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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共列門牆 文 / 臥龍生

    這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一輪艷陽當空,照著排雲嶺那噴珠山泉,柏綠蒼松,更顯得山色翠麗,景物如畫。

    驀地裡,排雲嶺絕峰一側,響起了一聲悠悠長嘯,嘯聲繞群峰,空谷傳音,直似破群山而出裊裊餘音,散入高空。

    這嘯聲宏亮中有著極端沉痛,這說明口發長嘯的人,不但有著極深的內功,也有著悲沉的心情。

    那嘯聲餘音剛絕,排雲嶺南邊一道嶺脊上,現出了三個人來,最前一個,是一位身穿淺灰百綻大褂,腰束白絲帶子,赤足草履,一頭短髮,滿臉油污,顎下留著一寸多長的花白鬍鬚,老叫化子裝束的人,他身後卻跟著兩位花枝人樣,艷麗無倫的嬌美少女。

    這一男兩女老少懸殊的三個人,都似乎有著相當沉重的心情,愈接近排雲嶺,走的愈慢,可是只要走,總是要到,三個人緩步而進,仍然是走到排雲嶺峭壁下面,抬頭看絕峰,雲封霧鎖。玄衣女回過頭,對那綠衣姑娘說道:「玲妹妹,這就是家師清修的排雲嶺了。」說著話,兩行清淚已順腮而下。

    綠衣少女低頭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小腹,道:「姊姊,我這滿身孽債,罪該萬死的人,又懷著英弟的骨肉,哪裡敢玷污仙師的清修勝地,我看小妹還是在這仙嶺下面,尋一塊容身之地住下算了,我就算是靈虛仙師和姊姊的守山護門人吧!姊姊能容我結廬在仙嶺下面,程玉玲刻骨銘心,一生感激了。」

    玄裝少女緩緩走到程玉玲的跟前,握著她一雙手,搖搖頭,滿臉淚痕笑道:「妹妹,你以後千萬別再這樣說了,這比利劍穿我心還要痛苦。你沒有錯,英弟弟也沒有錯,錯的是上天安排的太巧,再說你還懷著他唯一的骨血,我師父最是慈愛,何況英弟弟是他老家衣缽愛徒,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會答允你留住在排雲嶺上。」

    程玉玲撲身跪倒,嗚咽說道:「姊姊這樣待我,程玉玲越感慚愧。」

    玄衣少女也慌的跪下去,抱著程玉玲,道:「今後我們兩姊妹如一體,望皇天祐妹妹替俞家接上香煙,我們兩姊妹合心齊力把英弟遺下的骨血撫養長大,也不枉我們……」說這裡已是嗚咽難繼,相抱對泣,大放悲聲。

    站在二女身側的江湖怪傑八臂神乞桑逸塵,本來是最見不得別人流淚痛哭的,但此刻,也好像不願過問,而且兩隻環眼中隱隱含著淚光。

    桑逸塵讓二女哭了好一陣工夫,才歎息一聲,說道:「不要哭啦,牛鼻子老道,如果不讓程玉玲留住排雲嶺上,老叫化子再和他打個三天三夜,什麼事都有老叫化一肩承擔,你們快起來,和我一起上峰頂去看看牛鼻子是不是已回到排雲嶺來啦?」

    程玉玲轉身對桑逸塵拜了一拜,道:「多謝桑老前輩愛護,但程玉玲還不敢擅闖仙山,縱然靈虛仙師可憐晚輩,肯收留我這一身罪孽的人,也待雲姊請示後,再傳仙諭,我還是暫留在峰下待命吧!」

    桑逸塵面色一變,微慍道:「我叫你跟我一塊上山,你就只管跟著我走,錯有我老叫化子,惹得我發了火就永不再管你們兩位女孩的閒事。」

    他這一發脾氣,程玉玲哪裡還敢再頂嘴多講,乖乖地站了起業,擦擦臉上淚痕,站在桑逸塵的身邊。

    八臂神乞仰首又發出一聲長嘯,嘯如龍吟,直衝霄漢,一手一個,拉住二女,縱身一躍,向那千尋峭壁上直衝上去。

    二女得八臂神乞帶助,省了不少氣力,一陣急縱疾躍,竟被他們一口氣登上了千丈高峰。

    二女雖然受八臂神乞提帶,但仍是微微嬌喘,桑逸塵卻是行若無事一般,鬆了二女的手,直向北面千竿翠竹後面的茅舍走去。

    玄衣少女搶幾步前面帶路,桑逸塵程玉玲前後隨行,穿過一片草地進入了竹林,林內甬道左彎右曲,暗含著五行生剋變化,別看這一片竹林,內蘊著無窮玄機。

    三個人繞過那千竿綠篁,迎面不遠處有一座茅舍,屋分三環,毗連而立,茅舍後就是一片斷崖,看這個峰角形如馬蹄,大半都被斷崖環圍,崖深千丈,壁立如削。

    玄衣少女輕車熟路,帶兩人推開籬門,直入正廳。房子是用松木和茅草合而築成,正廳也就只不過三間大小,竹几木椅,布設的極為簡單,靠右壁一張松木雲床上,盤膝坐著個道裝老人,合掌閉目,面泛笑意,臉色赤紅,修身清神,視著那皓首銀鬚,入須長眉,仙風道骨,飄然出塵。

    玄衣少女一見那道人之後,立時搶上幾步,拜倒地上,雙目淚下,全身發抖,顫聲兒說道:「師父,雲兒私離仙嶺,行蹤嶺南,待罪之身,請領責罰。」

    程玉玲一見那玄衣少女神情,已知道雲床上道裝仙風的人,就是名震寰宇的靈虛上人,也就三不管一下子跪到地上,拜伏在雲床下,不敢抬頭。

    靈虛上人睜開眼,先對桑逸塵合掌一禮笑道:「老怪物別來無恙。」

    桑逸塵雙目圓睜,神光如電,逼視著靈虛上人,答道:「老化子慚愧得很,我替你做了主,帶著雲兒離山,你要責罰孩子,那就不如乾脆和我打一架。」

    靈虛上人大笑道:「你帶她離山歷經江湖,使她多得些經驗,那是好事,我怎麼能不通情理,雲兒快起來給你桑師叔看座。」

    桑逸塵仍然寒著一張臉道:「先不要慌坐,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又替你找來了一個麻煩,雲兒身後跪的綠衣姑娘,是江西綠竹堡鐵砂掌程九鵬的女兒,白燕兒程玉玲,我也擅自做主把她帶到你排雲嶺來,並且替你答應了讓她拜在你的門下,你賞不賞我老叫化這個面子?」

    靈虛上人看了跪在雲兒身後的白燕兒一眼,笑道:「桑兄吩咐,貧道都完全照辦。」

    八臂神乞只聽得怔那兒答不出話,在他想,靈虛上人決不會答允讓身懷六甲的程玉玲留在山上,更何況還要收她到門下,誰知道靈虛上人,竟是毫不思索的一口答應了下來,這不但出了八臂神乞的意料之外,就雲兒和玉玲也覺著有些奇怪。

    程玉玲也許是太高興了,抬起頭淚若泉湧,她知道良機難得,機遇不再,帶著一臉淚痕,對上人拜了三拜,輕輕地喊了聲:「程玉玲叩見師父。」

    靈虛上人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都起來吧!」

    雲兒先起身,回頭又扶起來了程玉玲,二女並肩退到一側。

    桑逸塵見程玉玲拜了師後寒冰似的油臉上,微現出一絲笑容,可惜一現即逝,又恢復滿臉冷冷神情,喝道:「你知不知道,你衣缽弟子俞劍英死了,他為保全你一生清名而死,葬身在勾漏山五陰萬丈懸崖下面。」

    一提起俞劍英慘死斷崖,雲兒和玉玲雙雙淚滾,面對著靈虛上人,他們雖然有著無限悲痛,但也不敢哭出聲來,只有強忍創痛,暗彈淚珠。

    靈虛上人望了二女一眼,又轉臉對著八臂神乞笑道:「英兒殺孽太重,他死了原沒有什麼可惜,只是五年後武林中一場浩劫應該在他身上,三山五嶽中魑魅群起,中原武林道上血雨腥風,那不知要毀了多少山野奇人,江湖中豪客英雄……」

    話到這裡,目光停在八臂神乞身上,黯然一聲歎息,閉上雙目。

    桑逸塵聽出靈虛上人口風中,似是說劍英已遇難得救,不覺心中一樂,他這一高興,就忽略了靈虛上人的異樣神情,再者也總是桑逸塵自負過高,自持混元一氣功,獨步武林,能和他頡頑的好手,遍天下也不過三二個人而已,別說他還沒有注意到靈虛上人的異樣神情,就是他看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自然最高興的還是白燕兒和紫雲姑娘,不過二女雖然聽出了一點端倪,卻不敢追問,四隻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全都望著八臂神乞,那眼光是渴望乞求,是焦急期待。

    桑逸塵已看出二女心中的焦急模樣,就是他自己,何嘗不是急急要聽一個全盤瞭然,立時一皺眉頭,問道:「你先不要閉上眼睛,要說呢,就得把話說清楚,你說五年後一場武林浩劫應在英兒身上,可是他現已葬身在五陰峰千丈懸崖下面,你牛鼻子號稱天下第一奇人,胸羅玄機,才疑天人,是不是你挽救了他一場劫難?」

    靈虛上人睜開眼睛笑道:「八年前你逼我收徒丹室,恐怕你沒有想到,曾給自己也招惹上無窮的煩惱吧,八年後你又多管閒事,當心後日後惹火自焚。」上人笑語中語含玄機,希望能提醒八臂神乞。

    哪知桑逸塵聽完話,仰起臉一陣哈哈大笑,道:「掃蕩嶺南魔窟,老化子親身臨敵,並沒有請你牛鼻子出山助陣,我逼你收徒弟,有言在先,不管他俞劍英闖了多大的麻煩事情,老化子都不退縮,今天我還是這樣的話,日後凡是雲兒和玉玲闖出了什麼事情,老叫化子一樣的願當頭陣。」

    靈虛上人聽得暗暗一聲歎息,經過了一陣沉默,才點點頭,笑遭:「他確已被我救回排雲嶺來,不過他受傷很重,非面壁三年,難得復元……」

    桑逸塵一聽俞劍莢果然未死,寒霜般的臉上,立時現出笑意,說道:「老叫化實在佩服你了,我還認為你真的撒手不管啦。」

    靈虛上人淡淡一笑,道:「你剛才氣勢洶洶,大概也是為了這個,英兒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樣愛護他,我們都是年近古稀的人了,最好以後少管閒事,我勸你不如早日埋名深山,落得個優遊林泉……」

    靈虛上人一再用語言指點玄機,無如桑逸塵仍不醒悟,只聽他縱聲一陣大笑道:「老叫化天生的凡夫俗子,你要我隱名深山,那根本就辦下到。」

    靈虛上人暗裡歎息一聲,不再多說,回過頭對二女笑道:「你們遠道歸來,應當好好休息幾天,我已在峰下代你們準備了住宿之處,雲兒,去找玉奴帶你們去吧!」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陳紫雲偷眼望去,只見師父鬚髮微顫,和過去入定行功時大不相同,好像在思解什麼難題一樣,心中雖然急欲知道劍英現在何處?但看師父神情,哪裡還敢多問,好在已知英弟弟遇難獲救,此後相見有日,何必急在一時,輕拉玉玲,雙雙拜倒,行過禮後,悄然退出。

    二女剛剛到了門口,突見靈虛上人睜開眼,低聲喝道:「你們回來!」

    二女慌忙雙雙轉身,又搶到雲床前一齊拜到,陳紫雲抬頭問道:「師父,還有什麼仙諭賜示?」

    靈虛上人一臉肅穆,說道:「峰下我代你們備食糧及應用之物,不得玉奴傳渝,不准私上峰來看我,你們去吧!」

    陳紫雲聽師父話雖說的和靄,但臉上神情卻很莊嚴,明知多求無益,仍是忍不住,說道:

    「雲兒久違慈顏,玲妹妹初投門下,峰下峰上,相隔咫尺,怎麼不令徒兒們晨昏叩安?」

    靈虛上人微笑道:「我如有事,自會下峰去看你們,多說無用,下峰去吧!」

    陳紫雲正待再求,上人已自閉上了雙日,陳姑娘看師父閉上眼後,更覺仙容莊嚴,心知如再追問,勢必招來訓斥,只好拉玉玲一同起身,轉過臉,又雙雙對八臂神乞拜了一拜,才攜手並肩退出去。

    二女走後,桑逸塵皺皺眉頭,問道:「你不讓兩個孩子登上峰頂一步,是安的什麼心意,是不是因為白燕身懷俞家骨肉,怕褻瀆了你清修勝地?」

    靈虛上人驀地睜開一雙神目,炯炯眼光,逼視在桑逸塵臉上,答道:「我雖是玄門的弟子,但還不致於偏激不通人情,要如你老怪物所說,我也不會收她列身門牆了。」

    桑逸塵不覺黯然一歎問道:「英兒當真已被你救回排雲嶺來了嗎?」

    靈虛上人笑道;「只能算他不該死,我不過趕巧罷了。」

    桑逸塵兩道冷電似的眼神,逼視在靈虛上人臉上,良久後,才道:「這麼看起來,你當真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上人微笑,道:「靈境幻覺,豈足言未卜先知。」

    八臂神乞歎息一聲,問道:「可不可以讓我老叫化子見見英兒的面?」

    靈虛上人面色驀然一變,肅穆的臉上浮現出淒然神情,沉吟不答,過了半晌,才恢復鎮靜笑道:「他受傷不輕,面壁三年,才能完全復元,再說他正進修我授他的玄門先天氣功,那必得心無雜念,一念掛心,勢將走火入魔,輕則殘廢,重則殞命,你就是想見他,也得三年之後,待他功行圓滿之日才行。貧道和桑兄相交數十年,願再進一言,奉勸桑兄,人世間怨債重重,永無休止停息之時,桑兄已年近古稀,何苦還要在塵世間逐鹿爭霸,你那七十二式降龍伏虎掌法,已傳了英兒,衣缽既已有人,也該找一個深山絕峰的地方,隱居起來,安靜的度過餘年歲月。」

    靈虛上人話未完,桑逸塵已大笑,接道:「看你牛鼻子行事方面,的確是有些神通,不過我老叫化就是不信邪門,也許你心有所感,不肯說明,但我老叫化也不願多所追問,一個人生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這把老骨頭埋恨江湖,和葬在深山,都沒有什麼區別,英兒正在進修你玄門先天氣功,我自不便非堅持要見他不可,白燕兒望你能看在老叫化面上,善為教導,這幾個月來,我也實在被幾個孩子折磨夠了,三年中如果老叫化還死不了,三年後這一天,我再來排雲嶺上看你。」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靈虛上人歎口氣,道:「桑兄,恕貧道不遠送了,今日此別,也許是我們最後一面了。」

    話未落,桑逸塵早已走的沒有影兒,已不知他是否聽到了。

    單講雲兒帶著玉玲妹妹出了茅舍大廳,觸目和英弟弟日常玩耍的地方,忍不住淚珠兒滾了下來。

    二女雖然已從師父口風中聽出了俞劍英已然獲救,但她們見不到劍英的面,仍然有無限掛慮,因為她們眼看著劍英跌入五陰峰金霞宮後的千丈懸崖。

    陳紫雲帶著白燕兒,到了排雲嶺峰側一角,仰臉一聲清幽長嘯。

    嘯聲落後,不過有一刻工夫,驟見那千丈深澗中一點白影閃動,捷如飄風,縱跳而來,一會兒,已到紫雲和玉玲面前。

    白燕兒細看面前猴子,高有四尺開外,全身純白如雪,火眼金睛,尖腮利齒,它見了陳紫雲時,竟會高興得跳著腳,裂開大嘴,吱吱怪笑。

    陳姑娘轉臉低聲對白燕兒道:「玲妹,這白猿是師父收歸門下的玉奴師兄。」

    程玉玲慌的對白猿福了一福,玉奴竟也會學著人打躬作揖的還了一禮。

    陳紫雲告訴他師父命它帶兩人到峰下住處,白猴子竟是如聽懂人言一般,點點猴頭,轉身帶二女直向後峰走去。

    到了懸崖邊緣,玉奴當先而下,看它從壁立如削的斷崖上急快如飛,這身法使紫雲和玉玲都自歎弗如。陳姑娘轉頭望玉玲,低聲矚道:「妹妹你要小心點啦,這斷崖很多處光滑如鏡,你懷著身孕,怎麼能走,讓我扶著你,好嗎?」

    陳紫雲無限關懷,每一字都打動了白燕兒一寸芳心,只感動得她淚水盈眶,真情激盪,抓住陳紫雲雙手,搖著說道:「姊姊,你……你對我太好了,這一輩子,我……我也不願離開你了。」

    陳紫雲扶著白燕兒下了斷崖,白猿玉奴早已站在一個山壁下面,口發輕嘯,招呼二女。

    程玉玲抬頭打量了這山谷形勢,只見四面都是插天高峰,中間一塊盆地,也就不過是兩畝大小,一道山瀑由東峰激射而下,流入西面一條深澗中,地上短草如茵,山花搖舞,芳香襲人,這地方實在很美,只是略感小點而已。

    陳紫雲拉著玉玲,笑道:「英弟弟曾在這片谷底,住過半年,我卻是沒來過。」說著話,和玉玲並肩兒對著玉奴走去。

    那千丈斷崖下面,有一個四間房子大小的天然石洞,洞中早已經靈虛上人用人工佈置了一番,除了那錦被繡墩之外,其他的應用之物,也準備的一應俱全,二女見師恩如此深重,感動得雙雙跪倒,對著排雲嶺拜了數拜。

    二女拜罷起身,回頭不見了白猿玉奴,陳紫雲忙著替玉玲收拾東西,她擺出了大姊姊的派頭,說:「懷孕人不宜勞動。」硬要讓白燕兒坐著休息,玉玲拗不過雲姊姊,只有乖乖地等候著坐享其成。

    陳紫雲剛剛收拾好停手休息,瞥見白猿玉奴手捧著幾個大桃子進了石洞,它咧著大嘴,露出一口白牙怪笑。這白猴子心裡也十分高興,雲姑娘睹桃思人,憶起了和英弟弟分桃子吃的情景,心中一陣難過,幾乎又要流淚,慌忙站起來,迎著玉奴取過它手中桃子,選一個又大又白的給玉玲吃。

    二女就這樣在探谷中安居下來,轉眼過了兩個多月,白燕兒腹中胎兒,日漸長大,這就害得陳紫雲日夜緊張,兩個大姑娘都沒有生兒育女的經驗,愁臉相對,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段時間,靈虛上人從沒到過谷底一次,陳紫雲因師父有言在先,也不敢擅自上峰叩安,倒是那白猿玉奴,每隔個三天二天,總要送些新鮮水果來,給兩女吃。

    這天,大約是申末時分,自猿玉奴又帶著很多水果,來到谷底石洞。不同的是這次它除了送來些水果之外,又帶來靈虛上人的一道手諭,手諭上大意說,要玉玲善自保重,命紫雲妥為照顧這位初投師門的師妹,他正在研悟一套劍法,無暇涉足深谷,探望二女。

    白猿走後,陳紫雲托腮深思,她想不出現在應該為玉玲準備些什麼東西,突然間,腦際中閃掠一過個念頭,暗道:孩子生下來,就得要穿衣服,現在應該先替孩子做些衣服再說。

    她陡然想出了應該準備的事,心中大是高興,一下子跳了起來,跑到玉玲身邊,笑道:

    「妹妹,你恐怕在這一月半內,就要生了,咱們應該先做什麼工作呢?」

    白燕兒皺著柳眉兒,搖搖頭道:「這個我怎麼會知道呢?可惜我那小婢梅香不在這裡,鬼丫頭年紀不大,但她什麼事都知道。」

    紫雲笑道:「現在你想她有什麼用,想她麼,還不如來問姊姊。」

    玉玲這兩三個月來,已和陳紫雲感情增進不少,說話也比較隨便多了。聽罷,笑道:

    「刁鑽的姊姊,你是一定想好了,才來問我。」

    陳姑娘點著頭,笑道:「我也是才想起來,第一件事應該先替孩子做些衣服。」

    玉玲嗯了一聲,道:「不錯,那我們就動手做吧!」

    二女雖未習過針工,但都是冰雪般聰明的人,被她倆一陣揣摸,做出的嬰兒衣服,竟還是相當不錯,這一下大概兩人是做起了興趣,一下子就趕製了二三十件衣服。

    匆匆時光,流水年華,轉眼又過一個多月,這夜中,程玉玲忽感到一陣陣腹痛如絞,明白是肚子裡嬰兒作怪,疼得她不住口直叫雲姊姊,陳紫雲只嚇得粉臉上變了色,急得她跳著腳跑來跑去,一會兒合掌祈告,一會兒拉著玉玲的手全身發抖。

    程姑娘一張白中透紅的臉上,此刻卻痛得一陣青一陣白。她見雲姑娘急得如熱鍋螞蟻,也就咬牙強忍不叫疼。

    到了三更左右,忽聽一陣嬰兒哭聲傳出。

    陳紫雲高興得流著淚跑過去,站榻邊望了半天,才想起提著桶出洞打水。

    陳紫雲把孩子洗好,程王玲已睜開眼睛,笑著問道:「姊姊,你看孩子長的好不好看,像他呢,還是像我?」

    陳紫雲抱著孩子,站在榻邊笑道:「孩子兼得他爹娘之美,長大了那就不知又要害多少女人。」

    白燕兒笑道:「我不信,姊姊騙我。」

    陳紫雲把孩子送在玉玲面前笑道:「不信你看看,是不是騙你?」

    玉玲看那初生嬰兒,的確是十分好看,見紫雲忙的跑來跑去,心中十分感動,握著雲姑娘一雙手笑道:「姊姊,你忙了大半夜啦,休息吧!」

    陳紫雲不理會玉玲的話,只管抱著孩子在燭光下仔細欣賞。突然她抬頭對玉玲笑道:

    「妹妹,我們不知要在這山洞中住上多長時間,你是不是感到寂寞。」

    玉玲笑道:「有姊姊教我劍術,就是住上十年,一百年,我也不會感到寂寞的!」

    紫雲笑道:「我們在練過劍術,靜坐的時侯,我想你一定也和我一樣有一種無可言喻的愁懷,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為英弟弟的緣故,師父雖然已透露過英弟弟已經獲救,但沒有見他面,我心裡總是有點兒放心不下,如果師父說的不錯,我想英弟弟可能被師父關在丹室中面壁,不過師父沒有令諭之前,咱們卻是不能私入丹室看他,我知道妹妹一定和我有著同樣的心意,也許你不願說出而已,每當我們習過武功劍術之後,你是不是感覺到有些愁懷難遣?」

    玉玲微笑一下點點頭,沒有答話。

    卻聽陳紫雲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不怕了,有了這小寶寶,會替我們解除那悵惘愁懷。」

    白燕兒笑道:「你喜歡他,就讓他叫你娘。」

    陳紫雲楊揚柳眉兒,笑道:「你胡言亂語的什麼?你受了大半夜活罪,怎麼能把媽媽的名頭讓出來?」說完話,想起剛才玉玲叫痛神情,不由格格地笑出了聲。

    生了這個孩子之後,只忙得陳紫雲和程玉玲團團亂轉,兩個人練習武功之外,閒暇時就忙著為孩子用心,怎麼使他不哭,怎麼樣的逗他快樂。

    大概逗著孩子玩,是深閨中一件樂事,二女雖然較過去忙了很多,但神情卻比過去愉快,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三個多月。

    這天早晨,二女練過了武功,抱著孩子相對坐在草地上,看初升旭日,慢慢爬過了山峰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四面峰上的蒼翠巨松,藍天無雲,山風徐來,拂動著紅白山花,潺潺小溪,橫穿而過,這地方是這樣幽美、恬靜。

    程玉玲歎口氣,望著陳紫雲道:「這地方真好,飄然塵外,與世無爭,我真的不想再離開了。」

    陳紫雲笑道:「這幽谷是不錯,但是太小了點兒,你現在心有所繫,感覺不到罷了,真要你一個人住這裡,不出一年你就得急死,師父常對我說:道由慧中悟,慧從悟中生,我當時聽得這兩句話時,心中曾說:這有什麼難呢?靜下來還不是一件祖容易辦的事?可是二十年來,心中何曾真的靜過一天,看來一個人要想做到心如止水,毫無一絲雜念,實在不是很容易……」話到這裡一轉臉,瞥見師父背手卓立兩人身側,道袍隨風,飄然出塵,望著二女,面含微笑。

    陳紫雲慌得一下子跳起來,拜伏地上,程玉玲緊跟著雙膝並跪,低聲說道:「不知恩師移駕深谷,恕弟子等未曾遠迎。」

    靈虛上人望著玉玲懷中嬰兒一眼,播搖手,笑道:「你們兩個都起來,半年來,我都在凝神用心,悟解一套劍法,現在已算了然十之七八,從明天起,我要把悟解出的一套劍法傳授你們,不過這套劍法,非一般劍術可比,合為太極,分成兩儀,再變化為三才,除了招術繁雜,變化精微之外,還需嚴密的配合,雙劍聯手,威力倍增,三劍合璧,或能挽救五年後江湖上一次浩劫。」

    說罷,仰臉望天,歎息一聲,又道:「這套劍法,頗含玄機,裡面有很多變化,你們一時間很難瞭然,這裡有一本圖解,你們每天晚間,研讀三式,不許多看,但必需熟悉那應讀的三式的作用變化,練習之時,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說完,從寬大道袍袖中,取出一本墨筆繪成圖式及珠砂批解的一本冊子交給紫雲,然後轉身回峰而去。

    二女就在草地打開師父交給的那本圖解閱讀,卷首用紅珠砂寫著十個大字:「太極、兩儀、三才,劍訣圖解。」陳紫雲翻開第一頁太極劍式,這套劍法共有三十六式,每頁三式,除了有圖形之外,並有詳盡註解,二女雖都希望早點一窺全貌,但師父令諭她們每天只准研讀三招,自然不敢再翻第二頁看。

    那圖形註解,乍看似很簡單,但詳細的研讀了幾遍之後,卻又感覺到繁雜異常,幸是紫雲和玉玲都是聰明透頂的人,費了大半天工夫,才略通圖式及註解中的精奧含義,當天二女都把大部分精神集中來研讀那太極劍式前三招,反覆研論,到最後還是沒法完全領會。

    第二天一大早,玉奴就跑來二女住的石洞,手指著正在籐籃裡甜睡的孩子,點點猴頭,取下籐籃,背在自己身上,怪笑一聲,躍出石洞。

    陳紫雲雖明知玉奴是奉命所為,也知它必能妥善地照顧孩子,但心中仍有些放不下心,不自覺追出了石洞外面,白燕兒緊隨著也追出來,只見一條白影,爬上了峭立絕峰,眨眼時間便沒了蹤影。

    程玉玲心中雖覺得有點悵惘難過,但她仍笑慰陳紫雲道:「玉奴師兄把孩子帶去,它一定會好好的照顧,我想,這一定是師父怕我們心中掛念孩子,不能全心全意的學劍,故命玉奴把孩子帶走,好讓我們集中全神學劍。」

    陳紫雲點點頭,微微一笑,但兩道眼光卻望著白猿消失去的方向出神。這幾個月來,陳紫雲和孩子已產生了一種無可言諭的感情。她愛孩子,似是比玉玲還要深些。

    正當二女望著白猿隱去的山峰出神,突見晨色裡出現了靈虛上人,他站在峰頂上,對著二女不停招手,陳紫雲低聲對白燕兒道:「妹妹,快上峰去,師父在峰上招手叫我們去!」

    說完,二女一齊施展輕功提縱身法,直向峰上攀去。

    半年來白燕兒和紫雲一塊習劍練武,她人既聰明又肯用心,輕功較過去進步很大,施展開來竟能和陳紫雲追一個前後銜接。

    二女一陣急奔緊趕,片刻工夫,已然攀上了峰頂,一齊拜倒地上,叩見上人。

    靈虛上人微微一笑,道:「你們昨天研讀的劍式,都熱習了嗎?」

    陳紫雲抬頭答道:「那圖形招式中,似含著精微玄機,雲兒和玉玲妹妹讀了大半天,但還有很多地方難得領悟。」

    靈虛上人笑道;「你們在半日工夫中能領悟到一半,那就算不錯了,現在我先傳你們昨天研讀過的三招。」

    說完,從陳紫雲手中要過寶劍,慢慢的施展出來,移步出劍,直如蝸牛慢步一般,靈虛上人連續把三招施展數逾,才讓二女照樣的練習,這三招看上去很簡單,但愈練愈覺著不易領悟,這三招劍式,差不多化了二女大半天的時間,少說點,總練習有兩百多遍,靈虛上人才微笑著點點頭道:「好啦,你們休息吧!明天再繼續練習下面三招。」說罷徑直離去。

    二女回到谷底石洞,又相互研練那初學三招,直到夕陽下山,才算略把概要摸熟。

    到暮色蒼茫時候,白猿玉奴手捧了幾枚大桃子,背著籐籃回來,紫雲慌忙取下籐籃,細看橫躺在籃中孩子,只見他面上微帶笑意,睡的甚是甜香。

    玉玲心中大覺奇怪,忍不住問紫雲道:「姊姊,孩子被玉奴師兄帶去了一整天,怎麼他還沒有被餓醒呢?」通靈白猿,竟若聽懂玉玲問話一般,不待陳姑娘答話,立時捂著一顆猿頭,把手中挑子破開一個,左手用力一捏,立時有很多桃汁滴落地上。

    陳姑娘回頭說道:「玉奴用桃汁餵他,也真虧它想得出來。」

    白猿又搖著一顆猴頭,咧開大嘴,兩聲怪笑,放手手中桃子,兩隻手上下比劃。

    玉奴這一陣比來比去,二女一時間頗難悟解。四隻亮如秋水般的眼睛,齊注玉奴足足過了一盞熱茶工夫。白燕兒突然叫道:「姊姊,我明白玉奴師兄的意思了,它說不是用桃汁喂孩子的,用的是另一種果汁對嗎?」

    玉奴點點頭,又是一聲怪笑,縱身一躍,已出石洞,待二女到洞口,那白猿已爬上了幾十丈高。

    這天夜中,陳紫雲和玉玲秉燭對坐,打開了師父繪製的劍式圖解,貫注全神,研讀下三招劍式,下三招較前三招更覺精奧,兩個人反覆研討到二更過後,才安歇休息。

    話不重述,陳紫雲和玉玲自開始練習那太極劍招之後,轉瞬間過了十天,這十天中夜晚研讀劍式圖訣,白天由靈虛上人指導她們正式練習,好在天一亮,玉奴就跑來把孩子帶走,減少了兩人掛念不少,起初兩三天,二女還擔心孩子常吃果汁,必要消瘦,哪知適得其反,孩子不但不見消瘦,而且較過去尤覺白胖可愛,這就使兩人放下了心。

    那三十六式太極劍招,愈來愈覺繁雜難懂,越練越覺精奧深微,十天過後,兩人已覺著心神疲勞異常,每夜非研討到三更過後,才能領悟那劍式圖訣含意。

    靈虛上人已看出二女心神疲累不堪,三十招過後,改成每日傳授一招,就這樣,兩個人還得全神貫注,才勉強對付過去。

    待那三十六招太極劍式傳完,二女已感到心神耗盡,再難支持下去,靈虛上人卻是很滿意地笑對二女說道:「你們能在短短十六天的時間,把這三十六招太極劍式學會,聰明智慧,實已超人一等,從今天起,你們可自行復練三十六式太極劍招,三個月後,我要看你們進境如何,再決定是不是繼續傳授兩儀劍法,那兩儀劍招,看上去雖較這三十六式太極劍式,更為複雜難解,但只變化奇幻而已,基本招數,仍從三十六劍式中變化出來,不同的是雙劍輔上的運用而已。」說完,又賜了二女每人二粒百轉還魂丹,自回到排雲嶺上。

    流光易逝,三個月轉跟就到,這三個月中,陳紫雲和程玉玲,日夜都在用心練劍,漸漸的熟悉了劍招中含蘊的精妙變化,晨光暮色裡,幽靜的深谷中,每時每刻都瀰漫著衝霄劍氣。

    三個月限期剛滿,靈虛上人果然又駕臨深谷,看完了二女三月劍術進境後,笑道:「難得你們如此用心,進步成就都超過我預料之外,明天開始授你們兩儀劍法。」說完,又嘉勉兩人幾句,才回到峰上,

    兩儀劍招共分為廿四式,但奇正互用,變化無窮,二女奇速的進境,使這位世外高人,產生了一種奇想,他想以人力來挽回五年後的武林中空前浩劫。

    但他心裡既存了人力挽天劫的想法,對紫雲和玉玲傳授方面,也就更加用心,每招每式都不厭其煩的再三講解,再三指點。

    二女更用心苦學,不及一月,廿四式兩僅劍法概要變化,已大體全通。

    這劍法是講求雙劍的配合運用,攻敵防守,真空補隙,緩速進退,分襲合擊,都要配合得恰到好處,才能把劍法全部威勢發揮出來。二女又經三月實習,已能配合的默契,只是幾招精微變化,還待假以時日體會。

    緊接著傳授二女十二招三才劍招,這十二招三才劍式,也是太極、兩儀、三才劍法中的最精奧之處,三劍聯手,威勢更增,可惜的是只有紫雲和玉玲二個人,無法集齊天、地、人三才之數。

    這一下,也難住了靈虛上人,沒法子只好自主天位,讓紫雲站地位,玉玲主持人位。

    三才劍招雖然只有十二個招式,但學起來較太極、兩儀劍招尤為繁難,變化奇幻,而且專走空檔,看上去每一劍都擊刺到空位上去,其實這十二劍招是劍法中至高無比的劍術,發勢吐,招招都搶制敵先機,不真正對敵時,是很難看出它精微的妙用。三劍聯手擊刺,每人十二招,各自不同,分則各有妙用,合則三劍歸一,靈虛上人雖然不厭其煩的再三講授,但這種含蘊玄機的劍式,博大精奧異常,饒是紫雲和玉玲聰明過人,一時間也難體會出其中作用。

    一連練習了三四天,二女還是一知半解的難完全頓悟,好在靈虛上人自主天位,操縱主樞,二女隨勢發招,才能勉強的演練下去。

    陳紫雲、白燕兒用盡了全部心神,白天隨著上人習劍,夜間必秉燭通宵,研讀那十二招三才劍式,她們這樣聚精會神的用心,就是天份不高的人,也會有成就,何況二女都是聰明透頂的人兒。果然,過了半個月後,二女已逐漸的體會到那劍招中蘊含的妙用玄機,靈虛上人看自己五年中嘔盡心血,由五行生剋的道理,悟出的太極、兩儀、三才劍招,二女在七八個月中,竟學會了十之五六,假以時日,當可克其所成,曠世絕學,承繼有人,使這位世外高人,內心裡也很高興。

    春去冬來,計算陳紫雲和程玉玲在排雲嶺住的時間,已將近兩年了,二女每日都在盡心盡力的練習劍法,太極、兩儀、三才劍招,經她們苦心揣摸,日夕演練,慢慢地領悟了個中玄妙的作用,怪的是這套分可單獨制敵,合可聯手攻取的劍法,久練之後,不但劍術步入玄境,就是內功在不知不覺也有了進步,白燕兒猶覺出進境快速,輕身提縱術原比陳紫雲相差很遠,兩年過去大有並駕齊驅之勢。

    但這並非說陳紫雲沒有進步,而是她的輕功已到了相當的程度,進步雖有,但卻不易看得出來,另一方面雲姑娘感到了身體的特異,每當她練習過劍術之後,總覺著小腹中有一股熱流,奔行四肢,但每次上行到前胸處就停了下來,初時還認為是丹田真氣經過激烈活動後,上騰作怪,但後來卻漸漸的發覺出甚多可疑,她曾和白燕兒談論過這件事情,但玉玲哪裡會知道原因,習以為常,陳姑娘也就不再放到心上。

    這時,白燕兒生的孩子,已是週歲多了,孩子生的粉妝玉琢般,可愛至極,從牙牙學語,已變的會叫媽媽。

    那白猿仍不時把孩子背著出去,奇怪的是小孩子竟不怕那毛茸茸的白猿了,每去必是一天,由晨至暮方歸,孩子回來總是一臉笑意。

    這天,中午時侯,玉奴又臨深谷,這次它卻不先去背那孩子,手持靈虛上人一道手諭交給紫雲,那道手諭上,命紫雲和玉玲立刻上峰聽訓。

    陳姑娘看師父手示上簡簡單單幾個字風急火速,芳心中大感驚異,拉著白燕兒出了石洞,全力施展輕功向峰上攀去。

    這是她們安居幽谷後,兩年來第一次重上仙嶺,陳姑娘心中焦急,哪還有心情欣賞峰上的景物,和玉玲急急地趕到了師父修煉的茅舍。

    靈虛上人盤膝閉目坐在松木床上,紫雲拉玉玲雙雙搶幾步,拜倒床前。

    靈虛上人睜開眼睛,望著二女笑道:「短短兩年時間,你們能把我數年心血悟出來的劍法學會,才智聰明實在是超人一等。我原沒有對你們存著這等高的期望,只希望你們能學到兩儀劍招就不錯了,想不到你們成就卻超出了我預期之外。」

    就這樣淡淡的幾句。紫雲和玉玲已聽出了含意不對,四隻大眼睛中都含了晶瑩的淚水,問道:「怎麼?師父要離開排雲嶺嗎?」

    靈虛上人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有什麼話,現在都可以問我,寸陰寶貴,我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留這裡了。」

    陳紫雲聽師父話風,心知已無法挽得住,老人家胸羅玄機,既要他行,必有作用,勉強忍住心中痛苦,拜泣求道:「師父走意既決,雲兒怎敢饒舌,妄進讒言,但不知恩師何日能再返排雲嶺……」

    靈虛上人搖搖頭,接道:「靈山無涯,歸期難定。我已代你準備好了今後行止。」說完,取出四個密封紙袋,交給紫雲,一個註明了日期,另三個只用硃筆分寫著甲、乙、丙,三個字,雲兒心中不解,正待追問,靈虛上人已搖著頭,笑道:「拆閱一封之後,自然明白那另三個紙封處理之法,現在不要多問。」

    陳紫雲拜受後,放入懷中,白燕兒又抬頭含羞道:「弟子孽債重重,望恩師能指示一條明路,稚兒尚未取名,亦請恩師賜他一名號,使稚齡幼子沾得一點祖師爺的聖光。」

    靈虛上人笑道:「你和雲兒,前途雖仍有重重難關。但均無大礙,什麼事看開一步,可免去不少無謂風波。」說罷,略一沉吟又道:「萬里歸燕,產子幽谷,我就賜他個孝燕吧!」

    玉玲再拜,泣道:「弟子代稚兒拜謝恩師賜名。」

    上人突然一整臉色,道:「從今天起,你們可遷回峰上住吧!」說完,閉目默然。

    陳紫雲和程玉玲抬頭看師父仙容肅然,心中雖還有很多話,卻是不敢再問,雙雙叩個頭,悄然退出。

    到了茅舍屋外,玉玲低聲對紫雲道:「姊姊,師父待我們恩重如山,兩年來我們就沒有孝敬過他老人家一次,現今恩師遠行在即,我們去做幾樣可口菜餚,給他老人家吃點好嗎?」

    陳姑娘點點頭,道:「嗯,這法子不錯,一語甫畢,驟聞茅舍中傳來靈虛上人的的笑聲,道:「你們不要多費心了,我要去啦!」

    二女心頭一震,慌忙轉身奔回茅舍,可是松木雲床上已失去上人蹤跡,卻端端正正的放著一把長劍,紫雲急的一步推開後窗,但見天上白雲悠悠,重峰起伏,哪裡還能見到靈虛上人的影子呢!

    紫雲和玉玲不約而同的雙雙跪倒,想起師父教誨大恩,不禁柔腸百折,傷心千轉,四隻眼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陳紫雲先收住眼淚,回頭拉著玉玲一雙手,勸道:「妹妹,不要哭啦,師父胸羅萬有,已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咱們將來總有重拜慈顏之日。」

    玉玲泣不成聲,只是點著頭答不出話。

    陳紫雲怕玉玲哭傷中元,強忍住一腔辛酸,收住淚拉起玉玲,道:「妹妹,你不要哭了,要是傷了中元,可叫我怎麼辦呢?」

    白燕兒勉強收住淚水,指著雲床上長劍,道:「姊姊,那寶劍是弟弟用的驚虹劍,你替他收藏起來吧。」

    陳紫雲取過長劍,佩在身上,答道:「我們下峰去吧!把應用東西取上來,師父不是要我們搬到峰上住嗎?」

    玉玲點點頭,和紫雲一塊兒回到幽谷,取些應用之物重上頂峰。從此,陳紫雲和玉玲返回到排雲嶺上,每日仍然苦練那太極兩儀三才劍法。

    轉眼歲月,流水年華,二女安居絕峰,又過了七八個月。英弟弟是否真的還活著,仍然是迷,師父話中雖然已透露出俞劍英還活在人世,而且還隱約說出他人也在排雲嶺上,可是程玉玲已在這雲封霧霄的絕峰上住了快近三年,這段時間中,玉玲已走熱了嶺前嶺後的每一塊地方,自然她處處都留心到俞劍英可能藏身的所在,可是她始終沒有發現。

    陳紫雲雖然想到了英弟弟極可能藏身在師父那個練丹的石洞中,但她卻是不敢帶玉玲闖入查看,她知道師父不肯說出,必然有極深作用,自己擅自闖入查看,必招致來一場大錯,萬一俞劍英果在丹室中進修內功,一個不對就要害得他走火入魔,因此,陳姑娘不去看,也不敢把那懸崖中丹室所在地告訴玉玲。

    這天,雲姑娘看玉玲柳眉愁鎖,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一般,笑問道:「你心裡想的什麼事可不可以告訴我?」玉玲仍皺著柳眉兒,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讓孝燕習武,俞家世代書香,英弟弟棄文習武,不過是受環境所迫,不知道他是不是希望孝燕也學武功。」

    紫雲略一沉吟,毅然答道:「要他習武,我聽師父說過有幾種藥物,可以洗筋骨,而且這幾種藥物就生長在這排雲嶺附近,我現在就去採集,三天後我們就開始,每日用藥水替孝燕洗澡。

    程玉玲見雲姑娘一臉堅決神情,哪裡還敢反對,點點頭,道:「姊姊要他學武,那自然是不會錯。不過,姊姊提起用藥洗練他筋骨時,使妹妹又想起一件事來,這件事,我已經在心裡放了一年多啦,一直就沒有對姊姊說。」

    紫雲奇道:「什麼事呢?」

    玉玲道:「玉奴師兄每次帶孝燕外出,必由早至暮始歸,果汁雖好,但哪能比得上人的奶汁,這一年多來,孝燕大半時間,都由玉奴師兄帶在外面,奇怪的是孩子不但不見消瘦,反而愈發白胖可愛,我懷疑玉奴師兄,必然用了一種什麼奇果異草物來喂孩子吃,我早就想追在玉奴師兄後面去看看,但又怕姊姊知道了,會生我的氣。」

    陳紫雲聽完話,點點頭,道:「不錯,不是你提醒我,我就忽略了這件事情,玉奴師兄追隨師父,也有六七十年了,道行功力,都不是我們能望向背,苦在不能說話而已,過幾天,等它再帶孩子出去時,我們就追在它後面去看看。」陳姑娘說完話,起身摘下壁上寶劍又道:

    「你哄著孝燕玩吧!我這就去採集洗練孩子筋骨的藥物。」

    玉玲追到門口叫道:「姊姊,把孩子交給玉奴師兄,我陪著你一起去好嗎?」

    陳姑娘回過頭,揚著右手答道:「不必了,我明天如果不能回來,後天就一定可以返回。」

    說著話,人竟施展出上乘輕功,向東北躍去。

    玉玲在排雲嶺茅舍中,等了兩天一夜,雲姑娘仍未返回。奇怪的是白猿玉奴,這兩天一夜中也沒有涉足茅舍一步。

    玉玲倚門望著滿天晚霞,期待著雲姊姊早點回來。

    不大工夫,那滿天幻奇晚霞,已盡被蒼茫夜色吞沒,程玉玲長長歎了口氣,心想:雲姑娘今天晚上,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走近榻邊,看孝燕睡得正甜,燃起一支松油火燭,獨個兒對燈閱讀靈虛上人留下的劍訣圖解。

    驀地裡,一聲淒厲悠長的遠嘯,夾雜在松濤中傳入了茅舍,程玉玲陡然一驚霍然起身,伸手從壁上取下寶劍,推開一扇後窗,向外探視。

    迎面山風,撲臉生寒,只見得案上松袖火燭搖搖欲熄,同時又聞得一聲長嘯劃空傳來。

    玉玲急急關好窗子,熄去案上火燭,又替孝燕蓋好被子,收藏好劍訣和俞劍英施用的驚虹寶劍,出了茅舍,回身把門帶好,一躍上屋藉著疏星微光,流目四顧。

    只見群山巍巍,矗立在夜色中,寒風肅肅,冷氣侵入,程玉玲佇屋頂良久,仍不見有什麼異常景象。

    白燕兒正待下屋入室,突然聞得正東方又傳來一聲鳴般的嘯聲,接著幾聲虎吼猿鳴,一聲接一聲傳上峰頂,這幾聲距離很近,聽得甚是清晰,程玉玲聞聲辯音,似乎還有玉奴在內,至此程姑娘已覺出情勢不對,伸手摸著背上劍把,秀目凝神,注定正東方。

    不大工夫,夜色隱現一點白影,直對玉玲停身絕峰而來。

    那一點白影來勢奇特,直似掠著起伏山勢飛行一般,不大工夫,已達峰頂,這白影在玉玲三尺左右停住,正是白猿玉奴。

    玉奴現身後,立時回頭遙指東方,口發低嘯。

    兩年多來白燕兒和靈猿日久相處,對靈猿手勢心意,已大部分瞭然,看它情急之狀,心中頓時有數,低聲問道:「師兄可是說有敵人來了我們排雲嶺嗎?」

    靈猿點點頭,左手指著那一片竹陣,又兩聲輕微低嘯,白燕兒心頭一震,又道:「師兄可是要我憑藉那五行竹陣,迎擊來人嗎?」

    玉玲心知玉奴功力,決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已是通靈神物,看它慎重神情,料想來人當非弱手,她這兩年多來功力雖然比過去進境十倍以上,但驕氣反而完全掃光,何況師父遠行他去,雲姊姊採藥未歸,靈峰能否保得住,全放在她和玉奴肩上,這付擔子在玉玲心目中,比她自己生死的份量還重,那裡還敢存一點大意之心,了然玉奴心意之後,立時點點頭,答允下來。

    就在這一人一猿手勢對話當兒,驟聞兩聲傷虎怒嘯之聲,響徹群山,劃破夜幕,悠悠散入高空。

    玉奴聞得虎嘯聲後,倏地躍三丈多高,狂嘯一聲,閃電般向正東虎嘯地方迎去。

    這一聲狂嘯,直若炸雷驟發,震得程玉玲耳中嗡嗡作響。

    玉奴剛一發動,敵蹤已然出現,三條奇快人影,已向排雲嶺絕峰上搶登而來。

    單說玉奴行至半山,已和三敵相遇,全身一拔而起,兩隻毛臂伸處,利爪箕張,猛向敵人撲去。

    三個來人,竟是無一弱手,同時也知道玉奴厲害,左面一條蛟筋軟索槍,右面一根虎尾三截棍,同時並出,迎擊玉奴,中間敵人,卻打出一團奇勁掌風,三敵全都出手,合力對付玉奴。

    白猿功力雖深,但也是攔不住對方三個一等高手合攻,尤其中間那赤手敵人掌風更是威猛絕倫,配以槍扎棍掃,逐漸把玉奴逼得向後退去。

    這等斷崖絕壁上交手對敵,非有極高的武功不成。不說拆招換式,生死一發,就是一步踏錯,跌下去,也要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來襲三敵,似都有一身超凡絕俗的本領,不但腳下穩實,踏石如釘,而且每次出手,都捲著陣陣風響,把玉奴迫退了三丈多遠。

    這一來,更是激發了白猿野性,騰身躍起,飛撲下擊,兩條白毛長臂飛舞,著著都指向三人要害。

    玉奴這一大發神威,果然把三個武林中罕見高手逼得無法越雷池一步,三人一猿纏鬥了足有一刻工夫,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中間那赤手敵人,見白猿縱騰於絕壁之間,靈如巧燕,爪利若劍,暗含變化,竟把三人擋住了,不由心頭火起,怒喝道:「你這白毛畜生,當真要討死不成,就憑你這猴猿,還真的能擋得住人?」

    說完話,疾發三掌,掌掌威勢如山,但都被玉奴靈活的縱躍避開了掌力正鋒,不過這三掌威勢,卻也把玉奴逼退了三丈開外。

    就在玉奴避敵人三掌的剎那工夫,敵人已從背上撤下一柄二尺八寸長短,緬鐵精煉的紅毛寶刀,緬刀出鞘,寒光耀目,刷刷刷猛攻三刀。

    這三刀凌厲無匹,再加上紅毛寶刃有著削金斷玉的威力,真把靈猿玉奴逼得節節後退。

    玉奴一退,三敵卻趨勢搶攻,刀、槍、棍連環追打,一招緊似一招。

    白猿已難獨力支撐,只有向峰上退去,不到頓飯工夫,三敵已登上峰頂。

    程玉玲讓過白猿,橫劍攔住敵人去路,秀目轉動,打量來人,看左右兩個,都是三十四五的精壯大漢,中間一個,卻是四旬以上的清瘦中年,三個人,全都穿著青一色的疾服勁裝,還帶著水壺乾糧,似是專門尋事而來。

    玉玲望了幾眼後,一聳秀眉,冷冷問道:「三位是幹什麼的?夜侵排雲嶺意欲何為?」

    中間那青瘦中年男子,似是三人中的的首領,望著玉玲微微一笑,道:「在下巫子良,和兩位師弟何義、吳作,都是由南海黑鯨島趕來中原,奉家師密函一件,要面呈靈虛上人。」

    玉玲看來人雖然一個個面含怒氣,但言語之間,還算客氣,六隻賊眼不時轉動在自己的臉上,溜來溜去,可是一和自己眼神接觸,立時就別過頭去,看樣子,大概是震於恩師威名,心中已被自己美色所迷,卻又不敢形露出來,樣子很是可笑。

    不過,白燕兒是聰明絕頂的女人,見剛才三人和玉奴動手的情形,已然看出三人都有著一身奇特武功,尤以那自稱巫子良的清瘦中年,武功更是驚人,手中紅毛緬刀,寒光逼人耀目,一望即知是削金斷玉的利器,三人武功,既非一般綠林人物,來路可疑之點頗多,程姑娘心中打了幾個轉,不答來人間話,卻反問道:「三位師父是誰?要見靈虛仙師有什麼事?」

    巫子良陰森森一笑,答道:「家師隱居南海黑鯨島,道號冥靈真人,和靈虛仙師朱道長,過去原是知已好友,自家師潛修南海後,已數十年未和靈虛仙師會過面了,此次,特派我等三人,持函面呈朱師伯,一來請安,二來密函中另有一件大事,要待朱師伯出示機宜,不知姑娘和靈虛仙師朱師伯是怎樣個稱呼?」

    玉玲見巫子良說話時,臉上陰睛不定,芳心中疑竇更多,淡淡一笑,說道:「三位原來是黑鯨島冥靈道長的高足,那實在有失遠迎了,可惜二位來的時機太不巧了,我師父正在坐禪期間,三位請把密函留給我吧!待三天後家師這一禪關過去,我當把冥靈老前輩密函轉呈家師,以憑裁奪。」

    說完話,她好像是真的一樣,伸出手,向巫子良討那密函。

    巫子良急急向後退兩步,搖著頭笑道:「姑娘原來是靈虛女弟子,失敬,失敬。」至此一頓,拱手一禮,又繼續接道:「既然朱師伯正在坐禪期間,弟子等怎麼敢驚擾禪功,好在朱師伯這一禪關,三日後即可坐完,我們還是先下排雲嶺去,三日後,再來面謁便是。」

    說完,也不待玉玲回答,三個人相互望了一眼,轉身就走。

    程玉玲目睹三人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越想越覺這三人行動怪異,如果他們真是南海黑鯨島島主冥靈真人門下弟子,又口口聲聲稱己恩師為師伯,何以聽了自己一片謊解後,就急急溜走,難道他當真怕驚擾恩師禪功不成?如果說他們全是信口開河,捏造出來—片鬼話,那又不像……因為靈虛上人的真實姓名,天下武林道知道的少至又少,看三人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四十多歲,而靈虛上人歸隱排雲嶺已是六七十年以前的事了,幾十年來,靈虛上人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程玉玲雖然想不透其中原因,但她心裡卻知道這件事頗不尋常,說不定和師父有著極為重要關係。

    她心裡百感交集,憂慮重重,只盼雲姊姊早些回來,看她知不知道其中隱秘。

    玉玲踱回茅舍,和衣躺在榻上,這夜裡,她瞪眼想到天亮。

    幸好,第二天中午時分,陳紫雲已採齊了藥物歸來,玉玲一躍而起,抓著陳姑娘一雙手叫道:「姊姊,你要是再不回來,可要把妹妹給急死愁死了。」

    陳紫雲解下了背上寶劍,掛在壁上,程玉玲替雲姊姊打好了水,紫雲一面洗著臉,一面問道:「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玉玲道:「姊姊還不知道這兩天山中出了一樁麻煩。」

    陳紫雲聽得嚇一跳,道:「山上出了什麼麻煩,快些告訴我。」說著話,她臉上也急的變了顏色。

    玉玲笑道:「急也不在一時,你先洗好臉再說。」

    紫雲心急如焚,一疊聲催著玉玲快說,程姑娘沒法子,只好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紫雲皺著柳眉兒,沉思半晌,才道:「就我記憶所及,十幾年來從沒有聽師父說過什麼冥靈真人,看來這件事真是有點怪了,他們三人既然能把玉奴師兄逼退,武功自然不錯,你騙他們說,師父正坐禪關,這機變用得不錯,而他們聽說師父在山上,轉頭就走,這中間疑竇更多。」

    玉玲點點頭,道:「我也看出三人來路極怪。所以才用話騙他們一騙,好在他們臨行時說三日後還要來拜見師尊,等他們再來時如果真有可疑,咱們乾脆就動手逼問出事情真相。」

    紫雲道:「他們既能和玉奴師兄對抗,武功自非泛泛。再來時,我們設法把他們引入五行竹陣先把他們困住,再設法逼問個中隱情。」

    二女計議停當,也定好了誘敵辦法,守在排雲嶺,專待三敵重臨。

    三日過去了,仍不見敵人重來。

    玉玲心中暗暗覺得奇怪,更覺奇怪的是白猿這三日中也不見登峰一次。

    第四日夜裡,二女秉燭對坐,一面待敵,一面逗著孝燕玩樂,直到三更過後,仍是毫無警兆。

    陳紫雲猛的跳起來,跺著腳嚷道:「糟透啦!今天是七月三十。」一面急從懷中了取出師父交付的密封紙袋,只見上面寫道:「字留雲兒,七月三十日夜間亥時拆閱。」

    陳姑娘拆閱密袋時,計算時間比恩師留示已是晚了將近一個時辰,但她心想這不到一個時辰的相差,料也沒有多大關係,豈知就這不到一個時辰的差錯,卻害的俞劍英玄門先天氣功,不能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幾乎功敗垂成,走火入魔。

    且說陳紫雲打開密封紙袋,裡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記載著師父救助英弟弟的經過。接著往下看,只見寫道:「俞劍英人雖聰明絕頂,只是天生多情種子,望紫雲多加管束,別讓他淪入色劫。為使俞劍英能甘心就範,特別留下一面銅牌,為師親手雕刻的代師行命四個字,留給紫雲,用來管束劍英。」

    二女看到這裡,已知英弟弟千真萬確未死,相對一笑,又繼往下閱讀。只見寫到:「回到排雲嶺後,由余療治好其殘毒余傷,隨傳以玄門先天氣功,責令在丹室面壁三年,此三年期限,如能安然度過,則玄門先天氣功的根基,即可札實,假以時日,當有所成。但天下事每一小成,必將有不少外魔干擾,拆閱留示當夜子時,可能有強敵偷襲丹室,此因播種於數十年前,敵人謀圖在我,英兒不過是代我受過,留此預示,希速馳援丹室,或能挽英兒玄門先天氣功於功敗垂成。」

    看到這裡,陳紫雲和玉玲雙雙躍起,紫雲一掌擊在案上,道:「妹妹快走,我們恐怕已誤了時間。」說著話,取下壁上驚虹寶劍,疾躍而出,這一急非同小可,只急得兩個人連燈也忘記熄去。

    紫雲帶路,當先飛奔,玉玲隨後緊追,二女都是心急如焚,全力施出輕功,不過十幾個縱躍,已然抵達後山崖。紫雲正待縱身而下,突聞得幾聲厲叱,傳上崖頂,陳姑娘心中更是慌亂起來,顧不得對玉玲說明丹室所在,一飄身直向崖下縱去。

    玉玲看紫雲直向斷崖躍下,心中吃了一驚,大聲喊道:「姊姊你……」三個字剛喊出口,人也趕到斷崖邊緣,只見紫雲手中寶刃寒光一閃,人在斷崖中一塊突巖上面,隱沒不見。

    白燕兒看準了那那個突出岩石,一縱身,也躍落突巖上面,回頭看,光滑如鏡的斷崖上,有一個七八丈高的石洞,斷定雲姊姊是向那石洞中走去,仗劍護面,沿著石級而入。

    這座石洞曲曲彎彎黑暗如漆,伸手不辨五指,好在玉玲內功精進後,已可夜間辨物,寶劍護胸,急步搶進。

    走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石道豁然開朗,前面現出一座圓形石門,石門內寒光耀目,陳紫雲正在揮動驚虹寶劍,和兩個敵人搏鬥。

    玉玲看兩個敵人中,有一個正是那自稱巫子良的清瘦中年,另一個穿著一件黃色道袍。

    玉玲心中大怒,嬌叱一聲,仗劍躍入,人還未到,劍尖銀芒顫動,已刺向巫子良。

    巫子良回刀一掃,想削姑娘長劍,玉玲玉腕一沉,劍化一招「春雲乍展」斜劈橫掃,直逼過去。

    巫子良側身讓開一劍,猛攻三刀。

    玉玲冷笑一聲,正要施展新學的太極劍法,突聽紫雲喊道:「你快去看他,兩個賊人全有我接住。」說著話,驚虹劍一緊,逼開黃衣道人手中長劍,反手一招,攻向巫子良。一霎時,手中驚虹劍化成一片銀虹,逼開兩賊,放過玉玲。

    程姑娘不再攻敵,躍入丹室,流目看去,不禁心頭一酸,兩行淚珠兒奪眶而出,只見俞劍英倒臥在一塊石頭雕刻形如蓮台的矮墩旁邊,看樣子似是受傷暈過去一般。

    這一下,差一點急死了程玉玲,一縱身,躍到劍英身邊,丟下寶劍,把他抱入懷中,不住的低喊英弟弟。

    俞劍英微睜下星目,看自己倒臥在玉玲懷中,似是要想掙扎,但略一動手,又閉上了眼睛,臉上神情十分痛苦。

    這座斷崖中的天然石洞,頭上垂著百條理珞,發射一種瑩瑩碧光,照得全室通明,程玉玲藉著垂瓔光華,細查劍英全身,並沒發現傷處,但他臉上的痛苦表情,看去十分嚴重,這就使程玉玲娘芳心更亂,誤認英弟弟傷在內部,只急的她淚珠兒奪眶而出。

    這時,陳紫雲已與兩個敵人打入緊張關頭,姑娘一支劍施展開有如波翻雲湧,但見寒光飛繞,劍氣縱橫,招術愈打愈奇,力敵二個高手,還是招招搶攻。

    巫子良和那黃袍道人,雖是聯手戰姑娘一人,但那石洞中地勢狹小,兩人聯手反而有點施展不開,吃姑娘精妙絕倫的劍招,逼得節節後退。

    激戰中,驀聞得俞劍英一聲大喊道:「雲姊姊閃開,讓小弟收拾他們。」話出口,已從玉玲懷中一躍而起,人如掠波燕剪,衝入了刀光劍影之中,右掌隨勢劈出,立時有一股潛力,逼開了那道人長劍,左手一招「飛鈸撞鐘」閃電擊出。

    這二招快速至極,左右手一齊動作,那道人警覺不對,已然過遲,只感一股奇猛無比的力道擊中前胸,全身被劍英掌力震飛,直撞石壁上,口中噴出一口血泉,栽倒死去。

    俞劍英出手斃敵威勢,可把巫子良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裡還敢戀戰,手中紅毛寶刀猛攻兩招,逼退陳姑娘轉身就跑。

    陳紫雲嬌叱一聲,道:「你還走麼嗎?」身隨劍走,「龍形一式」連人帶劍化成一道寒光追刺過去。

    一則巫子良武功甚高,二則石洞中甬道,左回右轉曲折盤繞,陳姑娘劍勢刺到,巫子良已轉身閃入曲折的通道中,紫雲還要追趕,卻聽劍英叫道:「雲姊姊,快些回來吧!我被兩人驚擾散去玄功,恐怕要走火入魔了。」

    陳紫雲聽得劍英一叫,哪還有心追敵。回身走近劍英,只見他皺著劍眉,全身微顫,似是在強忍著無限痛苦。

    饒是陳姑娘功力深厚,見此情景,也不禁雙眼淚落,低聲問道:「你快些運功試試,是不是還可以想法挽救,師父離山時預留仙示,讓我和玲妹妹趕來救你。誰想我一時大意,晚拆閱一個時辰,想不到差此一刻時間,竟害你走火入魔,姊姊愧死恨死了。」

    劍英苦笑一下,答道:「這不能怪姊姊大意,我滿身罪孽,早就該死,看來這些都是天意,敵人早到幾個時辰,或者晚到一個時辰,我都可騰出手來拒敵,偏巧他們來的正是我行功的緊要關頭,真氣周行百穴後,復聚丹田,行攻任督兩脈,兩脈一通,恩師授我的玄門先天氣功,初步根基即算圓滿,卻被敵人闖入了丹室……。」

    劍英話說這裡,一陣血氣翻動,忍不住急喘了兩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紫雲慌得丟了手中寶劍,蹲下去扶住劍英,程玉玲已搶一步抓住了劍英右臂,二女一左一右,各曲一條膝讓劍英靠在腿上,四目相望,淚水若泉。

    俞劍英緩過一口氣,星目轉動,望著玉玲,道:「玲姊姊,你怎會也來了排雲嶺呢?你見過我師父嗎?」

    白燕兒還未來得及開口,陳紫雲已搶先答道:「玲妹妹已得恩師慈悲,允准列身門牆,她和我一塊兒由嶺南金霞宮來,留住排雲嶺已近三年了。」

    劍英歎息一聲,道:「師父對我們如此恩重,俞劍英生生世世也是報答不完了。」

    程玉玲嗚咽接道:「師父收留我已兩年有餘,傳授劍術,愛若子女,慚愧的是,我連一點孝行也未回敬。」

    紫雲流著淚笑道:「師父老人家德披天地,普及世人,他豈是想我們報答不成!」

    劍英微笑說道:「雲姊姊說的不錯,師父…一語未完,突然一皺雙眉,又來一陣急喘,足足有一盞茶的工夫,才停住喘息。繼續說道:「兩位姊姊快些把那道人屍體拋出丹室,不要污了師父清修的地方,我是越來越不行了。」說完幾句話,竟似異常吃力一般,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下,可把二女給驚個魂飛天外,陳紫雲六神無主,白燕兒更急得花容變色,就知道抱住劍英一條臂流淚。

    究竟還是陳姑娘拿了主意,她吩咐程玉玲抱著劍英先離丹室,回到峰頂茅舍中再作計議,也許師父留示中會提這件事情。

    白燕兒含淚應命,抱著俞劍英離開了斷壁間石洞,陳紫雲卻把那道人屍體,運出丹室拋在山澗中,把丹室打掃清淨,才趕回峰上茅舍。

    幸好,敵人還沒進犯峰頂茅舍,靈虛上人手著的太極、兩儀、三才劍訣圖解,仍好好的放在案上,孩子仍睡的十分香甜,俞劍英已被玉玲仰放在自己床上,她卻坐在床沿上無聲垂淚。

    紫雲輕步走近玉玲身側低聲問道:「妹妹,英弟弟醒過沒有?」玉玲搖搖頭,道:「沒有,他在斷崖丹室中暈厥以後,就沒再睜過一次眼睛。」

    紫雲走近床邊,看劍英果然閉眼未醒,氣息微弱,而且緩長,和常人熱睡時大不相同,不覺伸出一雙手輕握著劍英右腕。

    這一握,登時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嚇得陳紫雲粉臉上冷汗直淋,心頭升上來一陣寒意,人也不自主退幾步,呆若木雞。

    過了半響工夫,她才歎息一聲。流淚說道:「玲妹妹,他恐怕當真是沒救了,你摸摸,他的手都僵了。」

    程玉玲聽得心頭一震,急握著劍英一隻手,果然感到冰冷僵硬,除了他鼻孔還有一縷微弱的氣息之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全身一動也不動。

    陳紫雲反而沉靜下來,她知道當前的問題,非要她拿主意解決不可,劍英走火入魔,全身真氣凝聚在任、督二脈不散,情勢固然危殆,可是這等沉痛自傷下去,對劍英有害無益,不管能否把劍英由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但總得先盡了心力再說。

    不過走火入魔,是練武人極大的一層障礙,功力愈深,則傷的愈重,非死即殘,從無例外。救治得法,也許能保得一條性命,一個失神,那就等於促使傷者早死。

    陳紫雲心中打了幾個轉,定了主意,如要劍英弟弟傷發而死,還不如冒險救治,當然陳紫雲心裡也有自知之明,憑自己一點功力醫術,想挽回俞劍英,好比如大海撈針一般,可是又不能袖手看著英弟弟傷發而死,處此情景,陳紫雲決定冒險一試。萬一幸成固是可喜,敗則可引咎自責,殉情自絕。她有了引咎自絕之心,膽子大了很多,望著玉玲道:「先把師父的百轉還魂丹給他服下兩粒,然後我再替他推拿穴道,先要他緩過來氣,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走火入魔,不一定就無法可救。」

    程玉玲正在急痛之間,哪裡還會有什麼主意,她立時扶起英弟弟,讓他服下了一粒百轉還魂丹。

    陳紫雲又忙著替他推穴和血,這當兒,面臨著生死關頭,陳姑娘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她一雙白玉般的嬌嫩手掌,遍走了英弟弟全身三十六處大穴道。

    陳紫雲近三年來,內功進境極快,手掌過處,必然有一股熱流侵入劍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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