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青山小築 文 / 臥龍生
歐陽統低聲對上官琦道:「數日夜來,上官兄一直為唐先生的安危枕席難安,縱然是鐵打之人,也難免要有些睏倦,今宵請好好地休息一夜吧!」
上官琦笑道:「晚輩精神尚好,有勞幫主派人替在下帶路,我要去看看杜兄的傷勢。」
歐陽統仔細看去,只見他神充氣足,果然是毫無倦容,心中暗暗讚歎道:「此人年歲不大,但內功卻是築基甚深。」當下點頭一笑,道:「杜大俠傷勢甚重,深夜之間,最好別驚擾他,上官兄明天再去看他不遲。」
上官琦點頭應道:「多承賜教。」轉身自去。
歐陽統目睹上官琦去後,黯然對武相關三勝道:「唐先生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如再不讓他養息一下,只怕他實難再撐下去。」
關三勝道:「屬下亦有同感。」
歐陽統道:「為了能使他安心養息,我已決定把他送往一處人跡罕至、風物秀美的所在,讓他能擺脫人事煩擾。唉!大敵當前,決戰隨時可能暴發,送走唐先生,雖然冒險一些,但衡度輕重,本座仍以送他靜養為宜。我已下令三閣一堂的閣堂主,各選高手十人趕來此地……」
關三勝接道:「怎麼?幫主已決心要和滾龍王硬拚一場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唐先生去後,主事乏人,自是不宜和滾龍王決戰硬拚。本座用心以攻為退,爭取主動,集中全力,殲滅他部份人手,給他個高深莫測,或可拖延他征服武林的計劃。」
關三勝道:「此法甚好,但送走先生之事,最好能保守機密,不讓此訊洩露。」
歐陽統道:「因此要勞你一行……」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唐先生為人表面柔和,內在剛強。他如不肯遁世養息,咱們實難強他,因此,有勞你一行了。我已封了兩封密函,你送他到了停身之處,再行交付於他。」
武相關三勝一抱拳,道:「屬下領命……」微微一頓,接道:「屬下和唐兄一齊離此,三閣一堂等人尚未趕到,幫主一人籌顧全局,對抗滾龍王,實叫屬下難安。」
歐陽統笑道:「不妨事。八英、四十八傑久經大敵,窮家幫中的精銳,可以說盡在此地,這些都經過唐先生苦心訓練,單打混戰,自成一格,用不到我多費心.何況三閣一堂中精粹高手即將趕到,此地之事,當無可慮之處……」
他仰望著天上的星辰,無限感慨地長歎一聲,接道:「唐先生身體日漸衰弱,本座和關兄,都應該引咎自責才對。他固是才華過人,咱們難及萬一,但咱們卻忽略他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事事由他籌謀,件件勞他費心。唉!如若咱們能早日思及於此,替他分些憂勞,也不致使他積勞成疾了。」
關三勝道:「幫主責備的是。」
歐陽統黯然一笑,道:「但願上天保佑,使先生擺脫俗務之後,經一段養息時光,能夠早復健康。」說話之間,緩步向一所茅舍之中行去。
一宵匆匆而過,次日中午時分,歐陽統帶著關三勝來訪唐璇。
唐旋經過了一夜安睡,精神似是好了甚多,一見幫主,立時迎人室中,長揖拜見。
歐陽統微微一笑,還了半禮,道:「先生的身體好些麼?」
唐璇道:「有勞幫主下顧,屬下精神很好。」
歐陽統道:「我想到幫中幾件大事,猶豫難決,想請先生分勞。」
唐璇道:「幫主儘管吩咐。」
歐陽統道:「此事關係著窮家幫的未來幸福。先生雖然才華絕世,只怕也要得經過一番思慮,才能有所決定。因此,本座勞請關兄,送先生到一處幽靜所在,小住幾日,不為瑣事困擾,也好專心籌慮幫中大計。」
唐璇微笑答道:「幫主說的是,不知屬下幾時動身?」
歐陽統想不到竟然這般輕易他說服了唐璇,微微一怔,道:「急不如快,本座請先生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遵命……」緩步走近案前,取過一個密封的錦囊和三張藥單,接道:「這藥單開給姜姑娘的,要她照單服藥。錦囊請幫主收好,一月之後,再行拆閱,切勿提前拆看。」
歐陽統看他神色平靜,似是這一切的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心中暗覺奇怪,伸手接過錦囊,說道:「先生要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唯幫主之命是遵。」
歐陽統道:「車馬已齊,為解先生旅途寂寞,我派了關三勝相伴先生。」
唐璇道:「屬下有一個不情之求。」
歐陽統道:「先生請說,只要是窮家幫能力所及,無不答允。」
唐璇笑道:「我要上官琦陪我同行。」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他不是咱們窮家幫中之人,本座勢難……」
唐璇道:「只要幫主答允屬下帶他同行,上官琦本人,決不致有所推托。」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既有此意,本座豈有不允之理?」回頭對在門口的一個灰衣大漢吩咐道:「去請上官大俠。」
片刻之後,上官琦匆匆趕來。
唐璇不容上官琦出言相詢,一拱手搶先說道:「勞兄弟隨我去辦一件大事。」
上官琦道:「大哥之命,小弟萬死不辭。」
唐璇道:「門外車馬已齊,咱們要立刻上路。」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這麼急促麼?」
唐璇笑道:「兵貴神速,愈快愈好。」
上官琦回頭對歐陽統一抱拳道:「有勞幫主代告杜兄一聲,就說在下隨我大哥而去。」
歐陽統笑道:「上官兄但請放心。」
唐璇伸手扶在上官琦的肩上,接道:「兄弟扶我出去吧!」
茅舍外面,早已停著一輛四馬輪車,一個氈帽壓眉的黑衣人,高坐車前,控經待發。
上官琦扶唐璇登上馬車,關三勝緊隨在兩人身後而上,隨手放下車前垂簾。
歐陽統沉聲說道:「先生保重,本座不遠送了。」
唐璇輕啟車簾,探首車外,說道:「幫主望勿以小挫氣餒。論實力,咱們窮家幫已不在滾龍王之下。」
歐陽統豪氣飛揚,揮手笑道:「先生放心,本座以百敗一勝的心志,和滾龍王周旋到底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放下垂簾,道:「咱們走啦!」
那端坐車前的黑衣大漢,突然一抖箋繩,四馬放蹄奔馳,車輪飛轉,劃起了兩道滾滾的煙塵。
車行十里,關三勝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封袋,拆開看了看,然後晃燃千里火筒燒去,吩咐那車伕,道:「車奔正西。」
但覺輪車一轉,易向疾行。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閉著雙目,靠在折疊的棉被上面,鼻息微聞,似已沉沉睡去。
上官琦目睹關三勝拆閱封袋的舉動,極是神秘,亦不便插口相詢,索性也靠在車欄上,閉目養息,裝作睡去。
車輪轆轆,奔馳在大道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突感行車顛動,想是已折人了崎嶇不平的路上。
關三勝輕啟車簾,一躍而出。
上官琦低聲對唐璇說道:「大哥,他們在搞什麼鬼,故作神秘之狀,難道還有什麼陰謀……」忽然驚覺,倏然而住。
唐璇微閉的雙目未睜,淡然一笑,道:「他們在逃避滾龍王的耳目,要把我送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去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縱是如此,也不用這等鬼鬼祟祟,啟人疑竇?」
唐璇霍然睜開雙目,道:「不能怪他們,他們是一片好心。唉!可惜,幫主錯估了一件事……」
上官琦訝然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這也是無法挽回的劫數,不談也罷。」言罷,重又閉上雙目。
上官琦望著他蒼白的臉,心中疑竇重重,卻是不忍再驚擾於他。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不見關三勝回入車中。上官琦忍不住好奇之心,啟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那氈帽壓眉的趕車人,揚鞭馳車,衣袂迎風飄動,哪裡還有關三勝的蹤跡?
上官琦放下了垂簾,心中疑竇更深。
忽覺奔馳的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馬車外傳來關三勝的聲音,道:「兩位請下車用飯。」
上官琦掀開垂簾,扶唐璇步下馬車,只見一片翠竹環繞著一座茅舍,關三勝站在籬門處,含笑相迎。
唐璇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手扶著上官琦的肩頭,步入了茅舍之中。
茅舍廣大,打掃得纖塵不染,廳中的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茗、細點。
唐璇目注關三勝點頭一笑,道:「多謝幫主為我思慮得這般周到。」
關三勝黯然接道:「幫主關心唐兄的病勢,又怕唐兄不允靜居養息,故而才這般安排。」
唐璇微微一笑,道:「關兄歸見幫主之時,請代上達敬意。」
關三勝道:「唐兄為窮家幫立下了不朽之功,幫中從幫主算起,無不對先生敬意有加。」
唐璇坐下食用了一些茶點,起身說道:「茶點已足,不用再進餐食,咱們趕路吧!」
關三勝起身探首望望天色,道:「時光還早,不用匆忙。」
唐璇緩緩坐下來,靠在椅背上,又閉了雙目。
這位才氣縱橫的書生,身體愈來愈壞了,似是已到無法支持的情景。
關三勝大力擔憂,暗暗地忖道:「他如在途中病倒下來,那可是一件大為麻煩的事,倒不如趁他還能支持之時,兼程趕路,只要能趕到為他備好養息之處,縱然是病倒了也不要緊了。」他相信歐陽統定然已在唐璇養息之處有著妥善的準備,心念一轉,離座而起,低聲說道:「唐兄,既然想走,咱們就早些上路。」
唐璇睜開雙目,微微一笑,扶著上官琦向外行去。
馬車上四匹長程健馬,早經易換,三人登上馬車疾馳而去。
馬車日夜兼程,中途又再易健馬。第二天傍晚時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沿途之上,唐璇平靜地躺在車中,但他每隔上幾個時辰就給上官琦出上一個難題,看著上官琦想通之後,立時又出一個,就這般縮牽住上官琦所有的心神,使他忘去了旅途的綿長。
關三勝跳下車去,頓飯工夫之後,帶著了兩個健漢抬著軟轎而來。上官琦扶唐璇上了軟轎,奔行於一條崎嶇的山道上。
山行十餘里,景物一變,高峰流泉,蒼松滿山,一座翠色的茅舍隱隱蜿現於松林中。那茅舍不但搭建得十分別緻,外面的顏色也和那蒼松一般,非到近前,很難看到。
兩個抬轎人放下了手中的轎子,垂手退到一側。關三勝掀開轎簾,低聲說道:「唐兄,到了。」
唐璇步出轎,抬頭打量了四周形勢一眼,笑道:「好一處埋骨青山。」
關三勝微微一怔,道:「唐兄,你……」
唐璇一揮手,打斷了關三勝未說之言,道:「有勞關兄上覆幫主,就說我唐璇對幫主的垂愛感激不盡。」
關三勝黯然接道:「但願青山流水,能使唐兄的健康早復。半年後,兄弟再來迎接。」
唐璇低沉地笑道:「但願來年仍能相見。」
關三勝接道:「兄弟要趕回覆命,不能久留。」
唐璇道:「一路順風,我不送了。」
關三勝一抱拳,帶著兩大漢和那一頂軟轎,匆匆下山而去。
上官琦搶先帶路,推開了兩扇緊閉的木門。
只聽一陣燕語鶯聲傳了過來,道:「見過唐先生。」四個垂窘小婢早已仁立門後,木門一啟,立時跪下相迎。
上官琦身軀疾閃,退到了唐璇的身後。
唐璇舉步人門,揮手說道:「你們不用多禮,起來啦!」
四個小婢應聲而起,近門兩人等到上官琦一進木門.立時疾快地關上了木門,落下重鎖。
上官琦打量了那落下的鐵鎖一眼,欲言又止。
唐璇已在四個垂窘小婢的護擁之下,向前行去。
那是一條白石鋪成的甬道,兩側植滿了山花、矮松,上石仍見新痕,顯然,是種植的時光不久。
白石甬道盡頭,是一座精巧的客廳,鋪了地氈,天藍色的窗幔,物具擺設,件件精緻雅古。
大廳右側,有一道圓門,門外長廊曲欄,小橋流水,雅致悅目.極盡玲戲纖巧之妙,顯得修築之人費過了一番心血。
東渡小橋頭,一幢精舍,那是書房和臥室,布設素雅,色彩調和,書房上的書架上,整齊地擺滿了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