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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萬里河山 文 / 臥龍生

    怪老人突然雙目圓睜,神光炯炯,逼視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是一場震駭武林的賭技決賽,雙方都付出了龐大無比的賭注。唉!可是這等驚世駭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這幾句話,字字如巨雷貫耳一般,只聽得上官琦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見,大不了關連一人或數人的傷亡而已,賭注驚世駭俗,實叫晚輩難解。」

    怪老人搖手推開身旁一扇窗子,說道:「老夫雙腿未斷之前,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邊荒海角,見過了無數較技打賭之事,此事雖是不奇,奇的卻是雙方驚人的賭注。唉!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力行承諾之言,實使人難以料得後果。」

    上官傳道:「不知雙方賭的什麼?」

    怪老人目光投注遠天,緩緩說道:「一方賭注是終身為奴,連帶西域數省所有。另一方則是誘殺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後,自廢武功退隱江湖,拱手奉讓十萬里錦繡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麼,難道那打賭之人,是當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是。」

    上官傳道:「既非當今皇上,要輸掉十萬里錦繡河山,豈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縱然敢說,那些藏僧們,就真能相信麼?」

    怪老人沉吟一陣,道:「老夫聽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於五年之前,他們就在這古剎中藏經樓上,立約打賭,可惜當時我未能看清楚他們立約相賭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邊荒蠻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馳馬中原,開疆闢土,橫掃羅剎國,武功之盛,史無前例。朱元璋布衣崛起,恢復大漢,又屆百年,邊疆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較多,難保不無謀圖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過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願受人利用。此中詳情,一時之間,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數日時間,待他們到來之後,就不難聽得其中詳情了……」他忽然長長歎息一聲,接道:「縱然聽得其中隱秘,我也無能插手其間,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言來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憂苦。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老人並不是想像之中的冷怪,相反的還是一位憂國憂民、俠骨熱腸的老人。只覺他神情間,無限淒涼,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當下說道:「老前輩武功卓絕,晚輩親目所見,縱然失去雙腿,也無大礙。如果這般人中,真有陰謀禍國之心,在下願助老前輩……」

    忽然想到自己一點武功,如何能夠相助人家?微微一頓,接道:「晚輩自知武功不濟,難以相助老前輩,但卻極願隨附驥後,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屆時再說。如我們力能所及,自當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後,突然冷冷說道:「不管遇上什麼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還在和顏悅色談話當兒,突然之間變得冷漠異常,滿臉寒霜,凜然難犯,心中大感彆扭,暗道:「此人心地雖是不壞,但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態度,卻叫人太難忍受。」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那怪老人又低聲說道:「快些把打開的一扇窗子關上,又有人到這裡來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經驗,知他耳目靈敏,絕對不會聽錯,迅快地挺身而起,關好窗子,隱在窗門之下,向外瞧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果見兩條人影,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這兩人一身勁裝,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邊荒人物。

    這兩人來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藉著物體隱身而來,直待上了屋脊之後,才可見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邊荒中的人物奸詐一些……」心念未息,忽見屋脊之上兩人,突然左右躍開,分成兩路,向經樓所在而來。

    這兩人的行徑,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勢,隱身而進,忽隱忽現,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著兩人,瞥見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閃,轉頭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兩人站著。

    這一發現,使他心中忽有警覺,暗道:「左面現有人來,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趕緊把頭一縮,隱人窗下。

    伏地緩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見右屋脊之上,也站著兩個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大漢。

    只見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閣樓,說道:「那屋頂之上,一座突立小閣,倒是一處隱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處,隱身其中,可見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極隱秘,不上屋頂,決難瞧到。」

    上官琦心頭吃了一駭,暗道:「如若他們要先把這閣樓搜查一下,那可是大為麻煩之事。」

    只聽另一人說道:「此事我等豈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來了之後,由他決定吧!」

    最先說話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閣樓之中瞧瞧,總該是可以的吧!」當下舉起左手,不停搖動,大概是招呼同來之人,到經樓之上聚齊。

    上官琦暗道:「糟了,這閣樓只不過尋丈大小,如果他們真要搜查,連個可容藏身之處也沒有。」回頭向那老人望去,只見他神色鎮靜,若無其事一般。

    忽覺窗外屋瓦之上,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

    上官椅隨師父久在江湖上行走,聽聲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當下把頭一縮,藏在窗子下面,暗中運氣戒備,想道:「今日這一場架,看來是非打不可,對方既到了閣樓之外,勢必要進這閣樓瞧瞧,只要推開窗於,就可瞧到我們。」

    正在忖思,忽聽窗外響起一個朗朗大笑之聲,道:「幾位請替我把風,我進這閣樓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來,隱在窗後,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時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襲。忽覺右臂「曲池穴」間,似被東西撞了一下,雖不疼痛,但因擊的是穴道之位,登時覺手肘一麻。回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變,臉色一片淡金,緊靠壁角而坐,如非他舉手相召,一時之間,實難認得出來。

    上官琦機警無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敵之法,急急奔了過去,躲在那老人身後。

    怪老人雙臂微微一張,身著長衫突然被一股無形罡氣,膨脹開來,把上官琦掩入長衫之中。長衫邊緣如同釘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對襟之處,略呈裂縫,可供空氣流過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後長衫翼護之內,毫無狹小之感,舒臂伸腿,轉動自如。

    只聽「砰」的一聲,室中光線突然一亮,上官琦側臉貼在那老人衣襟裂縫之處,偷眼向外瞧去,只見一人擊破窗格而入。

    來人大約四十上下,濃眉環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為這閣樓中怪老人的形貌所驚,微微一震之後,才緩步走了過來。

    但見人影連閃,緊隨那四旬大漢身後,又進來三人。

    但聞步履移動之聲,四人都走近老人身側。

    只聽那當先而人的大漢說道:「張兄請看這是座什麼神像,佛不像佛,羅漢不像羅漢,倒像玉皇廟裡的黑靈官。但卻胯下無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過了多少寺院,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神像!」

    這時,進入閣樓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側,相距過近,上官琦已無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聽另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接道:「這座佛實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長衫之下,只聽得心中大生驚駭,暗道:「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這老人裝佛扮神,只怕難以欺騙過他們一雙見多識廣的眼睛,萬一有人看出破綻,突然下手施襲,此老內功雖然精湛,但在辭不及防之下,只怕難免受傷!」心中一急,輕輕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覺手觸那老人身體之上,如同觸擊在鋼鐵堅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駭,忖道:「此人內功這等精深,實是罕聞罕見。」

    忽聞呵呵長笑過後,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個聲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壯的聲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說道:「不是檀木所雕,難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還會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動,伸手向那老人肌膚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觸在木石之上,堅硬之中,微帶涼意。

    又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你們別爭執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這一點大概不錯……」

    但那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吳兄被人稱作智多星,凡事咱們一向佩服,但這次兄弟卻是不敢苟同高見。」

    那細聲細氣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陸兄定是看到這閣樓之中,積塵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這閣樓之中,定然有人,是麼?」

    那被稱姓陸的人,接道:「不錯,不知吳兄對此有何高見。」

    上官畸吃了一驚,暗道:「糟糕,如若被他從遺留桃核看出破綻,推斷這神像是人所裝,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責自己大意。

    只聽那被稱吳兄、說話細聲細氣之人,先是冷笑一陣,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明。這閣樓之中,不但有人,而且還不只一人……」

    上官琦聽得打了一個冷顫,暗中凝神戒備。

    但那人又是一陣冷笑後,接道:「不過這閣樓之中隱藏的人,早已離去多時。兄弟方纔已留心查看了屋頂殿院之內,都留有不少跡痕,這說明在咱們之前,已有人到過此處,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證明來人不止一個。如果在下推斷不錯,可能是幾個藏僧,已先來勘查此地,還有一個是咱們中原道上的綠林人物,替他們帶路。藏僧大都是身軀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較大,而且他們在這閣樓之中停留的時間不短,這桃核麼,自是他們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後,聽得暗暗讚道:「此人智力,倒是確有過人之處,只是一著失錯,滿盤皆輸了。」

    那被稱姓陸之人歎道:「吳兄一番話,使弟茅塞頓開,智多星之名,果非虛傳。咱們既被人家搶了先去,只怕對方已有什麼陰謀,還得早些回去,告訴瓢把子,早作準備。」

    半晌沒有講話粗壯聲音,此刻突然接口罵道:「想不到看上去笨頭笨腦的喇嘛僧,竟也是詭計多端。」

    只聽四人談笑之聲逐漸遠去,離開了閣樓。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料想幾人已然去遠,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來。哪知手觸之處,如模在銅牆鐵壁之上,竟然無法掀動分毫。

    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內力傳注在一襲長衫之上,實是未聞未見之事。」不自覺間,激起好勝之心,暗運真氣,力貫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覺一股暗勁撞過來,強烈的反彈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搖了幾搖。那緊貼在地上的長衫,卻絲毫未動,不覺心頭大生驚駭。

    耳際間傳來了那老人低沉的聲音,道:「雙手掌心,兩足足心,頭頂頂心,是謂五心。澄慮雜念,五心向天,鑽簇五行,氣走奇經,乃上乘速成內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誦了一遍,道:「晚輩愚昧,不知何謂五行?」

    耳際間重又響起那低沉的聲音,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並集,則可化三花聚頂。」

    上官琦又默然背誦兩遍,道:「何謂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聲,道:「精化氣,氣化神,神還虛,虛生無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學中大奧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終身受用不盡。」

    他略一停頓之後,又道:「盤膝而坐,閉目內視。」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調勻真氣,依言施為。

    但覺平日暢通百穴經脈的真氣,此刻突然如受強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減,胸口之上,如壓重鉛。內腑五臟,似欲掙動離位。片刻之間,已然汗透衣褲,難過至極。

    但他生性堅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強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突覺全身真氣,緩緩向一處從未經過的經脈之中攻去,胸口壓力大減,行血漸暢,心中舒泰不少,但卻感到睏倦難支,不知不覺由清入渾。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是黃昏時分。

    那怪老人正自憑窗而坐,雙目相注,見他醒來,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獸之肉,用來充飢,你久食五穀,只怕食用不慣。」

    上官琦道:「晚輩常隨恩師出入深山大澤之中,露宿荒峰,慣以水果充飢,老前輩不必為晚輩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費心思。」忽然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一陣蕭聲,裊裊穿窗而出,韻波蕩向遠山而去。

    上官琦靜坐身側,聽那蕭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隱隱可辨其曲調非官非商,似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大約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蕭,回頭笑道:「世間人心太過險詐,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獸交朋友來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蕭聲,招來那大蟒之事,說道:「老前輩可是又要招來那條毒蟒麼?」

    怪老人道:「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鳥,大都和我相熟,不過和我交成朋友的卻是不多。過去我獨居這閣樓之上,心中感覺寂寞之時,就常常用蕭邀它們來這古剎之中談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麼,老前輩招它們來談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錯,不錯。」

    上官清道:「人獸之間,言語不通,難道老前輩精通獸語麼?」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們打賭,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鳥的朋友,全都招來,讓你瞧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它們雖然長得難看一點,但卻純純樸樸,沒有機心,不講機詐,發怒之時,就張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時可以知道它心裡不快樂了,比起那些外貌偽善、胸懷奸詐的衣冠禽獸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傷心之事,對世人有著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間,忽聞遙遙傳來一聲虎嘯。

    那怪老人忽現滿臉歡容,道:「啊!大黃回來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離此,幾次蕭音相請,都未能邀到它來。」他這番話既似對上官琦說,又似自言自語,聽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問道:「那大黃,想來定然是一隻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話,忽聞一陣破空風嘯之聲,一隻奇大的巨鳥,斂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見那巨鳥在屋面之上,仍有兩尺多高,暗自驚道:「好大的鳥兒!」

    忽見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鵬兄,久違久違。」

    那巨鳥探頭進來,但見鐵喙似劍,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狀甚是親熱。

    上官琦只覺此鳥雄駿英挺,氣概宏昂,生平從未見過,瞧了半晌,問道:「此鳥如此神駿,世所罕見,可是傳說中的大鵬鳥麼?」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經此處,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後,還來看我。看來鳥獸之情,要比人深摯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動,緩緩伸出手去,輕向巨鳥身上摸去。但覺羽毛光滑,如觸溫玉,不禁輕揮健腕,在那巨鳥身上拂動起來。

    那怪老人似是和這巨鳥十分親熱,把鳥頭摟在懷中,滿臉歡愉之色。

    驀聞虎嘯破空,一頭黃毛黑紋巨虎,越屋疾奔而來。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駭,暗道:「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見到。」

    正在忖思之際,忽見那大鵬鳥雙翅一展,迅快絕倫地翻過身去,直向那巨虎撲去。

    一陣急風,吹人窗,令人彌目難睜。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鵬兄,鵬兄,這大黃也是我的朋友。」

    鳥獸雖已通靈,但也無法聽懂人言,但聞鵬鳴、虎嘯,震耳欲聾,急風旋轉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飛落。

    上官琦睜眼瞧去,只見那大鵬和巨虎,已開始搏鬥。大鵬雙翼展開,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動之間,刮起陣陣強風,凌空下擊。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勢欲撲,口中怒嘯之聲,響激雲天。

    忽見巨鵬雙翅一斂,流星墜地般閃電撲下;巨虎身法,一躍數丈,竄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開大鵬一擊。

    大鵬鳥一擊不中,神威怒發,長鳴一聲,雙翼一展即合,快如離弦流矢一般,直射過去。

    巨虎反身回撲,大口盆張,猛向大鵬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連聲大叫,但那大鵬巨虎,卻是渾似不聞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嘯、鵬鳴齊起,大鵬展翼衝霄直起。那巨虎卻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剛一著地,立時一躍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鮮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卻銜著一片羽毛。

    原來鵬、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傷。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陣之後,似是想起鵬、虎不通人言,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但聞那裊裊蕭聲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隱隱可聞呼喚之聲。

    果然,蕭聲一起,那大鵬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鵬鳥首先一展雙翼,飛了回來,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時長嘯一聲,躍了上來,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蕭聲,伸出雙手,左手輕拂大鵬,右手摸著虎頭,說道:「鵬兄不遠千里,大黃應該盡地主之誼。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別打架啦!」

    大鵬鳥雙翼微一伸動,低鳴一聲,那巨虎也點頭低嘯。

    怪老人哈哈一陣大笑,回頭對上官琦道:「你瞧我這鳥獸朋友,比起人來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猶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縱是通靈的鳥獸,也無分辨好惡之能,如若被人……」

    忽見那大鵬鳥長頸一收,縮到窗外,那巨虎也隨著向後退了幾步,作勢欲撲。

    那怪老人自見了大鵬、巨虎大為歡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時的靈敏,直待見到那大鵬、巨虎的退後的動作,才突然驚覺,凝神靜聽一陣,低聲對上官琦道:「來了人啦!」

    話剛出口,突見一點紅影閃動,對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

    此女輕功絕倫,來得聲息全無。上官琦絲毫未聞異聲,那紅衣少女已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鳥和巨虎四隻眼睛,齊齊盯在那紅衣少女身上,似在監視著那紅衣少女的舉動,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見那紅衣女,生得美麗絕倫,但裝束卻有點詭異。紅巾束髮,長垂肩後,羅袖到肘間,露出一對雪白的粉藕,十個纖纖手指上,除了兩個大指之外,都戴著金光燦燦的指環。粉頸上掛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卻粒粒發出烏光,短裙及膝,暴露著一雙瑩瑩透光的玉腿,但一雙玉足之上,卻穿著一雙鹿皮劍靴。

    此等裝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卻又生得極為俏麗。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見的大鵬巨虎,嚇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間立時恢復了鎮靜,緩步向閣樓之處走來。

    怪老人雙眉微聳,兩道眼神,卻緊緊盯在紅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語。

    紅衣少女走到屋脊邊緣,竟然毫不猶豫地縱身飛了過來,落在經樓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躍飛過來的輕功,靈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這一躍的身法,輕功造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嘯一聲,身子微一晃動,疾如流星般直撲過去。

    紅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備,就在巨虎撲襲的同時,忽然凌空而起,躍飛起兩丈多高,懸空滴溜溜打了一個轉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撲未中,大發虎威,怒嘯反撲過去。

    紅衣少女動作較那巨虎快速許多,嬌軀一閃,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氣,直躍過去,攔住那紅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紅衣少女嬌軀一側,後背讓開窗子,緊依牆壁而立,星目流轉,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語未發,臉上既無驚慌之色,也無忿怒之容,神情鎮靜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緊張之中,充滿了神秘,上官清一時之間,真還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楞了一陣,問道:「你懂漢語麼?」

    那紅衣少女打量完閣樓所有的景物之後,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這閣樓中就是你們兩個人?」

    此女不但說的是漢語,而且清脆嬌甜,字正腔圓,流暢通順,毫不牽強。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飛過來,向下落時,突然一晃雙臂,打了一個轉身,背向窗口,擋住去路,冷冷說道:「你這女娃兒可是密宗門下的弟子麼?」

    那紅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傳女子。我雖來自邊疆,但卻非密宗門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來自邊疆,定然是參與這場賭武之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臉上,說道:「你既跑入這閣樓之上,那就別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紅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麼能夠管到呢?」

    此言說得猶帶天真稚氣,聽得上官琦失聲笑道:「我們本是不該管你的事,但因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紅衣少女俏目掃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們漢人,男女授受不親,你幹嗎總是找機會和我講話呀?」

    這幾句話說得雖覺可笑,但她神態卻是十分莊嚴。

    上官琦大感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心中暗自忖道:「難道我當真十分注意她的美麗了嗎?」

    只聽那紅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說道:「在我們維吾爾族中,誰這樣大膽冒犯我,立刻就要處死了!」

    她停頓了一會之後,似覺著言未盡意,又很快地接道:「但當月亮圓的晚上,阿拉真神的節日中,他們就可以隨意地請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揚起掌來,冷漠地說道:「老夫十幾年來已沒殺過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開次殺戒了。」

    那紅衣少女臉上毫無懼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殺掉我麼?」緩步直向窗口之處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我為什麼不敢!」但見她臉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此女裝束雖是詭異,但神情之間,一派嬌戇天真之氣,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會殺她,是以毫無防備。」一時之間,心中難定主意,只覺舉起的掌勢,劈出不對,收也不對。

    直待紅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時,才突然大聲喝道:「站住。」

    但聞鵬鳴虎嘯,一禽一獸,齊齊擋住窗口。

    紅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顰,回頭望著那怪老人問道:「你為什麼想殺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陣,說道:「只要你能不把見到我們之事,向人洩露,就可以放你出這閣樓。」

    紅衣少女臉上突然流現出十分奇異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不讓我把此事告訴別人,想來定是和我哥哥作對之人。」

    怪老人冷冷說道:「老夫如是和你們作對之人,今日豈肯這般輕輕易易地放你離此?只要你不向人洩露這閣樓中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幫,但如你要對外談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紅衣少女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好吧!一言為定!不過你們漢人最是狡詐不過,常常說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們中原人士,講求一諾千金,一言承諾決無反悔;只有那邊荒之人,說了不算。」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你這人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和我說話,哼,不要臉!」

    上官琦被她罵得怔了一怔,滿臉通紅如火,只覺此事無法和人相辯,氣得長長吁一口氣,轉目他顧。

    紅衣少女望著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我不洩露你們閣樓中的秘密,但如被別人自行發覺了,那可不能怪我。」說完,振臂穿窗而出,腳尖一點窗楹,身軀凌空而起,一躍之勢,人已到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巨虎似是已知那紅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紅衣少女追撲。

    怪老人望著那去如飄風的俏麗背影,閃了幾閃,已然不見,不禁輕輕歎息一聲:「此女雖是來自西藏,但武功卻不像密宗門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罵了一頓,臉上羞紅未退,默然不發一言,緩緩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鵬、巨虎親熱了一陣,回頭望著上官琦笑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這兩人雖有了師徒之實,但卻無師徒之名,上官琦未喚過那怪老人一聲師父,那怪老人也從未叫過他一聲徒兒,是以談起話來的口氣無倫無次,有時如朋友,有時卻有長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說道:「沒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紅衣女娃兒罵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點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認,只好微笑默認。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罵上幾句,也不算什麼丟人之事。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和她們女孩子家慪氣……」話至此處,臉上突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歎息一聲問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幾歲了?」

    上官琦道:「晚輩沒有仔細瞧她,匆匆一瞥間,大約十七八歲了。」

    怪老人道:「黛兒今年也已有十七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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