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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回 情海波濤 文 / 臥龍生

    俞公子知玉玲手中劍是柄寶刃,趕忙一閃身讓過劍鋒,輕伸左臂迎著玉玲飛來嬌軀,借勢用力,一撥一擋,順勢抓住姑娘右臂,扶正她行將落地的身子後笑道:「姊姊你急什麼,彫蟲小技,不值一顧,他們傷不了我。」

    說過話,他不等玉玲回答,立時一個騰身落到趙森跟前,仗劍喝道:「你們黔中五鬼,不過爾爾之輩,今天本應把你們斬盡誅絕,除惡人間,但這樣一來,難免讓人笑我懼怕嶺南魔宮派人尋仇,不敢留下一個活口,故而暫留汝一命,寄言魔宮,就說俞劍英江湖瑣務未了,最遲三年內定赴五陰峰金霞宮拜領教益。冤有頭,債有主,誰欠誰還,今夜的事和人家綠竹堡毫無牽連,你們五鬼完全是傷在我俞某人的劍下,血仇欠債自然是由我姓俞的獨償獨還,你如敢移禍江東,妄生是非,再犯我手,必然把你碎屍萬段。」

    俞劍英一席話豪氣凌雲,只聽得受傷臥地的程九鵬暗暗點頭,白面鬼王忍著疼一躍而起,他帶著滿臉鮮血,慘笑一聲答道:「我兄弟三死二傷,這個仇姓趙的有生之年自不能不報,朋友自亮萬兒,並訂下三年嶺南之約,一個人攬下了這場恩怨是非,就憑朋友你這份豪氣,我姓趙的敗的心服口服,三年之內我在五陰峰金霞宮敬候大駕,如果三年內你不踐約,這一筆血債只有請姓程的代你償還。」

    俞公子不等白面鬼王話完,立時還劍入鞘,伏身檢起七煞遊魂屍體旁邊的虎尾三節棍,長笑一聲,默運真力,兩手猛的一分,三節棍應手而斷,他擲去手中斷棍,厲聲接道:「大丈夫言出必踐,金霞宮又不是刀山劍林,俞劍英還沒把它看到跟裡,三年內我必赴約,看看傳言魔窟中有什麼出奇地方。」

    俞小俠力斷三節棍,不只驚呆了白面鬼王,同時也把程老堡主等嚇了一跳,因為梁勝用的虎尾三節棍是用三節熟鋼製成,中間用小指粗細的鋼環連接一起,力斷鋼環,那力量至少在千斤以上,俞劍英縱然是名師嫡傳,內外兼修,也只能說在劍術靈快,造詣超人,像他那樣的年齡,文秀模樣,就算一出娘胎開始練武,也不能練到這種驚人的臂力。他們哪裡知道,劍英幼年誤飲了千年靈鰻血,兩臂神力何止千斤,此不過牛刀小試,但已看得令人驚心咋舌了。

    白面鬼王被劍英神力斷棍所震懾,怔了半晌神,才苦笑一聲說道:「我兄弟學藝不精,傷命劍下死而無怨,朋友!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說完話,他看看橫臥地上三鬼的屍體,禁不住流下來兩行熱淚,猛的一咬牙,縱身竄到斷腿疼暈過去的勾魂手閻保身邊,伏身抱起閻保身子,一聲長嘯如飛而去,瞬間消失在濛濛夜色之中。

    趙森走後,小孤山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寂靜和淒涼,俞劍英環顧身側橫躺的三具死屍,和兩條鮮血染紅的斷腿,不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這時他忽然變得有氣無力的樣子,緩步走到程九鵬跟前,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低聲說道:「這是家師的百轉還魂靈丹,老前輩服用後自有神效,晚輩留居貴堡時日,承老堡主盛情款待,業已心領身受,盛情高誼,留待日後補報吧!晚輩就此拜別。」

    說過話,對著程九鵬一個長揖,轉頭看了看站在老堡主身側的玉玲一眼,回身就走。

    程九鵬受傷原不很重,不過他因猛鬥力盡,再吃白面鬼王掌風一震,人便不支暈倒,在劍英猛鬥三鬼時他就醒了過來,後來看劍英力劈二鬼,削刀、斷棍驚走趙森,心中對劍英那份感激簡直是沒法子說出來,不是俞公子今夜出手,不但自己和三位多年好友逃不出五鬼之手,連程家所有的人和綠竹堡干餘人生命財產,也全要毀在五鬼手中。

    他心中是驚愕、佩服、感激,一時間呆站著說不出話來。童維南、張鴻、張瀾都好像失去了知覺,六隻眼只管怔著神盯在劍英身上,看著他一舉一動,等到見他緩步走近程老堡主,贈了靈丹後,竟說出告別的話,心中全都一震,三個人都覺著有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可是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呆站在老堡主身後,瞪著眼看著劍英掉頭而去。

    程九鵬咬牙追幾步,抖顫著音喊道:「俞小俠請留步片刻,老朽尚有幾句話說……」隨著這聲音淌下來兩行老淚,程姑娘跑上去扶住父親搖搖欲倒的身子。

    她也嗚咽著喊道:「俞相公,你為什麼要這樣決絕求去,難道我們程家人都對你……」

    隨著話未完,已低咽難繼。

    俞劍英只得停步轉身,他心神淒惶,無言以對,呆站在那兒,瞪大眼看著玉玲父女,這當兒,老武師童維南和張氏雙傑,全都追了上來,大家圍著劍英站個半圓形。

    老堡主帶著滿臉沉痛說道:「綠竹堡千餘人生命財產,均得老弟一臂援手得免於難,這樣大的恩德,我老頭子自不敢說報答二字,只望能再屈駕幾天,使我們能略表一點心意……」

    程九鵬話還未完,金刀飛叉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張氏昆仲,一齊拱手接道:「俞小俠仙長門徒,我輩凡夫肉眼不識英雄,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小俠海涵一二,不要說程堡主感戴大恩,不放小俠就走,就是我等亦望小俠能屈留幾日,以便多討點教益。」說過話,三個人又同時躬身一揖。

    俞劍英抱拳還了一個長揖,答道:「各位老前輩千萬不要如此,俞某人實在是因有要事待辦,故而告別,各位這樣盛情挽留,我只好再叨擾幾天了。」

    說話時他星目流轉,掃玉玲一掠而過,程姑娘也正瞪大了兩隻圓眼,深情的注視著他,那眼光,是幽恨、是淒惶、是傷感、是乞求、是哀怨,只有玉玲心裡知道。

    程九鵬見劍英答允了不走,這一抬手吞下了手中的百轉還魂丹,浙北雙傑中戲水燕子張瀾,飛步下嶺替劍英牽來坐馬,幾個人快馬絕塵又返回綠竹堡去。

    俞公子在綠竹堡又住了三天,這三天和過去不相同,程九鵬固然是心感大恩,曲意奉承,就是老武師童維南和和浙北雙傑同樣的也心存有救命之德,對這位少年人恭敬異常。

    可是這樣一來,反而使出身宦門,技成荒山的俞公子感到彆扭。更奇怪的是自那夜小孤山一戰歸來後,程玉玲扣俏丫頭均未再見一面。這時,他也心裡忽然開始想念起玲姊姊來,幾次他都想偷入後園棲燕樓,訪晤姑娘,但他始終提不起這份勇氣。

    門外面一陣步履緊響,接著傳進來老武師童維南的嗓音問道:「俞老弟有事嗎?我老頭子又來打擾你啦。」

    這一喝驚醒俞劍英飄蕩的心神,趕忙跳起來開門笑道:「老前輩哪兒話,晚輩很想和老前輩多談談,以便多討一點教益,歡迎還來不及,怎麼能說是打擾呢?」

    童維南笑答道:「說武功一道,我老頭子再學五十年也得甘拜下風,不過江湖道上那些魑魅魍魎的陰謀狡計,我老頭子半生飄泊,倒還略知一二,俞老弟如果不感厭煩,我這識途老馬,極願作傾囊之談。」說著話,他笑呵呵進了房門。

    俞公子替他安了坐位笑道:「晚輩自知初涉江湖,經驗閱歷毫無,能得老前輩指導,自當洗耳恭聆教言。」

    童維南又一陣哈哈大笑道:「江湖風險狡詐百出,這些話自非一言能盡,好在俞老弟在綠竹堡尚有一段時日留住,我老頭子也不急於歸去,相處有日,以後慢慢再談吧!倒是另有一件要事急於和老弟一談呢。」

    俞劍英聽得一怔神,才答道:「老前輩有何教言,只管吩咐,晚輩力能所及,無不從命。」

    老武師低聲笑道:「這不是動刀動槍的事,俞老弟家中有些什麼人……」

    一句話,觸動了俞劍英滅門家仇,驟覺熱血沸騰,淚湧俊目,他歎口氣答道:「晚輩家世一言難盡,幼逢慘變,父母雙亡。如今這世界上,只留下我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了。」

    老武師聽得心裡暗地高興,差一點表露出來,但他看劍英傷心樣子,才勉強忍耐下去沒笑出聲,心裡暗想:這個大媒,八成是有了希望,就憑白燕兒絕世姿容,還怕目前少年人會不動心。

    不過他究竟是老江湖,儘管心裡有了十成把握,仍然是探著腳步說道:「俞老弟不必過份難過,都怪我言不留神,觸動老弟傷心往事。」

    劍英趕忙用衣袖擦去目蘊淚水,笑道;「哪兒話,我一時間想起雙親,不自主悲從中來,老前輩恕我年幼無知,不要見怪才好。」

    童維南笑答道:「俞老弟言重了,承老弟兩伸援手,才留下我這條老命,實在說,我真不知如何報答,老弟日後如有用我老頭子的地方,只要一紙相召,立即趕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俞劍英聽到這裡,趕忙起身一揖答道:「老前輩太過謙虛,晚輩實不敢當。」

    老武師點頭笑道:「俞老弟溫文雅爾,懷才不驕,確是難得,就憑這一點,已足使人傾服了,無怪乎我那眼過於頂的侄女兒,懷意所屬,可謂佳人慧眼識英雄了。」

    俞劍英聽得一驚問道:「什麼……」

    童維南低聲笑道:「我老頭子口福不淺,要吃俞老弟一杯喜酒了。」

    話到這裡,俞公子還有什麼不明白,他低頭沉吟,久久不語,腦示又浮現出玲姊姊的輕顰淺笑,那親切溫婉的關注之情,人樣花枝的絕代風華,得妻如此,死而無憾……

    驀地裡,他想起了九華山排雲嶺,誓約托身的陳姑娘紫雲,一想到這裡,俞劍英只覺著背上冷汗直冒,暗道:「該死,該死,俞劍英啊……你幾乎造成了終生大恨……」

    他只管低著頭出神呆想,老武師童維南卻看一個莫名其妙,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化不定,似乎有著重重難題,一時間猶疑難定。

    童維南看劍英久不開口,誤認他年輕面嫩,難於啟齒,暗想:「我這老江湖,怎麼今天也變的這樣糊塗。」立時低聲笑道:「程老堡主心感大恩,願把愛女以身相許,托我做個現成媒人,白燕兒美疑天人,若非老弟,誰也不足匹配……」

    童維南話還未完,俞劍英離坐而起,長揖答道:「老堡主錯愛好意,俞劍英感謝異常,不過晚輩自知碌碌庸才,恐有誤程姑娘終身,請老前輩代復程老堡主,請恕俞劍英不敢應命。」

    幾句話,聽得童維南全身一涼。他怔了半晌神,正色說道:「俞老弟這幾句話,我老頭子實在不很明白,老弟人如臨風玉樹,才技絕江湖,和我那玉玲侄女,正是一對於明珠寶玉,你這樣過於自謙,藉詞推托,難道白燕兒不足以配老弟嗎?」

    童維南不虧是老江湖,果然問得俞劍英沒法子回答,他閉目垂頭,心中暗想:「如果堅拒了這門親事,必害的玲姑娘芳心痛碎,綠竹堡勢難再住,答應吧,對雲姊姊如何交代?」

    事實上俞劍英並不是不愛玉玲,這一段時日裡,程玉玲嬌小美麗身影已深嵌他心底深處。

    一時間,他腦際浮現陳紫雲、程玉玲兩人倩影,不住的盤旋飛舞,他分不出誰好誰壞,兩個人一般的美,一樣的侍他情深義重,就這樣使俞劍英跌入了萬丈情海,洶湧波濤打得他頭暈目眩……

    突然他睜開雙眼,星目中滾下來兩點淚珠,這可把金刀飛叉童維南嚇了一跳。

    老武師帶著驚奇問道:「俞老弟,你……你怎麼啦?」

    俞劍英搖著頭答道:「晚輩一時間憶及了幼逢慘變,不自主失了禮儀,老前輩要多多原諒才好,煩請代復程老堡主,就說俞某人山野草莽,實不足以配程姑娘人間威鳳。」

    說完話,人似不支,向後面椅前上靠去。

    童維南被劍英突如其來的一鬧,真如墜入五里霧中,這個老江湖也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他看得出俞劍英有著極深的痛苦,人家既然擺出送客的架子,自己勢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得站起身拱拱手說道:「俞老弟也不要太過傷心,事情已成過去,苦壞自己反覺不值,老弟多休息下,我這暫先告退。」

    說完話,輕搖下頭,滿懷著迷惘,離開了劍英臥室。

    童維南走後,多情的俞公子再也無法控制那滿懷情愁,索性倒臥床上,他想睡,可是那裡睡得著呢?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恍惚中忽聽得一聲輕響,微睜星目看去,見少堡主程天龍正站在門口看著他發呆,似是有要事請他,但卻又不敢驚醒他甜酣好夢。這當兒俞公子哪還有心情應付,乾脆把雙眼一閉,裝個好夢正濃,果然程天龍不敢驚擾,站一陣悄悄退去。

    俞公子本來是裝著睡,但這一裝,竟真的沉沉睡熟,醒來時,見房中燭火通明,老堡主程九鵬,金刀飛叉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張氏昆仲,全都在房裡。

    另外還有一個廿四五歲青年男子,青衫福履,劍眉朗目,丰神俊秀,文雅瀟灑,看上去一派書生風度,但二目中神光炯炯,猶如兩道冷電,俞劍英心念一動,暗想:「此人外形秀俊,精華內蘊,大概就是老堡主所說的岳鳳坤了。」

    趕忙擁被起身,正想下床和眾人見禮,老堡主程九鵬已含著微笑,走近榻邊,滿臉關懷神色低聲說道:「俞老弟,你身體不適,不要下床,大家都是自己人,這位就是我給你提過的岳鳳坤,武林中人不講求俗凡禮法,你有話躺著談吧?」老堡主說著話,又替劍英蓋上被子。

    俞公子也覺著自己有點不適,伸手摸摸額角,竟有點兒發燒,這才知道自己生了病,這當兒,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全都圍到床邊,夜遊神鷹張鴻,一摸俞劍英額角,皺著眉道:「俞兄弟熱度不低,是不是要請個大夫看看。」

    程九鵬笑道:「岳兄弟極精醫理,就請偏勞一次吧!」

    俞劍英正待推辭,岳鳳坤已移步劍英榻前笑道:「靈虛仙長,胸羅萬有,爐中金丹,起死回生,俞小俠仙長高足,必精通此中道理,晚輩雖略通一點醫理,如比俞小俠自然是大巫小巫,老堡主既有吩咐,晚輩自不敢推辭,不防姑且一試,俞小俠恕小弟班門弄斧了。」

    說著話,他不待俞劍英回答,已然伸出右手替俞劍英把脈,這情景使俞公子無法推辭人家一番好意,只得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表示謝意。

    這當兒,臥室中空氣異常靜肅,大家面上神色都顯得相當莊嚴,幾道眼神都盯在岳鳳坤臉上,靜聽著他對劍英病情所下斷語。

    浙北雙傑中戲水燕子張瀾,心感俞公子小孤山出手救命之恩,尤表關心,他臉上神色簡直是有點緊張。

    這樣過了有一刻工夫,才見岳鳳坤放下把脈右手笑道:「俞小俠內功精湛,已達百病不侵之境,而且氣脈調和不似有疾,只是悲傷過甚,胸中積壓一股幽怨之氣,只要俞小俠能稍抑悲傷,立可痊癒。」

    說著話,他兩道神光充足的朗目,掠劍英臉上一掃而過,回頭又對程九鵬等說道:「俞小俠些小微恙,不需服藥,只要略作調養即可痊癒,我等目前不宜擾他靜養,暫時退出,讓他休息一下。」說著話,首先回頭走去。

    老堡主看了看站在身側的童維南,才對劍英說道:「俞老弟需要什麼只管吩咐,我就派人趕辦。」

    俞公子搖搖頭笑道:「老前輩言重了,一點微恙,何足掛齒,承蒙錯愛,晚輩感謝不盡了。」

    幾句話,頓使程九鵬色變,他仍勉強道:「俞老弟那裡話,綠竹堡從程某人起,都欠著俞老弟一筆恩債,我們知這一生永談不到報答二字,但都刺骨銘心,永埋肺腑,話說過都成過去,俞老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你休息一下吧!我暫時告退。」說完,他拱拱手,和老武師童維南一起退出臥室。

    程九鵬走進客廳,浙北雙傑正陪著岳鳳坤喫茶談天,岳鳳坤起身對程九鵬一禮笑道:

    「晚輩遊蹤三湘,風聞五鬼尋仇綠竹堡,匆匆趕來,不想晚到一步,致未能略助一臂之力,抱憾極深。」

    老堡主笑答道:「如非俞小俠出手相助,綠竹堡恐早成一片焦土,差一點難再見你老弟了。」

    岳鳳坤歎口氣答道:「難道黔中五鬼都懷絕技,以老前輩等四人之力,再加上玉玲姑娘都不足之抗衡嗎?」

    程九鵬未及答話,夜遊神鷹搶先接道:「五鬼潛蹤嶺南魔窟五陰峰金霞宮中,苦習武技十餘年,志在報仇,那夜小孤山一場激戰,初由程老哥、童老哥、愚兄弟和玉玲侄女迎敵,十合之後瀾弟首先不支,受了刀傷,俞小俠一劍支援,力伏五鬼,扭轉大局,黔中五鬼三死二傷,鬧個虎頭蛇尾,更難得的是,俞小俠獨攬下恩怨是非,和白面鬼王訂下了三年嶺南約期,少年人豪氣凌雲,俠膽並日月,義氣重千秋,就這份英風豪氣,足堪稱獨步江湖,來日中愚兄弟如一息尚存,定當追隨他嶺南一行……」

    張鴻越說越高興,簡直把俞劍英捧上了三十三天,他可投留意岳鳳坤臉上的神情變化。

    童維南坐在老堡主身側,看出來岳鳳坤神色不對,立時打斷了張鴻的話接道:「俞小俠固然是人間祥麟,武林奇葩,但岳老弟亦是一代奇才,江湖中難得一見的人物。」

    岳鳳坤微笑答道:「恨晚輩來遲一步,未能親睹俞小俠絕技,異日有緣,當拜領教益……」

    程九鵬一聽話風,知岳鳳坤存下和劍英比劍的心願,暗地一驚,趕忙接口笑道:「俞小俠和岳老弟,均為老朽知友,都是自己人,何苦要動刀掄劍……。」

    老堡主話未完,岳鳳坤笑答道:「晚輩是一句無心之言,九華山靈虛仙長,奇門劍術,獨步武林,晚輩自知必敗下風,豈敢自取其辱。」

    說話時俊目放光,眉宇間隱含一種肅煞之氣,嘴角上掛著冷冷的笑意。

    程老堡主見多識廣,他看透岳鳳坤心中不服,必欲和劍英一較長短,這件事只有以後慢慢化解,目前如再提起,勢必弄巧成拙,正想變更話題,轉變眼前的緊張空氣,那知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已皺著眉搶先說道:「俞小俠這場病來得奇怪,這中間頗耐人尋味,自我老頭子提起玲侄女這樁事,他就神色慘變……」

    話到這裡,老堡主程九鵬已急使眼色阻止童維南再說下去,可是智慧絕人的岳鳳坤,已然聽出了個中曲折,立時玉面泛青,俊目中異光閃爍,似乎含蘊著兩眶淚水。

    總算他定力超人,沒有使淚水流出眼眶,這時童維南也自警覺,立時住口不說。

    偏巧夜遊神鷹張鴻追著問道:「童老哥,你說什麼,怎麼吞吞吐吐,你就是不說明,我也猜測得到,是不是準備給玲侄女做媒,我兄弟也有這個意思,不想讓你佔了先,玲侄女花枝人樣,艷麗蓋江南,和俞小俠正是一對金童玉女,這件美事,要望你老哥鼎力成全了,我兄弟好歹總要吃過這杯喜酒再走。」

    說完話他又望著老堡主笑道:「我說程老哥,玲侄女年齡也不算小了,你和大嫂子商量一下,這件事我們總要大力促成。」

    老堡主程九鵬深知雙傑性格,知他們對俞公子已佩服的五體投地,何況程九鵬授意童維南提親碰壁的事,張氏雙傑又不知道,這時自難怪張鴻誤認為這是老武師童維南的主意,這當兒又不便分說,只得苦笑一下答道:「俞小俠世間霸才,小女豈足匹配,這件事不談也罷!」

    哪曉得,張鴻聽完話霍然離座,大聲說道:「程老哥說的話小弟一向心服口服,不過這句話說的有點不近常情,誰不知玲侄女風華絕代,俠名噪江南,說人才比得上仙露明珠,除了俞小俠,誰配得上?」

    他這麼吹鬍子瞪眼睛的高聲一嚷,可把老堡主程九鵬弄一個啼笑皆非,心中除了一份無法說出的難過外,表面上又異常尷尬,同時岳鳳坤臉上神色也變得如罩寒霜,他冷冷地看了張鴻兩眼,這眼光如冷電霜刃,又使程九鵬多擔了一份心事。

    他知道岳鳳坤極愛玉玲,玲姑娘也對他很好,不過自愛女和劍英來到綠竹堡後,情勢又自不同,老堡主冷眼旁觀,看愛女對劍英處處暗中照顧的無微不至,這種關懷神情,和過去對岳鳳坤完全兩樣,程九鵬看穿了愛女心事,恰巧遇上黔中五鬼挾舊怨尋仇綠竹堡。

    俞劍英仗義握手,力敗五鬼,又攬下了以後的恩怨是非,程九鵬既看穿愛女心意,又感激俞公子救命之恩,兩檔事促一塊,老堡主才決定的把愛女許配劍英,暗地裡和老伴神針追魂萬金鳳一商量,才托童維南出面做媒,在他想兩小並騎千里,恐怕早已兩心默許,童維南出面說媒,那就不是過求個名正言順,所以他連女兒也未商量,逕自定了主意。

    誰知金刀飛叉童維南給劍英一提親事,竟被俞公子一口回絕,程九鵬乍聞之後異常難過,好在這事女兒並不知道,從今以後不再提起也就算了,恰巧這當兒岳鳳坤登門造訪,程九鵬一見岳鳳坤面,剛才的難過,反而變成高興起來,暗想:「幸而剛才俞劍英回絕了這門親事,否則對目前少年人如何交代。」這不過是老堡主的事,除他外自然別人全不知道。

    程九鵬見到岳鳳坤後,立時派程天龍去請劍英,俞公子闇然裝睡,程天龍不便驚他好夢,只得據實稟告,老堡主當時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立即設宴替岳鳳坤接風洗塵,酒席上談起俞劍英出自九華山靈虛道長門下,岳鳳坤聞言之下,堅請一晤,老堡主幾度派人去請劍英,均因他好夢正甜,下人們不敢驚擾,這才憋了岳鳳坤一腔的怒火,誤認劍英拿架子不願就席。

    等到一席酒罷,已到了掌燈時分,程九鵬邀同岳鳳坤、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共赴俞劍英臥室探視,果見俞公子仰臥榻上,酣夢未醒,老堡主伸手一摸劍英額角,覺著有點燙手,才知道劍英生了病,這一來大家都非常著急,岳鳳坤心中剛才一點不愉快,也隨之消失,正當幾人鬧的六神無主的時候,恰巧劍英醒了過來。

    程九鵬推薦岳鳳坤替劍英把脈看病,岳鳳坤幼隨風塵怪傑一葉道人學藝,盡得一葉道人真傳,極精醫理,他一把劍英脈門,覺得和好人無異,再看他英華內蘊,兩太陽穴微微突起,分明內功已有相當火候,但卻走氣不均,這就又勾起岳鳳坤一腔誤會,他認為劍英故意仗精湛內功裝病。

    岳鳳坤不但精通醫理,而且又是內家高手,經他一陣推切、發覺劍英胸中似乎積存一腔幽怨之氣,這才勸劍英幾句話,首先退出俞公子臥室,回到客廳。

    在他本意是想追問劍英近日情形,以便查出病源,哪知夜遊神鷹張鴻一開口,就滔滔不絕的把俞劍英捧上了天,岳鳳坤自負劍術武技天下獨步,聽張鴻一個勁捧劍英,不自主激起心頭怒火,動了和俞公子比劍的念頭,幸得童維南打斷張鴻的話,又捧了岳鳳坤幾句,程老堡主又趕著打圓場,這才平下去。

    金刀飛叉童維南,不知道岳鳳坤對玲姑娘鍾情極深,他覺得俞公子病的奇怪,這中間必有緣故,心念病人,使這位老江湖一開口,也說錯了話,等到程九鵬急忙示意阻止,話已經說出一半,岳鳳坤聰明透頂,已然聽出個其中含意。

    如果就此收場,憑程九鵬、童維南兩位老江湖,不難把場子轉圜,偏是夜遊神鷹自作聰明的一篇宏論,主張全力促成俞公子和白燕兒一段良緣,話說的露骨,好像程姑娘變成了他的女兒,這不但引起岳鳳坤醋意怒火,同時也使程九鵬作了大難。

    老堡主又急又氣又好笑,又不便說出俞劍拒婚經過,浙北雙傑和他是幾十年道義之交,情勢又不能給張鴻太過難看,再看岳鳳坤臉上變色,星目蘊淚,眉透煞氣,老堡主雖然知道岳鳳坤暗戀玉玲,但卻沒想到他愛玉玲如此之深,俞劍英既然拒婚,不如順水推舟,把玉玲許給岳鳳坤,再說兩人才貌又在伯仲之間,這樣既可消除誤會,又可得一個乘龍快婿。

    老堡主暗地裡定了主意,立時開口笑道:「無才小女,承張老弟如此關懷,她那幾聲叔叔總算沒有白叫,我們幾個老兄弟,都有了一把年紀,而且相隔遙遠,平常也極難聚集一起,說不定以後沒有見面機會了,趁幾位在寒舍之便,總得讓幾位吃過這杯喜酒再走,三位老弟又都是從小把玉玲疼大,這杯酒如果吃不到,三位算白疼她一場。」說過話,他看看岳鳳坤來一個哈哈大笑。

    原有的緊張形態,經程九鵬這一化解,立時變成一室祥和,張鴻誤認老堡主已答應把玉玲配給劍英,岳鳳坤察顏觀色也聽出了一點端倪,最明白的自然是金刀飛叉童維南,老武師聽出了程九鵬話中含意,白燕兒勢將改許岳鳳坤,不由微皺一下眉頭,難免對劍英有份偏愛,但自己做媒碰壁,自無顏提出反對,只得坐一旁悶悶不語。

    這時大敞廳燭火輝煌,下人已送上奉盛酒菜,童維南久走江湖,心中雖有不悅,但絕不形露於外,這就拿酒出氣,他舉杯挑戰,力拼四人,誰知岳鳳坤量大拳精,老武師連戰皆北,少說點他總吃兩百多盅,老堡主看出來童維南一反往常故態,隨力勸罷酒吃飯。

    誰知道老武師硬不服輸,推杯換碗,苦拼鳳坤,不到一刻工夫,他又連吃了廿大碗,這一來老武師再也支持不住,程九鵬立時派人把老武師扶回臥室休息,幾人經童維南一陣鬧酒都有了一點醉意,匆匆的吃過飯,就散了席。

    且說老堡主程九鵬,懷著滿腹心事回到後宅,程夫人神針追魂萬金鳳,正和白燕兒秉燭閒談,娘兒倆似乎談得很高興,俏丫頭站一旁張羅著端茶送水,一見老堡主進了門,玲姑娘慌忙搬把椅兒放上首笑道:「爹,請坐啦。」說著話她又親捧著一杯香茗,送在老堡主面前。

    程九鵬長長歎口氣道:「玉玲,你也坐下,咱們父女倆好久沒有談過啦,今晚上我有點事跟你商量商量。」

    玉玲見父親笑容中帶著莊嚴,知道有正經事淡,嘟著嘴在老堡主身旁坐下。

    程九鵬見愛女一派嬌態,確是討人喜愛,心中說不出是喜是憂,他呆望了愛女一陣,揮揮手讓梅香退出去,老堡主這一做作,連程夫人也覺有點奇怪。

    程九鵬忽的一整臉色,對玉玲道:「你的事我一向很少過問,任你以女兒身飄蹤江湖,這固然是我和你娘對你管束太鬆,從小就放縱了你,一方面也因為你聰明過人,又能潔身自愛,我和你娘也不必多管你閒事,這次你和俞劍英井騎歸來,和你以往做事性格完全不同,近日中為應付五鬼尋仇這場風波,累的我沒有時間追問這件事的經過,雖然武林中不太重世俗禮法,但男女有別,我這做父親的總不能對你作為完全不聞不問,你究竟對俞劍英心意如何?今晚上希望你能坦誠的說出來,俞小俠對我們程家恩深似海,但我決不能強自己的女兒,委身報恩。」

    程九鵬話剛說完,程夫人萬金鳳卻聽得個莫名其妙,她正想開口詢問,老堡主急忙示意阻止,兩隻眼直瞪著玉玲,靜等答覆。

    這當兒可難壞了白燕兒,她真沒有想到,做父親的會這樣單刀直入地問起女兒終身大事。

    程姑娘再大方,也不便親口說出來她非劍英不嫁。何況她心裡明知道英弟弟還有個紫雲姑娘,好在剛才和母親談話當兒,程夫人已然暗示出把她許配劍英的話風,這時父親又直截了當的問,一時間把個聰明透頂的白燕兒完全蒙住。

    程姑娘萬沒有想到岳鳳坤也在綠竹堡,心裡面暗地歡喜,她還認為是劍英答允了親事,這倒怪程玉玲平日自負太高,誤認英弟弟跳不出她的綿柔情網,她就不信陳紫雲能和她相提並論。

    這就使程姑娘拿錯了主意,她眨眨大眼睛,紅著臉答道:「爹娘養兒一場,這些事自然有爹娘做主,不孝女兒全憑爹娘安排。」

    說過話,轉身就走,猛聽老堡主沉聲喝道:「玲兒,你站住,你這話可都是出自肺腑嗎?」

    這一問問得白燕兒心裡一跳,她停步回頭,看父親面色異常嚴肅,不由一呆,囁嚅著答道:「女兒無才,但亦懂孝順二字,爹的吩咐,兒自當敬遵慈命。」

    老堡主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你去休息吧!」

    程姑娘走出室外,猛聽得爹爹長長的歎了口氣,姑娘心中一動,立時返身,偷偷溜到窗下面聽二老談些什麼。

    程夫人等玉玲走後,立時追著程九鵬問道:「你今晚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在自己女兒面前也裝模做樣起來,你既然決定把她許給人家俞公子,偏又說出什麼不能強女兒委身報恩的話來,好像只有你做父親的通情達理,我這做娘的算是老糊塗,硬逼女兒委身報恩是不是,告訴你,我已對玲兒暗示了我們心意,我看她不但不反對,反而有點暗中高興,這些都是我們做娘的事,你偏要故示通達講一套道理出來,對自己親女兒還耍的什麼花樣?」

    忽聽程九鵬又長長歎口氣,接道:「玲兒的心意,我不是看不出來,我這雙老眼還沒花,這丫頭敢把俞劍英帶回家來,自然是意有所屬,我當時因急謀對付五鬼尋仇的事,也無暇查問她事情經過,誰知俞小俠竟變成了挽回我們綠竹堡一場浩劫的大恩人,如今想來這丫頭眼光聰明確有超人之處,……」

    程夫人忍不住又接口道:「是啊!既然人家俞小俠救了綠竹堡一場災難,玲兒又心有所屬,把女兒許給人家不是對嗎?」

    老堡主搖搖頭答道:「事情如果真的這樣,那還有什麼話說。誰知道俞小俠竟一口拒婚……」

    程夫人急道:「什麼,他一口拒婚,你帶我去看看這個俞劍英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不信我們玲兒配不上他。」

    程九鵬皺著眉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呈這樣沉不住氣,俞小俠是我們大恩人,難道你要去硬逼著讓人家娶你的女兒不成?」

    金針追魂萬金鳳,氣得臉上全變了色,坐那兒全身直抖。堡主沉吟了一陣又道:「事情鬧到這一步,我們自不便強人所難,所以我決定把玲兒另許別人,早一點完了這樁心願。」

    程夫人顫著聲問道:「你說另許別人是誰,我女兒不是貨物,任誰都可以買賣,姓俞的既然無心,男女有別,他為什麼和玉玲一塊並騎千里……我非得找他評評這個理不可……」

    程九鵬笑道:「你先靜下來,天下沒有做父母的逼著人家娶自己女兒道理,而且這另外的人,也是你久已屬意的東床人選,他就是岳鳳坤,今天剛到綠竹堡中,我準備盡早給他們完成大禮……」

    老堡主話到這裡,窗外面偷聽的程玉玲,早已芳心痛碎,她這才明白爹爹問她的一番話意,程姑娘這當兒愁腸百折,淚若泉湧,她恨爹爹暗隱話意,使自己跌入他謀算之中,她恨英弟弟太過薄倖,全不念自己一片愛顧深情,竟一口拒婚,下面說什麼她無心再聽,咬牙轉身狂奔回棲燕樓去。

    程姑娘回到香閨,俏丫頭正一個人坐那兒,對著燭光出神,她回頭見玉玲滿面淚痕,柳眉鎖怨,俏丫頭嚇了一跳,急撲到姑娘跟前,她扶著玉玲嬌軀問道:「姑娘你怎麼啦?」

    玉玲這時哪還能答得出話,抱緊了俏丫頭,伏在地肩上痛哭,梅香覺著姑娘玉體顫抖,雙手發冷,知道她傷心到極處,趕忙抱起玉玲嬌軀,把她放在床上,姑娘哭一陣,猛地挺身坐起,一張嘴吐出來一口鮮血,梅香嚇得撲倒地上,抱著姑娘雙腿,哭喊道:「姑娘,你怎麼啦?你不說真要把小婢急死了……」

    玉玲慘笑一聲,抓緊了梅香手答道:「妹妹,你別怕,反正我已活不了幾天,我死了你去告訴他,就說我為他留下了清白身子……下一世……」

    說這裡,一陣急痛攻心,人便暈了過去,梅香連驚帶急,鬧得六神無主,她就知道抱著玉玲嬌軀低泣,棲燕樓深閨香閣,一時間罩滿了愁雲慘霧,俏丫頭低泣如訴,聲聲斷人腸,這景像真稱得上淒絕人寰……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俏丫頭淚水濕透了玉玲前胸,程姑娘被梅香一陣搖撼,透過來一口氣,悠悠醒轉,她輕伸玉腕拂著梅香秀髮笑道:「妹妹,你不要哭……」

    梅香不讓姑娘說完,接道:「姑娘,你要真死了,我也不活著,有什麼事,你告訴我,要是真該死,我必追隨姑娘一塊兒死去。」

    玉玲點點頭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卻不能和我一起死,現在我已萬念俱灰,死了比活著受罪好得多……」

    程姑娘說到這裡,已下定了殉情決心,心中反而坦然起來,她把俏丫頭緊抱在懷中笑道:

    「你知道我抱的是誰。」

    梅香仰起頭答道:「我嘛,我是梅香。」

    玉玲搖著頭答道:「不!你是他,他是俞劍英……」

    梅香聽得悚然一驚,緊偎在玉玲懷中說道:「你說吧!我們一塊兒死給他看。」程姑娘心存死志,把俏丫頭看成了唯一的親人,緊抱著梅香,說出他剛才偷聽到父母的談話經過……

    這邊一對癡情主婢,靜夜裡依偎輕談,那邊俞公子也鬧的魂不守舍。

    劍英自老堡主等探病告退後,一個人仰臥榻上,出神呆想。程玉玲過去對她的柔情蜜意,如今都化作支支利劍洞穿他心胸,他幾度離榻而起,想上棲燕樓求玲姊姊原諒他拒婚苦衷,每每欲行又止,到底他還是沒去,這晚上俞劍英就在傷心千回中渡過一夜。

    第二天,綠竹堡程宅中上下都開始忙碌起來,到處粉刷結采,程家富甲天下,綵緞、綾羅應有盡有,人手又多,做起來自然很快,不過半天工夫,偌大一個程宅,已裝飾得花團錦簇,珠圍翠繞。

    這情景看到劍英眼裡,心中暗覺奇怪,見到處紅綾飄風,分明是要辦喜事,但自己明明的拒絕了這門親事……難道還另有他人結婚不成……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當兒,忽聽身側有人笑道:「俞老弟,病好了嗎?」

    劍英回頭見是金刀飛叉童維南,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已進了自己的房間。心中暗想,我這幾天真是糊塗了,怎麼人家快到自己身邊,還是毫無所覺,心裡想著,趕忙笑道:「承老前輩關懷,晚輩微恙已癒。」

    老武師臉上浮現出一絲淒涼的笑意,答道:「老弟貴體康復,我老頭子算少了一件心事,天下事多出人意料之外,我老頭子無緣和老弟再作多聚,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異日有緣再會了。」

    童維南說過話,面色淒然,對劍英點點頭,轉身就走。

    俞公子天性純厚,半月相處,不知不覺中已對老武師生出一種極深的感情,此刻見他要走,不由心中一急,驀然一個箭步,攔到老武師前面急道:「老前輩好端端的,為什麼立刻要走,我知道,我使老前輩難堪,可是晚輩確有難言苦衷,老堡主縱然怪我不識抬舉,但我想玲姊姊一定能知道我的心意,她不會責怪我俞劍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童維南被這幾句話,吸引住全部心神,他不只是感謝劍英救命之恩,而是從心眼裡喜愛這個孩子,他本來是準備探視一下俞公子,立刻暗中溜走,樂得眼不見心不煩,可是俞公子幾句話,引起他濃厚興趣,這就暫時打消了走的念頭。

    老武師抓著劍英一隻手,全身打顫,他還是勉強笑道:「俞老弟,承你把我這半身入土的人視為知己,我老頭真不知該怎麼高興,那天你拒婚時神色異常,我雖然看出這中間,另藏有一段隱秘,可是又不便冒昧追問,老弟今天如能推腹直告其中曲折,我老頭子死也落個明明白白。」

    俞劍英聽過童維南一席話後,知道那天堅拒親事,使他傷透了心,今天如不把話說明,勢難解除他心中誤會,何況剛才話中又露了一點口風,事事擠住,只得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

    「程姑娘才貌雙絕,又待我恩重情深,晚輩縱然是鐵石草木,也不能無動於衷,無奈晚輩昔年從師九華山學藝之時,有一位同門師姊,她把我從小帶大,看顧恩比擬父母,愛護情義重骨肉,臨下山她送我數十里外,盟約托身,等著我早日回去……」

    俞劍英說這裡,只覺著一陣傷心,星目中滾下來兩顆淚珠……

    者武師童維南也聽得異常感動,點點頭歎口氣答道:「白燕兒嬌艷如花,秀美絕倫,但仍不能打動俞老弟一寸愛心,少年人不二色,確是可敬,我老頭子雖然做媒碰壁,也落得心服口服,不過白燕兒也待你義重情深,這檔事你準備怎麼處理?」

    俞劍英苦笑一下答道:「我把程姑娘看成我親生姊姊。」

    老武師猛的一陣大笑說道:「老弟既然拒婚,何苦又自沾情孽,你把她當姊姊看待,那是笑話,你知不知道白燕兒這兩天內就要出閣侍人。」

    劍英急截住了老武師的話問道:「她……她……她嫁給誰?」

    童維南沉聲答道:「就是替老弟把脈看病的岳鳳坤,大概在這兩天內就要行大禮,我老頭子也因此欲一走了之,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童維南話未說完,俞劍英面色慘變。

    他突然星目微閉,強笑著道:「稱得上一對璧人佳偶,童叔,你不要走,我們看他們完成大禮後,一塊兒告別離此。」

    一聲叔叔,叫得童維南受寵若驚。他趕忙站起搖著手說道:「俞老弟,你怎麼能這樣稱呼,我實在不敢當……」

    劍英笑道:「老前輩何必過謙,晚輩日後討教之處正多,你答應我等幾天,咱們一塊兒走,我還有事,要借重一臂之力。」

    老武師被劍英一陣恭維,鬧昏了頭,他手捋長鬚,一陣哈哈大笑道:「俞老弟既如此說,我老頭子就再住幾天,有事借重這句話,我當之有愧,如果真有用我的地方,我老頭子願作一識途老馬。」

    俞公子起身拜謝,童維南長揖還禮,兩個人又談一陣子,劍英話中露出要老武師帶他進京復仇,童維南自然是一口答應,但他並不因此追問劍英身世,這就是童維南老練的地方。

    一老一少愈談愈投機,一席話完,增進了不少親切之感。

    童維南剛剛告退,老堡主又親來探病,他仍是那樣親切關注,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俞劍英強打精神和程九鵬閒聊了一陣,老堡主故露口風,帶著笑意:「俞老弟病勢痊癒,正趕上吃小女一杯喜酒,這丫頭福份不淺。」

    俞公子淺然一笑答道:「晚輩初踏江湖,幸遇得程姑娘處處關照,晚輩對於姑娘感激異常,這杯酒如果錯過,俞某人當抱憾一生。」

    程九鵬全神貫注,雙目炯炯如電,想從劍英沖色之中發掘出他對玉玲究竟有幾份情意,無奈俞公子神色自若,毫無一點異樣表示,這要歸功於童維南事先告訴他這個消息,如果俞公子這當兒聞訊變色,也許會使老堡主再變心意,重新考慮爰女終身大事,至少也要延展大禮日期,免得使劍英受到刺激,偏巧他硬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玉玲婚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這就使老堡主莫測高深,他心中暗想道:「慚愧,難怪他一口拒婚,原來他心中對玉玲毫無半點愛意。」

    這一來促成老堡主早日完心願的決心,立時拱手笑道:「老朽準備給他們盡早完成大事,了卻我一樁心願,借後天重九節,成禮綠竹堡,好在岳鳳坤雙親已逝,他師父又飄蹤不定,辦起來省去不少俗禮麻煩。」

    劍英點頭笑道:「岳鳳坤一代奇才,程姑娘仙露明珠,老堡主眼力不凡,選得快婿,只是晚輩來自荒山絕峰,恐無像樣賀儀致送一對佳偶。」

    老堡主笑道:「俞老弟言重了,承你看得起玉玲這個丫頭,肯吃她一杯水酒,那就是她的造化,千萬別再提賀儀二字,我們程家欠你俞小俠的恩德、情義,何只天高地厚,老朽自知今生無能助力,從不敢提報答二字……」

    說這裡,老堡主忽覺著心裡一酸,差一點流出眼淚,急急拱手告退。

    程九鵬走後,俞公子又跌入痛苦之中,剛才他強自鎮定,極力壓制著氾濫情潮,如今靜室中只餘下他一個人,立時思潮洶湧,百感交集,不由一聲長歎。

    就在他歎聲未落之際,門外面紅影一閃,一陣微風進來了俏丫頭梅香。她雙眼紅腫,神色淒惶。一見俞公子忽然又變得異常鎮靜,緊繃著一張俏臉,瞪大著兩隻圓眼,緩步逼到劍英跟前。

    俞公子站起身子,剛說一聲:「姊姊你好……」

    俏丫頭冷笑一聲接口答道:「你的嘴很甜,可是心如蛇蠍,爺,梅香是個丫頭,請你以後別再折磨我。」

    劍英看出來梅香的神色不對,眼神似劍,恨不得看穿透他五臟六腑,這神情是劍英自認識丫頭後從未見過,那眼光,如恨、如怨、如千萬支透胸利箭……

    俞公子怔下神,強笑著答道:「你跟誰生這樣大氣,我沒有得罪你呀,再說後天又是程姑娘大喜日子,你怎麼不快活,反而……」

    俞公子幾句輕鬆話猶如焦雷擊頂,氣得俏丫頭臉色變白,她恨著聲打斷了劍英的話,接道:「俞劍英,你何苦在我們弱女面前發狠鬥氣,白燕兒和梅香不是貪生惜命人,大不了情天留恨,黃土埋骨,不過我作鬼也不饒你……」

    說這裡,她再也狠不下去,淚珠兒一顆顆湧出眼眶。俞劍英聰明人,哪還會聽不出話中含意,他也星目含淚,低聲問道:「怎麼,難道玲姊姊不同意這門親事?」

    俏丫頭抬右袖擦去淚水,苦笑一下答道:「你何苦又來假裝慈悲,我主婢苦命弱女,死之何惜?白燕兒上一世欠了你一筆命債,這一生搭上我梅香償還,你如果真的有一點慈悲心腸,今晚上二更天,望你到棲燕樓見我們主婢最後一面,從此後人鬼殊途,無緣再見,記住,二更天你必須去,晚一刻棲燕樓深閨血染,我梅香言盡於此,去不去可是在你。」說完話她轉身就走。

    俞劍英急喊聲:「梅姊,你留步片刻,我還有話說……」可是俏丫頭硬是不理,逕自走去。

    俞劍英相當為難,棲燕樓內宅閨閣,自己如果深夜赴約,一旦被人發現,傳言出去,勢將永留污名,不去吧,又怕程玉玲、俏丫頭真的自殺而死,眼看天色入暮,他仍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這些事又無法和人商量求救,就這樣他瞪眼直等一更過後。

    驀的靜夜中傳來了兩聲更鼓,俞劍英仍然是想不出別的辦法,心知再誤時刻,難免造成大錯,只得輕推後窗躍出室外,看半圓寒月,光華鋪地,俞公子施展開上乘輕功,月光下晃似一縷淡煙,直撲向後宅棲燕樓去。

    程姑娘住的棲燕樓,在程家花園中自成一所庭院,翠竹作籬,聳立於華花叢中,秋菊環繞,丹桂飄香,劍英一入後園,只覺著芬香襲人,抬頭看棲燕樓窗門緊閉,寂然無聲,俞公子心中一驚,猛提丹田真氣,雙臂疾分「平步青雲」,躍上了三丈多高樓頂,一翻身落在窗外石欄杆內的走廊,貼耳靜聽,隱約從紫色窗幔中傳出梅香的聲音道:「姑娘,他大概是不會來啦,這人的心真狠。」

    俞劍英聽得一驚,正想推窗而入,窗內又傳來玉玲的聲音道:「妹妹,你不要怪他。他自有苦衷,現在什麼時候了。」

    梅香顫著聲答道:「二更已過,他真的不來啦。」接著室內傳出一陣輕響,又聽玉玲歎口氣道:「時間到了,你把酒菜收起,我們也該走了,爹娘原諒你這不孝的女兒吧……」

    下邊的話,俞劍英再也聽不下去,急抬手椎窗,口中喊道:「玲姊姊。」他話剛落口,只覺燈光一閃,紫色窗幔已被俏丫頭撩起,右扇窗隨著打開,俞劍英一躍入室,俏丫頭隨即閉好窗,放下紫幔。他一入室內,直向程姑娘撲去。

    玉玲一身白緞衣、白羅裙、白繡鞋、白綾包發,從頭到腳純白如雪,她端坐一個白綾圍著的綿墩上,秀目神閃,神色端莊,見俞公子撲到眼前,仍然端坐不動,只淡淡笑道:「你來啦。」

    劍英猛撲玉玲面前,原想一下子抱起姑娘嬌軀,但卻為玉玲莊嚴神情震住。覺得她這當兒如同白衣仙女,嬌麗中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不由一呆,站在那兒不敢再動,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程玉玲指著身邊另一個錦墩,淡淡說道:「你坐那裡。」

    這時姑娘每一句話都潛藏著無上威力,俞劍英只叫得出一聲:「姊姊……」就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不自主退幾步坐下去,低下頭不敢再看玉玲。

    程姑娘微笑著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已許給岳鳳坤。」

    劍英點頭答道:「我……我知道了。」

    玉玲又問道:「你還記不起得,那夜古剎中我說的話。」

    劍英答道:「小弟記得。」

    白燕兒笑道:「你記得!那很好,我說過,血濺五步,愛心不渝,今晚上該是我證實我誓言的時候,在我死前的一刻工夫,能再見你一面,我感到很快樂,我希望你不要再負了陳紫雲,梅香和我一樣癡心。她立志與我一塊兒離開人間,我不忍她一個活著受罪,你以後如果還能追憶起程玉玲,就別忘了梅香,現在我話已說完,你也該走了。」

    俞劍英抬頭看梅香卓然玉立,俏丫頭竟也換上了一身白衣白裙,突然他眼光觸到玉玲身邊小茶几上兩把耀目匕首,只覺著一陣心痛,星目淚滾,他霍的離坐,淒然說道;「兩位姊姊,都這樣對我情深,俞劍英粉身碎骨也難報答,真要死,小弟亦願奉陪,我們三個人一起死去。」

    程姑娘搖頭笑道:「我是慈命難違,不得不死,梅香和我一塊兒長大,情逾骨肉,我死了她不願獨自偷生。你為什麼死,是不是還想害個陳紫雲?」

    劍英知道再說話也是白費,一時間完全沒了主意,回頭看桌上擺著酒菜,猛的一轉念頭,暗想:「目前形勢,只要自己離開一步,玉玲和俏丫頭必舉刀自戕,眼前救急方法,只有先把她們灌醉,再想第二步辦法……」

    他也不管自己酒量是否能拼過人家,立時回頭向玉玲說道:「姊姊,你能不能最後陪我喝幾杯酒……」說著話,走近玉玲,滿臉乞求之色。

    俏丫頭被劍英一句話提醒,她也突然想起了一個阻止玉玲不死的辦法,立時走到玉玲眼前說道:「姑娘,他既如此說,你就答應他吧!」

    白燕兒看著劍英,淚水承睫,滿臉戚楚。她愛他太深,臨死前仍不忍太拂他心意,微笑著起身就座,答道:「好,我陪你。」

    劍英誠心討好,貼著程姑娘肩膀坐下,俏丫頭坐在兩人對面,三個人舉杯互敬,三杯過後,俏丫頭藉故取酒離席。

    兩人對飲了十幾杯酒,但一句話也沒交談。這情景,靜得使人窒息。

    所幸沒有好多時間,俏丫頭提酒登樓。她先倒一杯酒給劍英笑道:「這酒是我們老夫人親手調製的桃蜜露,香甜醇美,其味無窮,你請滿飲此杯吧!」

    俞劍英哪曉得這杯酒中,已被梅香放入春藥「迷香散」,接過來一飲而盡,酒入腸內立生作用,俞劍英只覺得週身血脈加速,小腹中熱氣上騰,一霎時慾念頓生,竟自無法克制。

    程玉玲一回頭,看劍英玉面泛紅,直透頂門,星目中放射出萬縷情焰,他緊咬著牙齒,全身發顫,心中剛覺奇怪,俏丫頭已起身離席,她迅速收去桌上菜盤酒壺,對玉玲說道:

    「俞相公恐已酒醉,你扶他休息下,我送出去菜盤酒壺,再來送他回去。」說完話她逕自下樓,一翻身帶上兩扇房門。

    玉玲剛喚一聲:「梅香,你……」下邊的話還未出口,「迷香散」藥力已發,俞劍英突然伸手攬住了姑娘柳腰,把玉玲嬌軀納入懷中,這一陣他本性已失,慾念高漲,低下頭猛親玉玲柔甜香唇,程姑娘被他一陣纏綿鬧得也有點心神飄蕩,面對著日夜繞緒心頭的情郎,哪還能矜持多久,再加上肚裡幾杯酒起來作怪,心理防線崩潰,不覺燃起情火,她一咬牙輕聲歎道:「弟弟,你……你要害我死也不能落個清白身子……。」

    可是「迷香散」藥力太強,俞劍英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臉泛紅暈,雙眼噴火,全身上迸出來絲絲熱氣,兩臂環張,緊抱著姑娘嬌軀進了內室。

    俞公子徐徐的舒展雙臂,猛覺左手觸著一個滑膩如玉但又軟綿綿的身軀,同時鼻息間聞到一陣濃冽幽香,撲人欲醉,趕忙睜開眼一看,這一下把俞公子嚇一個驚魂天外,他急得一挺身跳下了床,再看自己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衣服,連羞帶急差一點哭出了聲,急急找到了自己衣服穿好,站在床邊,星目神凝,呆望玲姊姊出神,說不出一句話來。

    程姑娘拉一床綿緞棉被,掩蓋了赤裸的嬌軀,她似有千言萬語湧到咽喉,但卻不知先說哪一句才對,秀目中含蘊著兩包晶瑩的淚水,黑暗裡閃著光輝,四目凝注,互看了良久,俞劍英停立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姊姊,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這樣糊塗,這該怎麼辦?」

    玉玲本來是滿腹幽怨、驚懼。聽完了劍英的話,忽然又變得異常堅毅,她含著淚笑道:

    「你不要怕,怎麼辦是姊姊的事,你走吧!」

    俞劍英不理會玉玲的話,凝神沉思,好像是在回憶幾十年前的往事一樣,他想起自吃了俏丫頭的一杯酒後……慾念陡起,追著玲姊姊……他想到這裡,面色慘變,皺著眉自言自語說:「是梅香……梅香害……了我……」

    說這裡,他猛向程姑娘懷中撲去,口中喊道:「玲姊姊,我害了你……我俞劍英慚愧死了……。」

    程姑娘扶他在自己身邊躺下,伸手摸一塊白綾香帕,替他擦拭著淚水笑道:「弟弟,你急什麼,雖然大錯已鑄,但我並不恨你,也不會因此纏挾在你和陳姑娘中間,使你左右為難……」

    劍英搖著頭答道:「小弟死不足惜,可是你和岳鳳坤……」

    程玉玲截住了劍英的話答道:「玲姊姊雖然是出身江湖,但亦知從一而終,不錯,岳鳳坤對我有情,但我對他一直視若長兄,我無法說出來為了什麼,自見你後就如同中了瘋魔,月餘相聚,好像過了幾十年,這只能說是前生的孽債,半宵纏綿,債清孽完,白燕兒死而何恨?你最好早日告別離此,玲姊姊濺血碎骨,亦必為你俞家保留下貞節門風,雖然我們談不上夫妻二字,但程玉玲,總算給了你清白身子,你不要太恨梅香,她完全是想阻我不死,再說你雖然藥酒亂性,但我卻清醒如常,如果我抵死不從,自然不會造成這樣大錯,弟弟,你一身武技,世無匹敵,自應該仗劍江湖,闖一番事業,不要辜負了你恩師教養心血,堂堂七尺軀,自不應和我們女兒家一般見識,縱然我死了,還有你雲姊姊,她對你必能夠善於照顧,一刻恩愛,我已經心滿意足,弟弟,你早點走吧!別讓兒女柔情,消磨了你雄心大志……」

    程姑娘一席話,婉轉淒絕,俞劍英聽完後,激動異常。他咬牙沉吟一陣才答道:「姊姊,事情已到這種地步,我還有什麼話說,父母大仇未報,我已鑄錯人間,不但害了玲姊姊一生,就是我師父知道了也決不會輕輕放我過去,小弟只有在事發之前,盡早手誅害死我父母的元兇仇人,我再來見姊姊最後一面,返回排雲嶺,在師父和雲姊姊面前削胸取心,明志一死,現在時候已經不早,我走了,望姊姊保重自己……。」

    劍英說完,推窗躍出樓外,耳聞傳來玉玲顫抖嗚咽的聲音喊道:「英弟,你一定要來,我……我等著你!……再見一面……」俞公子不便再答話,凝抻提氣,箭一般溜回自己臥室。

    這時天色已近五更,俞劍英回到房內,閉好窗子,鎮定一下心神,忽見靠窗書案上,有一白片東西,急忙走到案邊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張白色信箋,劍英燃著燭火,只見上面寫著:

    「字諭英兒收悉:月前赴山訪晤靈虛道長,始知爾已承諭下山,雲兒日日登峰殷望,以淚洗面,懷念情深,人漸消瘦,老化子不忍坐視,擅自做主帶她下山,沿途探訪,知爾息蹤綠竹堡。不想晚來一步,致爾失足孽海,上人所見,不幸言中,我一生冷僻冰心,唯獨對爾眷懷難忘,此爾謂緣分乎。

    大恨雖鑄,錯不在爾,雲兒心地善良,必可諒汝,上人處余當代為進言,謀促娥英並事,爾可在綠竹堡稍候,余當使雲兒以江湖禮,持柬求見堡主,老化子不願驚世駭俗,只宜隱手暗中護送,見雲兒後,望能善自求之,可望轉恨為喜,江湖風險重重,以後望妝珍之,桑字。」

    俞劍英看完了這封信,知道義父八臂神乞桑逸塵所為,一時間愧痛交集,無以復加。他做夢也想不到雲姑娘竟和義父一塊兒下了排雲嶺,而且還追蹤到竹堡,信上口氣,分明自己所作所為,盡入義父耳目之中,這當兒,俞劍英鬧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才好,是否照信所囑留在綠竹堡和紫雲見面,或者在雲兒未來之前,自己先離綠竹堡,一時間頗難決定,他捧著義父留下書信,呆在那兒,直到天色大亮。

    第二天綠竹堡一切如常,程家上下,都在為玉玲的出閣大喜忙碌異常。

    老堡主長衫福履,筵客大廳,童維南、岳鳳坤、張氏雙傑和俞小俠劍英,全被邀飲,酒席上談笑風生,看上去一片祥和。

    可是俞劍英心中,卻愁緒萬種,百感叢生,忽然他棒酒起身,對著老堡主笑道:「晚輩承蒙老堡主盛情挽留,本應多居時日,以便討領教益,無奈晚輩尚有瑣事待辦,急於就道他住,異日有暇自會常來拜訪,俞某人借花獻佛,這杯酒算敬各位愛顧盛情,晚輩想就此告別了。」說完話,舉杯一飲而盡。

    俞劍英幾句話,無疑平地上一聲巨響,第一個吃驚的自然是老堡主程九鵬,他雖然看出來俞劍英今日神色有點異常,但他沒料到俞公子會忽然提出告別的話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端著酒杯,怔那裡半晌說不出話。

    戲水燕子張瀾,急的站起身子嚷道:「俞老弟,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兄弟都在等待著吃……」

    童維南知道張氏兄弟,還不清楚劍英拒婚的事,誤認這次喜事是為劍英準備,下面的話如果叫他說出來,老堡主和俞劍英都無法下台,岳鳳坤自然是更難看,這就趕緊截住張瀾的話說道:「張老二,你嚷什麼,俞老弟既突然提出告別,這中間必有道理,現在我們聽俞老弟說。」

    童維南對劍英改變原意,不參加玉玲大禮突然告別,認為必有特殊變故,這位老江湖,也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童維南一追問,大家的眼光全集中到俞公子臉上,劍英被看得有點尷尬,自然他要走的理由沒法子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

    一時間真還答不出什麼,老堡主緩緩放下酒杯,帶著勉強的笑容說道:「俞老弟弟既肯屈留綠竹堡,萬望再賞光居留幾天,好歹請吃小女一杯喜酒,過了十五,老弟儘管請便,老朽決不敢再留俠駕。」

    老堡說的懇切,又一臉淒惶神色,可是俞劍英的想法又自不同,多在綠竹堡住幾天,原無所謂,何況距十五隻有八天,但這八天可能發生多少事情,程玉玲會不會再找他,和雲姊姊見了面又該如何解釋,一個不巧難免鬧出事情。

    正當他心潮起伏,委決不下的當兒,大廳門外急步如風搶進來少堡主程天龍。

    果然程天龍急急走到老堡主跟前,附耳低說一陣,程九鵬面色隨之大變,但他仍含笑對眾人一拱手說道:「各位稍坐!老朽去去就來。」說完話,逕自隨程天龍向後宅而去。

    不大工夫,老堡主已轉回大廳,他皺著眉淡淡笑道:「小女突染急症,拙荊束手無策,因而請老朽入內商議,事出意外,致害各位久候了。」

    張鴻急得跺著腳問道:「怎麼?玲侄女得了急病……」

    老堡主苦笑一下答道:「不要緊,病熱雖然來的突然,但幸無生命之憂,只是這杯酒卻不得不延期了。」

    說著話,他目視岳鳳坤,微帶歉色。

    這時最難過的自然是俞公子,只見他玉面上不時泛起陣陣紅暈,星目微閉,怔神不語。

    這異常神情,同時引起了三人懷疑,岳鳳坤神凝雙目,面色冷峻,如罩寒霜,童維南看著俞劍英一語不發。

    老堡主冷眼掃射全場後,笑道:「小女不過略染微恙,就是這個丫頭真死了,也不能掃了我們酒興,來!大家乾杯。」

    說完話,捧杯敬酒,可是這時誰也沒有心情放情暢飲,勉強吃幾杯,老堡主也不再勸酒,席散後,岳鳳坤被程九鵬邀往後宅替玉玲看病,俞劍英滿懷憂愁回到自己臥房。

    他不過剛剛落坐,緊跟著進來了金刀飛叉童維南和張氏雙傑,劍英起身讓客,四個人相互施禮落坐,童維南笑對張氏雙傑說道:「你們兩兄弟,可真並稱得上一對活寶,程姑娘已由老堡主做主許給岳鳳坤,你們兩兄弟也跑了幾十年江湖,怎麼說話仍然是不加思索,衝口而出,不是我截住你下面的話,張老二,你想想當時會弄成個什麼樣子的局面,老堡主、岳鳳坤和俞老弟都沒法子下台……」

    老武師話至此處,戲水燕子張瀾冷笑一聲接道:「這樣說起來,怪我兄弟失言了,不過程老哥事先不說明白,我兄弟一直被蒙鼓裡,如果你現在不說,我兄弟還是一樣的糊塗,程老哥既然無意讓我們兄弟吃這杯喜酒,那我們不妨早點告辭……」

    說這裡,回頭對夜遊神鷹張鴻道:「老大,走,難道我們一定要賴住在綠竹堡訛人家飯吃不成。」

    童維南深知浙北雙傑的性格,說得出就做得到,看他兄弟兩人,氣得臉上全變了顏色,離坐而去,不由急道:「你們兩兄弟這大年紀了,怎麼還是這樣火爆性格,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們發的什麼脾氣,回來坐下,聽我把話說清楚。」

    張氏雙傑只得又轉身回來坐在原位,四隻眼都盯注童維南,等他說話。

    老武師被事情擠住,沒法子只把劍英拒婚經過說了一遍,他一邊說,一面不住回頭看劍英神色,俞公子只是瞪著眼一語不發。

    童維南說完話。俞劍英說道:「晚輩留居綠竹堡,不想招致如許麻煩,目前情勢自難再留下去,何況晚輩尚負有家仇血債急於早報,老堡主留客情殷,晚輩又不便堅於求去,事不得已,晚輩只好留柬告別了……」

    俞劍英話剛說完,夜遊神鷹猛的一陣呵呵大笑道:「想不到俞老弟還有一段血海家仇,是非我兄弟雖不清楚,但極願為老弟稍盡綿力,這不敢說是感恩圖報,實在是我兄弟對老弟敬佩異常,只望能追隨左右,略表敬仰之心。」

    俞公子沉吟了一陣答道:「二位盛情,晚輩感激異常,不過晚輩仇人並非綠林中人物,都是權重一時的封疆大吏,御前寵臣,二位雄居浙北,履厚席豐,如隨晚輩趟這次混水,恐怕不太方便吧?」

    戲水燕子張瀾,霍然離坐一聲狂笑道:「俞老弟把我兄弟這兩條命看得太值錢了,其實我兄弟半輩子江湖行蹤,大都在刀槍劍林中出生入死,別說是封疆大吏,御前寵臣的府弟,就是刀山油鍋,我兄弟死亦無恨。未知老弟出身靈虛道長門下,長在名山仙峰,何以和這般人結下了深仇大恨?」

    這一席話問的俞劍英星目淚蘊,憶爹娘慘死經過,猶如利劍透胸,不再隱瞞自己身世,從父母蒙冤,一直說到了技成下山止。

    俞劍英說完身世,老武師童維南及浙北雙傑全聽得憤慨異常,夜遊神鷹張鴻咬牙說道:

    「俞老弟身負這種大仇,自然要報,急不如快,我們最好早日就道,愚兄弟雖然不才,但當竭盡綿薄,全力以趕,拼上我兄弟兩條命,也要助老弟手刃元兇。」

    劍英皺眉答:「只是老堡主留客情殷,小弟固可不辭而去。但我等如結伴同行,大家不告而別,老堡主難免感到傷心?」

    戲水燕子張瀾接口答道:「白燕兒突染急症,這杯喜酒不知得要延到那天,何況姓岳的神氣活現,我們何苦要錦上添花,早走一步,少生閒氣,不過玲侄女溫柔和善,確討人愛。」

    童維南近日中察顏觀色,也感到岳鳳坤對張氏昆仲不滿,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發生衝突的機會,早離綠竹堡不失上策,隨點點頭笑道:「早日上道,我老頭子亦有同感,老堡主方面,有我留柬作婉轉說明,料想不致有所誤會。」

    童維南說完話,四人即席決定當夜三更天,離開綠竹堡。

    那晚上初更之前,陰雲四合,似要落雨,初更過後,一陣大風,雲斂天晴,半圓月輪,乍現碧空。俞劍英收拾好隨身帶來衣服,帶上寶劍,看臥室清雅布設,不覺想起了玉玲和梅香相待之情,長長歎了口氣,緩步走到門邊,拉開一扇門輕輕走出去,剛剛回身帶門。猛聽身後傳來程老堡主的聲音道:「俞老弟,請晚走一刻,老朽有一物奉送。」

    劍英回頭,見老堡主手捧寶劍,卓立月光下,長衫飄風,他緩緩走到劍英跟前,臉上掛著淒涼的微笑,說道:「老朽知小俠辭意堅決,不能挽留,望能稍停片刻,容老朽說幾句話。」

    這情景使俞公子自然無法推托,只得和程九鵬又回室內,劍英燃起燭火,兩人相對靜坐,一時間全室默然。沉寂足足有一刻工夫,老堡主才捧起手中長劍笑道:「俞老弟去志堅決,老朽知難再以挽留,綠竹堡得免浩劫,全仗老弟仗義援手,小俠此行,不知相見何日,我老頭子風燭殘年,也許以後無緣再會,這柄劍,是一位前輩奇人拙大師所鑄,大師為鑄此劍,遍歷天下名山,尋得鋼精,又合以上好緬鐵,費時五年,方成此劍,劍成啟爐之日,適逢雷雨交作,因故又名驚虹,另含有警世醒人之意,以後大師不知所蹤,此劍即未在江湖露面,老朽廿年前行蹤蜀中青城山下,以百兩紋銀購於一個樵夫手中,自知這種武林至寶,非有德者不能居之,故而老朽雖得此劍,從不敢妄用一次,以致使此名劍至寶,無機會一展威力,良深惋惜,老弟仙長門人,劍術奇絕,名劍遇主,武林生輝,敬以此劍奉送小俠,略表寸心,尚望笑納。」

    劍英聽完話搖頭答道:「俞某人一個武夫,有何德何能敢佩此劍,老堡主盛意,晚輩心領就是……」

    劍英話未落口,程九鵬起身接道:「老弟不要再藉詞推托,我老頭子實無能運用此劍,妄用徒招殺身之禍,難道使此武林奇珍隨我程某人,埋荊地下不成,再說老弟為我們綠竹堡,攬下了一場風波是非,金霞宮妖人,決不肯就此罷休,三年內俞老弟赴約嶺南,勢難免一場較技惡戰,老弟技絕江湖,如果配以名劍,不難蕩平魔窟,一方面除害江湖,受武林千秋敬仰,再者也可替綠竹堡永絕後患,實在說,我不是送贈寶劍,而是為我們綠竹堡千餘人生命著想,老弟如再推拒,我老頭子當立時沉劍江心,免得使武林至寶落到壞人手中,多造無辜殺孽。」

    俞公子看人家志誠意堅,只得兩手接過,道:「老前輩恩賜情深,俞劍英不敢再拒,三年內必當仗利劍掃蕩魔窟,我不能安心居功受祟武林,但除害江湖,死而無恨,他日一戰,如果敗人手下,當以此劍自戕,以謝妄用之罪,萬一僥倖成功,蕩平魔窟,亦必原璧歸趙。」

    說完話,手按彈簧,「嗆」的一聲,寶劍出鞘,一道白光,映燭生輝,耀眼刺目,冷氣逼人,劍英左手彈劍,劍作一片龍吟,裊裊繞室,良久不絕。

    老堡主看劍英,這一瞬間星目中射出兩道奇光,劍眉中隱透出一片煞氣,肅然玉面,逼人英風,心中驀的一驚,暗想道:「這孩子,好重的殺孽……」

    俞公子見老堡主瞪著眼只管望自己出神,不由笑道:「承蒙盛情,卻之不恭,晚輩辦完瑣事,再來綠竹堡拜訪堡主,我就此拜辭了。」

    說完話,躬身一個長揖,老堡主還未來及還禮答話,只見眼前人影一閃,颯颯微風,吹得燭光搖擺。

    再抬頭看劍英人蹤已杳,遙聞室外俞劍英喊道:「老堡主保重了。」程九鵬匆匆追出室外,看劍英勁裝背劍,在屋上一揮手,立時騰身而起,月光下晃似一道輕煙,眨眨眼沒有了影兒。

    程九鵬一身輕功,在江南武林道上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是他就沒有見到過俞劍英這樣奇快的身形,快得他話未出口,人已失去蹤跡,老堡主仰頭呆望著半輪明月,殘月光華仍然是那樣明亮,驀地里程九鵬心中湧起另一個意念,他歎口氣輕輕說道:「天有陰晴,月本圓缺,人間事哪能會盡如人意。」

    老堡主說完了幾句話,仰面望月,縱聲大笑,靜夜中聲震屋瓦,這就鬧得程宅中上下人醒。

    月光下人影翻飛,搶過來二位少堡主程天龍和程小虎,兩人一落在老堡主面前,同時躬身施禮,滿臉驚急神色問道:「爹爹,你怎麼啦?」

    身側颯然風動,長衫背劍的岳鳳坤,清俊的臉上,帶著一團肅穆煞氣,來到院中。看了程氏父子一眼,對老堡主道:「晚輩暫離貴堡,三日後再來竹堡請安。」說完話,不待程氏父子回答,竟自轉身走去。

    老堡主睜開了雙目,急聲問道:「岳老弟,你到哪裡去……」

    岳鳳坤本已轉身走了幾步,正待飛身上房,聽到老堡主一喊,不得不回頭答道:「晚輩去追那幾個夜郎自大的狂徒,給他們一點教訓,也讓他們以後不要再眼空四海,目中無人。」

    老堡主苦笑一下答道:「這些事我都知道,你回來,我還有話問你。」

    岳鳳坤緩步走回九鵬跟前,老堡主揮揮手讓程天龍和程小虎退去,才拉著岳鳳坤走向劍英臥室。

    房中紅燭高燒,景物依舊,可是已人去室空,老堡主讓岳鳳坤落了座位,問道:「你追上他們,是不是準備和他們動手,俞劍英是我程門恩人,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又都是我多年好友,你們任何一個人失手受傷,我程九鵬就沒法子再活下去。」

    岳鳳坤聽完話,微蹙一下劍眉,沉吟半晌答道:「老前輩既如此說,晚輩自當遵命。」

    老堡主歎口氣又道:「俞劍英出身富貴名門,幼逢慘變,父母盡遭人害,他學技荒山,志在報仇,這次童維南和張氏昆仲,能助他前往,就事推斷,不難如願,所以他們今夜結伴同行,不告而別,事情做的雖然有些使人難看,但無非是怕我留客情殷,何況這件事童維南已先給我露過口風,也可以說我已事先知道,你如果沒有急事,不妨在綠竹堡多住幾天,等玉玲病好之後,我立即給你們完成大禮,好了去我一樁心願。」

    一提起程玉玲,岳鳳坤面色突變,兩目凝神,望燭光久不作聲,過了半晌,才搖著頭對老堡主道:「程前輩請恕我放肆直言,玲姑娘病勢奇怪,晚輩雖略通醫理,但卻無法找出病源……請老前輩另請名醫,免使姑娘病情惡化。再者晚輩孑然一身,飄蹤無定,猶如閒雲野鶴,自知不敢誤了玲姑娘錦繡前程,老前輩以後千萬別再提這件事情。」說這裡他突然中斷,垂首不語。

    老堡主聽得心中一驚,他知岳風坤對玉玲鍾情極深,現在忽然說出這種決絕的話來,這中間必定另有道理,事實上老堡主對愛女突然患病的事,也覺著可能有什麼變故,本就疑心,再聽岳鳳坤如此一說,疑心更大,因為岳鳳坤上棲燕樓替玉玲看病,是由程夫人陪同前去,其間經過,程九鵬自不清楚,他沉吟一下,忽然抬頭神色堅決對岳鳳坤道:「鳳坤,你和玉玲相處時日不短,我看得出你們很合得來,這次玉玲病得意外,連我也感到有點突然,自然使你懷疑,她雖然被我老夫婦放縱寵大,但這丫頭頗知自重,何況這完全是我的主張,難道敢反對不成,從現在起,玉玲這丫頭生是你們岳家人,死是你們岳家鬼。」

    老堡主幾句話斬釘斷鐵,岳鳳坤面飛紅暈,怔神不語,老堡主站起身又笑道:「鳳坤!

    聽我話,不許妄動,回房休息吧!」

    老堡主說完話,向後宅走去,岳鳳坤步出門房,看著程九鵬背影在月光中消失。

    他抬頭望天,思潮洶湧,白燕兒絕代芳姿,美擬天人,一縷情絲縛緊他英雄肝膽,岳鳳坤自負才貌,武技獨步江湖,自認為程玉玲早晚必成自己愛妻。誰知道憑空多出個俞劍英來,事情起了絕大變化,雖然經老堡主面允婚事,堅主其事,可是棲燕樓替白燕兒看病時,她那冷若冰霜的態度,實在使自己寒心,她堅拒詳查病源,並勸自己離開綠竹堡。憶往昔和白燕兒並騎郊遊,操舟江心,她溫柔和婉,嬌媚可人,曾幾何時,伊人心變……他想著想著,激起了萬丈妒火,仰面望月華,恨聲說道:「俞劍英啊!我岳鳳坤有生之年和你決不兩立……」

    他話未說完,猛覺屋面一聲輕響,聲雖很小,但卻瞞不過岳鳳坤靈敏耳目。

    他霍的轉身向發聲地方撲去,那人竟不閃避,卓立屋面,紅衣飄風,似乎是有恃無恐,岳鳳坤近身三尺,才看出來那是俏丫頭梅香,趕快猛分雙臂,卸去衝力,饒是如此,岳鳳坤身帶勁風亦把梅香嬌軀震退數步,岳鳳坤帶著驚奇問道:「梅香!你來幹什麼?」俏丫頭接口笑道:「幹什麼?找你呀!可是你差一點把我打死掌下。」

    岳鳳坤搖頭笑道:「我不知道是你……」

    梅香閃著大眼睛說:「小姐感謝你探病深閨,派梅香代表地面致謝意,本來她想請你到棲燕樓剪燭夜話,因為年青男女深夜獨處,恐有不便,你對她一番深情,她永埋肺腑,可是這一生她恐怕無法報答,人生如夢,望岳爺不要太認真,其實小姐確有她難言苦衷,你對她好,就應該原諒她。」

    俏丫頭說完話,秀目深注,靜等回答。

    岳鳳坤歎口氣道:「好吧!既然如此,多言無益,我看得出她是裝病,請你轉告她,就說岳鳳坤期望再見一面,從此身厲萬劫,此生無緣再會,明晚上三更天我在綠竹堡正東水壩堤畔等她,見一面,岳鳳坤立刻就走……」說到這裡,他竟淚湧雙目,神色淒然。

    俏丫頭亦不禁怦然動容,怔了半晌神,點頭答道:「你的話,我必句句轉告,梅香力能所及,必促小姐依時赴約,不過我勸岳爺不必太兒女情長,論武功人才,岳爺都算得上武林奇葩,江湖中盡多佳女子,何苦要為一個白燕兒,自陷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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