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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八 回 陰魔出世 兩敗俱傷 文 / 臥龍生

    胡柏齡暗道:「此人不知是何許人,應該先把他底細摸清再說,」當下答非所問地道:

    「不知老英雄上名高姓?」

    那怪人臉色一沉,冷冷說道:「老夫昔年行道江湖之時,承得武林同道抬舉,送了個『陰手一魔』稱號,不過老夫幾十年未在江湖上行走,知這稱號之人,只怕已所餘無幾了。」

    胡柏齡雖是當代綠林盟主之尊,但他出沒之區,只在江北一帶,除了當代中幾個盛名卓著的高手之外,對江湖上老一代的高手,知之不多,心中暗自忖思道:「陰手一魔之名,確未聽人說過,但這稱號之中,既陰又魔,相必是十分凶殘之人。」立時抱拳笑道:「久仰,久仰!」

    那怪人原想胡柏齡這等年齡,決不會知道數十年前之事,是以說出綽號之後,重又加上一句,以便留個下台之階,哪知胡柏齡竟然抱拳作禮,連道久仰、久仰,心中甚覺意外,暗道:「昔年我被少林高僧大舉圍殲,身負重傷,突圍而走,世人大都認為我已死去,難道我的名號,當真還在江湖之上傳誦不成?」

    他生性陰沉殘酷,一向多疑,喜怒之情,從不形露於神色之間,儘管心中沾沾自喜,但面色仍是一片冷漠地說道:「你縱然知道老夫這綽號,但以你那點年齡對昔年江湖上事,也難了然許多,何況無知世人,大都以為老夫早已死去。」

    胡柏齡暗暗忖道:「他既然重出江湖,必預備有一番作為,倒不如藉機和他攀談,恭維他幾句,探聽他的意欲如何!」

    當下拱手說道:「老英雄這次重履江湖,想來必預備作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了?」

    陰手一魔冷冷笑道:「老夫這番重出江湖,本想就找綠林道上,聯絡幾位高手,合力同心,和那些自詡正大門戶中人,作一次生死之搏,那知竟被你搶了先著,奪得天下綠林盟主之位。」

    胡柏齡道:「老英雄說的不錯,近數年采咱們綠林其中人實在受他們的惡氣不少……」

    陰手一魔聽他所說之話,和自己想說的話一樣,不禁心頭大悅,陰沉冷漠的臉上,忽然間流現出一抹笑容,說道:「想不到老夫隱居之後,咱們綠林道上,竟然出了這樣一位人才……」

    他微微頓了一頓,道:「老夫生平之中,從未對人生過如許好感,但對你,卻甚例外,老夫原意要一爭長短,但你既和老夫氣味相投,這綠林盟主之位不取也罷。」

    胡柏齡心中暗道:「這中間還有這大曲折……」心念初動,陰手一魔又接著說道:「老夫雖可容你坐綠林盟主之位,但卻必需依老夫三個條件!」

    胡柏齡暗暗罵道:「老大的口氣!」口中卻微笑道:「不知三個什麼條件?」

    陰手一魔道:「第一件,要把綠林盟主的實權,交於老夫,一切盡依老夫暗中調度;第二件,你要拜在老夫門下,由我再傳你幾種絕技;那第三件……」

    胡柏齡道:「第三件怎麼樣?」

    陰手一魔突然舉手一揮,四個綠衣小婢各自向後退了三步,舉起手中燈籠,齊聲說道:

    「上酒。」

    胡柏齡暗罵道:「哪來的這許多臭排場。」抬頭看去,只見那神像之後,緩步走出一綠、一白兩個中年艷婦,每人手中托著一隻小巧的玉盤,姍姍而來,到了胡柏齡身前停下。

    陰手一魔冷冷說道:「第三件,最是簡單,只要你把玉盤中兩杯藥酒飲下。」

    胡柏齡低頭望去,只見兩隻玉盤中酒色各異,那白衣艷婦手托玉盤中的酒色一片血紅,綠衣艷婦玉盤中的酒色,卻是濃黑如墨,不覺一皺眉頭,問道:「不知又有何妙用?」

    陰手一魔哈哈大笑道:「老夫和你一見投緣,索性破例告訴你吧!那墨色濃酒,名叫『向心露』,飲下此酒,終生一世,都將對老夫不生二心,凡入我門,必飲此酒。」

    胡柏齡道:「一杯藥酒,能有多大毒力,我就不信,使人終生一世向心於你。」伸出手去,取過那墨色藥酒。

    只見那白衣艷婦臉上閃過一抹愁慮,素腕一伸送來玉盤,說道:「凡入我師之門,大都先飲此酒,對你豈可破例。」

    陰手一魔突然放聲大笑,目注胡柏齡道:「老夫索性讓你佔個便宜,只要飲下她杯中之酒,老夫連人一併相贈。」

    此等之言,如在胡柏齡未改過向善之前,聽後不過付之一笑,但此刻聽來,卻甚感逆耳難進,不禁臉色一變,冷然說道:「這等淫媚之酒,豈是大丈夫應飲之物,雖然區區一杯藥酒之力,未必能使在下亂性。」

    那白衣艷婦星目中閃動著奇異的神光,盯注在胡柏齡臉上說道:「先飲此酒,是我師門中嚴厲之規,你既答應入我師門,拒飲此酒,那是不敬師長……」

    胡柏齡縱聲笑道:「我幾時答應了拜在你師父門下?」

    陰手一魔臉色一沉,冷冷說道:「多口的賤婢!……」忽的向前欺了兩步,左掌一伸,掌勢已按在那白衣艷婦背心「命門穴」上,只要他一吐掌中的蘊蓄內力,這少婦勢非被震死掌下不可。

    胡柏齡忽然大喝一聲:「住手!對付一個婦人女子,突然下手,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陰手一魔怒道:「她是我門下弟子,殺留任我之意,如何算得突然下手。」

    胡柏齡朗朗大笑,道:「她縱然是你門下弟子,你也不能這般對待於她。」

    陰手一魔緩緩收回放在那白衣艷婦「命門穴」上的左掌,笑道:「你是替她求情嗎?」

    胡柏齡道:「那倒不是,一門之中,應有門規戒律,她縱然犯了門規,也該按律規治罪,這等出手就要殺人的行徑,哼哼!哪裡像一派宗師的身份!」

    陰手一魔被他幾句反問之言,說的張口結舌,答不出話,呆了一陣,道:「你說的倒是不錯。」

    胡柏齡突然一聳濃眉,環目中神光閃閃地說道:「舉凡比試,首應求得公允,老英雄命我飲下這兩杯藥酒,想來定然自信這藥酒下腹之後,在下有生之年,都將對你不生二心,不過在下飲下這兩杯藥酒之後,要是果如所言,那也罷了,萬一這兩杯藥酒難以迷失我的本性,不知老英雄何以自處?」

    陰手一魔冷冷說道:「你欲讓老夫如何?」

    胡柏齡微微一笑,道:「如若我飲下這兩杯藥酒,仍是依然故我,那就請老英雄想個自絕之法,離開人間,也免得丟醜現眼,有傷身份。」

    陰手一魔看他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談,似是根本未把兩杯毒酒放在心上,不禁心中動了懷疑,暗道:我這毒酒百試不爽,此人竟然敢這等和我相賭,難道他身懷解毒的靈藥不成?一時之間,沉吟難答。

    胡柏齡看他神色,滿是遲疑之態,便知他是懷疑自己手持有解藥,當下也對陰手一魔瞧了一眼笑道:「看老英雄神色,難道疑心在下話中有詐,或是認定在下身有解化你藥酒之藥不成?」

    陰手一魔被他一問,暗道了一聲「慚愧」,臉色微變,呵呵一笑,卻未言語。

    那白衣艷婦聽得二人言語,緊張惶急的臉色,略略一鬆,星目中閃現出一種驚訝,關切,和期待的光輝,款款的向胡柏齡望了一眼。

    胡柏齡偷眼看了看天色,心裡暗中盤算,當下接道:「在下雖存心一試老英雄的藥酒,但是老英雄卻疑我藏有解藥,而且看老英雄神色,不但不信在下之言,且還想搜查於我,看將起來,老英雄也太不信人了,這真使在下不敢恭維。」

    這幾句話,說的不但理直氣壯,而且十分鋒利,只說得陰手一魔臉色驟變。

    那白衣艷婦聽胡柏齡言詞這等鋒利,斜目看了他一眼,但見他依然毫無顧忌的侃侃而言,不禁暗中歎了口氣,櫻口張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星目流轉,又向陰手一魔看去。

    陰手一斑被胡柏齡說的惱羞成怒,臉色一變,暴喝道:「難道老夫就當真不能搜查於你嗎?」

    胡柏齡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陰手一魔喝道:「你不要在老夫面前賣狂!」說話間右掌疾揚,激起一股強猛的勁風,直向胡柏齡撞去。

    胡柏齡不閃不避,左掌在胸前劃了一圈,硬把陰手一魔擊來的勁道,逼擋開去。

    陰手一魔一陣怪笑,道:「老夫幾十年未在江湖走動,也二十年未和他人動手,想不到江湖上倒真的出了不少人物,看你這一掌,確很有一點功力,難怪你能爭得綠林盟主之位了。」說罷又是一聲怪笑,道:「今天老夫倒要見識見識呢。」

    胡柏齡硬擋了陰手一魔一掌,知他功力實是深厚,這時心裡暗自忖道:「眼下不用說他們人多勢眾,就單這陰手一魔一人,也就不易對付了,現下只有與他拖延時間,待余亦樂幾人到來,再作道理。

    心念轉動,人卻微向一側略讓一步,道:「在下尊敬你是前輩英雄……」

    那靜站一旁的白衣艷婦,適才見他二人言詞犀利,已是十分不安,又見陰手一魔向胡柏齡發出一掌,只驚得花容失色,嘴唇發白,如若不是心懼陰手一魔,真想向前阻勸。

    這時她見胡柏齡讓向一側,再也無法按揀得住,當即啟口向著胡柏齡道:「你既答應入我師門,如何能這等無禮……」

    胡柏齡道:「在下何時曾答允入你師門了?」

    那白衣艷婦道:「你允飲此酒,就算答應,難道還不承認嗎?」

    胡柏齡道:「我答應飲此藥酒,乃是不信這藥酒有什麼怪異的藥力。」

    陰手一魔心裡不由得一動,暗道:只要你飲了此酒,只要你真的沒有解藥,老夫還怕你逃出我的手掌嗎?

    但他繼而一想,看胡柏齡那種對藥酒有恃無恐的神態,心裡又狐疑不定起來。

    這陰手一魔乃心多疑忌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心裡一陣盤算,越想越疑,暗下一片決心,轉臉對伺立身側的綠衣少女道:「你們上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麼私藏的解藥沒有?」

    胡柏齡冷哼一聲,沉聲喝道:「你們當真要搜嗎?」

    那兩個綠衣少女望了陰手一魔一眼,也不答話,直欺而來。

    胡柏齡見二女直欺過來,不禁心頭微怒,大喝一聲,道:「站住!」他外貌原就偉岸莊穆,這一聲又宛似半空春雷。

    二女被他一喝,不由蓮步一緩,雙雙對他望去,只見他目光如電,臉色肅穆,一種懾人的神威,使人不敢仰視,二女心裡同時一寒,正待轉臉向陰手一魔看去,那邊陰手一魔已冷冷喝道:「速去搜來!」

    陰手一魔為人極為冷酷凶狠,二女心中雖怯於胡柏齡那股凜凜神威,但對陰手一魔的命令,更是不敢有違,二人互望了一眼,只得向前走去。

    胡柏齡急道:「好男不跟女鬥,胡柏齡堂堂大丈夫,怎肯與你弱女子動手,快退回去。」

    二個綠衣少女對他的話,竟如未聞一般。

    胡柏齡見二女不理自己的呼喝,心中一急,又後移一步,道:「老英雄,在下敬你是位前輩人物,你怎麼叫這兩個綠衣少女前來糾纏,快叫她們回去,在下願和老英雄兩下解決。」

    陰手一魔別過頭去,連瞧也不瞧他一眼。

    兩個綠衣少女來到胡柏齡面前,相距還有三四尺之處,忽探臂抖腕,已各取出一柄軟劍,這兩柄軟劍迎風一抖,一柄是金光耀眼生花,一柄是銀光閃閃,如流星劃空。

    胡柏齡一見二女兵刃,心中暗道:「這軟劍乃兵器中最深奧的兵刃,沒有深厚的修為,不敢使用,看她二人,竟是使用軟劍,功夫定然不弱。」心念轉動,當即提高警覺,口中說道:「你們不聽在下之言,可休怪胡某……」

    他話尚未完,二女已各虛晃一劍,守住兩方,迎面站的綠衣少女道:「你如藏有解藥,快拿出來。」

    胡柏齡口露微微冷笑,卻未答話。

    另一個站在胡柏齡身側的綠衣少女說道:「問你的話,你可聽到沒有?」

    胡柏齡還是冷冷一笑。

    二女互望了一眼,再不打話,只聽一聲清吟,金光一閃,銀花點點,二女已揮劍分向胡柏齡刺去。

    胡柏齡左手挾拐,右掌一招「經天緯地」拍出一股罡風,分向刺來的雙劍迎去。

    這招「經天緯地」直劃過來,威力非同小可,掌風過處,激變一股厲嘯之聲,待與那襲來的劍勢一接觸,但見那劍身被震得在半空蕩蕩的一陣晃動。

    兩個綠衣少女,陡覺手中劍身一虛,幾乎把握不牢,不由悚然一驚,趕忙又一提內力,功貫劍身。

    陰手一魔在旁看的也不禁脫口讚道:「果然好功力。」

    二女一劍未中,二次聯劍再攻,這一次兩柄劍分上中下三路,直向要穴點刺。

    胡柏齡見二劍來得厲害,冷笑一聲,道:「你可不要怪我胡某欺侮女流了……」說著依然單運右掌,一招「流星墜地」這一招暗含兩式,上拒下砸,快如電奔,力如山嶽,硬將兩劍拒擋回去。

    兩個綠衣少女方才與胡柏齡接觸一招,竟被他掌風一震之力,震得蕩蕩直晃,知他功力深厚,心裡早存戒意,這時見他一招「流星墜地」,上拒下砸,直向自己劍勢上迎拒而來,便覺一股極強猛的力道,封住劍勢。

    二女哪敢大意,倏的收招,玉腕一抖,綠光閃動,二人散而復聚,一前一後,分別襲到。

    她二人這一聯劍相攻,配合得嚴密異常,前面金光一點,直向「肩井穴」刺來。

    胡柏齡耳目聰明,大異常人,正待出手封架前面金劍,陡覺後面金風微動,那綠衣少女已揮劍點到。

    這前後夾攻,而且又是劍攻要穴,情勢真是緊張之至。

    那怔怔愣在一旁的白衣艷婦,只覺心頭一寒,用力咬住下唇,香頰上已見汗珠隱隱,睜著一雙星目,無比關切的向胡柏齡款款凝視。

    陡聞胡柏齡一聲虎吼,左手一翻,鐵拐筆直豎起,腳下用力,身子借力一旋,拐演「困龍升天」,但聽兩聲清脆的金玉大振,二女已驚叫一聲,綠衣飄拂,佩環叮咚,二人已退出五七尺之外。

    白衣艷婦轉頭向二女望去,但見二女花容失色,手戰唇白,在那裡喘息不止,再看胡柏齡,已收拐卓立當地。她心裡不由激起一種敬慕之情,口角微綻笑意,星目含情,低頭斜望了他一眼,這一眼之中,包含了深深情意。

    綠衣少女略一喘息,驚恐的向陰手一魔瞧去。

    陰手一魔嘿嘿笑道:「如此功力,自是難與,此番縱然是敗,也怪不得你們二人。」說著,向前移了兩步,冷冷地道:「能破老夫雙珠聯劍的,恐怕在今日江湖上,沒有幾人,你竟然在過手之間,就把她二人震退,足見你的武功修為,火候不弱了。」

    白衣艷婦一見陰手一魔向前移動,一顆芳心不知為何竟放在胡柏齡的安危之上,不自覺的也向前移了兩步。

    陰手一魔冷笑道:「老夫見獵心喜,多年未曾動過手了,今天難得有此機緣,倒要看看天下綠林盟主這付身手,到底有多大的功力。」說到此處,哈哈一笑,道:「老夫也不強求,只要你接老夫三招試試……」

    胡柏齡英雄蓋世,豪氣干雲,哪裡甘心雌伏,當下也朗朗大笑,道:「老英雄如若有興,在下自當奉陪,不要說只賜教三招,就是三十招,三百招又待如何?」

    陰手一魔仰首一聲怪嘯道:「好,你小心接招吧……」

    一語未畢,突然前面傳過來一陣爭吵之聲,接著又是一陣金鐵交鳴。

    二人聽得俱都微微一震。

    正在這時,又傳來一聲粗暴的喝聲,道:「你少說廢話,俺老王就不吃這一套,要不是俺老王心裡著急,少不得把你們這群王八蛋的腦袋瓜子,砸個稀爛……」

    陰手一魔聽到那粗喝之聲,宛如洪鐘一般,心裡不由一怔,忖道:「這是什麼樣的人物,怎的這等莽撞?」

    他心念未歇,外面一陣乒乓之聲,接著又響起呼喝,與急奔的步履聲,眨眼間,一陣錯亂的腳步之聲,已到了門外。

    陰手一魔聞聽這陣囂喧之聲,已知有變,但他乃經驗豐富,生性深沉之人,臉上表情一絲未變,倏的收回正待擊出的掌勢,掉臉向門外一瞧。

    但見四條人影,橫衝直撞而來,前面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臉色赤紅,短鬚如戟,背上斜插著一柄金背開山刀,圓睜虎目,氣沖沖的直朝前闖。後面跟定了兩個勁裝大漢,這三人正是嶗山三雄。

    王大康一眼瞧見胡柏齡,遠遠的高聲嚷道:「呔,盟主在這裡了。」他說著話,便向陰手一魔奔去。

    胡柏齡知他為人魯莽,怕他有失,正待開口相阻,那王大康已伸手一指,對著陰手一魔喝道:「你這老鬼是什麼人,這是咱們天下綠林盟主,你沒有見過,也該聽過,怎的敢對盟主這等吹鬍子瞪眼,少不得俺老王要教訓教訓你才好……」

    胡柏齡疾出左手阻道:「王賢弟不可造次,這位乃是前輩英雄,快些退下……」

    王大康哈哈大笑,道:「盟主放心,俺老王縱然打不過他,卻自信還挨得起打,俺老王怕他何來。」說著便欺身而上。

    陰手一魔見王大康生性粗率,不願理他,只是冷然一笑。

    就在王大康欺向上前,胡柏齡正待出手相阻,陰手一魔冷笑之際,突然間門外「當當」

    鑼聲,又是呵呵一笑。

    陰手一魔回眼望去,只見一個文士打扮之人,手持銅鑼鐵板,踱著八字步,笑著緩步而來,他肩上還掛著一個長長的白布袋子。

    王大康趁陰手一魔轉臉瞧望余亦樂之際,高聲喝道:「你不要東張西望,俺老王可要動手了。」

    陰手一魔聽他說來甚是有趣,不覺轉頭望了他一眼。

    王大康不服氣似地說道:「你笑什麼,俺老王素來正大光明,從不打人家冷拳。」頓了頓,接道:「你準備好,俺老王要動手了。」

    一語未畢,身軀閃躍,已呼的擊出一拳,這一拳是他氣極而發,一股強勁的拳風,如同山崩海嘯一般,直向陰手一魔擊去。

    陰手一魔見他拳來,嘴角間泛起一絲冷冷笑意,說了聲:「來的好,不懂事的蠢物。」

    說話間,臂腕微微向上一翻,只聽一聲輕微風響,衣袖向上一拂,拂提之間,袖角已拂掠到王大康的手腕之上。

    但聽「哇呀」一聲大喝,王大康陡然向外一跳,左手托著右拳,翻著一雙虎目,恨恨的瞪注在陰手一魔臉上,道:「你打不過人,卻施用什麼妖法作弄俺老王……」

    胡柏齡細看王大康右手已然紅腫起來,不禁心頭大駭,暗道:「一個人縱然功力深厚,內勁強猛,也不能在指掃袖拂之下,把一個身具橫練功夫的人,傷的這等利害,只怕此人練有什麼陰歹的功夫。」

    心念一轉,疑慮大生,當下低聲喝道:「王兄弟,快把指臂伸屈幾下,看看筋骨是否受傷?」

    王大康道:「盟主放心,俺老王打人之技雖不高明,但挨起打來,卻是有著過人之能。」

    他口中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卻也感到有點不對,依言把指臂伸屈了幾下。

    但覺指臂運用自如,筋骨毫未受損,大聲笑道:「承蒙盟主垂顧,俺老王生得皮肉堅厚,指臂俱未受傷。」

    胡柏齡輕輕的哼了一聲,臉色愈發凝重起來,雙肩微晃動,人已欺到了王大康的身側,沉聲說道:「快把右手伸出來給我瞧瞧。」

    王大康緩緩伸開五指,平把右手背送出,果在手背之上,有一道極細的血痕,只是這血疽細如游絲,不留心極不易看得出來。

    胡柏齡緩緩轉過臉去,目注陰手一魔,冷冷說道:「對一個心地渾厚之人,暗下這毒手,你也不覺著慚愧嗎?」

    陰手一魔聽得怔了一怔,思索一陣,才冷然答道:「難道我這陰手一魔綽號,是人白叫的嗎?」

    原來他生平之中,很少有人以善良人性之言,責問過他,是以聽來甚感意外,沉吟了良久,才答出話來。

    胡柏齡右手緩緩舉起,拔出背上長劍,虎目神光如電,投注在陰手一魔臉上,緩緩走了過去,神威凜凜,氣度懾人。

    陰手一魔那等陰冷之人,也不覺為他威武的氣度所懾,神色驟然緊張起來,圓睜著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目,暗中提氣戒備。

    胡柏齡輕輕一揮手,寶劍劃起一圈銀虹,血紅的劍穗,在碧綠的燈光之下閃動,紅綠相映,幻起一圈暗紫,隨著劍光幻起銀虹搖動。

    那緊隨陰手一魔身側的白衣艷婦,突然彎下柳腰,把手中一杯藥酒,放在地上,探手入懷,從腰間解下一條紅絲結成的索繩,一端結著一個光芒耀目的鳩頭錘,一端繫著一個雪白的銀珠,握在右手,左手卻一翻腕從背上拔出一柄長劍,低聲對陰手一魔道:「師父,我先出手擋他一陣,好嗎?」

    陰手一魔還未開口說話,忽聽三聲當當鑼響,余亦樂拔出腰間鐵板,縱身躍落胡柏齡身側說道:「盟主乃我天下綠林龍頭,豈能隨便出手,這一陣讓給在下吧!」

    那白衣艷婦突然一瞪雙目,望著余亦樂冷然說道:「我不要和你動手,快些退下去,免得自討苦吃!」

    余亦樂微微一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這筆交易縱然不成,也該留點見面之情……」

    白衣艷婦嬌聲叱道:「你胡說什麼?」舉手一劍「毒蟒出穴」當心刺去。

    余亦樂鐵板一封,但聞噹的一聲,板劍相觸,寶劍被鐵板架開。

    胡柏齡突然低聲喝道:「住手!」

    那白衣艷婦一劍未中,右手紅索鳩頭錘抖腕直擊過來,余亦樂橫掄左手銅鑼,幻起一片金光護住身子,耳際間鑼聲大震,鳩頭錘又被銅鑼架開,余亦樂借勢躍到一側,躬身說道:

    「盟主有何吩咐?」

    胡柏齡雙目瞪在那白衣艷婦手中的紅索鳩頭錘上,滿臉疑慮的問道:「你手中用的兵刃叫什麼名字?」

    白衣艷婦側臉向陰手一魔望去,只見他微閉雙目,背手而立,不覺臉色微變,一揮手中寶劍,高聲答道:「用的什麼兵刃,你能管得著麼?」

    胡柏齡正容說道:「你用這紅索鳩頭錘,江湖上甚是少見,可是令師相授的嗎?」他剛才追問兵刃名字,此刻卻自行叫了出來,而且神情莊莊重重,好像對這種奇形兵刃,十分尊重一般。

    余亦樂機智過人,看到盟主神情,心中忽然大悟,暗道:「是了,這等紅索鳩頭錘的兵刃,江湖上施用之人不多,此人所用和他夫人所用兵刃一樣,自是難怪追根尋底了。」

    那白衣艷婦凝目沉吟了一陣,陡然欺身而上,劍錘齊施,著著攻向胡柏齡要害大穴之處。

    胡柏齡卻是隨手揮動著鐵拐、寶劍,化解那凌厲的攻勢,出手不輕不重,只把她兵刃封架開去。

    他對嬌妻敬愛無比,因這白衣艷婦手中兵刃和谷寒香所用的一樣,心中不忍傷害於她,要她知難而退。

    那白衣艷婦連攻幾招,看去雖然凌厲,但那劍、錘之中,並未含蘊勁力,但見胡柏齡隨手揮舞劍拐,打來輕描淡寫,不自覺激起了好勝之心,攻出劍錘,勁道漸增,二十合後,錘影已帶起嘯風之聲,劍光電奔,幻起一片森森劍幕。

    胡柏齡微微一聳肩頭,暗道:「她這般不知進退,不知要打到何時為止,如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只怕她永無知難自退之心。」

    念頭一轉,暗運功力,手中鐵拐突出一招「驚鴻離葦」,鐵拐橫向白衣艷婦劍錘上掃去。

    只聽一聲金鐵相擊的大震,那幻起的劍影,突然被直盪開去,那白衣艷婦也同時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胡柏齡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我的敵手。」轉臉望著那負手閉目,站在一側的陰手一魔,豪壯地說道:「幾位高足的武功,在下已經領教,現在該領教一下老英雄的武功了,快請亮出兵刃吧!」

    陰手一魔一直閉著雙目靜靜的站在一側,聽了胡柏齡挑戰之言,才緩緩睜開雙目,冷然笑道:「老夫就憑一雙肉掌,接你的寶劍鐵拐。」

    胡柏齡朗朗大笑,道:「老英雄好大的口氣,既然不願亮出兵刃,在下只好空手奉陪了。」

    正待出手,忽聽一聲悶哼!

    轉頭望去,只見王大康左手抱著右手,滿臉痛苦之色,頭上汗珠如雨,紛紛滾了下來,那受傷的右手,己然腫大了一倍。

    胡柏齡心中暗吃一駭,忖道:「此人不知用的什麼武功,竟是這般歹毒。」心中雖然甚感驚震,但外貌仍然保持著鎮靜,淡淡一笑,說道:「咱們這場比武,多少賭點東西,不知尊意如何?」

    陰手一魔突然仰臉一聲尖厲的長笑,道:「如果你輸在老夫手中,就把那綠林盟主之位讓與老夫。」

    胡柏齡道:「如是在下勝了呢?」

    陰手一魔突然回頭望了那白衣艷婦一眼,道:「勝了我就把她送給你終身為婢。」

    胡柏齡暗暗罵道:「可惡的老鬼。」口中卻微笑說道:「老英雄盛情可感,但恐在下沒有這等艷福……」

    他微微一頓,又道:「如若在下僥倖勝得,只望老英雄把我那受傷兄弟的傷勢療好也就是了。」

    陰手一魔似是大感意外,冷冷地說道:「江湖之上,最重信諾,你身為綠林盟主,如若口不應心,可要被天下武林朋友恥笑了。」

    胡柏齡道:「丈夫一言,駟馬九鼎,老英雄但請放心。」

    嶗山三雄中的鮑超,突然向前走了兩步,大聲說道:「大丈夫生死有命,盟主豈可為一個人的生死之事,賭那綠林盟主的崇高之位。」

    胡柏齡淡淡一笑道:「我已久經思慮而決,諸位不必再多進言。」抱拳大步而出,直對陰手一魔走去。

    那手執燈籠的四個綠衣小婢突然散佈開來,各自把手中燈籠高高舉起,四燈光焰隨著大張。

    濃重的夜色,吃那四盞綠焰火光一照,大殿中一片深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的青光滲滲,直似置身鬼域一般。

    陰手一魔微微一笑,說道:「老夫生平和人動招,從未對人禮讓,今日破例讓你三招,三招之內,老夫只避不還,你有什麼絕技,儘管施展出手,三招一過,你獲勝的希望,即將消失。」

    胡柏齡笑道:「老英雄還未答應在下相賭之約。」

    陰手一魔道:「如若你勝得老夫,不但療好你受傷兄弟,而且還放走你們今宵所有之人。」

    余亦樂冷笑一聲,接道:「這位老掌櫃打的一手好算盤,做生意雖講求將本求利,不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等賭約,未免有失公允,難道你不放,我們就當真走不了嗎?」

    陰手一魔冷然一笑,還未來及開口,胡柏齡已搶先說道:「就此一言為定,在下要出手了。」縱身一躍,直欺過去,右手左揮右掃,連續拍出三掌,說道:「三招已過,老英雄請出手吧!」舉手一拳當胸直擊過去。

    這一拳勁道強猛,和前三掌大不相同,拳勢未到,拳風已近前胸。

    陰手一魔右手平胸而立,迎著胡柏齡擊來的拳勢一推,冷冷地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一股暗勁,應手而出。

    兩股潛力一接,陡然湧出一陣旋風,吹得那四個高舉燈籠的綠衣美婢衣袂亂飄。

    胡柏齡左掌突然一伸,疾向陰手一魔推出的右腕之上抓去,出手迅如雷奔。

    陰手一魔不閃不避,右手突然一翻,反向胡柏齡左腕之上扣去。

    應變反擊,易守為攻,快速如電光一閃,只看得余亦樂暗生驚駭,忖道:「此人無怪口氣狂妄,果是身負絕技,單看這一招應變手法,已知武功不凡。」

    胡柏齡手臂微微一縮,避開了陰手一魔反手擒拿之勢,在微縮手臂的同時,五指同時一屈,立時彈出,直向陰手一魔右臂彈去。

    陰手一魔心頭一震,暗道:此人武功果有過人之處!丹田氣一收,身子倏然向後縮退半尺。

    兩人交手一接之間,連續幾招詭奇的攻守變化,彼此心中都有了數,誰也不敢有輕敵之心,各自收回掌勢,相對而立,四目交投,靜站不動。

    但兩人心中都明白這是大風暴前的暫時沉寂,雙方都在運集真氣,只要一出手,攻勢定然更為凌厲。

    雙方相持約一盞熱茶工夫之久,胡柏齡突然向前欺進一步,左掌運指如風,疾點陰手一魔前胸「玄機」要穴。右手一招「橫打金鐘」,側擊過去。

    一攻之中,勢道不同,而且各極其銳。

    陰手一魔不退反進,突然向前一傾身子,雙手齊出,左手「傍花拂柳」橫掃右臂,右手「拒虎門外」硬接左掌。

    胡柏齡掌指將要和陰手一魔掌勢相觸之際,突然向後躍退五尺。

    陰手一魔似是未料到胡柏齡有此一著,不自主的身子向前一傾,雙掌落空。

    就這一瞬之間,胡柏齡已抽招換式,繞到陰手一魔身後,飛起一腳直向背心踢去。

    陰手一魔雙掌落空,人已戒備,知胡柏齡必有殺手,藉著身子向前傾倒之勢,突然向前移動三步,剛好把胡柏齡踢向背心的一腳讓開。

    胡柏齡朗朗大笑,一提丹田真氣,身子凌空而起,踢出的右腳向下一踏,左腳緊接踢了出去。

    陰手一魔避開胡柏齡一擊之後,身子一翻,疾轉過來,卻未料胡柏齡左腳竟連著踢來,一著失神,立陷危境,身子還未轉過,胡柏齡左腳已到前胸。

    但他乃久經大敵之人,臨危不亂,猛一吸氣,全身忽然向後收縮了一尺五寸,胡柏齡踢來左腳,掠過前胸而過。

    陰手一魔還未來得及還手,胡柏齡懸空的身子一振,右腳又隨著攻了上來。

    這一招兼具了迅快、辛辣,腳尖指襲之處,又是「將台」要穴,迫得陰手一魔又向後躍退了五尺。

    胡柏齡大展神威,雙臂平伸,兩掌向下一拍,穩住了懸空的身子,左右雙腳連環向外踢出,剎那間連續踢出八腳。

    這八腳猛攻,招招間不容髮,陰手一魔毫無喘息還手的機會,被迫得連跳帶躲,才算把八腳讓開。」

    胡柏齡身子落著實地,微微一笑,道:「老英雄武功果是不凡,天下武林同道,能躲過我這『飛鳳十二連環腳』的,想來恐怕沒有幾人!」

    陰手一魔冷哼一聲,欺身直攻上去,雙掌連環劈出,一掌快似一掌,瞬息之間,連攻了一十八掌。

    胡柏齡也被迫得向後退了七尺,才把一十八掌讓開。

    雙方交手一瞬,各以絕技搶得了一輪先機快攻,迫得對方無力還手,彼此之間,仍是半斤八兩,難分勝敗。

    這時,雙方已成了近身相搏之局,拳掌的變化,迅快無比,當真是招招間不容髮,著著疾如電火,剎那之間,兩人已交換了四五十招。

    大殿中四個高舉碧焰燈籠的綠衣小婢,不自覺的圍了上來,分站四個方向,把兩人圍在中間。

    但見兩人搏鬥愈來愈是激烈,掌指上的變化,也愈來愈快,兩條人影,在五尺方圓以內交錯旋走,疾轉如輪,難分你我,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激鬥中忽聽一聲冷哼,暴喝,那交錯的人影倏然分開。

    在場之人,都為之心頭一震,只見兩人對面而立,中間相距約四五步,各自微閉雙目而立。

    此等情景,一望即知,雙方都受了傷,但兩人臉色平和,似是受傷不重。

    那白衣艷婦緩步向陰手一魔身側走去,櫻唇輕啟,似像說話,但聲音還未出口,忽然神情大變,縱身躍退了七尺。

    她這驚駭異常的舉動,使嶗山三雄和余亦樂同時動了疑心,鮑超大喝一聲,直向那白衣艷婦衝去。

    余亦樂為人謹慎,看那白衣艷婦不似藉機暗向胡柏齡下手的模樣,趕忙高聲叫道:「鮑兄弟,不可魯莽。」縱身一躍直飛過去。

    他雖然發動較慢,但因輕功過人,去勢異常快速,反而搶到了鮑超的前面,回身攔住,接道:「盟主和人相約比武,還未分出勝敗,咱們豈可擅自出手?」

    鮑超仍然氣呼呼的瞪了那白衣艷婦一眼,罵道:「這不要臉的賤貨,為了引誘咱們盟主上當,不惜披麻戴孝,假裝著死了男人,我一看她心裡就有氣。」

    那白衣艷婦輕合著雙目,一任鮑超大聲責罵,不但沒有還口,連眼也不睜動一下,靜靜的站在當地,有如一座石像。

    余亦樂心思縝密,一面阻止鮑超,不讓他出手,一面仔細的向那白衣艷婦的臉上望去。

    碧綠的燈光,使她原本十分嬌艷的臉上,籠罩了一層淡青之色,疑神細看,十分可怖。

    她臉上的喜怒之色,雖然無法辨看,但神情卻可辨出,只見她柳眉愁鎖,滿臉憂苦之容,微閉雙目,似是受了重傷,亦似有著重重心事,如癡如呆的站著不動,鮑超對她那般辱罵之言,她竟似渾然不聞一樣,不禁心中暗感奇怪,忖道:「此女怎的忽然變成這等神情,似是受了內傷一般,但她從未接近盟主,難道是她師父傷了她不成。」

    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是啦!定然是老魔頭在暗運什麼內功,週身數尺之內,別人不能接近。」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那白衣艷婦輕輕歎息一聲,睜開眼睛,先望了胡柏齡一眼,又把目光轉投到余亦樂身上,微微搖頭,輕啟櫻唇說道:「完啦!」

    這兩個字,說的聲音十分低弱,余亦樂雖然在她對面而立,也無法聽的清楚,還得看口齒啟動的情形加以思索,才能聽出來她說的什麼。

    余亦樂皺皺眉頭,忖道:「這是怎麼,難道受傷之後,發了瘋癲之症不成。」

    他一向自負機靈,江湖上諸般詭計陰謀,都不易瞞得過他的雙目,但此刻卻有難於一目瞭然之感。

    這時,王大康的右手,已然比平時粗腫了一倍,傷口之處,亦變成紫黑之色,但他怕影響胡柏齡的精神不敢呻吟出聲,強忍著痛苦,一語不發。

    那白衣艷婦經過了一陣驚駭之後,精神逐漸平復下來,又緩緩舉步向陰手一魔走去。

    余亦樂暗暗忖道:這女人行動鬼鬼祟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別讓她抽冷子暗下毒手,當下暗中取出鐵板,運功戒備,目光盯住那白衣艷婦,一瞬不瞬,只要一發現她有什麼舉動,立時將以迅快的行動截擊。

    但見那白衣艷婦緩緩向前移動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似是心中十分害怕。

    陰手一魔慢慢睜開微閉的雙目,望了那白衣艷婦一眼,冷冷地說道:「你要找死嗎?」

    白衣艷婦急道:「師父,我……」聲音顫抖,顯然她心中還有無比的驚懼。

    陰手一魔冷冷接道:「退開!」右手遙遙對那白衣艷婦拂出一掌。

    這一掌擊來勢道,十分緩慢,毫無破空的風聲,但那白衣艷婦,卻似大難臨頭一般,尖叫一聲,向後退了三步。

    此等變化,大出了余亦樂意料之外,不禁瞧的一呆。

    陰手一魔對那少婦拂出一掌之後,立時舉步一躍,直向胡柏齡衝奔過去,雙掌齊齊推出。

    胡柏齡突然大喝一聲,鬚髮怒張,右手食中二指,並在一起,疾點過來,身隨指進,疾向陰手一魔迎了過去。

    雙方舉動,均極快速,一進一迎,疾如雷奔電閃,兩條人影,一錯而過。

    陰手一魔似受重創,身子搖顫不穩,停息了片刻工夫,才冷然說道:「今宵之戰,就此罷手,三月之內,老夫當找上北嶽求教。」

    胡柏齡滿臉莊嚴,但聲音仍然十分緩和地說道:「在下隨時候教,但老英雄請留下解藥再走。」

    陰手一魔陰沉的臉上,突然泛起怒意,似想發作,但一和胡柏齡那炯炯的眼神相觸,竟然忍了下去,緩緩從身上取出一個羊脂玉瓶,倒出兩粒黑色丹丸。

    另一個身著綠衣女子,緩步走了過來,接過丹丸,急步送到胡柏齡身旁,交過丹丸之後,又退到陰手一魔身側。

    陰手一魔目光環掃了大殿中群豪一眼,舉步向殿外走去。

    他經過那白衣艷婦身側之時,冷笑了一聲,那白衣艷婦應聲倒了下去。

    胡柏齡大聲喝道:「老英雄先請傳諭撤去殿中埋伏,再走不遲。」陰手一魔回過頭,望了胡柏齡一眼,舉手在頭上繞了一個圓圈。

    只聽大殿內四周暗影之中,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奔出來十八九個身著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布的大漢,紛紛向大殿外面奔去。

    鮑超眼瞧這大殿暗影之中,奔出了這麼多人,心頭甚火,回頭叫道:「老王動手吧!咱們先宰他幾個出出氣。」

    一個枯瘦如柴的中年漢子應聲而出,橫身擋住去路。

    胡柏齡大聲喝道:「站開去。」

    鮑超和那枯瘦中年漢子,聽得胡柏齡喝聲,果然讓到一邊。

    陰手一魔眼看奔出來的大漢走完之後,陰冷的臉上,突然泛現一股憐惜之情,望了那白衣艷婦一眼,才緩緩轉了過去,那綠衣女子和四個執燈籠的小婢,一步亦趨的隨在身後。

    胡柏齡在陰手一魔轉過身子時,突然一皺眉頭,長長吸一口氣,一挺胸,登時又精神大振,虎目中精光如電,大聲說道:「老英雄慢走一步,恕在下不遠送了。」

    陰手一魔頭也不轉地冷冷答道:「三月限期之約,就此一言為定。」

    胡柏齡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但三月限期未滿之前,老英雄應守信諾,不許再假冒我胡某之名,惹事生非,傷人劫財。」

    陰手一魔突然回過身來,說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肯假冒你的姓名?」

    胡柏齡看他眉宇間滿是怨毒仇怒之氣,心中暗暗想道:「此人行動之間,這樣大的排場,而且是早已在江湖上獲得盛譽之人,想來不致冒充我的名號,如若是他的下人所為,只怕難以找出那樣好的武功,七星神彈彭靖之名,在江南一帶盛譽甚著,武功亦非小可,局中鏢頭,個個都有幾手,那假冒我名號和他隨行之人,能在幾招之中,傷了強敵,武功自是不弱……」

    陰手一魔目睹胡柏齡只管低頭沉忖,不答自己問話,不覺大怒,冷笑一聲,說道:「老夫生平之中,從未受過今日之……」話未說完,身子忽然向前一栽,又左右搖了幾搖,幾乎摔在地上。

    胡柏齡拱手說道:「老英雄一言九鼎,在下怎敢不信,老英雄請吧!」

    陰手一魔冷笑一聲,轉過身子,緩步向外走去,行至大殿門口,步履已是不穩,左搖右晃,勉勉強強走出了殿門。

    那綠衣女子和四個執燈小婢,緊隨他身後出了大殿,一出殿門,立時把四盞綠燈熄去,隱入夜暗之中不見。

    鮑超一見敵人離去,晃燃千里火筒,滿臉懷疑的對胡柏齡道:「那老鬼眼看已經身受重傷,盟主為何放他而去,縱虎歸山,留下後患,為什麼不藉機把他除去……」

    胡柏齡突然長長吁一口氣,神色大變,滿臉汗水,滾滾而下,有氣無力的舉起左手,接道:「快些把這解藥,送給王兄弟服下,此人滿身劇毒,再晚了恐怕施救不易……」話至此處,身軀搖了幾搖,又道:「還有這白衣婦人,一起救……」話未完,一交跌坐地上。

    原來在和陰手一魔那最後一擊之中,各自出了全力,一擊之下,都受了重傷,但兩人又都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已受創,難再應戰,各自憑藉著數十年深厚的功力,勉強把傷勢壓制著,不讓它發作出來。

    陰手一魔因為傷了那白衣艷婦之後,忽生憐惜之心,再吃胡柏齡責他冒充綠林盟主的名號,一時大怒,心情浮動,神志無法集中,傷勢首先發作。

    胡柏齡因為心無雜念,裝出未受創傷的樣子,十分逼真,不但嶗山三雄沒有看出,就是陰手一魔也有些驚疑不定,只道他還有再戰之能,是以事事依照胡柏齡吩咐而作,聽他沒有留難之心,立時急急遁走。

    余亦樂縱身一躍,飛落在胡柏齡身側,扶著他的後背,急聲問道:「盟主傷勢很重嗎?」

    嶗山三雄看的呆了一呆,齊齊奔了過去,王大康左手托著受傷的右手大聲問道:「算命的,盟主的傷勢重是不重?」

    余亦樂轉頭瞪了王大康一眼,從胡柏齡手中取過解藥,一粒存在手中,一粒交遞給王大康道:「快把這粒解藥服下。」

    王大康接過那黑色丹丸,吞入腹中。

    鮑超蹲著身子,低聲問道:「盟主傷的如何?怎麼剛才一點也看不出來?」

    余亦樂道:「傷的只怕不輕,快去想法子找塊木板,咱們先把盟主抬回城中客棧,此地藥物不便,療救困難。」

    忽見胡柏齡睜開微閉的雙目,有氣無力地說道:「不必啦!扶我站起身子,走動一下再說。」

    余亦樂依言扶起了胡柏齡,鮑超急急橫跨兩步,扶著胡柏齡左臂,向前走去。

    但見胡柏齡滿臉痛苦之色,提著腳步,慢慢的向前走去,每一舉步之間,全身的骨胳關節,都格格作響,頭上的汗水有如下雨一般,直向下滾。

    沿著大殿走了一周,胡柏齡已是累得氣喘如牛,但他臉上神色,卻似好轉甚多。

    這時鮑超手中的火折子,已經燃盡,火焰一閃而熄。

    余亦樂探手入懷,摸出自己的千里火一晃而燃,又從身掛的白布袋中,摸出一隻蠟燭燃起,放在神像供桌之上,低聲說道:「盟主可要我們再扶你走一轉嗎?」

    胡柏齡搖搖頭,道:「不要啦,我要靜坐休息一下,你們快用『推宮過穴』的手法,救醒那白衣婦人。」說完這句話,人又喘了一陣,才緩緩盤膝坐下,閉目養息。

    余亦樂看了王大康一眼,只見他右手粗腫如故,一皺眉頭,問道:「王兄傷是否輕了一些?」

    王大康望了傷手一眼,笑道:「未服黑藥丸子之前,有些痛癢,現下痛癢已消失了。」

    余亦樂點頭道:「相必是藥力已到,你現下千萬不要走動,也不要大嚷大叫,還是坐下休息的好。」

    王大康托著受傷的右手呵呵大笑道:「看不出你這算命先生,也會替人看病療傷呢……」

    余亦樂見他一股憨勁,對他笑了笑,也不和他說話,走到那白衣艷婦臥倒之處,看了一看,轉臉對鮑超道:「有勞鮑兄把神案上的蠟燭拿過來。」

    鮑超依言取過蠟燭。

    余亦樂伸手接過蠟燭,蹲下身子,照著那白衣艷婦,低頭仔細的察看了一陣,只見她原是嬌艷如霞的臉上,一片青白,嘴唇也滯無光澤,雙目緊閉,嬌軀蜷屈,並且微微抽動。二人看了一陣,余亦樂彷彿自言自語地道:「看樣子,受傷似是很不輕,這老怪物,倒真的忍心下手。」

    鮑超道:「適才盟主吩咐,用『推宮過穴』的手法,相教於她,事不宜遲,我看咱們就動手吧!」

    余亦樂嗯了一聲,怔怔的望著那白衣艷婦,卻不動手。

    鮑超用肘臂觸了余亦樂一下,道:「怎麼啦,你怎的不動手,難道這秀色就這等可餐麼?」說著聳肩一笑。

    余亦樂正色道:「兄弟倒不是貪餐秀色,只覺著男女有別,如何能施用『推宮過穴』的手法?是以正在為難。」

    鮑超笑道:「余兄也可算得江湖上一位奇士,為何事到緊急關頭,反而拘泥起來了呢!

    豈不知凡事必須權衡利害輕重麼。現在咱們身在敵窟,自然是救人要緊,哪裡還能顧得了那些酸禮。」

    余亦樂略一沉吟,一整臉色,點頭道:「既是如此,就請鮑兄放下火燭,先將她身子順正,待兄弟為她推拿血脈便了。」頓了一頓,又道:「尚請鮑兄與兄弟護法……」言畢,立即運功蓄氣。

    片刻工夫,余亦樂捲起寬袖,緩緩伸運雙掌,按著白衣艷婦雙腕的內側,隔衣按摩了一陣。

    余亦樂在她臂腕上推拿了一陣,又將她秀髮散開,在她腦後、天靈、額心等處按摩了一陣。

    約有一盞熱茶工夫,那白衣艷婦突然一聲長吁,接著「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瘀血,鬢髮間冷汗涔涔,忽的睜開星眸,一見余亦樂與鮑超二人蹲在自己身側,而且余亦樂正在握住自己右腕脈門,在那裡推按,不由用力一掙,嬌軀猛一翻動,竟霍的用左手支地,半坐了起來。余亦樂怕她誤會,忙道:「你受傷不輕,在下奉盟主之命,在為你施『推宮過穴』的手法,你還是躺下來休息為是。」

    白衣艷婦這一掙坐起,那如雲的秀髮,不由的散披滿臉,她趕忙的用左手拂了拂,茫然又略帶緊張地問道:「那麼你們盟主呢?」

    余亦樂道:「方纔他與那老怪硬拚了一陣,彷彿也傷的不輕,現在正在那裡自行調息呢。」說著轉臉對胡柏齡坐的地方望去。

    白衣艷婦隨著他目光望去,只見胡柏齡盤膝靜坐,正在運氣調息,長長吁一口氣,目光流動,不停的左右張望了一陣,道:「我師父也走了嗎?」

    鮑超冷冷地接道:「你問的可是那人不像人,帶著幾分森森鬼氣的老頭子嗎?」

    白衣艷婦醒來之時,一連串說出幾句話,似已很累,那支撐著她坐著的手臂,似已不勝負重,又緩緩躺了下去,聲音十分微弱地答道:「就是那人……」

    鮑超道:「他已傷在我們盟主手中,逃走了……」

    那白衣艷婦臉上忽現異常驚恐之色,道:「怎麼?他敗在你們盟主手中了?」掙扎著抬起頭來,又向靜坐的胡柏齡望了一眼。

    余亦樂早已窺出她心中之意,不待她開口相問,自動接口說道:「他們硬拚之下,成了兩敗俱傷之局,不過令師似是受傷較重一些。」

    白衣艷婦吃力的搖搖頭,道:「我那師父練成了一種極為歹毒的『陰風掌』,不論武功如何高強之人,也難擋一擊,只怕你們盟主中了他的『陰風掌』了……」她大傷初癒,體力未復,說話斷斷續續,無法一氣說完。

    余亦樂皺皺眉頭,說道:「姑娘可也是被令師『陰風掌』力所傷嗎?」

    白衣艷婦輕輕閉上雙目,有氣無力的說道:「不錯,我看他靜站運功之時,已知他要用『陰風掌』了,想上前去阻擋於他,哪知他竟先對我下了毒手。」但聞嬌喘吁吁,下面之言難再接續。

    余亦樂忽然覺著眼前躺在地上的白衣婦人,十分柔弱可憐,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然有些可恨之處,但在那老魔頭積威之下,自然無能抗拒了,也難完全怪她。」念頭一轉,油生同情之心,說道:「姑娘可知那『陰風掌』傷人之後,有何藥物可以解救嗎?」

    白衣艷婦強自振作精神說道:「那『陰風掌』歹毒無比,據我所知,世間只有純陽內功的『先天性功拳』可以療救,但此武功,乃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之首,當代少林高僧,不知是否有人會精練此種武功……」

    她喘息了一陣,又道:「他運了功力之後,先對我拂出一掌,『陰風掌』的威力,可能消減甚多,你們盟主之傷,也許發作會緩慢一些,我已經深中『陰風掌』毒,諸位不必再為我費心了,快些想辦法救你們盟主要緊。」

    余亦樂輕輕歎息一聲,道:「盟主內功深厚,機智過人,令師雖然練有絕毒無倫的『陰風掌』,也未必真能傷得了他,他在中掌之後,尚能運功療息,可見掌傷不重。」

    白衣艷婦慘白的臉色上浮現出歡愉之色,微微一笑,道:「但願他受傷不重,早日復元。」說完,緩緩閉上雙目。

    余亦樂舉起手來,輕輕在她額角之上一按,只覺她額角之上,微微滲出冷汗,知她傷的極為慘重,救治之望,十分渺茫。

    回頭望去,只見胡柏齡氣息均勻,傷勢似已好轉甚多。

    當下站起身來,低聲對嶗山三雄說道:「盟主運氣正值緊張關頭,不能驚擾著他,王兄傷手未癒,亦應靜靜的養息一下,咱們就在此地候到盟主清醒之後再走,至於這白衣婦人,只怕是難以救治了。」

    鮑超望了那白衣少婦一眼,罵道:「這賤貨死了算啦……」

    那白衣艷婦忽然睜開眼來,望了鮑超一眼,又緩緩閉上。

    這輕輕一瞥之間,是那樣嬌弱淒涼,鮑超突感心頭不安起來,暗道:「我一個堂堂男子,對一個掙扎在死亡邊沿的婦道人家,口出這等放肆之言,未免有失大丈夫的風度。」當下轉過身去,低聲對余亦樂道:「余兄照顧盟主傷勢,兄弟去守左面側門,也免得有人闖了進來,驚擾到盟主療傷。」說完話頭也不回的向左面側門走去。

    那枯瘦如柴的中年大漢,接道:「我去守右面殿門。」轉身急奔而去。

    此人看去雖然十分瘦弱,一付皮包骨頭,但在嶗山三雄之中,武功僅次於老大鮑超,比起高頭大馬的王大康,尤勝一籌,排行第二,姓洪名澤,嶗山三雄之中,以他城府最深,手段最辣,故有「鬼諸葛」之稱。

    大殿上只餘下了靜坐調息的胡柏齡,奄奄一息的白衣艷婦,還有依靠在壁間閉日休息的王大康,和滿臉憂慮的余亦樂。

    余亦樂抬頭環顧一下四周的淒涼環境,心中泛起了千百種複雜的情緒,如今這大殿中所有四人,只有他一個沒有受傷,只要他暗中施展一點手腳,立時可以不露痕跡的把胡柏齡置於死地,再設法暗算了嶗山三雄,偽造胡柏齡手示遺書,不難取得綠林盟主之位,自己雖無意此位,但義弟鍾一豪卻是朝夕盼望著掙得此位,遺書中指明讓鍾一豪接掌綠林盟主,更是天衣無縫……

    心念轉動,殺機忽起,緩緩站起身來,向胡柏齡走了過去,暗中運集功力,正待出手點傷胡柏齡的死穴,忽聽身後那白衣艷婦輕輕歎息了一聲,夢囈般地說道:「凍死我了……」

    這一聲低弱的呼喊,頓使余亦樂殺機消滅,回頭望去,只見那白衣艷婦身子動了一動,又寂然無聲。

    定神望去,只見胡柏齡閉目靜坐,神威凜凜,燭光照耀之下,虯髯根根如針,雖然在運氣療傷,但仍有著懾人的氣度。

    數月來重重往事,陡然在余亦樂腦際泛起,心中暗暗忖道:「綠林中龍蛇混雜,最難統率,除了此人這等胸襟,氣魄之外,實難找出第二人,萬一剛才下了毒手,點了他的死穴,那可是鑄錯千古一大恨事……」

    忽見胡柏齡微微一笑,道:「那白衣婦人,對我施恩甚重,如非先擋陰手一魔一記『陰風掌』力,只怕我受傷不止這般輕微了。請余兄看看那白衣婦人傷勢如何。」

    余亦樂猛然一驚,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微微一皺眉頭,面有難色地答道:「她傷勢甚重,只怕難以救得過來了。」

    胡柏齡道:「你們暫時把她傷勢穩住,別讓惡化就行,待我再把真氣運行一周,再設法救她。」

    余亦樂道:「盟主但請放心,此事我大概還能做到。」

    胡柏齡淡然一笑,又緩緩閉上雙目。

    余亦樂緩緩站起身子,走到那白衣艷婦身旁,扶她坐了起來,自己也盤膝坐好,暗中運集真氣,伸出右掌,頂在那白衣艷婦的背心「命門穴」上,迫出本身真氣,一股熱流,循臂而出,直向那白衣艷婦「命門穴」上攻去。把她將要斷絕的氣息,又緩緩恢復過來,但聞嬌喘細細,似是人熟睡一般。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余亦樂頂門之上,已隱隱現出汗水。

    他收回右掌,略一喘息,又重新伸了出去,頂在那白衣艷婦背心「命門穴」上。

    余亦樂既能醒悟過來,是以對胡柏齡之言,奉若綸音,不惜拼耗自己元氣,以延續那白衣艷婦奄奄待斃的生命,在一夜之中,余亦樂以自己內元,在她十二處大穴上輸入她體內。

    天色由一線曙光,轉為魚肚白色,殿中蠟燭已盡,晨曦透進,已可看出那白衣艷婦面色與呼吸,逐漸轉入佳境。

    但余亦樂卻是緊閉雙目,一臉沉凝之色,滿臉汗水像黃豆一般,滾滾而下,身上汗水,已濕透外衫,身子雖然穩坐不動,但似已隱現不支之意。

    胡柏齡端坐一側,通宵暗自凋息,試著以自身的真元之氣,打通各道經脈,想將「陰風掌」的陰寒之氣,逼出體外。

    這時透進大殿的陽光,正照射到他的臉上,只覺眼睛一亮,知道天色已亮,緩緩吁舒了一口氣,睜開雙眼一看,見余亦樂依然盤膝端坐,雙手正頂在那白衣艷婦的「命門穴」上,身上的汗水,被內元真氣一蒸,冉冉的冒著熱氣。

    胡柏齡一見他此等情形,自然知他是拼耗自己內元,在維持那白衣艷婦的生命,心中很是感動,當下又舒了口氣,氣貫丹田,微微伸展身軀,覺著經血通暢,似無異樣,起身走了過來。

    余亦樂對胡柏齡走到身前,渾似不知一般。胡柏齡半蹲下身子,低聲道:「余兄,看你神色,似是太累了,趕快歇息。」余亦樂還是未曾聽見一般,只鼻息重哼了一聲。

    胡柏齡舉起衣角,在他臉上輕輕擦拭,替他抹去汗水,道:「余兄……」

    余亦樂聽得胡柏齡一聲喚叫,雙眉一緊,用力睜開雙眼,嘴唇開合了一下,低沉地吐了一聲:「盟主……」只見他身軀一翻,人便仆倒地上。

    原來余亦樂以本身真元,耗了徹夜長長時間,他之所以還能坐在那裡助白衣艷婦打通經脈,維持她的呼吸,可以說是全憑一種內心對胡柏齡感激的精神作用,這時又因胡柏齡對自己這等關心,為自己擦汗,雖然沒有說話,但內心還是很清楚,不由得大是感動,待他睜眼,張口想說話之時,那硬聚的一口真元之氣立即散去,真元之氣一散,那股精神作用,也隨之失去,是以一張口,人便摔倒地上。

    胡柏齡疾伸雙手,把他扶倚膝上,運功聚神,雙手同出,連點他「紫宮」、「外陵」、「天地」、「神藏」、「衡門」、「百會」六大要穴。

    只聽余亦樂長吁一聲,口一張,吐出一口濃濁的瘀痰。

    胡柏齡左手緊握他脈門要穴,右手探手入懷,取出一隻翠玉古瓶,咬開瓶塞,倒出一粒朱丸,道:「余兄,你因耗傷過重,致一時血不歸經,快服下這粒丹丸,以保住脾臟心腑。」

    余亦樂也不說話,點點頭,張口吞下朱丸。

    胡柏齡合上瓶塞,低聲說道:「余兄快請運氣調息一下。」

    余亦樂微微一笑,道:「盟主但請放心,我服下盟主的靈丹之後,已覺好轉甚多,盟主不用再費心管我了,快些想法子救那白衣婦人要緊,恐怕她已快不行了……」

    胡柏齡道:「她得你真元之氣相助,人已好轉甚多,最低限度,可延長她甚久生命。」

    余亦樂輕輕吁一口氣,笑道:「這麼說來,我是幸不辱命。」

    忽見那白衣艷婦轉過臉來,接道:「我很感謝你,不惜消耗本身真元之氣,延續我的生命,不過我受傷太重,雖蒙相救,只恐也難以熬過今日午時……」

    她幽幽的歎息一聲,又道:「不過,這已經很夠了,我能多活上半日時光,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可以講完了。」

    胡柏齡微一搖頭,笑道:「你的傷勢,並非絕對難以療救,不宜多耗精神……」

    那白衣艷婦黯然接道:「不行啦!他那『陰風掌』力,耗去他十五年以上之功,不但陰歹無比,而且掌力渾厚,我自知難以挨過午時。」

    胡柏齡道:「夫人說的不錯,在下和他硬拚的一招之中……」

    那白衣艷婦突然接口說道:「別向我叫夫人。」

    胡柏齡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

    那白衣艷婦淒涼一笑,道:「凡在我師父門下之人,向例不准有夫婦之倫,我冒充丈夫、弟弟死在你手,都是為了誘你到此。」

    胡柏齡道:「我知道了。」

    白衣艷婦道:「知道啦!那就別再稱我夫人了。」

    胡柏齡略一沉忖,道:「姑娘貴姓?」

    白衣艷婦道:「記得我在家中之時,媽媽常常喊我蘭兒,十幾年來,就沒聽人這麼叫過我了,你就叫我蘭兒吧!」

    胡柏齡皺皺眉頭,面有難色,默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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