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十天十夜 文 / 臥龍生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道:「連姑娘。」
連雪嬌緩緩睜開了一雙星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道:「什麼事?」上官琦道:「姑娘可是要等人麼?」
連雪嬌道:「不錯啊!」
上官琦道:「等待何人?」
連雪嬌忽然挺身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就是等你。我知道在十日之內,非得要遇上你不可。」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這不是太冒險了麼?如若不是在下延誤了十日光景,只怕咱們遇不上了。」
連雪嬌道:「不論原因如何,反正我想的沒錯。」
上官琦淡然一笑,道:「你等我有什麼事?」
連雪嬌輕輕咳了一聲,道:「你不是要我好好地聽你的兄弟話麼?」
上官琦道:「是啊!」
連雪嬌適才那痛苦之情,也隨著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隱隱彩光,洋溢於眉宇之間,問道:「你這袁兄弟說,他居住之處,有一柄金色之刀……」
上官琦接道:「怎麼樣?」
連雪嬌道:「他說,那是世間最好的一把刀。」
上官琦呆了一呆,忽然想起白馬山中所見之事。袁孝來自那深山之中,自然知那石洞中遺留的男女兩具屍體了。那時他還渾渾噩噩,不解人間之事,但那洞中的一切情景,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慢慢地他都將臥億起來。
連雪嬌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說道:「你這人想什麼心事,為什麼不說話了呢?」
上官琦啊了一聲,仍然臥憶著往事。那山洞的金刀看似鈍笨,其實鋒利無比,隱隱記得刀柄之上,還雕刻著「驚魂之刀,無堅不摧」八個小字。
只聽連雪嬌一跺腳,道:「你變成了啞子了!」
上官琦如夢初醒般,答非所問他說道:「不錯,那裡確然有一柄金色之刀,我兄弟不會騙你!」
連雪嬌搖搖頭,歎息一聲,道:「你當真希望我跟著你那兄弟去麼?」
上官琦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
抬頭望天,只見一片白雲隨風飄過。
只聽連雪嬌清脆的聲音起自耳際,道:「我想了十天十夜,但我現在相信,你是真心地讓我跟你兄弟走了。」
她伸出纖纖的玉手,輕掠一下鬢邊的散發,日光照耀之下,只是她容色艷麗,嫩臉勻紅,眉宇間原有的陰沉之氣也突然消失不見,隱隱泛現出一股羞喜之態。
上官琦暗暗地讚道:「果然是一位絕世美人,讓她常伴袁兄弟,實在是委屈了她。」
目光轉處,只見袁孝遠遠地蹲在丈餘之處,瞪著一雙赤紅的雙目,正凝神向他望來,那目光中,充滿著黯然和自卑,似是在他的心靈之中,也知道自己半人半猿的長相,難以配得上連雪嬌的絕世容光。
上官琦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連姑娘。」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什麼事……」聲音微微一頓,又道:「唉,這幾天來,我覺著自己變了很多,我也想到了自己終是一個女孩子,強煞了也得嫁……」忽覺一股羞意,直衝上來,倏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只覺一陣激動之情泛上心頭,趕忙重重地咳了兩聲,道:「如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呢?」
連雪嬌臉色一變,道:「讓我和你兄弟遠走天涯?」
上官琦道:「他天生異稟,又得良師真傳,假以時日,定有大成。
如若佐以姑娘的才智,不難蕩平武林中妖氛……」
連雪嬌星目眨了兩眨,道:「我等你十天,冒萬死之險,就只是要聽你兩句話……」兩行淚珠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我早說過了,再說一遍也是一樣。」
連雪嬌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道:「你再說一遍,不要勉強,說出你心底的話。」
上官琦道:「姑娘要好好照顧我那袁兄弟……」陡然住口不言。
連雪嬌道:「你怎麼不說了?」上官琦道:「就是這一句,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是一樣。」
連雪嬌艷紅的臉色,忽然變成了一片蒼白,身軀搖了幾搖,幾乎倒了下去。
上官琦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道:「袁兄弟,快些過來。」
袁孝緩緩地走了過來,說道:「大哥叫我麼?」
上官琦道:「快扶著連姑娘,她身體不好,你以後要好好地待她。」袁孝伸出手去,但又迅速地縮了回來。他驍勇善戰,膽氣豪壯,但對連雪嬌,卻是畏懼異常。
上官琦只覺一陣傷疼之情,泛上心頭,趕忙別過頭去,偷彈下兩滴淚珠。
只聽連雪嬌淒惋他說道:「你認為我不敢跟他去麼?」
上官琦緩緩轉過臉來,抱拳一個長揖,道:「但望姑娘善為照顧我袁兄弟,上官琦有生之年,感激不盡。」
連雪嬌突然張開雙臂,淚水泉湧,目注袁孝,低聲說道:「快過來。」
袁孝依言走了過去,畏畏縮縮,不知如何是好。
連雪嬌道:「快抱起我。」
袁孝伸出雙臂抱住連雪嬌纖纖柳腰。
連雪嬌伏在袁孝肩上,低聲說道:「你可要帶我去取那金色之刀麼?」
袁孝道:「是啊!那柄刀和世上所有的刀,都不一樣。」
疾雪嬌道:「我們走吧!」
袁孝道:「我和大哥說幾句話,咱們再走好麼?」
連雪嬌道:「不用說啦,咱們以後,永遠不要見他了。」
袁孝怔了一怔,道:「大哥待我好……」
連雪嬌接道:「我會待你更好。」
袁孝道:「可是大哥,大哥……」他心情激動,詞難達意,大哥大哥地叫了幾十句,仍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上官琦揮手說道:「袁兄弟,你們去吧,見著師父之時,別忘了代我請安。」
袁孝楞了一下,突然縱聲長嘯,直衝雲霄,嘯聲中拔身躍起,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著兩人的背影,說不出心中是一股什麼滋味,只覺一股傷痛,泛上心頭,張口吐出來一口鮮血。
他緩緩坐下去,閉上雙目運氣調息,但覺心情煩躁,難以安靜下來,無法把真氣導人經脈,心頭黯然,滾下來兩滴淚水。
只聽一聲長長的歎息,傳了過來,道:「兄弟,很難過麼?」
上官琦緩緩轉過頭去,只見杜天鶚遙站在四五尺外,神情肅然,當下搖頭一笑,道:「還好,多謝杜兄關顧。」
杜天鶚緩步走了過來,說道:「兄弟安不下心,不要行功調息,那不但無補於事,且將大傷身體。」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杜天鶚道:「唉,兄弟不用騙我了。我跑了幾十年的江湖,豈是白跑的麼?我有眼可以看,有耳可以聽,你們說些什麼,我都聽到了。」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我沒有作錯事?」
杜天鶚道:「是非由來憑人論,這些事很難說誰對誰錯……」
他語音一頓,又道:「連雪嬌容色如花,袁孝卻醜陋異常,你雖然費盡了心機,但也難以促成他們。唉!」
上官琦接道:「會的。連雪嬌容色美艷,才猶勝貌。我那袁兄弟,天生異稟,氣度非凡,假以時日.不難出人頭地,成為武林第一人;佐以連姑娘蓋代才華,底定江湖,並非難事。英雄美人,將留給後世無限景仰。」
杜大鶚輕輕歎一口氣,道:「也許你說得不錯……」他抬頭望望天色,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該走了。滾龍王黑衣衛隊傷敗而退,豈肯罷休,何況連姑娘又是他們必欲生擒之人。如果我預料不錯,不出頓飯工夫,定然有滾龍王手下的高手趕來。」
上官琦緩緩站了起來,道:「大哥高見,咱們走吧!」
杜天鶚伸出手來,道:「兄弟,可要我扶你一把?」
上官琦道:「不用啦!」搖搖擺擺地向前走去。
杜天鶚緊隨他身後而行,走約四五里路,到了一片雜林旁邊。
上官琦突然扶著一株樹幹,停了下來,說道:「我走不動了,咱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吧!」
杜天鶚目光轉動,只見他臉上一片赤紅,不禁心中一動,伸手摸去,果覺上官琦頭上一片火燙,吃了一驚,道:「兄弟,你病了。」
上官琦道:「不要緊,這幾日學劍過勞,心神交瘁,休息一會就好了。」
杜天鶚道:「英雄只怕病來磨,不能大意。」
忽聽一陣淒厲的哨聲,傳了過來。
杜天鶚臉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滾龍王屬下追趕來了,咱們得先行躲避一下。」
這時,上官琦亦覺著自己全身已發高燒,四肢酸軟,但心底之中,卻有著一股強烈的衝動,當下一挺胸道:「杜兄請自避開,小弟要和滾龍王屬下決一死戰。」
杜天鶚先是一怔,繼而搖頭歎道:「此時此情,不是逞一時豪強之時。我混跡黑衣衛隊中這些時日,對他們幾種常用的哨聲,已隱隱可以分辨。聽這哨聲,似乎是來人甚多,而且由四面八方排搜過來。縱然是你身體如常,憑咱們兩人之力,也無法和眾多強敵抗拒,何況你此刻病勢正在發作。」
上官琦仍然倔強他說道:「不要緊,我自覺還能支持得住。」
杜天鶚心知他為著連雪嬌的負氣而去,內心之中積壓著一種強烈的痛苦,聽得滾龍王派遣高手來襲,那痛苦卻蛻化成一股強烈的衝勁,大有罔顧生死、捨命一戰的決心;再加上病勢發作,已使他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和冷靜。這漠視生死、全無章法的一戰,無疑授敵以可乘之機。
只聽那淒厲的哨聲越來越近,已到了數十丈外,而且隱隱可聞得四面和應的哨聲。
危機漸近,已迫眉睫。
久歷江湖的杜天鶚,心知已不是說服上官琦的時機,多延遲一分時刻,兩人就將增加一分危機,當下輕輕歎息一聲,道:「兄弟,咱們當真的要打麼?」
上官琦翻腕握著劍把,堅決他說道:「人活百歲,也是難免一死……」
杜天鶚突然伸手一指,疾快絕倫地點了上官琦的穴道,一把抱起了上官琦的身子,奔入了叢林之中。
上官琦心中雖然明白,但他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有聽任杜天鶚的擺佈。
杜天鶚四下打量了一陣,選擇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背好上官琦,疾快地爬了上去。他久走江湖,做事謹慎,放好上官琦後,重又躍下樹來,抹去留下的痕跡,重又躍上樹去,隱身在茂密的枝葉中。
他剛剛藏好身子,那哨聲已到了林外,四個手執兵刃的黑衣衛隊中人,已然魚貫奔入了林中。
杜天鶚凝神望去,只見那當先之人,手執鬼頭刀,背上斜斜背著一把虎頭鉤,身軀魁梧,正是黑衣衛隊中的副首領冷箭郭傑。
他混入黑衣衛隊中,時光雖短,但他別有用心,處處留心,對黑衣衛隊中的幾個傑出高手,記得甚是清楚,知這郭傑不但武功高強,內功雄渾,而且全身暗器,百發百中,故有冷箭之稱,在黑衣衛隊之中,列名第二。
上官琦雖然被點了穴道,但他耳尚能聞,目尚能視,雖然無法掙動,但心中卻明白強敵已到自己停身的樹下。
只聽冷箭郭傑說道:「就在此處麼?」
一個黑衣人躬身應道:「不錯,相距此處不遠。」
郭傑道:「量這一陣工夫,他們也跑不了多遠,何況咱們從四面八方兜圍過來。」
他身份在這群黑衣衛隊之中,最是尊高,這班人一個個不敢接口,只聽他一個人自說自話。
尖厲的哨聲,由四面八方傳了過來,此起彼落,連續不絕。
冷箭郭傑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銅哨.放在口中,吹出了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
但聞四野的哨聲漸近,片刻工夫,四面八方奔過數十個黑衣人。
這班人一見郭傑,立時垂手靜立,神態間十分恭謹。
冷箭郭傑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冷冷問道:「你們可曾遇上敵人了麼?」
四周的黑衣人相顧愕然,默不作聲。
郭傑怒道:「你們究竟是遇上沒有,難道一個個都聾了不成?」
只聽一個黑衣人答道:「我從正東方向兜來,沿途未遇一人。」
另一個黑衣人接道:「正北方向,亦未發現敵蹤。」緊接正南、東南、西北、東北、西南各方帶隊之人,齊齊稟告,未遇敵蹤。
冷箭郭傑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說來,難道他們生了翅膀飛走不成?」
只聽緊靠冷箭郭傑身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也許他們藏在這片雜林之中。」
郭傑一皺眉頭,道:「這話不錯,咱們先在雜林中搜上一搜再說。」
環守在四周的黑衣人應了一聲,立時散佈開去。
杜天鶚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黑衣衛隊不下數十人之多,萬一被他們發現了行蹤,只怕難逃死亡一途……」
忖思之間,忽聽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小子,你還能躲得過麼?」杜天鶚只道他已發現了自己行蹤,心中大為緊張,伸手握著鞭把,準備迎敵。總算他是老江湖,見聞廣博,尚未被那郭傑喝叫之聲擾散了心思,略一沉吟,知是冷箭郭傑故作詐語,心中暗暗驚道:「好險好險,幾乎中他的詭計。」
忽聽一陣慘叫傳來,似是有人受了重傷。
冷箭郭傑一直站在杜天鶚和上官琦停身的大樹之下,但這一來卻反而使兩人得到安全甚多,這些黑衣衛隊,乃直屬王府,聽命於滾龍王,經常搜捕背叛人犯。他們找人十分仔細,經驗豐富,是以對枝葉茂密的大樹,亦曾極為細心地搜找,但因冷箭郭傑停身在那大樹之下,黑衣衛隊,反而不便搜尋,兩人適得安然隱藏於樹上。
杜天鶚聽得那慘叫之聲,一呼而住,不再繼聞,顯然對方出手甚為凌厲,那人不是死亡,便是受了奇重的內傷。
憐箭郭傑急急地奔了過去,所有停在那大樹下的黑衣衛隊中人全都迅快地趕了過去。
杜天鶚輕分枝葉,凝目望去,但他的視線,被叢林所阻,無法窺視清楚。
但聞一陣陣兵刃交擊之聲傳了過來,顯然,黑衣衛隊中人已然和強敵動上了手。
杜天鶚附在上官琦耳邊,低聲說道:「兄弟,此情此景之下,深望你能聽我幾句話。我要解開你的穴道,但你無論如何要忍耐一下,非至被人發覺,不得出手。」暗中運氣,右手在上官琦幾處穴道之上,推拿了幾把。
上官琦長吁一口長氣道:「不知道連姑娘和我那袁兄弟,是否已脫身而去?」
杜天鶚道:「他們早已避過黑衣衛隊的搜尋,此刻恐已在幾十里外了。」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舉手在頭上按了一下,倚在一根粗大的樹幹之上,閉上雙目。
顯然,他的病勢,似乎是更厲害了。
杜天鶚低聲問道:「兄弟,心中難過麼?」
上官琦微微點了點頭,閉目不語。
杜天鶚伸手在他額角摸了一下,不禁心頭大生震駭,原來上官琦火燙的額角,此刻卻變得一片冰冷。仔細瞧去,上官琦艷紅的臉色。
己然變成一片蒼白。只聽兵刃相擊之聲,一陣緊過一陣,不絕於耳。
豐富的閱歷經驗,使杜天鶚辨出這叢林中正展開一場激烈的群鬥,當下心中一喜,低聲說道:「兄弟請再忍耐片刻,黑衣衛隊似乎是遇上窮家幫的高手……」
語音未住,突聽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哨聲,黑衣衛隊呼嘯而退。
一個身著灰衣倒提長劍的大漢,當先走了過來,正是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在他身後列隊相隨著數十人。
杜天鶚重重地咳了一聲,抱著上官琦飄身而下。
他身著黑衣衛隊之裝,人一現身,立時被窮家幫之人,重重圍了起來。
武相關三勝仔細瞧了杜天鶚一眼,道:「杜兄麼?怎生這等裝著?」
杜天鶚微微一笑,也不解說,望了望懷抱中的上官琦道:「我這位兄弟病勢沉重,急欲求醫,久聞唐先生醫道精深,敢勞關兄帶往。什麼事待咱們見了唐先生再談不遲。」
關三勝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見他緊閉著雙目,臉色白中透青,病情果似十分厲害,略一沉吟,道:「在下即為先生所遣,率敝幫四十八傑奪取這片叢林。目下黑衣衛隊中人雖然盡為逐退,但在下必得留此預作部署,只怕一時間難以分身……」
他微微一頓,又道:「這麼辦吧!由在下就所帶四十八傑之中,選出四位高手相護,帶兩位去見唐先生。」
杜天鶚心知他一下子遣派四名高手,名雖相送,實則暗有監視之心,但此情此景之下,自是不能怪人多疑,當下欠身說道:「有勞關兄了。」
關三勝點頭一笑,道:「敝幫中文丞唐兄,把脈用藥,確有起死回生之能,杜兄的兄弟,當不難一藥而愈。」一面指派了四個高手,帶了杜天鶚去見唐璇。
杜天鶚在四個大漢的護擁之下,穿過叢林,奔行在一片曠野上。
只見四個大漢,逐漸加快腳步,形勢相逼,杜天鶚也不自禁地加快了行速。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遙見一座三五人家的小村落。
杜天鶚默算行程,這一陣奔馳,足足有十幾里路。
帶路的兩個灰衣人突然放緩了腳步,走入小村落中。
杜天鶚低頭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見他緊閉著雙目,沉沉睡熟了過去,這一陣奔行,竟然未把他驚醒過來,不禁吃了一驚,忖道:「他病得如此厲害,想是非同小可。」
忖思之間,兩個帶路的灰衣人已然闖入了村落之中。
那緊隨杜天鶚身後的灰衣人突然低聲說道:「請大駕停此稍候片刻,已有人代兩位通報去了。」
不大工夫,只見唐璇身著長衫,手搖摺扇,在兩個灰衣人前導之下,迎了出來,笑道:「杜大俠來得很好,快請入村中小坐片刻。」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怎敢有勞先生親迎。」
唐璇目光一轉,投落到上官琦的臉上,道:「怎麼,他受了傷麼?」杜天鶚道:「病了,有勞先生代為理脈。」
唐璇道:「請入村中說話。」翻身帶路而行。
杜天鶚緊隨身後,進了一竹籬環繞的茅舍。
一座寬敞的大廳中,放了一張紅漆木桌,桌上堆滿了紙張、筆墨。
唐璇肅客落坐,揮手對隨人的灰衣人道:「你們退出去。」
兩個灰衣人躬身應命,抱拳而退。
唐璇緩緩把手中的摺扇放在木桌之上,說道:「救人如救火,先讓在下看看他的脈息如何?」
杜天鶚道:「他的病勢,發作奇快,只怕不是普通的小病……」
唐璇點頭不語,牽過上官琦的左手,按在他脈息之上,緩緩閉上雙目。
過了良久時光,才突然睜開雙目,道:「他病得果真是不輕。」
杜天鶚緊張他說道:「有救麼?」
唐璇道:「當無性命之憂,但卻必須一段時間的療養。」
杜天鶚道:「事不宜遲,有勞先生用藥。」
唐璇道:「僻荒之區,哪來的藥店?只好先讓他服下幾粒在下先行製成以備不時之需的丸藥,護住元氣,再派人抓藥煎吃。」
杜天鶚道:「全憑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探手入懷,摸出一隻玉瓶,倒出兩粒丸藥,先用開水沖服了下去,低聲問道:「這位上宮兄的病勢,似是心臟憂苦,勞神過度,受了風寒。」
杜天鶚點頭道:「完全說得不錯;他這幾日確實很苦很累。」
唐璇道:「有一點使在下大為不解之處,還得請杜兄據實相告。」
杜天鶚道:「在下知無不言。」
唐璇道:「那是最好不過。這位上官兄,近日之內可是遇上過什麼傷心之事麼?」
杜天鶚道:「自然是有了。唉!英雄肝膽,兒女心腸,處處為人代籌,自己卻忍受了碎心的痛苦。」
唐璇道:「這話怎麼講?」
杜天鶚只好把上官琦這兒日經過之情,極為詳盡他說了一遍,但卻把上官琦學劍之事,隱了過去。
唐璇點頭讚道:「果是一位仁俠之上,無怪他竟然自絕生機,不肯以功力和病勢抗拒。」
杜天鶚道:「當真是如此麼?」
唐璇道:「在我診他的脈息之中,弱而不虛,病勢雖重,但潛能充沛,靜伏不動。」
杜天鶚長歎一聲,道:「這麼看將起來,他是極喜那位連姑娘了,才鬧得心緒不寧,自絕生機。」
唐璇沉吟了一陣,突然抬頭說道:「在下之見,上官兄這等作法,不但顯示他的英雄氣度,而且也成全了連姑娘和他的袁兄弟。」
杜天鶚略一沉忖道:「先生料事如神,當有出人意料精闢之論,敢請講出,一開在下茅塞。」
唐璇微微一笑,道:「在下略通星卜之術,連姑娘美艷之中,透出一股剛勁之氣,有丈夫風度,那該是主權之征。」
杜天鶚道:「一個女流,領袖群倫,如非具長才,談何容易,這話說得不錯。」
唐璇微微一笑,又道:「連雪嬌外主握權,內蘊剛勁,而且聰明才智,尤似在這位上官兄之上。如果兩人常在一起,連姑娘必然遷就個郎,甚至將放棄武功,改習針工,學作賢妻,這豈不耽誤了她的才華……」
他微微一頓,輕輕歎息一聲,道:「事無盡善,人無盡美。連雪嬌如花容貌,匹配袁孝,固然在夫婦之間缺少些魚水和諧之情,但對兩人武功的成就卻將有極大的幫助。那袁孝天生異稟,外拙內靈,但因自知容貌過丑,難配嬌妻,必將把畢生精力用注於武功之上,自當身集大成。」
杜天鶚點頭道:「先生的立論,真使人敬服。」
唐璇微微說道:「連雪嬌做骨凌人,雖覺夫婿容貌不配,亦必將克盡婦道,決不致移情變性,但蘭閨寂寂,何以排遣這悠悠歲月?袁孝既不解柔情蜜意,連雪嬌自不會妾意如綿,必將集中精力於行謀之上。此人心機料事決不在我唐璇之下,如能得……」忽然住口不言。
杜天鶚欠身說道:「先生日夜不得休息,今日看先生和初見先生之時,又見瘦弱了。恕我杜天鶚說一句放肆之言,看先生的氣色……」
唐璇緩緩站起身來,接道:「有勞關愛。天不早了,杜兄也該早些休息一下。」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欠身作禮,緩步向外退去。將要走在門口之時,突然停了下來,道:「上官琦偏勞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上官兄的神智只一清醒,在下當盡我力說服於他,讓他放開愁懷。」
杜天鶚一抱拳,退了出去,早有一個灰衣人迎了上來,帶他到一處清淨的茅舍中休息。
這一段時日之中,杜天鶚一直沒有好好地休息過,既要防備被滾龍王的手下識破,又要防備窮家幫的人誤會,只因他身著黑衣衛隊的衣裝,一個失慎,勢非引起雙方的圍剿不可。但他又必須經常和黑衣衛隊中人接觸,刺探滾龍王手下的動靜。
這是一段艱苦的日子,隨時隨地充滿著凶險死亡。
幸好滾龍王手下之人,大都已服用過迷神藥物,彼此之間,情意冷淡,除了幾個重要人物之外,大部不相往來。杜天鶚憑藉著豐富的江湖閱歷,混跡其間,得以討巧,竟然被他安然渡過了十餘天,但他在這些時日之中,耗心耗力,兩俱勞疲,此刻得以找到了一處安全所在。
近月來的緊張,立時完全鬆懈下來,不知不覺間倒頭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