公孫喬驀地—聲大吼道:「平兒,你若是為了大叔這條不值錢的命,答應了他們什麼條件,大叔立刻一頭碰死在這屋子裡,聽見沒有?」
杜君平心頭一懍,他知這位大叔乃是一位烈性漢子,說得出做得出。隨道:「喬大叔你請放心,平兒心中自有分寸,決不會上他們的當。」
跟著一回頭道:「秦總管,你能不能先行把喬大叔放了?」
秦總管搖頭道:「這間屋子乃是用鋼鐵鑄成,如無鑰匙任誰也無法打開,兄弟縱然答應了你,仍得東主回來才能將他放出。」
杜君平暗運玄功,揮手推出一掌,一股潛力直向鐵門撞去,但聽嗡的一聲震響,鐵門紋絲不動,自己倒被那股反彈之力震得身子連搖了兩搖。
秦總管哈哈笑道:「杜兄不必著急,喬大俠雖是暫時屈駕鐵屋之內,一切供應無缺,還是等東主回來吧。」
杜君平無奈,只得強忍一口氣,回轉客廳,此時廳內已然擺上酒席,秦總管笑容可掬,揖客入席。
杜君平搖頭道:「喬大叔未曾釋放,縱是龍肝鳳髓,在下亦無法下嚥。」
只聽門外哈哈笑道:「即是這樣,那就著他們把公孫喬請來吧。」
秦總管連忙起身道:「東主回來啦。」舉步向門外行去。
門簾一掀,厲陰平滿面春風地行了進來。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來道:「在下與你無怨無仇,為何三番五次用這種卑劣手段要挾我?」
厲陰平搖手道:「年青人,你且坐下,容老夫慢慢與你說。」
輕吁一口氣道:「以往之事,咱們不去談他了,此番請你前來,老夫確然是一番好意。」
杜君平冷笑道:「既是好意,如何用喬大叔的性命脅迫?」
厲陰平微微笑道:「若不如此,你如何肯來?」
杜君平哼了一聲,沒有答腔,接著門簾一掀,秦總客領著公孫喬行了進來。
杜君平搶前一步握著公孫喬的手道:「大叔,委曲你了。」
公孫喬哼道:「說不上委曲,他們請你來究竟為了何事?」
杜君平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只聽厲陰平冷冷道:「公孫喬,你也過來坐下吧。」
公孫喬曾任金陵分號的主持人,說起該是厲陰平的屬下,此刻雖已番臉成仇,他仍然有幾分畏懼之心,竟然順從地入席坐下。
杜君平開門見山便道:「東主有什麼話此刻該說了,在下不耐煩久等呢。」
厲陰平擎著酒杯道:「不用急在一時,咱們先行把杯言歡,把以往之事一股腦兒拋開,等會再談別的。」
杜君平搖頭道:「常言說得好,一旦被蛇咬,終生怕井繩,若不把話說明,在下哪有心情貪杯。」
厲陰平喟然歎道:「這也難怪。」一仰脖子把酒喝乾,接道:「老夫在江湖闖了數十年,略略掙了點基業,並開設下這間九洲鏢行,自覺盛名得來非易,久有收歇之心,只是,唉……」突然長歎一聲,住口不言。
杜君平忖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這魔頭也是滿肚皮的煩惱。」
厲陰平的話僅僅說丁一個開頭,外人自無法接岔,是以廳內空氣一時顯得十分的沉寂。
公孫喬輕咳了一聲,正等開言,突然屏風後行出一個紅襖小丫環,直趨厲陰平的耳畔說了幾句話,厲陰平沉忖有頃道:「好吧,你對他說去。」
丫環移步至杜君平身旁,輕聲道:「我家小姐請公子去裡面說幾句話。」
杜君平知是厲若花,俊眉微皺道:「在下即刻便要起程,小姐有話請她來前面說吧。」
丫環嘟著小嘴道:「你這人怎的如此寡情,難道說幾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杜君平想想道:「好吧,請帶路。」立起身來對公孫喬道:「大叔請稍坐片刻,平兒去去就來。」
公孫喬欲言又止,心中雖然十分不願,但他乃直性漢子,口詞笨拙,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措詞。
杜君平瞥了他一眼,大步行出廳來,直向後院行去,厲若花雖是出身邪魔,對他總算不錯,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
九洲鏢行原是舊遊之地,瞬刻已到後堂,只見厲若花似是滿腹心事,玉手支頤坐在茶几之旁,杜君平拱拱手道:「姑娘有什麼要對我說?」
厲若花輕喟一聲,搖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空椅之上。
杜君平搖頭道:「不用坐了,姑娘有何吩咐請說吧。」
厲若花歎口氣道;「我爹爹為奪你的劍譜,雖然做得過份一點,但找父女不惜開罪天地盟,助你避過危難,並於神風堡劫下令師伯雲鶴道長,總算是恩怨抵銷了。」
杜君平大感困惑道:「令尊何時解救了在下的危難?」
厲若花輕歎一聲道:「你是故意裝呆,還是真的忘了?」
杜君平道:「在下果然不知。」
厲若花冷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被上官延齡與司徒景聯手攻擊,復遭北妖之徒蠍娘子之暗算,昏厥於破廟之內,幸我父女路過破廟,將他們擋退,才讓你從容逃脫,難道你都忘了?」
杜君子暗暗思忖:「救師伯之事,確是親眼所見,至於被蠍娘子暗算之事,倒真把我弄糊塗了。」
想了一會道:「以往之事不談也罷,姑娘今天找我,究有何事?」
厲若花道:「我爹爹決心退穩之事,想必與你談過了,他原答應過出任天地盟的江南副盟,不想竟是徒虛名的傀儡……」長歎一聲又道:「我爹爹位列邊荒四異,外號東……過去確曾做過一些凶狠之事,近年來性情突變,是以開設這家鏢行。」看了他一眼,接道:「他老人家已決心近日退隱,只是又不願眼看自己一手創建的基業毀於一旦,是以心中猶豫難決……」
杜君平冷笑道:「這是你們的家務事,與在下何干?」
厲若花道:「當然有關,爹爹準備把鏢行交我掌管,你是知道的,我除了玩樂外,什麼都不懂,但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夠擔當下來,爹爹也同意了,君平,你能答應我嗎?」
杜君平搖頭道:「不行,你還是另找高明吧。」
厲若花大失所望道:「為什麼不行?」
杜君平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再說我也沒有這份心情擔當此事。」
厲若花若有所失沉吟半晌,復又道:「你的一切我都很明白,我可以耐心等待,直到你的事完以後,如果需要我們幫助的話,我們的人力可以全部為你所用。」
杜君平此刻才算把她的心意全部弄明白了,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搖搖頭道:「所談之事,果屬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了,如沒有別的事,在下就此告辭。」
厲若花幽幽一歎道:「希望你能仔細地想一想,莫負我爹爹—番心意。」
杜君平只作未聞,疾忙退出,復又進入客廳,厲陰平看了他一眼,卻沒作聲。
公孫喬惟恐夜長夢多,目視杜君平道:「平兒咱們該走了。」
杜君平轉臉對厲陰平道:「東主吩咐之事,已由厲姑娘轉達。在下身負血仇,恕我無法從命,辜負東主一番美意了。」
厲陰平臉色十分難看,但他究竟是城府深沉之人,喜怒不形於色,微微笑道:「此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老夫絕不勉強,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轉臉對秦總管吩咐道:「請代老夫送客。」
逕自大步往後宅行去。
杜君平知他心中十分不快,但也顧不得許多了,隨道:「公孫大叔,咱們該走了。」
二人出了鏢行,公孫喬忍不住問道:「厲陰平究竟要你答應什麼事?」
杜君平道:「把九洲鏢行交我掌管,他準備退隱。」
公孫喬笑道:「竟有這等便宜之事?」他雖是魯直漢子,可並非毫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想了想,倏然省悟,接道:「是了,厲陰平僅有一個獨生女兒,他要把鏢行交給你,那無異是明著告訴你,他要招贅你。」
杜君平深長地一歎道:「他把平兒看錯了。」
公孫喬感慨地道:「儘管人心各有不同,但為子女打算之心卻是一樣,即令是窮兇惡極之人也不例外。」
杜君平似為此事觸動了愁腸,突然一歎道:「公孫大叔你把平兒撫養長大,自然知道平兒的身世。」
公孫喬深呼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一時之間我也無從說起。」
回過頭四下看了看,見無跟蹤之人,遂悄聲道:「厲陰平雖然把我放了,斷不會就此死心,咱們還是先行脫離險地,等有了空暇的時間,再詳細談吧。」
杜君平點頭應道:「大叔說得是。」
因為公孫喬已然脫離魔掌,他心情也漸趨平定,猛然想起去飄香谷之事,接道:「平兒原是奉命前去飄香谷,只因大叔遇難,遂與阮姑娘分手,現大叔既已沒事,咱們還是趕去飄香谷吧。」
公孫喬聞言大吃一驚,頓腳歎道:「若是為了大叔這條不值錢的命,誤了你的大事,大叔真是罪該萬死了。」
杜君平大為不悅道:「大叔你這是什麼話?」
公孫喬探長一歎道:「他老人家為了你,可謂煞費苦心,現在你去飄香谷,那是證明事情已然接近成功,咱們還是連夜趕一趕吧。」
杜君平道:「事情果然如此重要?」
公孫喬道:「此刻可謂寸陰寸金,自然是十分重要,咱們快走吧。」
公孫喬深悉此事內情,是以十分著急,放步當先疾行。
杜君平見喬大叔一片焦急之容,心時也著急起來,放步由後趕上道:「大叔,你這般急急地趕,定然知道是什麼事了?」
公孫喬道:「九九會期已然不遠,以你眼下的成就,想要與天地盟主持人物抗沖,自是望塵莫及,他老人家苦心孤詣,到處奔波,為的是求得一個人定勝天之策,此番叫你前來,事情必已成功。」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這般說來,定是有什麼武功傳授於我了。」
公孫喬點頭道:「我雖不知詳情,想來必是這樣了。」
杜君平輕歎一聲道:「他老人家對平兒來說,可謂恩深似海,只是平兒資質平庸,只怕難符他老人家的期望。」
公孫喬朗聲笑道:「你何用對大叔自謙,如是你資質平庸,他也不去費這麼多心血了。」
杜君平默然搖了搖頭道:「大叔,咱們不用談這些了,你不是答應告訴平兒的身世嗎?」
公孫喬斂去臉上笑容道:「大叔並非騙你,連我也不知是誰殺害了杜大俠,叫我如何說起?」
杜君平道:「當年出事之時,咱們是如何逃出來的?」
公孫喬道:「說來慚愧,大叔只是因人成事,當時是謝谷主將你托付給我的。」
杜君平喟然歎道:「如此說來,大叔也是和我一樣?」
公孫喬點頭道:「可以這樣說,當年謝谷主所以不撫養你,實是另有原因。因為她決心要親入江湖訪查兇手,是以就無法教養你了。」
杜君平突感一陣悲從中來,目中淚光隱隱道:「原來內中有這許多曲折,唉,由此看來我實在有些愧對阮姑娘。」
公孫喬怔了怔道:「你得罪了阮姑娘了?」
杜君平搖頭道:「得罪卻沒有,倒是誤會了她,想那謝谷主於臨走之時,必然交待了她許多話,或許是時機未到,她不能明對我說,面我卻一再誤會她。」
公孫喬道:「謝谷主乃是女中丈夫,處事周密異常,既經插手此事,定要弄個水落石出,那阮姑娘乃是奉命行事,你如何能怪她呢。」
杜君平歎了一口氣道:「可歎的是謝谷主已遭人暗算,縱有安排也是無法實現了。」
公孫喬微微一笑道:「那倒未必見得。」
杜君平突然想起一事道:「大叔,你認識陰風老怪赫連仲其人嗎?」
公孫喬呆了呆道:「你怎麼忽然提起他來了?此人一向獨來獨往,乃是黑道中的怪傑。」
杜君平道:「平兒在泰山松鶴觀見過他一面,他曾約我去金陵找他,並答應告知先父的骸骨所在。」
公孫喬大為震駭道:「這件事你寧可信任他。」
杜君平道:「難道他果真知道先父的骸骨藏在哪裡?」
公孫喬歎道:「你知大叔為什麼要投入九洲鏢行,並夤緣主持金陵分號?」
杜君平恍然道:「莫非是為了尋找先父的骸骨?」
公孫喬點頭道:「正是如此,可惜大叔費了兩年的時間,竟是一無所獲。」
杜君平目含淚光道:「由此看來,先父是死在金陵了?」
公孫喬點了點道:「令尊風流倜儻,游嬉人間,許多友好,都推斷他栽在秦淮河青樓女子之手。」
杜君平悲苦地搖了搖頭,黯然道:「平兒決定去金陵拜訪陰風老怪,追查此事的詳情。」
公孫喬道:「那是以後的事了,待到了飄香谷再說。」
杜君平素來對他敬重,點頭答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了。
二人行程迅速,不到幾天工夫,已然到了飄香谷,公孫如釋重負的長吁一口氣道:「咱們總算趕到了。」
杜君平自從那次離開飄香谷後,便沒有再回來過,舉目對谷內一看,依然是百花齊放,滿谷春光,心境頓覺一寬,舉步往谷內行去。
只見花叢中人影一閃,王珍迎了出來,欣然叫道:「平哥哥,你總算趕到了。」
杜君平道:「還有誰來了?」
王珍朝谷外看了看道:「不用多問了,快進去吧。」
又對公孫喬笑道:「喬大叔,你這番遇險,又把平哥哥急壞了。」
公孫喬歎口氣道:「你平哥就是這種至情至性之人,差點就因我這條不值錢的命,誤了大事。」
王珍道:「喬大叔不應這樣說,救人亦是急要之事。」
三人一路談笑,瞬刻已行至大廳,玩玲從裡面迎了出來,極感意外地道:「你們回來得好快啊。」
公孫喬朗笑道:「連日連夜地趕,差點要了我這條老命。」
顯然他並未明白阮玲話中之意,是以答非所問。
阮玲復又道:「厲陰平既把你當作人質,豈肯輕易釋放?」
公孫喬大笑道:「東魔看上了平兒,竟欲把他招贅九洲鏢局,你說可笑不可笑。」
阮玲心神—震,面容陡變,但她究竟是極其堅強之人,表面若無其事地笑道:「這倒是件好事,平弟答應了沒有?」
杜君平俊眉微皺道:「不用打趣我了,你要我趕回飄香谷,究有何事?」
阮玲面容一整道:「自然是非常緊要之事,你一路辛苦,且請歇歇再說吧。」
公孫喬柏拍肚皮道:「阮姑娘說得對,先替我們弄點吃的來吧。」
王珍插言道:「既來了這裡,保險餓不著你們就是。」
公孫喬朗聲笑道:「飄香谷的百花仙釀,宇內弛名,能不能讓我嘗點?」
阮玲道:「當然可以,只是谷內的人手極少,大叔只能淺嘗解解饞,侄女斗膽還要派你一份差使。」
公孫喬咕的嚥下一口垂涎笑道:「不管是什麼事,姑娘只管吩咐,大叔遵命就是。」
阮玲笑了笑,吩咐王珍道:「你去取一小壺百花仙釀,請喬大叔到閣子上去喝,今晚守望之責,就交給喬大叔了。」
公孫喬一伸舌頭笑道:「如此重要的差使,就只值一小壺百花仙醇?」
阮玲笑道:「事完之後,侄女擔保讓你喝個夠,這樣可好?」跟著面容一整道:「薛姑婆已然出谷,約定的人手尚未來到,侄女實在感著咱們的力量太單薄了。」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莫非近日谷內有了警兆?」
阮玲點了點頭,接道:「今晚你就得閉關,此後七天七夜之內,不能有絲毫驚擾,可是谷內僅只我姐妹和喬大叔,力量確實單薄得很。」
公孫喬道:「既是約定的人手沒來,等兩天閉關不行嗎?」
阮玲搖頭道:「時機迫促,豈能再廷,他老人家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杜君平接道:「小弟原有兩個同伴,可惜於中途走散了,不然倒多兩個幫手呢。」
阮玲搖頭道:「那倒用不著,本谷如若容留外人在此,反倒顯得惹眼。」
此時王珍已替公孫喬把酒提來,公孫喬接過,又從包袱內將兩把大斧取出,逕往閣中去了。杜君平匆匆把肚皮填飽,立起身來道:「阮姐有何吩咐請說吧。」
阮玲吩咐了王珍幾句,領著他徑往後山行去,直到飄香谷主的墳前停下道:「本谷除了谷口可以進出外,別無可行之處,我們人手雖少,並不難應付,你應把一切雜念拋開,專心做你應做之事。」
杜君平正待開言詢問,阮玲已閃身向墳堂內行去。
此處他曾來過,知道裡面別有洞天,隨跟著進入,穿過一條甬道,已來到祭堂,只見一位青衣老者,肅然立於階前,正是在華山接引他的那一位,急忙搶前兩步道:「於老,你也來了這裡?」
青衣老者微微笑道:「主人正在裡面等你,快進去吧。」
杜君平知他說的是紅臉老人,他自入江湖以來,但不曾再見他,是以心中泛起一種難以形容的孺慕之情,急行數步,掀開諱幔,只見裡面端然坐著三個人,當中一位,正是他久所渴慕的紅臉老者。
在紅臉老者左面坐著的,是傳他飄香步法的宮裝婦人,右首卻盤坐了一位長眉垂簾的老和尚,見阮玲已然跪伏在地,也雙膝跪倒,卻不知如何稱呼。
紅臉老者點頭微笑道:「你一切都做得很好,不負老夫一番期望,快起來吧。」
杜君平依言立起身來,紅臉老者一指老和尚道:「此位乃是少林靈空上人,快見過了。」
杜君平吃一驚,忖道:「傳聞他已失蹤,原來竟在這裡。」當下深深一揖道:「晚輩杜君平,參見上人。」
靈空上人把手微微一抬,立有一股柔風將他托起,微微頷首道:「不用多禮。」
杜君平轉過身來,正待對宮裝婦人施禮,宮裝婦人擺擺手道:「不用了,此刻咱們時間珍貴得很。」隨又對阮玲道:「玲兒,這裡有于謙就行了,你可把機關封閉,往前面去照顧吧。」
阮玲肅容答應了一聲,緩步退出。
紅臉老者朝杜君平臉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徐徐道:「從此刻起,老夫要為你易經洗髓,時間必須七日。」
深長一歎道:「此種武功奪天地造化之上乘功果,老夫實無把握,是以才勞動靈空上人的法駕……」
靈空上人口宣佛號道:「但願我佛慈悲,保佑咱們完成這場功德。」輕喟一聲又道:
「二位所練一是至剛之氣,一是至柔之功,各行其極,如今兩相揉合,自是無堅不摧,相信他的生死玄關可以衝破,萬一不行,老衲拚耗真元,運用佛門無相神功,助二位一臂便了。」
紅臉老者肅容謝道:「上人所言極是,兄弟也不和上人客套了,咱們就動手吧。」
轉過臉來對宮裝婦人看著,似是徵求她的意見。
宮裝婦人微微一笑道:「妾身早就說過,一切都由你作主。」
紅臉老者起身道:「事不宜遲,咱們此刻就動手。」隨對杜君平招手道:「孩子,你過來。」
杜君平應聲往前行了幾步。紅臉老者要他乎臥石床之上,正容道:「剛才上人所說的話.你聽明白沒有?從此刻起你得在這石床之上,躺臥七日,這七日的過程極不容易,你得以無上毅力,忍受煎熬……」
杜君平慨然應道:『任什麼痛苦晚輩都能忍受,只是勞動前輩們心中實在難安。」
紅臉老者搖頭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這七天下來,雖然我們三人都耗去極多的真元,但仍是值得的。」
宮裝婦人似是不喜歡說話,姍姍行至石床之前,盤膝在一個石墩上坐下,緩緩伸出雪白皓腕,輕輕抵在杜君平命門之上,立時便有一股柔和之勁,緩緩循著經脈,行入體內。她一經開始施為,紅臉老者的臉上,頓現凝重之色,也搬來一個石墩,緊挨著她身旁坐下,舉手搭在杜君平的百匯穴上……
杜君平練武十餘年,對全身經脈穴道,瞭如指掌,一見這情景,立刻覺察出,宮裝婦人所行的乃是督脈經,而紅臉老人所循的卻是任脈經,只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如此施為。
此時靈空上人已然跳下座來,行至石床之前,雙目炯炯注視著三人臉上的變化,表情極是緊張。
如此約摸過有一個多時辰,杜君平突感經脈鼓脹如絞,猶如萬蟻在內鑽行,宮裝婦人與紅臉老者的兩股真氣,已然無法前行。
杜君平事前已得有指點,是以咬緊牙關,極力忍耐,靈空上人似已覺察,倏然出手,點了他的睡穴。而紅臉老者與宮裝婦人卻是寶相莊嚴,不言不動,對靈空上人所為,似是毫未覺察一般。
再說阮玲把杜君平送入墓中後,抽身趕到前面,她一向處事,都極其鎮定謹慎,但此時卻感到心神不寧,幾乎是坐立不安。
王珍看在眼裡,不由奇道:「玲姐,你是怎麼啦?」
阮玲歎了一口氣道:「我心裡很亂,恍似有大禍臨頭一般。」
王珍笑道:「你是對他關心太過了,是以才會如此。」
阮玲黯然搖頭道:「二位老人家都已來谷,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我從來就不曾這樣心緒不寧過,這不是好預兆。」
王珍雖是稚氣未除,但自幼便在江湖行走,凡事都能權衡利害,知道這件事關係著正邪勢力的消長,以及杜君平的生死,經阮玲這般一說,也覺事態嚴重,大意不得。
阮玲起身佩好乒刃,又囑咐王珍也把長劍背上,道:「咱們出去看看吧。」
王珍點點頭道:「這樣吧,咱們先分頭巡視一遍,然後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阮玲目光凝視著谷後,輕吁一口氣道:「希望薛姑婆這兩天能趕到才好。」
王珍聽她提到薛姑婆,目光自不禁向谷口投去,突然喊道:「你看,那面來的不是薛姑婆嗎?」
阮玲回過臉來,向谷外看去,果見薛姑婆踉蹌向谷內奔來,心頭一震,失聲叫道:「薛姑婆好像受傷了。」說著飛步向谷外行去。
王珍也看出來了,焦灼地叫道:「快!她已經支持不住了。」
二人距谷不過二三箭地,可是,二人才跑出一箭之地,那面薛姑婆已然頹然倒下地去。
就在這時,谷內突又飛起一條人影,就地將薛姑婆抱了起來,翻身奔回,恰與阮玲倆姐妹迎面碰上,正是快斧手公孫喬。王珍急道:「喬大叔,她怎麼樣了?」
公孫喬搖了搖頭道:「她受了極重的傷,情形怎樣現在還沒法知道。」
阮玲姐妹自小便是由薛姑婆照顧,她雖是飄香谷的總管,但不啻是二人的保姆,此刻見她身負著重傷,奄奄一息,方寸早亂,忍不住落下淚來。
公孫喬把薛姑婆放在屋內榻上,摸了摸胸口,試出還在跳動,急道:「快倒一杯百花仙釀來。」
王珍急奔入後廳,倒了一杯百花仙釀,遞給了公孫喬。
公孫喬捏開薛姑婆的嘴唇,緩緩為她灌了下去,又緩緩為她推拿了一陣。
百花仙釀乃是飄香谷祖傳秘方,配合多種靈藥釀成,對療傷最具神效,薛姑婆經公孫喬一陣推拿,再加上百花仙釀的藥力,竟緩緩醒了過來,睜開眼來,見公孫喬與阮玲都在身旁。
不覺歎一口氣,掙扎著挪動起來。
公孫喬輕輕一按道:「你還是躺著歇一會兒吧。」
薛姑婆似是受傷極重,這一掙扎挪動,嘴角又淌下血水來,顯然內腑已然離位。
阮玲強忍著悲痛,輕聲道:「薛姑婆,你遇見什麼人了?竟然令你受傷?」
薛姑婆慘然道:「武林之中,能夠傷著老身的,只怕數不出幾人,我是傷在本門的武功上。」
阮玲大吃一驚道:「你遇見她了?」
薛姑婆點頭道:「正是她,武功比以前又進境了許多。」
阮玲又道:「她為何要傷你?」
薛姑婆微弱地道:「她威逼老身,一定要我說出谷主是真死還是假死,老身認定谷主確已死去,以致觸怒了她,竟然對老身突施襲擊。老身驟不及防,為她的太陰掌將內腑震傷……」慨歎一聲接道:「說實在話,即令她不是施行突襲,老身同樣地不是她的敵手。」
阮玲長吁一口氣道:「總算還好,她沒有繼續出手。」
薛姑婆道:「她雖暴戾好勝,究竟還有幾分人性,不然老身豈有命在。」
阮玲沉思有頃道:「她對這件事至今還在懷疑,我看她早晚會來本谷。」
公孫喬突然搖了搖手,接道:「薛站婆還需療傷,咱們外面去吧。」
阮玲深知薛姑婆傷勢極重,遂悄悄一拉王珍,緩緩退了出來。公孫喬跟著行出。
三人來到大廳之內,阮玲滿面憂容,沉吟半晌,徐徐言道:「她早晚必來定會來本谷生事。」
快斧手公孫喬對薛姑婆的武功,向極佩服,在飄香谷可說是僅次於谷主的高手,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薛姑婆不是敵手,自己更是不行,當下忍不住問道:「傷薛姑婆的是什麼人?」
阮玲歎口氣道:「她外號辣手玉觀音,本名叫葛三娘,武功不在家師之下。」
孫公喬雖是外走江湖之人,可沒聽過這樣一位高手,思索了一會道:「此人武功既達到這般境界,江湖上如何不曾聽說過?」
阮玲道:「武學浩瀚如海,愈是造詣深湛之人,愈不肯在外炫耀,此人城府深沉,隱跡了二十餘年突然在此刻露出,自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叔以後遇上,務必小心,能避免衝突,就盡量避免。」
公孫喬慨然言道:「姑娘的話固是有理,可是她若是來飄香谷搗亂,我能眼看著不管?」
阮玲歎口氣道:「她若是來到,請大叔務必退避,一切由我來應付。」
公孫喬睜大眼睛道:「這是什麼話?」
阮玲歎口氣道:「若論武功,合咱們三人之力,也不是她的敵手,但此人乃是我的長輩,侄女可以盡量委曲,料她不致於把我怎麼樣。」
公孫喬仍然不解道:「這樣說來,她與谷主認識?」
阮玲道:「不僅認識,面且是同門師姐妹,此人雖然狠毒無比,但她極其自負,侄女如若應付得宜,料不會對我怎樣,大叔你要是出面,事情就很難說了。」
公孫喬長吁一口氣道:「既是這樣,大叔一切聽你的就是了。」言罷起身道:「你姐妹好好照顧薛姑婆,外面的事交給我了。」阮玲點頭道:「有勞大叔了。」目送公孫喬出去後,轉臉對王珍道:「珍妹,從此刻起,本谷隨時都有出事的可能,說不定對方已有人跟在薛姑婆之後,前來探察本谷的動靜。」
王珍道:「我就不解她們為什麼要來本谷?」
阮玲道:「自神劍杜大俠遇害後,有資格參與盟主角逐之人,只有神堡的千手神君,海外的修羅王以及師父她老人家。
現千手神君已入天地盟掌握,修羅王遠在海外,所慮的就只師父一人了,雖然說是師父已然仙逝,可是他們絕不相信。」
王珍接道:「師父她老人家性情淡泊,從無在江湖爭雄之心,這點他們應該知道。」
阮玲點頭道:「她老人家從前不參與競爭,乃是有杜大俠與肖大俠在著,此刻情勢不同,因為杜大俠與鐵髯蒼龍肖大俠,一個遇害,一個生死不明,就當前格局,師父縱無爭雄之心,對此事豈能不管不問?是以他們一直擔心師父在暗中策劃。」
王珍對事體之判別,雖無阮玲之精明,但亦是冰雪聰明之人,經阮玲一番剖析,立即恍然道:「是了,他們所遲遲不發動,亦是顧慮師父尚在人間,如若他們確知師父已死,便無所顧慮了。」
阮玲歎口氣道:「就因為如此,我擔心他們會去師父的墳墓察看。」
王珍接道:「是啊,別人來谷,咱們可以擋駕,如若是葛師叔親來,可真不好應付呢。」
阮玲沉思有頃,緩緩立起身來道:「珍妹,你好好照顧薛姑婆,我去外面看看,只要薛姑婆約定之人,能夠及時趕到,事情就好辦了。」
王珍忍不住問道:「薛姑婆所約之人是誰?我不信他的武功能高出薛姑婆!」
阮玲道:「此人得天獨厚,又曾習杜大俠劍術,雖不是葛師叔的敵手,但我想信他能應付得了。」
王珍素來信服師姐,點點頭道:「我進去問問薛姑婆,她究竟有沒有找著此人。」
阮玲道:「此人一直與本谷互通消息,我相信薛姑婆已經通知他了。」
說著姍姍往廳外行去。
再說快斧手公孫喬,自薛姑婆受傷後,心中甚感忐忑難安,他知阮玲一向謹慎,不會信口開河,敵方武功既如此高強,阮玲姐妹是決然無法阻擋的了,萬一衝入陵內,不僅杜君平將因此而走火入魔,就是施行功果之人,亦無一人倖免,一想此事,頓覺五內如焚。
他乃極重情誼之人,想到故主的深恩,覺得此刻該是自己效死的時候了,雖然阮玲一再叮囑他置身事外,可是,以他自己的立場來說,怎可讓一個晚輩獨任其難?
這一天他就在一種緊張不安的情況下,忽忽度過,第二天一早,便趕到後面察看薛姑婆的傷勢,見她正盤坐於榻上靜養,遂輕聲道:「薛姑婆,您的傷勢不礙事了吧?」
薛姑婆緩緩睜開眼睛道:「傷勢總算穩住了,如調息得宜,大概一個月可以復原。」
公孫喬輕吁一口氣道:「您請靜養傷吧,谷內的事在下可以幫助阮姑娘料理。」
薛站婆點了點頭,她嘴裡雖沒說,心裡可是雪亮,如若她奉派邀請的那人沒有來,飄香谷可能要遭受一場大劫。
公孫喬見她一臉憂容,知她仍然放心不下,遂又道:「你老人家去邀約的那位答應什麼時候來?」
薛姑婆極為不樂地道:「此人執拗得很,他必須五天以後才能趕來。」
公孫喬甚為詫異地道:「他已知谷內情勢十分緊急,為什麼要延遲那麼多天才來?」
薛姑婆憤慨地道:「他表示自己亦無把握,還得約請另外的人,同時又追蹤一個重要魔頭,最少也得三四天的時間,老身一再催促,告訴他這裡的事比什麼事都重要,可恨他就是不答應。」
公孫喬輕吁一口氣道:「或許他有他的理由,咱們無法勉強人家,眼下只有盡力而為了。」
薛姑婆性情最為暴烈,但她自知內傷極重,稍一不慎,便有惡化的可能,是似盡量壓下心頭的憤怒,緩緩把眼閉上,調勻呼吸。
公孫喬不敢再驚動,悄悄退了出來,只見阮玲滿臉憂容地立在階沿前,遂趨近身旁,輕聲道:「玲姑娘,你也不用過份憂慮,吉人自有天相,也許這幾天可以平安渡過,只要他老人家功果完成,便沒事了。」
阮玲歎口氣道:「但願如此。」
二人正自閒淡之際,突見王珍引了一位蒙面女郎,匆匆走了進來。
阮玲見後心中大為不悅,深覺這位小師妹太不懂事,谷內正值多事之秋,如何能容留外人在此。
王珍似已看出師姐臉上不悅之容,搶先開言道:「玲姐,這位姑娘有極重要之事對你說。」
阮玲沉下臉來,冷冷道:「姑娘莫非姓厲?」
蒙面女郎格格笑道:「你好眼力啊,一眼便能看出我是厲若花。」
阮玲仍是一臉冷漠之色,哼了一聲道:「你找杜君平是不是?他不在這裡。」
蒙面女郎冷笑一聲,姍姍行入廳內坐下。
公孫喬此時也已看出她就是厲若花,他兩次失手在東魔之手,對她父女痛恨已極,當下厲聲喝道:「你究竟來飄香谷何事,痛快地說吧。」
蒙面女郎冷冷一笑道:「幹嘛這樣凶?老實告訴你們,姑娘如不是看在杜君平的份上,請我還不一定來呢!」
阮玲究竟較為冷靜理智,此刻已猜她來谷必有重大事故,也緩緩行入廳內道:「姑娘尋找杜兄弟有什麼事?他雖不在谷內,小妹可能替他作得幾分主。」
厲若花搖頭道:「別的事或許可以,這件事你們作不了主的。」
分孫喬忍不住接道:「杜君平乃是我的義子,凡事都和我這不成材的大叔商量,你所提出之事,如若合情合理,在下就能替他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