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臥龍生
虞廣鏢頭即使傾家蕩產也賠不了,好在那一間參茸莊和虞廣是多年的老主顧,知道金刀太歲虞廣這次損失慘重,便派人向他說自己不打算收回十足銀子,只要鏢局八折賠償,這樣一來本應賠六萬兩銀子的,如今只要賠四萬八千兩銀子便算了。
虞老鏢頭返到大名府裡把自己的鏢局辦理結束,武師鏢伙完全給資遣散,方才拿出所有的浮財來,另外變賣了自己的房屋產業,勉強湊足四萬八千多兩銀子,賠給奉天參茸莊總算了結這段公案。
可是金刀太歲虞廣由這天起,已經變回一個兩手空空的光棍兒了,沒有鏢局,沒有財產,只剩下大名府城南的一間小瓦屋。
俗語說得好,暴富難看,暴窮難抵,虞老鏢頭已逾知命之年,三十多年以來,在江湖上未曾試過失風,一旦遇了這個挫折,試問何等不忿?
人非鐵鑄,氣悶久了,少不免生出病來,纏綿床席,到了後來,終於一病不起,金刀太歲虞廣在臨終的時候,把虞秀瓊姊妹喚到榻前,吩咐她們說道:「鳳兒,為父自從弱冠之年,技成離師,匹馬單刀闖蕩江湖之後,到現在差不多四十年了,在四十年當中,為父縱然受了挫折,可是從未遇過像今日的空前慘敗,傾家蕩產,毋怪古人有說,獵狗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中亡了,不過為父一帆風順了大半生,還落得個枕上疾終,死亦何憾,可恨六龍這班馬賊,害得我家散人亡,你們姊妹雖是女子,志勝鬚眉,一定要給我報仇!」
虞老鏢頭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乎還有段心腹話要說,可是一口濁痰已經湧上喉嚨,再也透不過氣來,兩眼發直,一命嗚乎!
虞家雙鳳失聲痛哭,她們對著老父屍體立誓:「爹爹你老人家放心去吧,我姊妹只要有三寸氣在,生存世上一日,必報此仇,如果不能夠替爹爹報仇,死後必墮泥犁地獄!」
雙鳳立了這個毒誓,說也奇怪,虞老鏢頭的眼皮慢慢垂了下來,瞑目而逝。
虞家姊妹痛哭不已!
武林中素重道義,虞老鏢頭雖然因為參茸被劫一案,弄到傾家蕩產,可是他生前仗義交友,入殮之日,卻有不少鏢行同業到來幫忙,料理一切,虞家姊妹全靠有這一班武林朋友幫忙,方才把父親的喪事順利辦妥,三日之後,虞老鏢頭六尺銅棺,一-黃土,埋葬在大名府東城門白楊崗內,一代英雄,從此永葬荒塚,只餘下俠義行跡,留存人口罷了。
就在虞老鏢頭入殮落葬那天晚上,虞家突然發生了一件怪事,這是什麼怪事呢?
就是這天晚上三更左右,虞家姊妹用俗例在靈前守孝,到半夜的時候,她兩個正在朦朦朧朧,似睡未睡之際,忽然聽見簷前鐵馬,叮咚一聲微響,靈前燭影晃了兩晃,彷彿有一條黑影破窗而入,虞家姊妹都是耳目靈警的人物,一發覺有異狀,霍地跳起身來,果然不出所料,只見靈前燈盞下多了一白晃晃的東西,原來是一張紙帖,紙帖上還鎮著兩錠二十兩重的銀元寶。
虞秀瓊喊了聲奇怪,拿起紙帖一看,帖上幾筆狂草,龍蛇飛舞,內文寫的竟是:
虞家姊妹妝次:
長城外古北口一役,曾解你等之圍,尊翁被劫紅貨,曾代訪查,但六龍殊狡黠,老朽窮六月之搜索,始知賊人匿居黑龍江呼倫貝爾境王爺廟附近,方擬馳報,抵步時尊翁經作古矣,故特報聞,但以貴姊妹之力量,未足以應付六龍也,為今之計,貴姊妹宜另訪名師,練成武技,廣交武林俊彥,謀定而動,毋恃血氣之勇,方可以報父仇也,白銀兩錠,權作莫儀,言不盡意。
此頌妝安,龍江一鉤叟上。
虞秀瓊姊妹雖然是個女子,也曾就讀西席,暢曉文字,虞秀瓊一口氣把帖上文字念完,虞秀雯插嘴說道:「姊姊,這位龍江釣叟是什麼人呢?他難道是爹爹的舊相識,看見爹爹身故,特地到來弔祭,留下這個帖子給我們嗎?」
虞秀瓊沉吟了一陣,方才說道:「依我猜想這位龍江釣叟,必定是一位遊戲風塵的老前輩,上次我們在夾山口遇伏,全靠這位老人家飛石給我們解圍,俗話說得好,真人不露相,一來我們是年青女子,二來大孝在身,他老人家當然有點忌諱,不肯下來和我們相見,他帖子裡面說的話倒是金玉良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們慢慢的想法子便了。」
姊妹二人一直談到天亮,由這天起,虞家姊妹果然開始苦練武藝了。
她兩個真是三更燈火五更雞,光陰迅速,不經不覺,過了一年,虞秀瓊姊妹本領果然大有進步,做了父親週年忌日,便開始闖蕩江湖了。
這一年的深秋季節,由山海關通到興城縣的遼西大路上,突然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匹騎馬,蹄聲歷落,疾走如風,馬上坐著兩個唇紅齒白、風度翩翩的少年,這兩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女扮男裝的虞家姊妹。
原來虞家姊妹經過一年閉門苦練以後,知道自己本領已經大有進步,不過武藝這件東西,想有高深造詣,非要明師指點不可,虞家姊妹感覺到與其這樣無師自學,虛耗光陰,究不如拼出幾年功夫,到關東三省去游闖,一來挾藝尋師訪友,二來順便刺探六龍的行蹤下落。
所以她們八月中秋節過了之後,收拾一切行李細軟出門,把自己屋門倒鎖上,離開了大名府,繞道津京,直向關外進發。
清朝時關東三省名叫「滿洲」,長林豐草,地曠人稀,清朝開國初期,把關東三省當做祖先發祥的「聖地」,不准漢人移殖,漢人除了充軍罪犯之外,一律嚴禁移往關外。
不過黃河南北各省,因為人煙稠密,耕地有限,有許多沒有法在故鄉謀生的人,不惜違反禁令,趁清軍不留意,偷偷到關東去,他們名叫做下關東,尤其是齊魯一帶,有個普遍口號:「故鄉如果活不了,跑一次關東吧!」
所以幾十年來,冀魯各省人到關東去開牧場采金礦發財回來的,不計其數。
故此清政府到了後來,索性開禁,任由漢人移殖,不過這已經是光緒年間的事哩!
閒話敘過,說入正文,再說虞家姊妹決意挾藝訪友,因為自己年青女子,路上很不方便,索性易釵而弁,改了男裝,由兩個嬌姿滴滴的女孩,扮成兩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跨在馬上,風馳電掣,一直出了榆關(即山海關),踏上到興城縣的大路。
虞家姊妹沿著渤海灣岸策馬飛馳,她們在馬背上,一面看著無涯碧海,一面觀賞不盡雄關,大有天地皆寬,吾身渺小之慨,虞秀雯歡喜得直叫道:「姊姊,你看長城蜿蜒不斷,一直通到無盡沙漠遠處,想當年秦始皇築萬里長城時,不知消耗多少國庫,傷害不少人命,毋怪有孟姜女哭崩萬里長城一類傳說哩!」
虞秀瓊嬌嗔道:「你又來了,我們穿了男裝,怎可以叫姊姊呢!如果被別人聽了去,不是引起人家疑惑嗎?」
虞秀雯想起自己失言,覺得十分可笑,她們正在有說有笑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馬蹄響聲,十分急促,似有一匹騎馬,飛也似的,直向自己背後追來!
虞家姊妹不禁引起疑惑來,她們扭轉頭向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原來是一匹蒙古種的卷毛白馬,直向自己追趕過來,馬上人是個少年,身穿短衣,頭戴草帽,蜂腰猿臂,貌相十分英挺,馬背上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包袱。
虞秀雯究竟年紀較小,還有一些孩子稚氣,她看見少年搶過自己的頭,不禁勾起少年好勝的心理,決定要跟來人鬥快,兩匹馬分個高下,虞秀雯立即拔出馬鞭來,照準自己的馬屁股,用力抽了兩鞭,那馬負痛之下,戛的一聲長叫,耳朵直豎,四蹄翻盞也似,帶起一道滾滾煙龍,直向少年追去。
那少年知道虞秀雯有心和自己賽馬,也把本人坐馬鬃毛一扯,那馬亡命般向前跑去,兩匹馬追風逐電比賽起來,只苦了虞秀瓊一個,她估不到妹子有心和人家鬥快,還以為發起孩子脾氣,要想和自己開玩笑,也把坐馬一鞭嘩啦向前跑去!
少年騎的本就是蒙古種良馬,虞丹雯坐的也是名駒,他們這樣的一鬥,變了不分高下,兩匹馬並排跑著,一口氣飛奔了十多里路,跑到一個轉角地方,虞秀雯看見自己的馬快要被來人趕上,不禁忙著起來,正要用力鞭打自己的坐馬,竄出一兩丈路,免被人家追上,哪知道她坐下馬不知怎的,突然失了前蹄,整塊馬蹄也甩了出來,那馬兩隻前腳,立即向著地下一跪,虞秀雯出其不意,一個翻身跌落馬下,好在她是個練過武藝的人,身手總比常人矯捷得多,坐馬向地一跪,她立即用個「風捲殘花」的格式,甩脫兩腳馬錚,向斜刺裡飛身一竄,總算站在地上,沒有躺下。
少年在馬上看見了,不禁呵呵笑道:「兄台騎術本來不弱,可是坐馬太不濟事了,英雄一定要有名馬,才能相襯,還是用心找一匹好馬吧!」
他說罷一勒馬口嚼環,那馬一溜煙也似的去了,虞秀雯聽見少年有挖苦自己的意思,十分氣忿,她正要回應幾句,那少年已經一溜煙般,策馬跑出老遠,消失在征塵影子裡。
虞秀瓊由後面追上來,同道:「二弟怎樣,你和人家鬥快,弄甩了馬蹄鐵嗎?」
虞秀雯不禁面上一紅,說道:「正是,剛才那個少年騎馬搶過了我的頭,我打算跟他鬥一鬥,哪知道連馬蹄鐵也掉了,那傢伙的馬真好,我們也要找尋這樣一匹好馬方才能夠馳騁關東呢!」
虞秀瓊便告誡妹子幾句,一個人出門在外,不要胡亂生事,凡事以忍為高,俗語有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就是這個緣故!
虞秀雯被姊姊數說了幾句,不禁滿面通紅,好在前面不遠就是興城縣,姊妹兩人弄好了馬蹄鐵,方才直入城內,投宿客店不提。
她們在客店裡住了下來首先打聽興城縣本地有沒有著名的武林俊彥,哪知到了第二天早上,興城縣大街小巷裡,揚揚沸沸的喧傳一件事:「昨日黃昏午後,有一班準備到遼東牧場去買馬的客人經過本縣東南十五里的柳河屯子附近,突然遇了馬賊,這班販馬客人不甘損失奮起迎戰,哪知道馬賊人多勢大,販馬客人雖然有些本領,卻是寡不敵眾,結果被馬賊殺死了十多人,所有財物完全劫去,近來的馬賊好像真是越弄越猖狂了!」
還有一些老年商客歎息道:「從前有虞老鏢頭一間雄威鏢局保護客貨,由遼東到關內這一條路,秋毫不驚,哪知道自從雄威鏢局倒閉了之後,苻蕉不靖,馬賊橫行,唉!老百姓在哪一天才過太平日子呢?」
虞秀瓊聽了十分感慨,虞秀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靜悄悄的對虞秀瓊道:「姊姊,我看昨日在興城縣路上遇見的騎馬少年,一定是馬賊派出的耳目和哨探哩!」
虞秀瓊愕了一愕道:「你何以見得!」
虞秀雯道:「姊姊你想一想,那後生小伙子的馬後不是掛著一個長方形包袱嗎?這分明藏著兵器之類,雖然說出門在外的人攜帶兵器是平常事,可是他除了一個小包袱之外,身無長物已經可疑,何況他還坐著一匹快得出奇的馬,九成是馬賊耳目無疑了!」
虞秀瓊一想也是,她想著自己姊妹來到這裡,橫豎沒有什麼要事,何妨在這裡逗留幾天,偵查柳河屯子馬販被劫的事。
虞秀瓊便把自己意思向虞秀雯說了,她們兩姊妹一致贊成逗留在興城縣裡,偵查柳河屯子這一案件,由這天起,她兩個便分頭出發,滿街滿巷的亂串,找尋這案件的頭緒。
光陰迅速,過了兩天,第三天的清晨,虞秀雯出了客店大門,打算到街上溜一轉,突然看見大街上面,走來了一個牽馬的少年,慢步行來,虞秀雯見了這少年,心頭撲的一跳,原來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三日以前,在興城縣路上和他斗馬的怪客,也即是自己疑心是馬賊耳目的人物!
虞秀雯突然發現了這個少年哪肯輕易放過,當下不動聲色,靜悄悄的跟在少年背後,那少年彷彿沒有發覺人跟蹤自己,佯佯若無其事,牽馬在街上走著,穿過兩條街道,來到一間客店面前,只見他把馬掛在店門一根石樁子上,方才直入店內。高聲喊道:「夥計過來,你們店裡可有沒有房間!」
一個店伙馬上滿面賠笑過來,很恭敬的回答道:「客人要住房間嗎?有有,本店空置的房子多著呢,請你老進來看吧!」
少年唔了一聲,跟著店伙進去,看了一遍,他看中了南院一間空房子,問了價錢,便毫不猶豫的交了房租,把坐馬牽入店內去了,店伙正要伸手接馬韁繩,少年擺手說道:「不用你來,我這一匹馬烈性得很,比得上薛平貴那匹紅鬃烈馬,它名叫玉獅子,只認得騎它的主人,其他人一走上前,立即舉腳便踢,你千萬不要招惹!」
店伙哦了一聲道:「那麼這匹馬小的不敢領教,請客人自便了!」
少年笑了一笑,逕自牽馬進去。
虞秀雯看清楚了少年投店住的房間和字號之後,知道他住的客店名叫福昌棧,她把客店位置牢牢記著,方才返回自己的客店裡。
虞秀瓊已經回來了,虞秀雯便把自己發現少年的經過向姊姊說明,虞秀瓊瞿然道:「哦!原來是那傢伙來了,你沒有看錯人嗎!」
虞秀雯道:「哪裡有看錯的道理,我已經看清楚,他就住在距離這裡不遠北街福昌棧向南的院子裡!」
虞秀瓊大喜道:「是嗎?很好,今天晚上,我們兩個刺探他一下!」
姊妹二人決定夜來刺探福昌棧。
這天晚上,虞秀瓊把店伙喚進來,叫他早些端晚飯入房,自己姊妹吃了,一早閉門睡覺,到了二更左右,客店裡的人完全睡著,全店暗沉沉的,沒有半點燈火。
虞家姊妹看見夜深人靜,悄然立起身來,換過夜行衣褲,把床上被褥捲起來,折成兩個人的樣子,方才把油燈吹熄了,推開窗戶,飛身一晃,跳出窗外,再一騰身,聳上房頂,兔起鶻落,疾走如飛,向福昌棧走去。
虞秀雯來過一次,識途老馬,她帶領著姊姊一直來到福昌棧前,由後院跨牆進去,她們剛才跨過牆頭,猛見眼前黑影一晃,一條人影疾如鷹隼也似的,直冒上來,虞家姊妹出其不意,嚇了一跳,她兩姊妹急忙在牆根下一伏,還算她閃得快,沒有被來人發覺,那人跳到屋頂上,四面瞥了一眼,見沒有人,便把身形一聳,展開陸地飛騰身法,直向福昌棧外跑去。
虞秀雯在星月微光之下,看得十分清楚,她認出那人影正是日間投店少年,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褲,皂帕包頭,在肩背後斜斜掛著一個皮囊,突出一對似筆非筆,似鉞非鉞的東西,越加顯得丰神俊朗,英姿爽颯,他一溜煙跑出福昌棧外,絕不猶豫,直向東南奔去。
虞秀雯向姊姊招呼一聲,說道:「姊姊,這傢伙大概又想作案了,我們跟蹤他去!」
虞秀瓊點了一點頭,姊妹兩個展開八步趕蟬身法,直追下去,她們恐怕少年發覺有人追蹤,不敢過於迫近,不即不離的跟在背後,少年走了兩條街道,突然把身形一頓,停在一間大屋面前,正在作勢騰身跳上,虞家姊妹在這時候趕到!
她兩姊妹距離少年三丈左右,正要找地方躲起來,哪知道虞秀雯在移身時候,腳下偶然一個不留神,把屋頂一片碎瓦踢下地來,吧的一聲,在這深宵人靜的時候,格外覺得響亮。
少年當堂驚覺,霍地扭轉身來,他發覺屋頂上現出人影,分明監視自己,可是少年態度卻是不慌不忙,他伸手按了按背後皮囊,按著江湖唇典(即是口語)招呼道:「喂!來的朋友是誰,是合子還是鷹爪,大家如果沒有過不去的事,何必鬼鬼祟祟,請下來相見吧!」
虞家姊妹估不到少年這樣膽大,居然招呼自己,他說的還是江湖口語,「合子」即是同道,「鷹爪」就是官差捕快,意思即是問自已是同道還是官府裡面的人,真稱得起鎮靜從容這四個字哩!
虞秀瓊看見對方挑明了向本人打招呼,就要飛身下去,虞秀雯卻把她一手拉住,說道:「姊姊不要露面,等我下去會他!」
她說著把雙刀由背後拔下來,拿在手裡,一個飛翻跳落平地。
少年眼光十分銳利,他看清楚了虞秀雯的廬山面目,忽然哈哈一笑道:「我以為是哪一個人,原來是那天馬失前蹄險些兒變滾地葫蘆的尊駕,那一天大概沒有受傷吧!」
虞秀雯看見少年說話含有挖苦的意思,不禁冷笑說道:「托賴尊駕洪福,那天我並沒有跌傷,廢話少說,你三更半夜的出來,用意何居?目的何在?快說出來,不然的話,本……」她正要接口說出姑娘兩字,可是回心一想,自己易釵而弁,哪裡能夠表露出自己身份來?只好改口說道:「本少爺決不跟你客氣,把你押到官府那裡!」
少年一聽虞秀雯這幾句話,兩道劍眉一豎,冷冷的回答道:「哦!照這樣說來,你是鷹爪孫了,我玉面彪生平最恨吃六扇門飯的人,一個人有一身好本領,哪一處不可以找飯吃,卻去作鷹犬呢,你要拿我到官府去,先要問問我這一對兵器!」
少年說到這裡,把皮囊裡面的兵刃刷的拔了出來,這兵刃十分古怪,上半截形如矛頭,頂著一個鴨嘴尖子,下半截形如利劍把柄處卻有兩個護手鉤了,通體是用黃銅鑄的,金光閃閃,虞秀雯認出少年手中兵器叫三星銅鉞,是外門兵刃的一種,路數和虎頭雙釣互相彷彿,不過它的尖鉤矛頭,可以當點穴用,必要時又可當寶劍使用,換句話說,即是一件三星銅鉞,可以有護手鉤,判官筆,寶劍三種兵器用法,變化倏忽,本領稍差的人決不能夠使用,這少年自稱玉面彪,又有這對兵刃,可見他不是一個尋常人物了!
虞秀雯有心要試試對方武功深淺,便把雙刀一順,喝了一個好字,身子向前一竄,左手刀虛掩面門,右手刀「順水推舟」直奔少年左肋砍到。
那名叫玉面彪的少年,卻是不慌不忙,看見虞秀雯雙刀迫切滾進,喝了一個「好」字,身子略走偏鋒,三星銅鉞向上一攔,他用了個「橫架金梁」的式子,當的一撩刀鋒,鉞尖矛頭使來鉤取刀身,護柄直制敵腕,三路招數一齊運用。
虞秀雯看見三星銅鉞果然來得兇猛,霍地向後一退,把雙刀立起來,「蒼鷹屏翹」,刀身向他劍身一敲,叮噹,方才把這一著避過,玉面彪雙鉞一展,「野馬分鬃」,向她兩肋刺到,虞秀雯向後一跳,還算她閃得快,險些兒沒有被敵人三星銅鉞的矛頭,勾住自己的衣衫,女英雄嚇得一身冷汗,暗裡昨舌說道:「好厲害的兵器!」
名家空手快如追風迅電,只一交手,便可以判出對方武功強弱高低,虞秀雯和玉面彪只一交手,不到兩個招式,便幾乎錯手失招,虞秀瓊旁觀看清,看出自己妹子本領,不能夠應付三星銅鉞,她立即一個飛身,由屋頂上跳了下來,寒光閃處寶劍錚然出鞘,她一個「龍形飛步」搶到少年面前。
少年毫不畏怯,左手鉞一分虞秀雯的雙刀,右手鉞向外一展,「驪麗採珠」,直刺虞秀瓊的面門。
虞秀瓊把寶劍一盤一繞,使個「白蟒吐信」之勢,盤住鉞身一送,當當,居然把玉面彪的三星銅鎮崩開。
這一下把玉面彪右手虎口震得麻辣辣地,玉面彪嚇了一跳!他估不到眼前這少年的劍法比起同伴雙刀還要高強,托地向後一跳,向虞家姊妹道:「朋友,你的劍法果然有三兩手,我玉面彪今日總算幸會高賢,改日再見!」
他說著把三星銅鉞一晃,騰身一聳,使個「鷂子鑽天」之勢,跳上屋頂,一溜煙般去了。
虞秀瓊正要追趕,虞秀雯卻把姊姊的衣角一扯,低聲說道:「不用追他,我們已經知道他落腳地方,不怕他飛上天去!等一陣我們到福昌棧探探吧!」
虞秀瓊方才止住,他們正要跟著玉面彪逃走的方向,直迫過去,忽然看見玉面彪剛才逗留過那間小屋瓦面,颯颯幾聲,一連冒出三四個人影來,虞家姊妹出其不意,當堂嚇了一跳!
好在她兩姊妹的站處近在牆隅,一看見屋中人影竄出來,馬上用地堂功,滾身向地一伏,還算她兩個閃得快,並沒有給那幾個人的眼光瞥著,虞秀瓊屏息靜氣,向上望時,只見這幾個出來的人,完全是相貌粗野的漢子,個個穿著灰衣褲,一股匪氣,他們一竄出來,向附近的大街小巷巡了一陣,方才咄咄稱奇,交頭接耳說道:「奇怪,我們剛才明明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還有兵刃叮噹亂響,分明是有人交手的樣子,怎的一出來便不見了,真是奇怪?」
一個面黑微麻的漢子說道:「季老三,別再說夢話了,哪裡有人交手,一定是你耳花聽錯,併肩子廢話少說,我們剛才商量的事還沒有完呢,快回去吧!」
那幾個漢子聽見黑漢這樣一說,便自返回屋裡,瓦面上人影一陣亂晃,這幾個滿面匪氣的漢子歷歷落落縱到地上返入尾裡去了。
虞家姊妹倆在牆根暗處,聽得清楚,看個分明,她們聽了幾個漢子對答的話,不禁恍然大悟!
原來這矮屋裡住的漢子,全是馬賊黨羽,剛才麻面黑漢漏了一句暗語,就是「併肩子」三個字,這句口語是馬賊招呼同黨的口頭語。這幾人滿身匪氣,必定是馬賊無疑了,自己起先還以為玉面彪這個少年是馬賦耳目,原來他也是為刺探馬賊而來的呢!毋怪他不肯和自己姊妹交手,只一接觸便退,原來他恐怕被屋裡馬賊聽見,洩漏自己身份哩!
虞秀瓊想到這裡,不但悔恨自己孟浪,跟玉面彪交手,把他迫走了。
她正在呆想時,虞秀雯已經迫近她的身邊,附耳說道:「姊姊,這間屋十分可疑,我們要不要刺探一下呢?」
虞秀瓊點了點頭,她兩姊妹,立起身來,輕輕一扭柳腰,跳上瓦面,向下一看,只見下面是一座三合的院子,一列三個房間,兩明一暗,暗間裡進出燈火來,虞秀雯就要下去,虞秀瓊輕聲說道:「不要魯莽!」
她兩個「倒捲珠簾」的身法,兩腳鉤住屋簷,全身向下一掛,臉孔貼著窗戶,就隙縫間向裡面看去。
原來裡面是一間臥房,靠東有兩張土炕(北方天氣奇寒,重裘不暖,北方人以磚砌床榻,下面中空,燃以煤炭,藉以取暖,是故稱為暖炕,請客人坐謂之升炕),靠西面有一張白木桌子,上面放著幾隻酒杯還有一壇關東老白干酒,屋裡一共坐著六個人,說的全是關東土語,好在關東土語跟京白(即北京話)差不了多少,虞家姊妹在小時候也曾跟過父親幾次遠涉關外,還可以聽出來。
只聽一個漢子說道:「我們這一次下手,最好是在興城以北,綏中以南一般地方,因為這裡一望荒涼,沒有泛營官兵,大可以為所欲為,事完之後,還可以從容撤退呢!」
另外一個滿面鬍鬚的漢子道:「季老三想得好主意,俺們有派人看定了那幫肥羊嗎?」
那姓季的漢子笑道:「哪有不監視的道理,明天早上,那些買參客人離開興城,直向盛京出發,大概明日午後,便可以到達綏中南面的燒鍋屯子,這裡完全是青紗帳,正合我們動手的好地方,我們已經照會了那裡的耳目,準備一齊動手了!」
鬍鬚漢十分高興,舉起手裡的酒杯來,朗聲說道:「巫老二,怪不得人家叫你智多星,這一次如果得手,起碼可以得到三萬多兩銀子,比柳河屯子那一次收穫更大,各位兄弟過來,我們乾一杯酒,預祝馬到成功!」
五個漢子一齊站起身來,各自拿起酒懷,就著酒壺,斟得滿滿的一杯酒一仰而盡,各人十分高興,哈哈大笑!
虞家姊妹估不到自己今天晚上追逐玉面彪,無意之中,居然刺探到馬賊的秘密,不禁大喜,依虞秀雯的意思,看見馬賊們得意忘形的樣子,恨不得取出梅花針來,給他幾下,可是回心一想,這樣做法只是打草驚蛇,沒有一絲一毫實用,竟不如等他出齊人馬,準備行動之時,給他一個迎頭痛擊,既然可以替行旅除去大害,又可以一網打盡他們哩!
虞家姊妹想到這裡,便把身軀翻回瓦面,跳落平地,返回自己住宿的客店去了,她們回到客店時候,還不過四更天氣,客店裡面的人還沉沉大睡,沒有一個驚醒過來,虞家姊妹穿窗竄入自己的臥房裡,檢視了自己的行李,這是夜行人必做的事,因為自己出外探人,也要提防人家來刺探自己呢!
虞家姊妹看見自己行李上的暗記,沒有移動,知道沒人來,方才放心,這晚一宿無話,到第二天早上起來,虞家姊妹匆匆洗漱,略吃一些乾糧,算是用過早餐,馬上結帳離店,策著坐馬,一溜煙離開興城縣,跑了個多時辰,果然到達燒鍋屯了!
原來關東一帶所謂「屯子」,即是等於南方村落的意思,關外屯子多數冠以人的姓名,像張家屯李家屯等,也有以物件象形的,像大屯房屯等,更有歷史性的屯子,像瀋陽城外的皇姑屯,就是康熙皇帝葬皇姑的地方。
燒鍋屯子在綏中縣以南,因為形如一隻鍋子,所以得名,不過這裡人煙稀少,只得三五十戶莊稼人家,一眼望去,儘是無涯的青紗帳,「即是高梁桿子」正是賊人行動的好地方呢!
虞家姊妹到了燒鍋屯子之後,便自跳下馬來,把馬匹隱藏在青紗帳裡,自己也在高梁地裡伏著,屏息靜氣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不經不覺,日色已經將午。
虞秀雯看見四郊的青紗帳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徵兆,便向虞秀瓊道:「姊姊,我們別是上了賊人的當,中了馬賊的空城計,把我們騙來白跑一次呢!」
話來說完,忽然聽見燒鍋屯子東面的來路上,響起一片歷落的馬蹄聲,虞秀瓊一聽見這聲音,立即神氣緊張的說:「二妹你聽馬賊來了,不要出聲,留心馬賊動作!」
果然不出所料,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行人馬走到高梁地來,領頭的一個正是昨天晚上所見的鬍鬚漢子,他指揮手下人馬四散埋伏,虞家姊妹看見這批馬賊人數不少,約有二百多人,不禁暗自擔心,因為看馬賊的樣子,並不止一批人,恐怕還有幾批陸續到來,自己姊妹兩個雖然本領高強,馬賊中難保沒有能手,萬一寡不敵眾時候,如何是好!
且不說虞家姊妹正在那裡提心吊膽,燒鍋屯子到了這一批人之後,不久又有兩批人馬開了進來,個個都是面目猙獰的猛漢,挾著強弓硬弩,暗器兵刃,走入青紗帳裡,撒開了包圍陣,馬賊埋伏停妥之後,不到頓飯工夫,大路上起了一陣車輪聲,一班客人推著太平車子,由遠而近,直到燒鍋屯子來了!
這班客商足有七八十人,馬賊見他距離既近,一聲胡哨,幾百個馬賊吶喊一聲,山搖地動,由青紗帳裡面鑽了出來,把一行車馬重重圍住,這批客人全是關內來的,打算到吉林去採買人參鹿茸,販回關內,他們因為馬賊猖狂,沿途上嚴密戒備,看見馬賊出觀,紛紛拔出兵刃來,護住了裝銀兩的太平車子。
可是馬賊人數足有四五百人左右,比起買參客人多出六七倍,眾寡懸殊,哪裡能夠抵敵?
眼看就要危殆,虞家姊妹已經忍耐不住,一聲叱喝,由青紗帳裡面,雙雙現身出來,各自把手一揚,將自己暗器梅花針連珠發射出來,虞家姊妹的梅花針,一出就是十多廿支,連珠發射,絕無虛發,馬賊一片呼號叫喊,當堂死傷了二十多人,不禁一陣大亂!
虞家姊妹這一出現,馬賊為之嘩然,人叢裡一陣亂晃,跳過兩個馬賊首領來,一個五短身材,面如鍋鐵,手執兩柄鋼鐵短斧,一個中等身材,豹頭虎目,顧盼威猛,使一對子母鴛鴦鉤,飛身撲上前,高聲大喝:「哪裡來的乳臭小子,膽敢多管閒事,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虞秀瓊不由分說,舉手一劍,直向矮賊刺去。
矮賊舞雙斧急架相迎,兩個打在一處,虞秀雯卻展開雙刀,敵住中等身材的賊人,刀鉤交撞,叮噹亂響,這兩個賊人的武功很硬,可是虞家姊妹經過一年來閉門苦練,武功大進,虞秀瓊和矮賊鬥了十七八合,女英雄把寶劍一沉,柳腰一扭,用個「雨打枯荷」之勢,賣個破綻,把背後露出來,矮賊以為有機可乘,雙斧一起,使個「老樹盤根」,猛向虞秀瓊腰肋砍到,虞秀瓊突然向上一聳身,施展開輕功來,「燕子鑽雲」,拔起七八尺高,向矮賊的背後一落,矮賊雙斧砍了個空,因為用力過猛,身軀向前直衝過去,虞秀瓊寶劍一展,「烏鴉掠翼」,霍的一繞劍鋒,竟把矮賊半邊腦袋刮一聲劈了下來,矮賊慘叫半聲,拋了雙斧,倒地斃命,這邊虞秀瓊一看得勝,那邊虞秀雯也告得手。
原來虞秀雯和使子母鴛鴦鉤的賊人交手,兩下鬥了十數回合,賊人屢次用鉤拿鎖奪的招數,克制虞秀雯的雙刀,可是虞秀雯也是個武中能手,哪裡會讓自己雙刀叫他鎖住,她只用迴環滾砍的刀法,應付賊人的子母鴛鴦鉤,十四五合左右,賊人用了一著「舂雲乍展」,左手鉤虛掛刀身,右手鉤直取咽喉。
好個紫衣女俠,卻是不慌不忙,霍地把身一矮,連人帶刀向左一轉,閃過雙鉤,跟住反手一刀,直向賊人腦後掠去,賊人看見自己鉤已落空,馬上知道不妙,只覺眼前一暗,一股勁風向後襲來,急忙用個「倒掛金鉤」,身子自左向右一翻,雙鉤上樁,要封虞秀雯的雙刀,哪知道虞秀雯用的卻是聲東擊西之法,她霍地把身一矮,雙刀改上為下,用了個滾堂刀的招式「橫掃千軍」,刀光貼地一掠,賊人做夢也估不到虞秀雯有這一著,刀鋒到處,竟把他兩腳齊膝斬斷,這使子母鴛鴦鉤的賊人狂叫一聲,撲通,血花四噴,向前直跌出去,輾轉呼號,虞秀雯再飛身過去加上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姊妹二人同時得勝!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馬賊這次打劫客商,出動三四百人,規模相當巨大,秀瓊、秀雯雖然衝出援救,兩個人縱使如何勇猛善戰,也起不了什麼阻遏作用,她兩個殺死的賊人,不過小頭目一流人物罷了,虞家姊妹才告得手,旁邊已經竄過三五十個賊人來,刀槍劍棍,一窩蜂般殺上,剎那間把虞家姊妹圍在核心,雙鳳女俠陷入苦戰的狀況!
這時候大批馬賊已經把販參客人重重圍住,販參客人雖然拚命苦戰,可是人數和馬賊相差太遠,眾寡懸殊,哪裡抵擋得來?不到半個時辰工夫,販參客人已經傷亡了二十多人。
眼看那些太平車子就要被馬賊劫去,虞家姊妹何嘗不知道販參客人危急,自己要衝過去救,可是那些馬賊像冤魂纏體般,殺退一批,又一批攻上來,兩姊妹也被賊人包圍在中間,正所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可以拿出功夫來救助別人,她兩個比起熱鍋上的螞蟻還要焦灼,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救星突然來到。
原來她們正在拚命和馬賊搏鬥時,忽然聽見燒鍋屯子來路上,響起了一陣歷歷落落的馬蹄聲,驟如風雨。
虞家姊妹以為是馬賊的生力軍到來,暗暗叫聲不妙,如果馬賊人數一多,自己不能支持,那就唯有用梅花針開路,鑽入青紗帳裡,自己逃生,救援販參客人之舉,作為罷論而巳!
說時遲,那時快!馬蹄聲越來越近,馬賊突然連聲吶喊起來,一片喊囔:「兄弟留神,東南方大路上,來了新的敵人,十分厲害,各位留意!」
虞秀瓊把手中劍一個盤旋,迫開幾個馬賊,扭頭向東南方看時,果然不出所料,青紗帳邊,黃土路上,三匹顏色不同的馬,風馳電掣也似的跑到鬥場來了!
這三匹馬上面,分別坐著三十裝束容貌不同的人,第一匹是火炭馬,馬上坐著一個虯髯漢子,這漢子約莫四十多歲年紀,濃眉鷹鼻,虯髯繞頰,眉稜高聳,顧盼威猛,一雙豹眼,閃閃放光,開穿反羊皮的披風,內裡黑綢衣褲,頭戴山東大草帽,騎下的火炭馬,通體火也似紅,蘭筋竹耳,十分雄駿。
第二匹是烏騅馬,馬上坐著一個黃面少年,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劍眉星目,虎背熊腰,頭戴六瓣壯帽,身穿紫灰衣褲,坐下那匹黑馬,宛似一朵烏雲。
第三匹是白馬,馬上騎客不是別人,正是兩番和自己較量的玉面彪,坐下那匹馬賽雪欺霜,和紅黑兩匹比並起來,相映成趣,三個人三匹馬風馳電掣也似,自遠而近。
他們剛才衝入鬥場,虯髯漢子一揚,呼呼呼,射出幾道白光,這些白光十分古怪,七八道織成一排,射入馬賊叢裡,只聽馬賊哎喲連聲,當堂跌倒了七八個,黃面漢也跟著把手一招,風聲連發,也打倒三四個馬賊。
他兩個這一下真個先聲奪人,馬賊不禁一陣大亂!
虯髯客策馬突陣,高聲喝道:「賊子休得猖狂,長白三彪來也!」
這兩句話非常有力,馬賊聽了長白三彪這四字,當堂起了一陣騷動,他們再也顧不得圍攻採參客人了,立即分了一大半人馬過來,迎了上去。
這一大半人馬之中,簇擁著兩個賦酋,這兩賊酋身材高瘦,面目掙獰,都是一般年貌,活像一對孿生兄弟,左邊一個賊人拖著雁翅溜金鐺,右邊一個賊人抱著鑌鐵狼牙棒,他兩個迎住來人大喝道:「來人可是長白三彪嗎?我兄弟跟你往日無冤,今日無仇,大家又是同道為甚麼要來跟我們作對!」
虯髯漢呵呵大笑道:「看你們的行徑,一定是遼西雙煞黨大當家和二當家了,姓黨的,你說得對,我們都是同一條線上的綠林,可是我們關東綠林,盜亦有道,即以俺們兄弟來說,劫的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取的是不義之財,對於善良的商客和老百姓,決不侵犯,有時候還要保護他們過去,像這樣的做法,才是頂天立地,轟轟烈烈人物,你們二位手下的兄弟呢?卻不敢恭維了,殺人放火,姦淫擄掠,上一個月打劫鐵嶺,捉去七名婦女,輪姦至死,似這樣的行為,天人共憤,人人得而誅之,還說我們故意跟你作對嗎?識相的趕快解散部下,遠竄他方,還可以保存首領,若果真冥頑不靈,我們三彪便可要不客氣了!」
兩個盜首聽了虯髯客這幾句話,起先是勃然色變,後來竟哈哈狂笑!
遼西雙煞是關外新近崛起的綠林道,老大叫追命煞神黨天雄,老二叫奪魄煞神黨天霸,還是黑龍江幫馬賊,有名手毒心辣,犯案照例不留活口,因這一來,不見容於同道,大眾群起而攻,在黑龍江立腳不住,竄到遼西地面來,在山海關附近活動,因為殺人如麻,便得到遼西雙煞的外號,哪知道今回遇著長白三彪,可以說是遇上對頭剋星。
黨天雄聽見長白三彪報出字號來,冷笑說道:「哦,原來尊駕自命為有道的綠林,我們兄弟倒失敬了,不過你叫我解散幫眾,遠走他方,這是荒謬絕倫的事,虧你說出口來,廢話少說,大家各憑本領,決個高下。」
他說著一晃身跳落坐騎,把雁翅溜金鐺一橫,擺開架式,等候長白三鏢動手。
虯髯客看見黨天雄居然向自己挑戰,不禁冷笑一聲,就要下騎應戰,黃面少年已經喝道:「不勞大哥動手,等小弟來收抬他!」
他說著縱身跳下馬來,一對判官雙筆,已經合在手裡,判官筆是點穴兵器,左手筆長二尺四寸,武家兵刃是一寸長一寸強,唯有點穴兵刃,卻是一寸短一寸險,凡是判官筆越短的,越加顯出武藝高深,這黃面少年用的判官筆只有二尺長短,可見他的點穴本領,已經有相當功候了!
黨天雄更不客氣,把雁翅鐺一晃,喝道:「來人留下姓名!」
黃面少年冷笑道:「你要問我的姓名嗎?老子的外號名叫金面彪,姓名暫時不告訴你,等你到閻王殿上再說。」
黨天雄勃然大怒,把雁翅鐺一舉,用個「亂推彩雲」之勢,迎面鏟來,他這雁翅鐺本來是長兵器,形如巨劍,和耙擔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氣勢力猛的人,不能揮舞自如,金面彪見雁翅鐺鏟來,把身一側,左手判官筆「金針刺蟒」向鐺頭一點,他用的是四兩壓千斤的力量,叮噹一聲,把黨天雄的雁翅溜金擋挑開一邊,右手筆向前一撞,直向他前心「期門穴」撞來,黨天雄估不到金面彪的身手,這樣快捷,不禁吃了一驚,霍地把身一旋,向旁邊閃了過去。
他開首一試招,便知道金面彪本領不弱,黨天雄不禁狂吼一聲,展開雁翅溜金鐺來,他這鐺法總共七七四十九路,一展開來,崩,攔,剪,批,紜,刺,進退飄忽,攻多守少,揮舞如雷,一片黃雲舒捲。
金面彪卻是不慌不忙,一個身形急轉竄跳,雙筆卻是拍撞點打,別看他使用短兵器,因為身形快捷,疾如飄風,鬥到二十多合,黨天雄使的雖然是重兵刃,反而被金面彪判官筆所制,大有力不相敵之勢。
黨天霸看見自己兄長不是金面彪對手,當下吃驚不少,把手中短柄狼牙棒一揮,直竄過來,就要兩下夾攻。
騎在白馬上的玉面彪喝了一句:「鼠賊要想以多取勝嗎?慢來,把命交我,也是一樣!」
他說著拔出子母鴛鴦鉞,擋住了黨天霸的狼牙棒,四個人分做兩對麈戰,四般兵器叮噹對撞,殺得眼花繚亂,令人目眩不巳!
虞家姊妹一邊和馬賊對敵,一邊看長白三彪跟賊人動手,只見金面彪玉面彪二人的本領,特別高強,不到三十回合,已經把遼西雙煞重重裹住。
雙煞本來是黑龍江幫馬賊裡面有數人物,武功不弱,可是比起長白三彪來,卻是相形見絀,二賊看見自己力不相敵,知道不妙,立即賣個破綻,雙雙向外一跳,按唇一聲口哨,四方八面吶喊聲起,幾百個馬賊潮水般殺上來,把長白三彪重重圍住。
虯髯客虎眉倒豎,喝了一聲:「鼠子敢爾!」
聲如巨雷,他在馬上一探身軀,拔出一把吳鉤劍來,這吳鉤劍青鋒霍霍,分明是百煉精鋼打成的利刃,施展開來,宛似一條青龍,盤旋飛舞,連人帶劍殺入賊黨人叢裡,劍光到處人頭與馬頭紛紛落地,金面彪玉面彪兩個也各自展開身手,橫衝直撞,總而言之,長白三彪宛如三隻出籠猛虎,撞入羔羊隊裡,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頃刻之間,展開了一場新的大混戰!
長白三彪這一動手衝入賊陣,虞家姊妹的精神也振作起來,單劍雙刀大逞雌威,把包圍自己的賊黨殺得東歪西倒,黨天雄、黨天霸兄弟看見自己手下被人家殺得七零八落,不禁又急又怒,黨天雄左手拖著雁翅溜金鐺,右手拔出暗藏身邊的金瓜流星錘,靜悄悄的繞到玉面彪身後,出其不意,脫手就是一流星錘,卻被虞秀雯看見了,不禁高聲大叫:「那位兄台留神背後,賊人要使暗算哩!」
黨天雄這一流星錘,本想出其不意,把玉面彪打落馬下,其實玉面彪的耳目靈警異常,不用虞秀雯喊叫也知道了,他猛覺背後風聲響,便明白是流星飛錘,玉面彪在馬上把兩腿一飄,用了個「雨打風荷」的身法,向上一聳,人離馬鞍,黨天雄這一流星錘,貼著他屁股空隙和馬鞍中間飛過,穿入賊兵人叢裡,哎喲一聲,恰好打倒一個馬賊。
黨天雄看見自己的流星錘打敵人不中,反而打中了自己人,真個又羞又惡,黨天雄總共有三柄流星錘,一柄不中,還有兩柄,他正要打第二錘,冷不防背後絲絲幾聲,三四支梅花針連珠射來,這幾支梅花針原來是虞家姊妹射的,她看見黨天雄伸手撥錘,恐怕傷著了玉面彪,虞秀雯心中一急首先發難,把手一抬,射出梅花針來。
虞秀瓊也跟著射出飛針,直棄黨天雄的腦後,黨天雄哪裡提防得及了,當堂杜飛針射中腦戶穴,只聽見他哎喲一聲,翻身跌下馬來,第二柄飛錘還未出手便自死於非命!
黨天雄這邊一死,黨天霸也同時喪了性命。
原來黨天霸退到馬賊人叢裡,指揮馬賊包圍長白三彪和虞家雙鳳,哪知道虯髯客飛身跳了過來,劍光一閃,吳鉤劍向外一遞,「春雲乍展」向黨天霸咽喉遞到,黨天霸慌忙不迭把身一偏,讓過劍鋒,把狼牙棒貼地一旋,「秋風掃葉」,照虯髯客雙腿掃去,他打算把虯髯客迫得向外一跳,方才施展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暗器,緊背低頭袖弩,哪知道虯髯客是長白三彪裡面本領最高強的一個,黨天霸的一舉一動,如何瞞得他過?
他看見狼牙棒貼地掃來,霍地向上一跳,他這一跳不偏不歪,閃到黨天霸的背後,吳鉤劍疾逾電閃,「風送江帆」「金盤獻鯉」接連兩招,上面一盤,下面一穿,嗤聲一響,吳鉤劍尖月牙青鋒,竟向黨天霸背心插入,前胸進出,一股血箭飛出,黨天霸狂吼半聲,便自送了性命。
遼西雙煞自從由黑龍江竄到遼南以來,幾個月內劫殺不少客商,積下血案纍纍,結果天眼昭昭,報應不爽,死在長白三彪的手上!
遼西雙煞一死,他手下幾百馬賊無心戀戰,再吃長白三彪一陣橫衝直掃,殺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紛紛四下潰散,虞家姊妹一直追出燒鍋屯以外,方才止住,回頭看地上時,伏屍纍纍,馬賊被殺斃,不下一百五十多人,那伙客商正在和長白三彪說話哩!
虯髯客向採參客人問了幾句,知道他們沒有甚麼損失,便叫他們上路,採參客人再三稱謝,便押著太平車上路,他們還想酬謝一些銀子給長白三彪,長自三彪都固執不要,這班客商見他不肯受銀子,只好逕自上路不提。
虞家姊妹殺散馬賊之後,圈了回來,虯髯客上前拱手道:「二位高姓大名,怎麼和這班客商合在一起,被馬賊圍困呢?」
虞秀瓊也抱拳答禮道:「小弟共是兄弟二人,我名虞忠,這是我的兄弟虞義,我們是河北大名府人氏,學了一些薄技,挾藝行走江湖,兼訪明師,打算到盛京去,路過燒鍋屯子,看見馬賊截劫客人,激於義憤,出頭干涉,哪知道眾寡不敵,被馬賊一併圍困著,不是遇著三位,恐怕相當麻煩呢!」
虞秀瓊在說話時候,這名叫玉面彪的少年,向虞秀雯身上望了幾跟,又向黃面少年耳語了一陣,黃面少年現出驚奇的神色來,向虯髯客面前說了幾句,虯髯客一聽之下便呵呵大笑道:「原來三弟和這兩位兄台在興城會過面了,閒話少談,不打不相識,二位過來敘敘闊吧!」
虞秀雯看出玉面彪有意嘲笑自己,不禁面上一紅,虞秀瓊卻向長白三彪請教名姓,虯髯客卻是個胸襟豪邁的漢子,他把自己兄弟出身姓名和盤說了。
原來這長自三彪的真實姓名,總共是三個人,老大叫紫面彪閔仕俊,老二叫金面彪柳兆熊,老三叫玉面彪羅君玉,他們三個出身本來不是綠林,都是黑龍江興安嶺連雲寨的莊主,他們是關東有名的大家莊戶,種著好幾十頃高梁,雇了千多佃農,替他工作。
三彪自小起性情投合,結為異姓骨肉,他們三個都是非常喜愛武藝,關東三省民風彪悍,不問男女老幼,都懂幾路拳棒,一來固然是馬賊鬍子太多,差不多每一個村莊屯子,都要自辦團練,組織武力自衛,另一方面武風鼎盛,每個人注重武藝,個個學得幾手把式,強身御武,長白三彪本來是年青氣盛的小伙子,又是富家子弟,哪裡能夠例外呢!
他們便到黑龍江哈爾濱等處聘請了有名的教師回來。指點拳腳,所以閔仕俊等三人,到了廿歲左右,已經煉得一身出色本領了!
不過興安嶺這個地方,山深林密,時有虎豹猛獸出現,傷害人畜,所以連雲寨除了防備馬賊鬍子之外,還要提防猛獸,有一年,興安嶺不知道從哪裡竄來一窩猛虎,約莫有八九隻之多,不時在連雲寨附近出沒,不到一個月的工夫,連雲寨蓄養的豬牛被猛虎拖去三十多隻,村人也傷了七八個,有兩個還被猛虎咬得腹破腸流,當堂送命!
使得全寨人心惶惶,一般村民別說絕跡不敢入山打獵,連到山麓下面樵采也不敢,生活大受威脅。
閔仕俊看見猛虎為患,便向柳兆熊、羅君玉兩人說道:「二弟三弟,最近山內出了大蟲,害得本村的人連入山採柴也不敢,甚至到田隴裡面工作,也要抱著戒心,長此下去,豈不是生活大受影響嗎?我們學了一身本領,應該保護桑梓,不如我們挑選幾十名壯士入山去,殲除了這一窩猛虎吧!」
柳兆熊、羅君玉都是年少好勝的人,他以前在墊師那裡聽過水滸傳武松李逵打虎的故事,私心竊慕聽見閔仕俊這樣一說,巴不得馬上顯露自己的本傾,便不假思索的答應!
閔仕俊就在連雲察的村民裡面,挑選了三十個年青力壯的村人,攜備火把乾糧,強弓毒弩,虎叉擋牌一類東西,入山打虎。
他們這一行人抱著滿懷高興,浩浩蕩蕩的開入興安嶺內,這時正是涼秋九月的時候,關內還是秋高氣爽,陽光和照,關東三省已經是寒霜密佈,木葉枯黃,一派蕭殺的景色了!
閔仕俊帶了這個獵虎隊,入山搜了三天,還找不著一隻猛虎,連猛虎的腳印也不曾發現半個,柳兆熊不禁大失所望,向閔羅二人道:「大哥三弟,我們一連入山三天,別說猛虎影子不見,連虎毛也沒半根,難道這些吃人大蟲也會看看風頭,看見我們人多,故意躲起來嗎?」
閔仕俊道:「這個自然,猛虎雖是凶獸性情卻最多疑,他大概看見我們人多,不敢近哩!」
羅君玉便問同來的村人有沒人有引虎的方法,有幾個村人道:「我們關外引虎的方法不外有兩種,一個是覷準了猛虎的出入道路,挖下陷阱,活捉一隻小豬或是小羊,綁在阱邊,餓它幾天,餓得小獸連著啼叫,猛虎聽見聲息便走過來,向著被綁的小獸一撲,便跌落陷阱裡去了,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制了一個虎笛,吹起虎笛,其聲音似猛虎在吼叫著,猛虎聽了笛聲,立即到來求偶,便可以射殺它,三位要用哪一種方法呢!」
羅君玉道:「挖陷阱太過麻煩,而且倉猝之間,哪裡尋得到小獸?不如用虎笛罷了!」
這班人帶著四支虎笛,立即在山野間吹奏起來,轟轟發發,山回谷應,第一天吹了整日,沒有甚麼反響,第二天吹了大半日,將近到黃昏日落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虎嘯,閔仕俊大喜道:「虎笛果然有效,猛虎真個到來,我們準備一切!」
這班村人馬上神色緊張起來,收拾虎叉毒箭,準備一切。
果然不出所料,過了頓飯工夫,虎嘯越來越近,東面的山嶺上真個現出一隻斑斕猛虎來。
柳兆熊定睛一看道:「真是晦氣,吹了兩天虎笛,只引來了這一隻半大不大的中虎,還是用毒箭收拾了它吧!」
羅君玉道:「且慢,今天我們難得遇著大蟲,正好拿它來試試我們的本領,從前的武松尚且可以空拳打死老虎,何況我們三個還有兵器在身呢?我們三個一齊上前,拿虎叉收拾它去!」
閔柳二人一想也是,三個人各自拿了一柄純鋼雪亮的叉,魚貫上前,果然不出所料,那虎本來是被虎笛聲音引來,看見了許多人,不禁有些膽怯,徘徊不進,再看見閔仕俊等三人拿著虎叉迎了上來,更加有些害怕,立即退倒一塊山石下面,彎起腰背,四爪據地,渾身虎毛根根直豎,喉底發出一陣可怕的咆哮聲來,向人挑戰!
羅君玉少年好勝,他看見猛虎負隅的樣子,以為它害怕了自己,不禁大喜,他立即邁開大步,舉叉上前。
誰知那虎看見羅君玉上前,陡的暴怒起來,它張開血盆大口來,山崩地裂也似的狂吼了一聲,兩隻前爪向後一按,身子直掀起來,向羅君玉撲到。
羅君玉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手中虎叉,奮盡生平之力,大喝一聲,猛向那虎迎面刺去,誰知道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猛虎搏鬥,缺乏鬥獸經驗,凡是虎豹一類,發起惡來,迎面衝力很猛,任你武功如何了得,也不能夠正面和它對敵,何況猛虎本身,更是靈活無比,豈是這區區的一叉,能夠把它叉著,羅君玉一叉刺去,猛覺自己雙手虎口一震,虎叉的上半截,已經被虎口咬住,雖然鋼叉鋒利,劃傷了那虎的嘴唇,唯其這樣,更加激發起它的惡性來,那虎咬住叉桿,用力一搖,力量絕大,羅君玉幾乎向前直跌出去!
那虎舉起右爪,一下劈面抓來,其疾如電,險些兒被它抓中頭面,連眼睛也挖瞎!
好在羅君玉為人也機警異常,一看勢色不對,立即矮下身子,用地堂功向地一滾一翻,骨碌碌向左邊滾出兩丈多遠,方才幸脫厄難!
那虎一口咬斷叉柄,看見抓不著人,羅君玉滾身伏地,它便像狸貓捕鼠似的,向前一撲,好在閔仕俊柳兆熊兩個人已經雙雙趕到!
閔仕俊看見羅君玉形勢危急,立即飛身上前,舉虎叉向側面一捅,他這一下總算來得及時,一叉刺中猛虎右肩,不過他叉的並不是要害,猛虎負傷之下,大吼一聲,霍地翻轉身來,鐵棒也似的虎尾貼地一捲,就要扭頭咬閔仕俊。
柳兆熊卻由左邊撲過來,一叉刺中虎耳,猛虎連受二傷,血涔涔滴,更加激發起它的狂性來,亂吼亂撲,閔柳二人兩柄虎叉,左支右拒,兀自阻它不住,兩三次幾乎受了傷!
羅君玉已經由地上爬起來,只找回了半截斷了的叉,他看見猛虎這樣兇惡,不禁嚇得呆了!
原來猛虎是這樣難鬥的,自己三個人聯起來也打不過一隻不大不小的中虎,還稱甚麼英雄好漢呢?
閔仕俊自恃本領高強,他正要發暗器打瞎猛虎雙眼,冷不防背後一聲狂吼,山搖地動,羅君玉回頭看時,原來是兩隻比水牛還要巨大的斑斕猛虎,飛也似的由山坡上跑到!
閔仕俊看見兩隻大虎到來,不禁叫聲苦也,一隻半大不小的虎已經難鬥,如果再加上兩隻兇惡的大虎,豈不是死路一條嗎?
這個不行,還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返入眾人的人叢裡,用窩弓毒弩射猛虎,才是道理,他正要招呼柳兆熊羅君玉兩個人,返回村人隊內,可是在這時候,奇事突然出現!
當第一隻斑斕大虎距離三人鬥場還有十丈路時,倏地一聲狂吼,四腳朝天的死在地上,也不知道它是怎樣死的!
第二隻大虎跟第一隻大虎後面,銜尾跑著,忽然看見前虎斃命,突然愕了一愕。
說時遲,那時快,半空一聲大喝,一條灰色人影由半空飛撲下來,撲向第二猛虎面前,舉手一掌,兜頭打去,那猛虎一聲狂吼,當堂死於就地。
閔仕俊定睛看時,原來殺猛虎的不是別人,竟是一個鬚眉俱白的老和尚,寬衣闊袖,慧眉善目兩手空空.並無寸鐵,不知怎的,水牛也似的大虎,吃他迎面一掌,當堂把虎頭劈裂為兩半,腦血模糊,死在地上!
這下真個出乎意料之外,閔仕俊正在驚喜交集,老和尚一個聳身,竄到那傷虎的面前,傷虎吃了三傑幾叉,已經暴怒如狂,看見生人撲來,不禁暴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向老和尚咬去,老和尚不慌不忙,看見猛虎咬來,身軀向上一聳,拔起五六尺高,一下讓過虎頭,老虎撲人全是一股猛勁,一下撲空,急切之間,決不能夠回頭來抓,老和尚落在猛虎背後,一腳飛起,踢中猛虎後胯,那猛虎中了一腳,當堂像倒了半幅牆一般,在地上連打兩滾,可是再添傷痛情形下,越暴怒非凡,它在地上一個翻身,就要直跳起來,哪知道老和尚虛揮一拳,說也奇怪,老和尚的拳頭還未打到猛虎身上,猛虎已經大吼一聲,當堂死在地上了!
老和尚連殺三虎,不過舉手投足,頃刻之間,可是閔仕俊等三人已經滿頭大汗!
老和尚殺了三虎,閔仕俊上前拱手說道:「大師父高姓大名?法號怎樣稱呼,愚兄弟今天入山獵虎,險遭不測,如果不是大師父到來幫助,不知怎樣才好呢?」
老和尚看了閔仕俊等三人一眼,方才笑道:「阿彌陀佛,老衲法號無咎,出家以後,連俗家姓名也忘記了,一向在龍江玉通寺修行,偶然雲遊到興安嶺,聽說本山猛虎為患,不禁俠心陡發,便想入山除虎,給山民除去大害,一連搜索了五天,在本山黑龍壑附近發現虎巢,一連殺了大小三隻猛虎,剩餘這三隻虎,吃老衲趕得東逃西躲,一連找了三天,還不曾把它找著,今日經過這裡,聽見虎笛之聲,又聞人虎搏鬥,立即趕到這裡來,看見三位施主和虎相鬥,情形危殆,使用劈空掌重手打死三虎,經過情形三位施主已經眼見,不用老朽再贅述了!」
閔仕俊方才知道本山虎患已除,這老和尚赤手空拳,穿越深山大嶺,連殺六虎,不能不說是神乎其技了!
他立即向無咎和尚拱道:「大師連斃六虎,古之馮婦存孝,不過如此,俺兄弟今日三生有幸,得遇高賢,幸何如之,請到荒寨一敘吧!」
無咎和尚看見閔仕俊等三人,詞色誠懇,便自點了點頭,吩咐各人抬死虎,高奏凱歌,返回連雲寨內。
全寨村民聽說已除虎禍,歡聲雷動,閔仕俊把無咎和尚讓入內宅,三兄弟打個眼色,同時跪下,要求無咎和尚收自己做徒弟。
無咎和尚估量他們三人必定有這一著,含笑說道:「你要拜老衲做師父嗎?實不相瞞,老衲到處雲遊,為的也是物色門人,好傳授我的衣缽,你們既然誠心求藝,只管站起身來便了!」
閔仕俊方才起立,無咎和尚吩咐他們三個把本身所學的武藝,在自己面前試演了一回,然後說道:「你三個人的武功已經有很好的根底,再經老衲指點,苦練下去,一定可以成名,我由今天起暫時在連雲寨住下,傳授你們本派心訣便是!」
原來這位無咎禪師是嵩山少林寺的高僧,本領高強。他奉了主持方丈智通禪師的命令,到關外傳播本派武技,他名目上掛單在龍江府玉通寺裡,實際上是遍游關東三省,物色質美未學之士,收做自己門徒,使少林一派武術,宣揚關外。
哪知道他在關東三省混了幾年,始終沒有找著合意人選,估不到在興安嶺荒村裡,遇著閔仕俊等三人,總算得償所願了!
閔仕俊看見無咎撣師肯收錄自己,非常高興,立即行了拜師之禮,改過師徒稱呼,由這天起,無咎和尚果然在連雲寨住下,指點閔仕俊三人的武技。
光陰迅速,過了三年,閔仕俊等三人武功果然大有進步,無咎和尚看見他們三個人的武功造詣差不多了,方才離去,他臨走前還給閔仕俊留下一本拳法,叫他們用心研究,將來有機會時,再到關內,拜謁河南嵩山少林寺,尋求深造。
閔仕俊唯唯諾諾,一直送到興安嶺下,師徒方才揮手話別,無咎和尚返入關內,閔仕俊仍然留在連雲寨裡,閉門練技。
再說興安嶺山脈本來在黑龍江省境內,山深林密,尤其是樹林一項,密壓壓的,不見天日,綿亙三四百里,土人名叫「窩集」,即是樹海意思,可是深山大嶺之中,往往蘊蓄著豐富的寶藏。
興安嶺最豐富的就是山金,原來我們最寶貴的金子,是由金礦裡面開採出來的,金礦共有兩種,一是砂金,一是山金,砂金多數沉澱在溪澗底下,成粒屑的形狀,采金人要用一隻大竹籮把混合金砂的泥土掏上來,放在瀑布山泉底下,用水沖激,去了沙土,留在竹籮底的就是金屑了,古人說淘沙見金,就指這個方法。
不過砂金,含量很微,金色也不純粹。至於山金便不同了,它是大塊結晶,藏在礦洞裡面,拿出來略一提煉,便可以得到純淨的金塊,興安嶺是出產山金的地方,幾百年來,有許多人冒險來到關外,在興安嶺採掘金礦,十之七八發了大財回去,有些夠運氣的充軍罪犯,被遠戍到興安嶺來,開墾荒地,偶然採掘到一兩塊山金,偷偷藏起,等到戍期屆滿之後,再帶回去,成了小康的例子,也是不勝枚舉。
日子一久,風聲傳播,到興安嶺掘山金的人,越來越多,過了不久,這些采金人便在興安嶺下,聚眾而居,居然成為幾個新村落了。
不過人數一多,便自不免產生糾紛出來,因為這些采金人的品流,非常複雜,不是亡命之徒,就是充軍罪犯,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哪裡能夠和平共處,人總是貪心的多,起先各自採掘,後來有幾個強有力的人出頭,霸佔了本山的礦區,不准別人採掘,如果有違犯的,立殺無數!
閔仕俊在連雲寨時,聽說山內有了金礦,他本來不打算採掘,可是本寨村民以大利所在,紛紛要求掘取,閔仕俊拗不過眾人的意思,只好派人入山,找尋礦苗,果然在本山豹子窩附近,即是當日無咎撣師殺虎地方,找著兩處金礦礦脈,掘穴開採,一連開採了八九個月,挖掘到的山金數不在少,日子不久,這礦穴無形中也成為連雲寨村人指定的地方,不准別人開採了!
誰知這一年興安嶺的采金民眾之中,出了一個惡霸,這惡霸名叫岑大海,外號叫毒火龍,不但孔武有力,而且滿肚詭謀,他以前本來是在吉林省開設牧場的,因為辦理不善,虧折本錢,只好帶同一班手下,到興安嶺開採金礦。
人家開採金礦是滿山踏勘,訪尋金脈,他卻是鵲巢鸕占,專找現成,人家辛辛苦苦經營的礦洞,他卻恃強霸佔,岑大海本身既是驍勇,武藝高強,手下又有二吞多名黨羽,人多勢大,那些采金村人一來不會團結,二來又鬥不過對方人多,被他霸佔了礦洞後,只好忍氣吞聲,遷地另采罷了。
岑大海一連強佔了十幾個礦洞,越發趾高氣揚,以為不可一世,他居然注意到豹子窩礦來。
原來閔仕俊這班人在豹子窩附近一連開了三個礦洞,產金很多,差不多每天都可以掏著二三斤純粹的山金,岑大海強佔別人的礦洞,雖然不勞而獲,但是這些礦洞裡,山金多半被發現人採掘了去,僅餘十之三四,岑大海這班人雖然凶狠,對於采金卻是外行,開採不到一兩個月,便不見山金了!毒火龍不禁大失所望。他聽說豹子窩礦洞藏金豐富,每天有幾斤山金採掘出來,不禁垂涎欲滴,他首先派人向連雲寨村民說,自己願意付出代價,收買豹子窩三座礦洞,所謂代價也者,無非是把幾個沒有山金的礦洞,跟連雲寨交換,閔仕俊當然不答應,一口拒絕。
岑大海看見連雲寨村人不肯買帳,不禁老羞成怒,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派幾十個黨羽,用墨塗黑面,靜悄悄的掩到豹子窩去,把幾個留守礦洞的村人,完全殺死,還把一切采金設備,像支柱木架等,完全拆掉,方才呼嘯而遁。
第二天連雲寨村人發覺了,不禁大嘩,趕忙向閔仕俊報告,羅君玉勃然大怒,拍案說道:「豈有此理,這一定是岑大海那個傢伙,看見我們不肯轉讓礦洞給他,居然使出這類下流濫劣的手段來,我們事不宜遲馬上興師問罪!」
閔仕俊也想在這三不管的荒野地帶,只有武力才可以解決外侮,他立即糾合了百多個少壯村人,拿著刀槍棍棒,浩浩蕩蕩的向岑大海礦洞殺去,哪知道岑大海老早在這裡埋伏了人,嚴陣以待,一看見閔仕俊帶人殺來,立即一聲胡哨,伏兵齊起,把連雲寨村人團團圍住,就要廝殺。
閔仕俊排眾上前,高聲大喝:「且慢動手,快叫姓岑的出來,我有話跟他說!」
閔仕俊這樣一喝,兩邊的人果然暫停戰鬥,對方人眾裡走出一個尖嘴縮腮,形容猥瑣的漢子來,冷笑說道:「你們這班人到這裡來幹甚麼莫不是想打劫礦場吧!你要找岑場主,岑場主不在這裡,我是負責管頭的人,有話只管和我說便了!」
這漢子名叫黑心胡二,是岑大海前妻小舅,陰險毒辣,岑大海過去的作惡,多半還是由他唆擺而來。
閔仕俊見了胡二這副顏容,已經心頭火起,上前喝道:「岑大海這混帳東西,完全沒有江湖義氣,我們在豹子窩開採金礦,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沒有過犯,為甚麼派人來暗襲礦洞,殺了我們的留守兄弟,快說!」
黑心胡二哈哈大笑道,「哦!原來你是連雲寨的村主,那真奇了,你們的礦洞教人偷襲,怎的會把這筆帳記在我們岑大爺的身上,老實說一句吧,到興安嶺來開採金礦的,決不會是善男信女,如果自己沒有方法保護礦洞,還是把礦洞讓給別人開採罷!」
黑心胡二這幾句話,十分可惡,他沒有承認昨晚的事,是岑大海所做,卻又暗中藏著恐嚇的意思。
這時候的長白三彪雖有武藝,並未成名,羅君玉年少氣盛,已經聽不下去,他一個箭步由側面竄了過來,喝了一聲:「該死賊奴!」舉手一拳,「黑虎進洞」,把胡二打了個滿天星斗。
這一拳搗在他左腮頰上,口血直流,幾乎連牙齒也掉落幾枚,胡二出其不意吃了這一拳,不禁勃然大怒,連聲喝道:「你這小子怎動手打人?左右快來,收拾這個小子!」
毒火龍的部下一湧而前,馬上展開混戰!
長白三彪看見岑大海的部下動手,也自叱喝一聲,奮臂向前,雙方拔出兵刃鋤耙棍棒,混戰起來。
岑大海這一面是有備而戰,人數比起連雲寨這一面,多出幾倍,所以只一開始,便把連雲寨這班人困在核心,不過長白三彪也不是尋常人物,人數雖少,閔仕俊等三人,卻是勇猛異常,一陣亂衝亂殺,把岑大海手下的人殺得東歪西倒,七零八落。
黑心胡二卻是陰險,他看出閔仕俊等三人本領高強,不能力敵,便吩咐部人閃到旁邊去,暗中施放冷箭,他自己也拿了一把弓,閃在人叢裡面,覷便放箭。
胡二看見羅君玉舞動一對雙刀,追奔逐北,如入無人之境,不禁引起剛才一拳之恨,使暗地裡掣出一支箭來,搭在弦上,由側面看定了羅君玉的要害,刷的就是一箭。
哪知道羅君玉在無咎撣師門下學了幾年武藝,耳目靈警異常,尤其是在混戰時候,眼看四面,耳聽八方,他覺得箭風一響,霍地回過雙刀來,向外一崩,錚錚兩聲,竟把胡二射來的箭打落塵埃!
胡二估不到羅君玉這樣機敏,嚇了一跳,正要射第二箭,說時遲,那時快,冷不防閔仕俊由他背後掩了過來,大喝一聲:「鼠子敢爾!」
刀光一閃,胡二猝不及防,頭顱削去半個,血花濺處,便自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