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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地藏王廟 文 / 臥龍生

    第一顆星星已經在東邊亮了起來,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繼之,十顆、二十顆,終於是滿天星斗。

    月船也慢慢劃上來了,雖然它被隱去了一半,但另一半還是銀光普瀉,努力的、盡責的照耀著大地……

    麥小雲的心情異常沉重,為追尋自己的身世,經年來夙興夜寐,南北奔波,仍然是一無所獲。

    最近,江湖中冒出了一個麥無名,他們姓氏相同,他們年歲相若,最最令他感到興奮的是,他們二人的面貌竟然會長得十分神似,這是他寄望所托,這是他夢魂縈系,但是,但是,結果,結果是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淋得他遍體打顫、混身發抖,他一廂情願,麥無名一無兄弟又無叔伯,唉!

    麥小雲轉入去桑頭渚的石板路,忽然,一絲靈光在他的心頭爍了起來,麥無戶怎會同石家莊之人在這裡遭遇?只是巧合?抑或麥無名就住在這個桑頭渚小漁村之中?

    麥小雲不由加速了步伐,沒多久,就已經停立在麥家老屋之前了。他再次感覺到奇怪:據陸續的探聽所得,麥家自當年出事以後即就零落廠,那二十年無人居住的房屋怎會打掃得千乾淨淨?莫非是有人看房屋空著可惜而借住了進去?不然,必定是麥無名住在這裡無誤了,果真如此,那對方該是麥家的後人了。

    「不對呀!」

    另一個思維在麥小雲的腦海中飄浮了起來:麥無名曾經親口告訴他說,家住普陀,這……他狐疑起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自己既然是為此事專程而來,好歹也得進去探它一個究竟。主意已定,他就輕輕地掠過了圍牆,游日四顧,院子裡花是花、草是草,整理得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他緩步走過了正中鋪設的一條石徑,踏上了屋槽下面的石階,小心的、謹慎的、推開了堂屋的大門。

    不錯,果然有人在,祭櫃之上油燈如豆,一方嶄新的長生牌位正正地安放在中間,上面寫著:「麥先生萬壽!」

    這會是准?村中漁民所立?麥家後人奠祀?麥小雲心中陡地又是一動,對!一定就是麥無名!

    是興奮?是失望?他自己也分不出所以然來,要有,他是為麥無名興奮,卻是自己感到了失意,麥無名還有家,麥無名還有親人,而他自己呢?臉上黯然了,心頭沉鬱了……

    無意識地邁了進去,每一個房間的門都開啟著,裡面也是打掃得—塵不染,但是,卻渺無人蹤!

    麥小雲倒了出來,忽然,有一些圖案吸引住他的視線,藉著門外的月色,憑著祭櫃的燈光,擦得光可鑒人的八仙桌上卻布有幾個不尋常的花紋。

    麥小雲微微俯下身子,凝目注視起來。

    「地獄門!」

    「地獄門?」

    麥小雲二眼不由神光暴射,他震動了,這不正是當年金泉元處所聽到的話?但是,他對這地獄門三字至今仍然諱莫如深,百思而不得其解,只有快快地退了出來,隱入在夜的懷抱中。

    武林中又大大地轟動起來了,江湖上竟然會有兩個麥小雲同時出現,而這兩個麥小雲的容貌非但長得一模一樣,並且他們的功力也皆是高深莫測、浩瀚似海!

    因此,人們是訾議紛紜,有人說他們是兄弟,有人說他們是同門;更有人說他們既是兄弟、也是同門,活靈活現,百真不假,反正說是說的人之事,聽是聽的人之事,沒有人確切地知曉,當然也沒有人出來提異議了。

    難怪呵,難怪有人在北國看見過麥小雲,而同時的,也有人在南方曾看見過麥小雲,彼此相互交談,那一個說是對方的眼睛蒙下油,這—個則說另一個迷糊失了魂,如今雙方恍然大悟了,事情原來是這樣的呵!

    無可否隊的,這話一定是傳話石子材的口中,或者是石家莊的莊丁遵照石子材的授意散搖出去的。因為,廖不一他不會,潘松秋他也不會,麥小雲他們二人呢?當然是更不會了。

    這原是石家莊籌謀的策略,他們想恃藉武林群莢的力量來攪擾麥小雲二人,來牽制麥小雲二人,此起彼落,無休無止,使麥小雲他們難以立錐,叫麥小雲他們寢食難安,而石家莊得以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但是,人都有自知之明,他們畢竟不是傻瓜、不是白癡,對付—個麥小雲已經是在靠運氣、碰機緣,兩個麥小雲,嘿!玉如意不要了,武林秘藉也不要了,還是回家抱老婆、逗孩子,多吃幾年飯,生命到底是重於—切!

    這裡是一座莊院,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

    莊院的門口兩側,各安放著一隻高與人齊的大石鼓,從石鼓中間步上三級石階,就是—扇黑漆漆的大門了。

    大門上,正正的、斜斜的,釘著好多好多稜形的銅釘,像是滿天繁星,猶如海灘貝殼,點點滴滴、閃閃爍爍,耀眩著人的眼睛!

    拾起頭……啊!不說了,這不是沈家莊院嗎?

    這個時候,沈家莊院的門前來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少年人,這個少年人迅捷的、利落的踏上了沈家莊院的石階上,然後,抬手舉起鋼環「乒乒乓乓」敲打了幾下。

    過沒多久,黑滌大門豁然開了,一個年輕的莊丁由裡面走了出來,當他一見來人,頓時雀躍三尺。

    「哦!麥少俠,你終於來了,沈家一家大小,上至莊主,下至……」這個莊丁憨然地笑了一笑說:「嘻!下的是我,我們都盼著你、念著你,尤其是二小姐!」

    他嘴巴似乎成了爆米鍋,「劈劈啪啪」說了一大准而意猶未盡呢!

    姓麥的少年只是微微笑了—笑,未置一辭,那個莊丁才感覺到不大好意思了。

    「嘻!你請等等,我這就進去通報。」

    看那個莊丁的臉色,聽那個莊丁的語聲,這位被稱為麥少俠的少年人必定就是麥無名了,因為,麥小雲他並不認識,而麥無名卻曾經在沈家莊盤桓過幾天的時光。

    一陣風吹了進去,霎時就飄得無影無蹤。

    隔不多久,紛沓混雜的腳步聲從裡面響了出來,大門口立時出現了四個人,他們正是沈家莊院的四位兄弟「沈氏四雄」!

    沈逸塵滿面歡怡地說:「哦!麥少俠,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麥無名」謙和地層著笑意,揖恭地抱著雙拳。

    「四位前輩好!」

    「好,大家好,快請、快請!」

    沈逸塵身子微微一讓,左手輕輕一擺,他肅客了,延請這位心目中的「嬌客」,未來時的「東床」。

    「晚輩焉敢有僭?莊主先請。」

    「哈哈!」沈逸塵爽朗地笑了二聲,然後轉朝他的兄弟說:「既然如此,老三、老四,你們領頭先行。」

    「是,大哥。」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聲地應了一聲,欣然的雙雙回身向莊中走了進去。

    他們像是眾星拱月般地把「麥無名」擁在中間。

    沈如婉原是沈家莊院內的百靈鳥、風響鈴,但是,自這次她們姐妹倆回來了之後,沈如婉的臉上也失去了笑容,這還得了?百靈鳥啞了喉,風響鈐斷了簧,偌大的沈家莊院內頓時就岑寂了起來、沉悶了起來。

    沈大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經常的背著手,他經常的踱著步,沈家莊名列宇內二莊一幫之一,沈大爺武功技藝天下莫敵,但是,如今他竟然唉聲歎氣,一愁莫展,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沈二爺,他整日隱藏在後院之中,澆澆花、蒔蒔草,依舊像個沒事人,因為這件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老三、老四年紀輕、火氣旺,他們今日埋怨麥小雲,明天數落麥無名,沈家何幸?沈家何不幸!卻會連續碰上了姓麥的人!

    沈如婉的性情在轉變,打從慈溪六福客棧最後一個夜晚的時候就開始轉變了,雖然,圍繞在她四周的人並未減少,她的父親、她的叔叔、她的姐姐以及那個隨身小婢女翠翠都在,他們都在呀!

    但是,她的心扉中卻有一份孤寂的感覺、落寞的感覺,這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是他、是他,麥無名!陽光只是照耀她的眼睛、她的臉龐,而麥無名卻深探地照耀著她的心田、她的靈魂!

    這要人命的影子總是在她的芳心中明滅著、在她靈魂中閃爍著,揮之不去,忘之不掉,其實,她哪裡敢忘、哪裡敢揮?而且還經常在晨曦中、黃昏裡,對著朝陽、向著晚霞,有時醒目遠眺,有時低首沉思,祝禱著、祈求著……

    奈何白雲傳不了她的心聲,月娘寄不去她的音訊,和風也吹不散她的相思;細雨呢?當然更洗不掉她臉上的憂傷、淒苦!

    沈如婉只是默默的等、癡癡的等。等著「他」的諾言,守著「他」的誓約,苦等著心上人的來臨!

    有人說愛情是女人的生命,這句話或許有些過了份,但是,它至少有一半卻是確切的、真實的,情困癡心女!

    沈家莊院後間西樓的閨房裡,本來只有離人一個,如今卻是愁花一對;沈如嫻的性情原是莊淑的、漫婉的,她的沉默、她的寡言倒也感覺不出什麼,而沈如婉卻是沈家的開心果,唉!如今連西樓上也是冷清一片!

    沈如婉也愛上了詩詞,詩詞中有優美的詞句,詩詞中有真切的語意和情感,它,能表達人的心意,它也能撫慰人的落寞。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身還滿。燕子音汛無憑,子規啼月樓西。離愁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她特別喜愛李後主這一篇「清平樂」,因為這是她的心境、這是她的寫照!

    忽然間,又是這個丫頭!翠翠「叮叮咚咚」跑了上來,她心中透著歡欣,她臉上漾著喜悅……

    「好消息,二小姐,好消息畦!」

    「丫頭!有什麼好消息?」

    沈如婉聽了芳心不禁「怦」然而動,她滿心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滿懷希冀的也就是能有這麼一個好消息,但是,「死鴨子嘴喙硬」,卻口不對心的、有意無意的反問著。

    「麥公子……麥公子……」

    「知主莫若婢」,俏丫頭翠翠焉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氣?她們身形不離,她們情同姐妹,使壞了,放刁了,她美目流轉,她嬌喘吁吁,也就有意的延宕起來了。

    沈如婉情急了,沈如婉原形畢露了,她哪裡會受得了這個慢郎中?

    「麥公子怎麼啦?你快說呀!」

    沈如嫻秋水瀏鏡、攖桃綻破,她不由暗暗地笑了起來。

    「麥公子……麥公子他來了。」

    「你是說『無名』?」

    這多餘的一問,沈如婉乃是脫口而出。

    「是的,就是上次來的那一位。」翠翠終於加上了一句。

    喜上眉梢,笑在跟裡,花朵又在沈如婉臉上開放了。

    「姐,無名真是信人,約定的日子還長得很呢!他就趕著來了。走,我們下去探探可曾也捎來小雲的消息。」

    她拉起了沈如嫻的衣袖,哪裡還管三七二十—,就迫不及待的直往樓梯沖!

    翠翠撇著嘴、彎下腰,卻不住地站在後面偷笑著。

    沈如嫻姐妹雙雙的由屏風後面轉出了大廳,「麥無名」瞥見心頭陡地一震,伊人憔悴,瘦若黃花,他不禁眼酸、他不禁心痛,隨之緩緩地站子起來。

    「如嫻、如婉,你們……」

    他連寒暄之詞也說不出來了。

    喜悅竟然也會飛錯了對象,找錯了目標,沈如嫻的眸子中異光閃爍,芳心中麋鹿亂撞,她,一陣震驚,一陣遲疑。

    「是你?小雲,真的是你呵!」

    一隻白蝴蝶翩然撲了過去,水晶霎時檬上了她的美目,旋即又化成了珍珠,而珍珠的串線卻是不勝負荷,它折斷了……

    一顆、二顆、又是—顆,珍珠直往下滾。

    沈如嫻也頤不得有這許多人在場了,她柔荑緊緊地握住了麥小雲的雙手,二隻眼睛望著心上的人不稍—瞬,一顆赤心,照著意中的人不稍—動!

    這位麥少俠當然不是麥無名,他是麥小雲。

    麥小雲心中痛惜萬分,歉疚萬分,一棵深谷中的幽蘭,一株溫室裡的水仙,為了他,竟然消瘦如斯!為了他,竟然萎靡若此!

    他不避嫌疑,他大膽放肆,當著沈氏四雄的面,輕輕地抹去了沈如嫻粉頰上的淚珠。

    沈如婉怔住了,她瞪著一隻大大的美目,心中有著一股談淡的失意,不過,縱然來人乃是麥小雲,那也是好事一件,就低頭,靜靜地坐在一旁了。

    沈氏兄弟傻了眼、紅了眼,這個麥少俠並非那個麥少俠,他們又把馮京當馬涼了,沈逸塵想起剛才對人家熱切的樣子,真像驟然遇上了數十年的老朋友,結果,結果他們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識,汗顏呀汗顏!

    但是,他還是暗自慶幸著,幸好他的一對掌珠及時走了山來,尚未鬧出更大的笑話,不然,一問一答,牛頭不對馬嘴,那才尷尬呢!

    「是我不好,是我沒給你捎個信息。」

    麥小雲虛心地抱愧地說著。

    沈如嫻啜泣了,這雖是喜極而泣,但眼淚卻還是照樣往下掉,不過,那表示寬慰、那表示珍惜。

    「這陣子你到哪裡去了?我揪心呢!」

    燕子溫聲呢喃,黃鶯軟語啁啾,依人的小鳥,人憐的花朵……

    「我去了嶺南,事關我身世之謎,不得不緊急趕著去。」

    「可有佳音?」

    麥小雲苦笑一聲說:「仍在摸索中。」

    沈如嫻芳心中倏然一動,她亮起了二顆大眼睛說:「你可曾遇見一個叫麥無名的人?」

    一提到麥無名的名字,沈如婉心房就吊了起來,耳朵也豎了起來,聚精會神的、專心一意的在傾聽著了。

    「我們見過了。」麥小雲不安地說:「就是他告訴我你的近況,我立即急急趕了來。」

    「你們的而貌?」

    麥小雲瞭解對方詢問的意思,他不由隨口說:「相似。」

    「你們的年歲?」

    「相若。」

    「那你怎麼不向麥無名追追看?或許他就是你的影子。」

    麥小雲黯然搖搖頭,他說:「我原先也是抱著很大的希望,以為他就是我的兄弟,但是……」

    「但是他說一脈單傳?」

    麥小雲慼慼地說:「是的。」

    「我們也曾這麼問過麥無名,麥無名也是這麼回答著。」沈如嫻款款地說:「但是,說不定他自己也知之不詳,你可找他的師父、他的母親,好好問上一問。」

    「到時候我會的。」

    「麥無名現今身在何處?」

    「我們是在太湖遇見的,也在太湖分的手,他似乎也是在探查一件事情。」

    「不錯,他是在探訪父蹤,由一柄玉如意的身上追尋他父親的行蹤,而至今也是音訊渺茫。」沈如嫻說:「你得到的那一柄可曾經給他看過?」

    「他倒是問了,只是我已經將那支玉如意送還了原主。」麥小雲眸子中突然神光一閃,他跌足了:「哎呀!糟糕,是我粗心,怪我大意,經過追查,我所得到的那一柄玉如意就是當年由太湖撈起來的那一柄,這麼說麥無名就是太湖麥家的子弟嘍?」

    「是的,他曾經告訴過我們姐妹關於他的身世,並日說要去太湖看看故居。」沈如嫻飛眼瞟了她的他一眼,柔聲地、善意地埋怨起來了:「你怎麼會這樣糊塗?」

    麥小雲歉然地說:「我本來也是想從那柄玉如意追尋我的身世,因為那柄玉如意看起來是那麼的親切、那麼的熟悉,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牽我去嶺南,冥冥中好像這柄玉如意有我身世之淵源,結果,卻追到了太湖。」

    「就這樣你遇見了麥無名?就這樣也發現那柄玉如意只是關係著麥無名而不是你?從此放棄?從此罷手?」

    沈如嫻終於質問起來了,這是閫令?抑或道義?大概是兩者具備吧!

    麥小雲生硬地笑了—笑,他說:「不,我還要追查下去,不為自己,就算為麥無名也應如此。」

    沈如嫻釋然笑了起來,這—笑猶如皓月當空,一似牡丹盛放,麥小雲心裡不由陶醉了,不由蕩漾了……

    「凡事但憑我心,笑罵任由他人。」麥小雲和忱如嫻旁若無人,卿卿我我,就這麼著談個沒完。

    沈逸峰他們雖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但數對精光灼灼的眼睛卻骨碌碌的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來轉去,未曾或離呢!

    沈如嫻秋水回流,她及時的警覺了,少女矜持,不由羞赧的掙開了麥小雲的雙掌,含著淺笑垂下了螓首。

    「哈!」沈逸塵看在眼內,樂在心中,武林人豁達,江湖人開通,如能有婿若此,他夫復何求呢?

    「吩咐下去,叫廚下準備灑筵,為麥少俠洗塵。」

    他這次所指的麥少俠,乃是麥小雲而非麥無名了。

    是黃梅季節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雨,像牛毛;雨,像纖針。落得人們心裡難受,落得人們足下叫苦……

    官道上,小路中,都是泥濘一片,行不得。

    青山迷茫,雲霧捲曲,林樹蒼翠,草蒿蓬勃。

    在九華山東邊的山脈下,在徑縣老樹霸的一條小路旁,搭有一個小茶棚,這個小茶棚搭得十分簡陋,它只是用木於隨意的扎一扎,它只是用茅草隨意的蓋一蓋,裡面的桌椅粗糙得很,也是主人自己找木板拼成的。

    理所當然嘛!因為它不是杏花村裡的酒家,田為它只是山脈下小路旁的一個野店,一個小菜棚!

    茶棚中有二位客人在飲茶,可能這二位客人都有事在身,非得急急的趕著路不可,不然的話.誰會在這種倒霉的季節朝外跑?

    出奇的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年紀輕輕,呸!年紀輕輕有什麼稀奇?有,稀奇的是,他斯斯文文,稱奇的是,他秀秀氣氣,更有稀奇的,在這種氣候裡,他身上穿的卻是一襲白色長衫,—無雨具,而少年人身上卻滴水未沾呢!

    也許是山區裡的關係吧,五六天以來,雨滴滴答答的始終下個不停,從未間歇,從未中斷,下得人們心中好煩、好悶,也好慌。

    這個時候,有一個黑衣大漢倏然衝進了小茶棚,他的頭上沒戴斗笠,他的身上沒披風樓,滿頭滿臉都是雨,滿身滿衣皆是水,褲腳上、鞋襪止全是泥漿,真是一塌糊塗。

    這個大漢雙目無神,步履踉蹌,脖子邊、肩胳上有一處三寸長的刀創,雖然不斷地經雨水沖洗,但是,鮮紅的血依舊在汩汩地滲、汩汩地流。

    也許是他長途奔馳,可能是他受傷過重,踏進茶棚,就近在—張凳子上坐了下來,然後,上身一傾,動也不動地癱瘓在桌子上了。

    賣茶的一見就緊張起來了,他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趕了過來,輕輕拍著伏在桌子上那個人的肩膀、未曾受傷的另一個肩膀說:「客人醒醒,客人醒醒。」

    那個大漢卻—無反應,依舊一動不動地癱伏在桌上,像是過份的疲乏,也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

    這是一件突發的事故。當然,耽在這裡面的二位茶客全都轉頭注意起來了,尤其是那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人。

    這位年輕人就是麥無名,因為,舊居八仙桌子上的「地獄門」三字叫他煞費猜疑。地獄門,江湖中既然未曾聽說有這麼一個幫派,而又沒人知道有叫地獄門的地方,是以,他就朝與地獄門有關的方向尋找了。

    四川酆都,據傳就是陰陽之門,安徽九華,也有不少主管陰曹地府的地藏王菩薩的廟宇林立在這裡。麥無名略一衡量,太湖距九華較近,因此自然而然的他就跑到這裡來了。

    賣茶的正在皺著眉頭搓著手,他莫知所措,他束手無策,麥無名不禁就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想先過去看看那個黑衣大漢創傷的輕重,然後才能設法救治。

    就在這個時候,店門外又陸續闖進了三個壯漢,這三個人的裝束也是一身黑衣勁服,與伏在桌子上的那—個完全—樣,這就是說,他們乃是一幫之人了。

    他們一眼瞥見了他們的同夥、他們的弟兄,立即相繼走過來下,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人說:「架回去!」

    「是。」

    另外兩個同聲應了一聲,他們就一邊一個,七手八腳地抬起了那個受傷的漢子,一轉方向,邁步就朝門口走去。

    受傷的漢子似乎意識模糊不清,他勾垂著腦袋,口中喃喃的囈語連連。

    「地獄門……俺不要再去地獄門……」

    麥無名是有心人,而他又本耳聰目靈,那個大漢的的囈語聲音雖然很輕,但字字清晰的鑽入他的耳鼓,敲著他的心頭!

    「等一等。」

    他原本已站立在桌子之旁了,如今把身子也回了過來。

    發話的壯漢朝他看了一看,隨即抱起了雙拳說:「閣下有何見教?」

    「哦!」麥無名見機轉變了話題,他說:「外面下著細雨,而這個人又是受傷非淺,你們何不先替他裹傷再走?」

    「我們必須趕著回去。」那個黑衣壯議說:「這個人乃是敝莊莊丁,因為犯了過錯,乘隙潛逃了出來,我等三人奉命追他回去。」

    「不管他是否犯了滔天大罪,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再說你們將他治療一下,趕起路不也方便?」

    說話的漢子略一疑,他竟然從善如流,隨即轉向怔忡不安、一自站在旁邊賣茶的人說:「好吧!那就麻煩老闆,可否借床一用?」

    「可以,可以,你們請跟我來。」

    賣茶的領先走向一個隔間而去,挾著受傷同夥的兩個壯漢跟之而上,說話的那一個也就隨在後面。

    麥無名又回坐在他原先的座位之上,腦海中不住的縈繞著地獄門、地獄門……

    過了一會,這—行人怎麼的進去,又怎麼的出來下,只是把形式給倒反了一下,先進去的後出來,後進去的先出來,而中間的還是夾在中間!

    那個受傷漢子的頭上已經被擦淨了雨水、被扭干了衣衫,也給洗清了肩膀上的血污,當然,傷口敷上了傷藥,頸肩處紮了白紗布,他的精神、他的體力也就恢復了不少。

    江湖人的生涯原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是以,止血接骨,是他們武學必修之課程,傷痛藥品,也是他們隨身必備的東西,有些人還謹慎的加倍的帶上內服之劑呢!

    說話的壯漢又朝麥無名一抱拳頭,他含著笑意說:「多謝閣下關懷與指正,在下就在這裡致謝了。」

    「仁兄客氣了,出門在外,相互照應,乃是人之本分,認識的如此,不認識的也該如此。」麥無名欠一欠身,他也含著笑意說:「來,各位,這裡坐,吃點東西再走還不遲,就讓在下做個小東吧!」

    這個黑衣壯議也豪邁得很,他並不推辭地說:「這不叫閣下破費了嗎?」

    「哪裡的話?吃點喝點能花多少。」麥無名回頭高叫了:「店家,請沽四斤老灑、三份牛肉、二十個包子。」

    「好,馬上來。」

    這家小茶棚還兼賣烈酒、滷菜和麵食,因為凡到這裡的客人不是來作樂、不是來享受,他們大都是歇足解渴填肚子,然後拍捫屁股走路。

    說話的漢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閣廠盛情,我們領了。」他轉朝同行的弟兄說:「過去,我們就叨擾這位兄台一頓。」

    另兩個壯漢扶持受傷的—個坐下了,然後他們各坐一旁以作照顧、以作監視。

    麥無名隨即探手搭了受傷漢子的腕脈,因為他想澄清心頭的疑雲,那漢子的神情顯得有些怪異。

    「你們這位同伴脫了虛?」

    說話的漢子臉色頓時微微的一變,他猶豫了一會,矜持地說:「他患有病。」

    麥無名對醫學雖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對人身穴道以及血脈之運行卻是瞭然於胸,他感到那個人脈博正常,他覺得那個人血路通順……

    「有病?你是說他身上有病?」

    「哦!」那個壯漢解釋說:「他心理上有病。」

    「哦!」

    麥無名釋然了,但心中疑念依舊不減。

    「那他的傷痕……」

    「就因為他心理上有病,所以無端的與同事作意氣之鬥。」

    「閣下貴姓?」

    「陰,陰曹地府的陰。」

    麥無名聽了又是一震,他追詰下去了。

    「貴莊是……」

    陰姓壯漢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沉吟一下說:「敝莊深居山坳,僻在荒谷,一向鮮為人知,不說也罷!」

    人有難言之隱,麥無名也就不便再續究下去,只有將疑念暫埋在心中。

    江湖人豪邁.既然接受了別人的招待,哪裡還會有客氣?風捲殘雲,狼吞虎嚥,他們喝足了灑,他們也塞飽了肚子。

    「承蒙招待,謹志謝忱。」

    「鄉釀山餚,難盡敬意。」

    「還未轉教兄台尊姓?」

    「在下姓麥。」

    「我們這就告辭,麥公子,後會有期。」

    陰姓壯漢站起了身.抱起了拳,另兩個也跟著扶起了中間受傷的那個人,腳下緩緩的動了。

    「後會有期。」

    細雨靡靡,似霧如煙,雖然已經小了不少,但仍然是下個不停,惱人的天氣!

    地獄門具體的線索出現在這幾個黑衣壯漢的身上,麥無名焉能輕易將它放過?但是,為免打草驚蛇、投影嚇魚,他只有暗中注意著這些人進行的方向,待喝完一蠱熱茶的時候,就結清了賬款,也循路踏上了他們的行程。

    悠而鬧之、不即不離的盯在陰姓壯漢他們身後一二十丈之處!

    兩個黑衣勁服漢子雖然架了一個受傷的人,但他們走得也並不太慢,照道理講,陰姓壯漢口中所說的莊院相距應該不致很遠,不然,一個受丁刀傷的漢子,一個迷了心神的漢子,一口氣豈能跑得那麼久?

    可是,他們卻行行復行行,前進復前進,顯然是在繞道兜圈子,並且,姓陰的壯漢還有意落後了好幾丈,左右顧盼,前後環視,唯恐為人所跟蹤,結果,他們還是被人給跟蹤了。

    經過了「中村」的地方,已經進入了九華山的山區之內,翻上了一個弧形的山崗,就看見有一座巍峨的建築物矗立在山崗的後方了。

    這座建築物黃牆紅門,這座建築物飛簷琉瓦,看形並不像是一個莊院,似古剎、若廟宇,麥無名在朦朦霪雨之中,在遙隔三數十丈距離之處,看不真切,望不分明,本擬繼續綴躡過去,轉而一想,—來有失風度,二來也急不在一時,知道了地點,知道了目標,何不到夜裡再來探它一個詳細,探它一個究竟。他主意既定,頓時回頭轉向,直朝中村的鎮上奔去。

    夜、雨夜,是詩人靈感的泉源,什麼風窗輕叩,什麼蕉雨淋漓……

    夜、雨夜,是樂人譜詞的境地,什麼小絲幽悠,什麼大弦滂沱……

    其實,雨夜倒是一個引人進入夢鄉的良好催眠曲調!

    一個黑色人影,快逾箭矢、疾如彈刃的在九華山東邊山坡上飛馳著、飄掠著。

    這個黑色人影的速度不光是快與疾,倘若能稍為留意一些的話,那就會發現—樁奇事、一幕奇景呈映人的眼簾,這奇事叫人心頭震撼,這奇果使人終生難忘!

    因為,這個黑色人影的身體四周好像被一層東西所包裹著、所隔絕著,而這層東西卻無體無形,是以那人影的腳底離地盈寸,是以那牛毛細雨離他頭頂,飄到週遭,也在盈寸之處不是轉了向,就是化為烏有了。

    他是准?不說大概全都知道,也就省略不說了。

    麥無名身蘊佛門中萬乘的神功禪學,所以他在雨天不用雨具而雨水沾不上他的身,所以他在雨天仍然衣著白色長衫而泥濘污不到他的腳,更遑論衣衫了。

    麥無名飛向山林,麥無名飄上高崗,兩個箭步,他就已經停立在一座龐然的建築物面前了。

    下雨天星月無光,下雨天漆黑一片,麥無名此時運足了目力,二道綠中透黃的光,似貓眼、如閃電,直由他的眸子中*了出來。

    抬頭凝望,建築物大門的上面有塊黑漆匾額,燙金的字體,清清晰晰地印入他的眼裡。

    「地藏王廟。」

    麥無名劍眉微挑、嘴角含笑,頓時斜退三尺,像是一門巨大的炮仗,霍地湧身而起,越過了圍牆,飄進了天井,竟然是一無聲息。

    他舉步走入神殿之內,蒲團前面是跪凳,跪凳前面是祭桌,祭桌上去則是神龕下,冷慼慼、空洞洞,使人有不寒而粟的感覺。

    麥無名遊目四顧,祭桌的兩個角落,各點有一盞火花如豆的長明燈、永生燈,閃爍、搖曳,微弱的光茫照著這廣大的神殿,顯得黝暗異常。

    神龕內坐的是頭戴蓮花僧帽、身披大紅袈裟的地藏王菩薩,雙眼閉闔,一手上抬,莊嚴、肅穆而安詳。

    抬起頭,瞟起目,神龕上面,棟樑之間也有一塊貼金的匾額,上書「幽冥教主」四個大字,被煙薰得黑嘟嘟,被塵封得灰土土,這是歲月的腳步,這是歷史的軌跡。

    麥無名心中又是微微的一動,他暗想這應該不會再差差錯了。幽冥教主,乃是統率十毆閻羅之神柢,當然職司治理陰曹地府,那地獄門必定就在這裡無誤了。

    他來回地走動,他任意地走動,竟無一警兆,是對方以為地處深山野嶺而大意了?抑因陰雨連綿而好睡呢?

    麥無名舉步踏入了右側偏門外的走廊中,這一排房屋黑沉沉的了無生氣,是膳房,是廚房,是貯藏室……

    他倒回了腳步,轉身朝左偏門而去,探首略一觀望,見外面—個房間中果然隱隱地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燈光,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安定一下躁煩的心情,雖然事情仍舊不如他心目中所想像的那樣。

    但是,也許對方不喜在深更半夜掌太多的燈,也可能值夜的人在休憩打瞳睡討厭有耀眼的光芒。

    麥無名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這些都是廂房、都是客房,但冷清清的空曠著沒有人住,他嘀咕了,他怔忡了,這哪裡像是一個幫會落腳之地、聚集之所?

    他不由加速了腳步,逐一巡視,仔細觀察,只有一個房間,也即是亮著燈的房間之中躺臥有三個人,而那三個人卻都不是白天所進來的三個黑衣人中任何一個。

    麥無名恐慌了,麥無名緊張了,他研判、他思慮,然後霍然竄入了後面的一個月洞內,月洞內外乃是院子,裡面野草滋生,林木蕭蕭,一點也看不出有異常的地方。

    再次巡視,再次搜尋,包括右邊膳堂部分的每—個地方,但依舊是—無所獲。

    懊悔、自責、難過,—齊湧上了他的心房,懊悔自己的疏忽,白責自己的大意,難過的乃是白天沒有立即跟著進來,以致中斷了這個具體的線索。

    三個廟祝或者香火工人好夢正甜、沉睡如故,這也不是武林巾應有的情況。麥無名無策了,明天吧!明天假裝進香拜拂的善男信女,何用假裝,他原是一名善男,大大方方的來拜拜菩薩燒燒香,順便探看、順便詢問,孝應該能感動天的,木蓮曾經由地獄裡救出了他的母親!

    第二天卯時不到,麥無名就匆匆地趕來了地藏王廟,他虔誠地敬上了清香,禱祝著表明了心意,然後四處遊覽、四處溜蕩,還是—無所見。

    他找廟祝閒話家常,他向香火工人探套口氣,而他們也都說了,異口同聲地說;「不錯,昨天的確有四個黑衣壯漢一同來過這裡,但休息一會他們又—同走了。」

    麥無名瞪眼了,麥無名結舌了,麥無名洩氣了……

    麥無名豈會甘心?哪肯捨得就此放棄?但既然在廟祝他們的口中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也只有自力更生了。

    他緩步踱出了地藏王廟,左右前後略一觀望,前面是遼闊的坡地,後面是峻峭的山嶺,左右二旁卻各有一條曲折婉蜒的羊腸小路。

    ——AleneOCR-煜媸樵骸十湎牢萘合連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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