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明查暗訪 文 / 臥龍生
麥小雲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由北京趕到了南京。
「南京」,故稱「金陵」、「襪陵」,或叫「建業」,昔時南北朝中的南朝宋、齊、梁、陳均建都於此,是以,「秦淮煙柳」、「六朝金粉」之名,就由此而來了。
南京的東北方有一座名山,曰「鍾山」。鍾山上遍佈有紫色的頁岩,從遠處觀望過去,迎著陽光,紫金之色閃耀炫爍,燦爛而奪門,故又名「紫金山」。
紫金山西南處有一座山莊,這座山莊建築宏大,佔地廣闊,它背山面湖——玄武湖——景色優美,風光旖旎。
是隱者、逸者居所?是富者、貴者居所?抑或是王者、雄者之居住之所?
都是!這所莊院內居住的主人是隱者、逸者,是富者、貴者,也是講湖稱王稱雄之人!
因為,它就是武林聞名的「金氏山莊」。
因為,他就是富可敵國的金泉元、遍佈各大城市金氏錢莊的東翁金泉元!
這天上午,麥小雲來到了這個金氏山莊的大門外。
在他尚離莊院前所圍繞的杉木欄槽五丈之處的時候,班房裡的兩個守衛就已經走了出來,並且打開了柵門。
麥小雲報上了姓名,告訴對方說是前來拜訪莊主金泉元,莊丁之一就立即飛傳入內了。
未幾,山莊內快步走出來兩個中年漢子。
這兩個漢子年紀不到四十,都是一身華服,一個身材瘦削,面目白皙,他身穿玄色長袍,
一個紅臉虯髯,威武雄壯,他穿的乃是錦緞衣褲。
面目白皙的漢子一個墒步,雙手齊拱,口中含著淺淺的笑意。
「歡迎麥少俠俠駕光臨,在下文守宗,忝掌金氏山莊總管。」
麥小雲抱起子回禮之手,也笑笑說:「哦!文總管,勞煩你了。」
「哪裡的話?」文守宗左臂一橫,他接著說:「這位是項兆章,在本莊院職司總護院。」
麥小雲雙手微一轉移,抱拳依舊:「久仰!久仰。」
「哈哈!麥少俠大名震耳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幸會!幸會。」
項兆章大笑之聲一似洪鐘大鼓,他也踏上一步,一把抱住了對方尚未放下的雙手,好像包袱之裹衣衫,一緊再緊,不碎成粉,也得脫掉層皮,這是他有心相試!
麥小雲笑意依舊,他及時運起了神功,猶如板栗之脫離母枝,不爆破就得散裂,他卻是適可而止。
「項大俠客氣了。」
「哈哈……」
項兆章原本是黑紅的面孔更紅更黑了,但是,這種人肚腸直,沒有心機,吃了暗虧,他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打從心底佩服麥小雲的功力與造詣。
他們雙雙的左右擁著來客,踏過了鋪設在廣場中間的石板路面,莊院的大門外面已經站著—位六旬的老者。
這位老者紅光滿面,一臉正氣,他就是金氏山莊之主人金泉元。
金泉元面含微笑:「麥少俠光臨敝地,金氏山莊倍增光彩。」
「金大俠慈面仁心,聲名遠播,晚輩景慕得很。」
他們彼此寒暄著,刻板得像一對酸儒與書蠹蟲。
客廳內,莊丁依次棒了香茗,麥小雲掀蓋喝了一口,竟是海南之白燕窩!
燕窩乃是海燕以唾液、涎津一點一滴的在海島山巖上分泌而成的窩巢,味稠性潤,它粗分三類,其色灰者因內中摻有翎毛、苔草等之雜質,故品較差;血色者最具藥效,但一般嫌它物腥,懼它色澤;是以純色最受人們所歡迎!
燕窩乃是稀有的藥材,也是名貴之補品,其值如金,但對金氏山莊來說,卻也算不了什麼,金氏山莊財力雄厚,莊院外面是紅牆綠瓦,客廳裡頭是金碧輝煌,檀香椅、桃花幾、鐵心木的八仙桌,鱗角片的琉璃燈,他錢莊四布,當然有這等的派頭,應該有這等的氣勢。
金泉元開門見山地說:「麥少俠之來意,老朽已得北京方面繕報,只是未悉用意何在,尚請剴切指明為要。」
原來錢和貴業已報備,原來金泉元也早巳瞭然,雄怪麥小雲冒然來訪他們並不見意外,驚奇。
麥小雲連忙欠身拱手,他心有所虧,臉有愧意地說:「千祈金大俠原宥晚輩冒昧與放肆,二十年前的那柄翡翠玉如意,不知前輩可否告訴晚輩,它得自何處?」
翡翠玉如意價值連城,珍貴異常,雖然它在金泉元的眼中或許平常得像是掃帚畚箕,既然能慨然的、隨意的答贈譯者作為酬勞,想必也是別人出售或典質之物,決不會是什麼傳家之寶,足以麥小雲敢赤裸的、剖白的直作此問!
果然,金泉元聽了並不為意,他坦然說:「當然,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町對人言,這支翡翠玉如意,老朽得來卻也甚是偶然。」
「是購買的了?」麥小雲惶急地說:「在哪一個城鎮?」
「不是的……」
「那它……」
麥小雲感覺到意外與不解,他追問了。
金泉元低頭沉思一會,然後,他緩緩地說:「記得二十年前的一個晚上,老朽路過太湖旁的一個小漁村。」他赧然地笑笑:「二十……應該是十九年前,老朽那時尚在壯年,為貪夜間清靜,為圖夜間方便,是以趕起了夜路,在到達那個小漁村的時候,突然
耳聞有人打鬥的聲音,為了好奇,就躡足隱匿一旁看個究竟,見有四個合力攻擊一人,老朽一時難明究竟……」
他又停住了,他又是赧然地笑了一笑,接著說:「而且,老朽當年的功力也不過爾爾,所以沒有出面。」
「後來呢?」
「後來……」金泉元隨手拿起茶几上的白燕窩湯潤了一下口舌,清了一下喉嚨,繼續說:「後來那一個人似乎寡不敵眾,就踣地不起……」
「結果呢?」
麥小雲關切地、急迫地追問著。
是心有所繫?是為古人擔憂?客觀的看來,這已經是十九、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不管結果如何,它早已成了定局,但是,他心中靈犀,冥冥中似有所感、像有所覺。
金泉元猶豫—下說:「不是者朽撿好聽的來說,就在這個時候,我正想出來救助,但又有另—幫人適時出現了,他們嚇阻了下手之人,他們帶走了受傷之人,好巧不巧的那兩個出手之人在退走之時,倉促中與老朽朝了—個面對面。」
「這和翡翠玉如意有關聯?」
「有。」金泉元說:「事過境遷,老朽也就踱了出去,卻在無意之中撿到了那柄玉如意。」
麥小雲心有預感,為減輕失望之餘的氣氛,他故意反問說:「前輩一定不認識那兩個朝面的人了?」
「是的,不認識。」
「也不認識受傷的人?」
「也不認識。」
麥小雲抱起了最後的希冀之態:「那另一幫人呢。」
果然,金泉元還是含著不好意思的眼光搖起了頭。
麥小雲頹然歎了一口氣。
「不過,我卻明確地聽見他們有人說了一句話。」
麥小雲頓時精神一振:「什麼話?」
「『回地獄門再說。』但是,當時江湖上卻沒有『地獄門』的門派或幫會。」
「現在可有?」
「也沒聽說過。」
「那前輩可知道何處有叫地獄門的地方?」
金泉元思索了一會,又搖起了花白的腦袋。
「地獄近似,有關之處呢?區域或者組織?」
麥小雲舉目環視了坐在下首之文守宗和項兆章一眼,旨在觀察他們的反應及征謁意見,但他們二人只是在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金泉元苦笑一聲說:「看樣子地獄門只屬於陰曹地府了。」
「陰曹地府?」
麥小雲悠悠地歎息了一聲,玉面上不由現出了失意之神色。
「麥少俠有所懷疑?」
麥小雲肅然地說:「晚輩不敢,金大俠隆譽盛威,望重武林,晚輩焉敢?」
金泉元徐徐地吐了一口氣:「麥少俠不是也獲得了一柄翡翠玉如意?」
「是的,晚輩已經將它璧回原主了。」
「玉如意的原主人?安南王?」
「不是,這位主人乃是後來的主人,也就是前輩把它答贈給人的董大夫。」
此言—出,舉座俱驚,金泉元困惑地說:「那柄玉如意難道不是安南貢品?」
「不是的。它只是南浩天在嶺南欲令薰心所得的東西。」
「原來如此……原來麥少俠就因此循線追到了我金氏山莊。」
麥小雲又撥回了話題說:「前輩可還記得太湖那個小漁村的村名稱呼?」
金泉元沉吟了。他沉吟有傾,然後遲疑地說:「好像叫……叫……叫桑頭渚!」
「多謝前輩,」麥小雲緩緩站了起來:「晚輩這就……」
「等—等。」
一抹靈光倏染閃過金泉元的心扉,隨即,波影中浮上了一張摸糊的顏面,他沉思了一會,他追索了一會,綴接、貫連、最後終於譜成了—個完整的畫畫,雖然仍是那麼的黯淡、那麼的不清。
「范力仁……南潯……對!就是南潯范力仁!」金泉元霍地抬起了頭說:「那幫人之中有一個叫范力仁,范力仁住在南潯,麥少俠不妨去南潯訪尋范力仁看看,或許有所收穫。」
麥小雲欣然作了一個長揖:「多謝前輩指點,晚輩這就告辭了。」
「時值晌午,何不吃過午膳再走?」
金泉元懇切地邀請著,挽留著。
「不了,晚輩擬即時趕去太湖。」麥小雲抱起拳頭說:「文大俠、項大俠,後會有期。」
「既然你來去匆匆,老朽也不再勉強了。」金泉元說:「文總管、項總管,請代老夫送送麥少俠。」
「草籽開花滿天星,蠶豆開花黑良心,油菜開花鋪黃金……」
誰說天下不富?一眼望去,滿地都是黃金、黃金!
莫干山又是蓊蓊鬱郁、蒼翠一片了。
這個時候,莫干山南-小徑旁的—個山神廟裡,有一個身穿白衫的年輕人靜立在那裡。
他是在思古?他是在探幽?他還是在憑弔?
應該都算是的。他每次到了這裡,心中總是感慨萬千,看看黯然無光的山神,看看絲封塵蓋的神案,看看年久失修的椽瓦,看看傾斜欲墜的匾額、粉塊剝落的圍牆、半截蛀蝕般的殿門……
他神情落寞,他意興闡珊,他傷感,池歎息……
年輕人到處走動,在踱到神案右旁的時候,二眼就怔怔地注視著不動了,像似看到了寶物,猶如發現了奇珍!
神案旁邊有些什麼呢?這麼值得他懷念,那只不過是枯草—堆而已,可是他卻望著、望著,久久十忍離去。
他不言不動,幾乎將成另一個山神!
良久良久,他喟歎山聲。他來問踱蹀,躑蹋……
他對這個又小又破的山神廟有著無限的追思、無限的依戀;他心中有親切、有溫馨的感覺。
—頓飯的時候過去了,一炷香的時候過去了,而半個時辰的腳步也在開溜了,他,他還是在徘徊、徘徊……
驀地,他毅然的甩甩頭,又遊目朝四處環視了一會,雙腳一蹬,身形一晃,丸拋箭射般的向後山逸去!
那個年輕人剛剛的從後山隱了去,怎麼忽然又由前面走了進來?真是奇事,莫非他在裡面遺失了東西?難道他事情還沒有辦完?
不對呀!是那個年輕人應毫無疑問,但他穿的乃是白衫,怎麼一下子會換上了藍衫?假如他們不是同一個人的話,那天下事就無奇不有、尢獨有偶了。
這個地處荒僻、這個傾圮破敗的山神廟,恆久少為人知,平時也無人前來;要有,那也只是鄰近的鄉人、本地村夫,路過時避避雨,工怠時歇歇腳,但是這個年輕人卻經常來,或者是兩個。莫非在這里許有心願什麼的?
藍衫年輕人又是來回地巡逡,又是左右地探著,不厭、不煩,最後還是呆呆地望著神案右旁的稻草出了神。
待彩霞滿天,待歸鳥聒噪,他才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山神廟,真難捨呵!
這裡是太湖。
太湖煙波萬里、汪洋一片。
太湖四周有不少村莊,星羅棋布地圍繞著太湖。
靠南邊的那一端有個小漁村,叫做「桑頭渚」。
桑頭渚的確是很小,居民充其量最多也不過三四十戶人家,他們全都以打魚為主,間隙夾種些蔬菜雜糧。
一天午後,桑頭清來了—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劍眉星目,玉面紅唇,長得十分英俊。
他一搖一擺、一步一趨地踱進了小漁村。
村子的前面和湖邊的沿岸處是一個遼闊的廣場,廣場兩旁雜草叢生,就在這雜草之間,零落的、散亂的棄置著斷槽廢槳、破蘿殘筐,正中還擱著二艘破舊的漁船。
中央的一塊泥地裡,卻曬滿了大大小小的漁網。
一個老年漁夫正在其間巡逡、徘徊,他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口中還唸唸有詞,彷彿在計算著漁網的數量。
驀抬頭,這個年老漁夫一眼看見那氣度高雅、文質彬彬、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心裡就感到十分奇怪。
因為,這個村子裡平常很少有外人進來;要是有,那也只是一些收買漁貨的挑販商人、或售賣絲線的貨郎。
這個年輕人的模樣不像是生意人,當然更不像那黝黑粗獷、魚腥遍體的漁貨販子以及搖著花鼓的貨郎擔子了。
老年漁夫踱了過來,他皺起眉頭,他瞇起了雙眼,遲遲疑疑地說:「年輕人.你來這裡是……」
他的確是很老了,「古稀」之上,「耄耋」將屆。
疏落的頭髮一如銀線,龍鍾的步履呈現蹣跚!
但是,歲月卻加深了他的經驗,環境又養成了他的警惕。他想讓這個年輕人自己說明他的來意。
這也怪他不得,漁村生活富裕,太湖蟊賊如毛,習慣成了自然,凡是見到陌生之人,他們人人都會提高警覺。
那個青年拱—拱手,頷一下頭,露著笑臉,放緩語氣說:「老人家,你好。我是來這裡隨便看看。」
老年漁夫怔了一怔,他眸子中狐疑之色一末消退。
「來這裡隨便看看?」
青年人立時感到自己的話有了語病,他馬上解釋說:「哦!我是久聞太湖風光旖旎,景色優美,所以特地前來欣賞此地迷人的景色、風光。」
老年漁夫釋然了,臉上隨之露出了笑容,他說:「哦!原來如此。」
「老人家,今年的年成不錯呀!」
稼檣人是說「年成」,打漁的是不是也這麼說?年輕人似乎不太瞭解,但老年漁夫聽了已經開懷笑了起來,這就表示他們也是這麼說的,至少聽得懂。
他這一笑,滿腔的皺紋就擠在一起子,看不到眼睛,高翹著鼻子,沒有牙齒,二排習齦卻似二排田垠、二排堤防,高高的、長長的、又深邃得一如難測底的太湖!
「呵呵!老天爺庇佑,老天爺恩賜……」
—點也不錯,種田的靠天吃飯,打漁的也靠天吃飯。十年前的一場旱魑,記憶猶深,上蒼一連六個月滴水不瀉,耕田龜裂了,湖泊乾涸了,百姓日日求神、夜夜拜佛,道士們焚香沐浴,連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祈雨道場,嘿!日日晴空萬里,夜夜星斗滿滅,沒雨就是沒雨,著實餓死了不少人!
「這幾年風調雨順,日晴夜雨,老天爺待人真是不薄呢!」
「是啊!蒼天見憐,菩薩保佑。」
老年漁夫的口中「見憐」二字,可能就是指十午前那場旱災而言。他身受其害,恐怕是餘悸猶存。
「老人家,你貴姓?」
「我姓陳,耳東陳。小哥兒,你呢?」
老年人多半是寂寞的,有人能陪他天南地北的閒聊聊,這是求之不得呵!
「我姓麥,大麥小麥的麥。」少午人還恐對方聽不懂,他又加上了一句:「做麵粉用的麥。」
「姓麥?」
陳姓老漁夫突然睜開了一雙老眼,他緊緊地看了那位姓麥的年輕人好一會,覺得有似曾相識之感。
「陳老丈,你怎麼啦?」
陳老丈恍惚迷離的道:「哦!我是在想以前的那位『先生』,他也是姓麥。」
麥姓少年的心頭突然震動了一下,他說:「那位麥先生也住在你們的村子裡嗎?」
這是違心之論,他是明知故問。
「以前是的。」
麥姓少年有意追問下去。
「陳老丈,你是說以前?」
「是的.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怎麼樣呢?」
「麥先生為了一隻玉如意而出了事,唉!」
陳老先生的臉頓時黯了下來。
「玉如意?玉如意又怎麼樣了?」
麥姓少年壓著激動的心情。
「事情是這洋的,二十年前的一天,李家村有一個漁民叫……李四狗,李四狗在太湖中網到了一隻小箱子,他自己打它不開,就送到麥先生這裡來了。哦!我得先告訴你,麥先生也是二十幾年以前才搬到這裡來的。他也是喜歡這裡的風景優美,而到這裡來定居。」陳姓老丈滔滔不絕地數說著:「麥先生會武,經常指導一些村子裡鄉團們的武功。」
陳姓老上停歇下來了,麥姓少年又隨口問了。
「你們村了裡有鄉團?」
「不只我們。為防太湖之中的水賊,每個村子裡都組有鄉團。」陳姓老丈繼續說:「麥先生不但武功很好,他的文學更好,所以村子裡—致請求他為孩子們教學,因此,大家都叫他為『麥先生』,我家阿雄就是他的學生,哦!阿雄是我的兒子,一早就出去捕魚,時間差不多了,我看他也快要回來了。」
他攤開手掌屏在額前遮著斜掛的太陽,眺望著水天一色的太湖,太湖就是他們的良田,太湖就是他們一家大小的衣食泉源。
麥姓少年眼中含著晶瀅,他聚精會神的在傾聽陳老丈的敘述,有享受的感覺,有幻想的狀況……
陳老丈見了不禁怔了一怔,他臉透歉意,他語含自責,生硬的笑著說:「對不起,小哥兒,年紀大了,精神就容易渙散,凡事也較會分心,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說到請麥先生開箱子。」
「哦!那只箱子委實難開……」陳老丈朝廣場右側望了一眼,突然改口說:「小哥兒,我們到那邊一棵樹底下坐下來慢慢談好嗎?」
「好,好。」
兩個人就一前一後走到廣場旁邊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樹蔭下面正有二三塊一尺高低、尺把見方下規則的石頭放在那裡,大概是村子裡的人忙時在這裡歇足看顧場子中所曬的魚乾、蝦皮,空時來這裡納涼、閒談擺龍門陣的地方。
陳老丈繼續說:「那只箱子委實難開,麥先生整整開了二天二夜,最後才把它給打開了。」
「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呢?」
姓麥的少年不得不問,他若不問,說的人就沒有精神與興致,聽的人就會感到談然無味了。
「你說呢?」
「金銀財寶……」
「也差不多啦!」陳老丈笑笑說:「—不是金,二不是銀,卻是—柄翡翠玉如意。」
「對!是翡翠玉如意,我怎麼忘了?剛剛你還說過呢!那翡翠玉如意怎麼啦?」
麥姓少年的臉上裝得很*真,他非但不拆穿,反而追問著,因為他想聽聽由旁人口中描述當年的情形。
「打漁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吃的米糧.能穿的衣衫,對這種東西卻是沒有多大的興趣、是以李四狗就賣給麥先生了。」陳老丈又頓了一頓,他的精神很好,他的興致也很高,隨即繼續說:「經過了二天之後,桑頭渚來了幾個陌生人,原來他們是押著李四狗來向麥先生贖回那柄玉如意的,不知聽誰所說,說那支玉如意的座架中還藏有一份武功秘籍,麥先生不肯,結果,那天夜裡就出了事。」
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陳老丈低頭一陣沉思,然後遲疑地說:「那天夜裡……大慨二更將盡、三更欲起了,打魚的人白天勞累,一靠到床上就像—只死豬,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抬頭澀然地笑一笑:「我也是一樣,正在好夢方甜的時候,我那討厭的老婆子就三呼四叫的把我給叫起來,好不容易呵!等我起來了,等我問清楚了情由,聲音已經沉寂下去了,因為我家離麥先生的居處比較近,老婆子說她聽見麥先生那邊有吆喝聲、有打鬥聲,但是,我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就繼續找尋我的好夢去了。第二天一早,孩子們趕著上學,
說是麥先生走了,麥夫人也不在了,我這才知道當天夜裡麥先生家裡出了事。」他又頓住了,臉上含有自譴的味道。
有親切、有感慨,也有一份淡淡的落寞泛上了姓麥少年的心頭,陳老丈雖然叨叨地說了不少,但對方所說的與自己已經知道的是完全相同,別無特出!
他們談著、談著,不知日頭已經偏西了,不知倦鳥紛紛歸了林,炊煙四起,暮色蒼茫了。麥姓少年及時驚覺下,但他似假還真,訝然說:「哎呀!糟糕,時間怎會過得這麼快,看樣子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其實,他是專程而來,原來就不想回去,欲趁夜間到他昔日的「家」去好好看看,也許會老天爺見憐,被他看出什麼蛛絲馬跡呢!
「小哥兒住在哪裡……」
「暫時住在吳興街的一家客棧裡,我是出來遊學的。」姓麥的少年人隨口的說著,胡亂的編著,這無傷大雅。
陳老丈又抬起頭看看搖搖欲墜的烏金:「這麼說今晚果真是趕不回去了。」他感到滿心不安地說:「是我多嘴,一高興就打翻了話匣子,說個沒完……」
「哪裡的話,這是我不好,聽故事聽得入了神,竟然忘記了辰光已晚。」
「那……」
陳老丈遲疑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該怎麼辦才好,心中慌亂,了無主見!
「老人家,不知道你們村子裡可有客棧?」
「我們這裡從來沒有外客,哪裡會有客棧呢?」
「那可否有借住—宵的地方呢?」
「打漁人家胼手抵足,既髒又亂,哪一家都是一樣。」陳老丈想了—想說:「我家旁邊倒是有一個棧房,是棧漁貨用的,雖然也不乾淨,但裡面卻擺有—張床鋪,有時候,漁販們買賣做得過了時,就會在那裡耽上一宵。」
「那我……」
陳老丈知道那個年輕人要說什麼,他就按上了。
「當然可以。只是地方太過簡陋,委屈了小哥兒。」
麥姓少年玉臉展開了,他歡然說:「怎麼會呢?倒是麻煩陳老丈了。」
「那也沒什麼,我這就回去囑咐老婆子過去拾掇。」陳老丈站了起來,邁出腳步走了,他熱忱,他好客,鄉下的人多半是這樣子的。
「這怎麼好意思?我們一起過去……」
「咳!不在乎的,你就留下來看看湖邊的風景好了,等會我再過來邀你回家用晚飯,我們喝它二杯!」
「多謝老人家。」
麥姓少年背起了雙手,踱向太湖之濱,他並不是欣賞風景來的,如今是假戲真做了。
抬望眼,太陽已經被西山吞掉了—半,還有—半,染得晚霞狼籍凌亂,血出腐爛,慘不忍睹。
猛低頭,沿岸蘆葦迎風搖曳、連綿迤邐,生意盎然,碧波浩淼萬傾,金光粼粼,漁唱應和,又是一個豐收的日子!
夜,毫不遲疑、毫不畏縮的來到了人間,二更天,在漁村中早已經是更深人靜、萬賴俱寂的了。
這個時候,陳老丈旁邊的一間屋子裡卻步出了一條人影來,這條人影略一觀望,就走向矗立在湖旁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來,那就是以前麥先生所居住的家屋。
他徘徊一會,踱蝶一會,然後振身縱過了圍牆,施施然的落在院子裡面。
裡面的院子並不太大,已經是野草從生、磚瓦散落。
一陣吁嗟,一陣感歎,有傾,緩緩地伸手推開了斑剝蒼白的客廳大門,廳門久未開啟,一經震動,積塵紛紛散落下來,凝目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中央的一幅肖像:文武夫子。
下面,一條長長神櫃,再下面,八仙桌子危危在矣!
八仙桌子的二側,各有一張太師座琦,到處都是蛛絲,到處都是灰塵,又星—陣歎息,然後是心酸。
那個人影期期艾艾地邁了進去,他巡視了每—個房間甚至櫥房,意料之中,當然一無所獲,但他並不存有奢望,故也不見洩氣,原本只是過來看看罷了。
默默地退了出來,突然,他的眼中神光連閃,彷彿已有所見,那是八仙桌子上有一隻翻倒的茶杯!
茶杯翻倒了並不能去示什麼,旁邊不是尚有一個茶盤嗎?茶盤中不是另有幾隻同樣的茶杯麼?不錯,但他所注日的並不是那只茶杯,而是茶杯旁邊的八仙桌子上的灰塵!
嘿!灰塵就是灰塵,天底下的灰塵不全部一樣?
也不錯,天底下的灰塵全都一樣,但那只翻倒的茶杯旁邊的灰塵就有些不一樣,它特別黑、特別濃。
那個人影略一思維,陡地一口吹了過去,霎時之間,滿屋子塵飛灰揚了……
他倒掠出廳,停立在屋簷之下的石階上面,仰窺藍天,下弦月正靜靜地掛在空中,像是銀河中蕩漾的船,那麼的悠閒、那麼的安祥。
屋角中忽然竄出下一隻碩大的老鼠,它一見到擺動中的人影,又迫不及侍地草中隱去,朝牆邊逸去。
那個人影感慨又起,人們富庶連老鼠也發福了,難道說它們也是靠天吃飯嗎?應該是,不過間接一些罷了。
塵埃落定,他又緩步走了進去,以池的功力,憑他的造詣,八仙桌上已然被他給吹得清潔溜溜,光亮一片,而奇怪的是,那只倒翻的茶杯卻仍然故我,並未梢或移動分毫。
果然,果然桌子上面有字,這字乃是用手指蘸著水所寫上去的,年深月久,灰土掩蓋,就像膠漆烤在上頭,一如墨汁進入卓面,真是入木三分!
那個黑影藉著屋外照人的月光,清晰地看出了那三個大字,「地獄門」!
他怔住了,「地獄門」?心裡想著,口中念著,這是什麼意思?是斯時來人所屬之門派?抑或足他父親去了地獄門?地獄門的門派卻從未聽說過,地獄門的地方也不知又在何處?不過,這總也是—條線索。
那個人影抬眼四里,這應該是他們的家園,這曾經是他們的家園,雖然他從未來過,他一無印象,但是,他還是感到親切,還是有著依戀。
月之船已經劃別西天了,不知道它載的是那一位神仙?三更將盡了,他竟然在這寥寂的廳房中、在這荒蕪的廢院裡耽擱了那麼久!
歎息之後還是歎息,惆悵之後卻是傷心,忽然又是一個鷂子翻身,他又隱入夜幕裡了……
第二天,麥姓少年尚在蒙頭大睡的時候,村子裡突然傳出了一陣銅鑼聲把他給吵醒了,他如今是客,客人當然不諳這裡的村俗規矩.是迎神?是廟會?還是在慶豐收?
麥姓少年悃慵地打了一個呵欠,張開跟,下了床,胡亂的洗了一把臉,探頭朝門外看看,太陽已經掛得老高老高了,今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陳老丈—臉嚴肅一腳高一腳低地跑了進來。
「小哥兒,你怎麼不睡了?要耽在這裡呵!千萬不能出去。」
「怎麼?莫非出了什麼事?」
陳老丈一臉憂傷地說:「村子裡來了—幫水賊。」
麥姓少年聽了一怔:「是太湖中的?」
「除了他們還會有誰?」陳老丈怔怔地說:「太湖裡水賊有好幾幫,有的住在四洞庭山,也有的住在尚未命名的湖中小山上。」
「那這一幫呢?」
「這一幫乃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的最大一幫,以往,他們都是天將黃昏的時候才來,因為黃昏時候村民們帶回了滿船的魚蝦,滿身的疲勞,他們坐享其成,而今天……」
「而今天卻是白天來了?」
「可不是?」陳姓老丈憤忿地說:「現在他們膽子大了,胃口也大下,竟然還來個獅子大開口!」
「要什麼?莫非要銀子?」
「給你猜對了,他們正是要銀子。」陳老丈說:「因為這幾年漁村裡日日豐收,每家每戶多少都積有一些銀子,他們卻眼睛紅了,要知道這是村民用血汗換來的,每天早起晚睡、風雨無阻,平時胼手胝足、省吃儉用……」
「那村子裡作何打算呢?」
「鄉團長已經招集了四五個壯丁前去跟他們說話了、交涉了,村子裡的少壯一早都到湖裡幹活去了,剩下的也只有這麼四五個人,而水賊卻來了十幾、二十個,看樣子不依他們的要求是不行的了。」
「他們在哪裡?我出去看看。」
「就在前邊的廣場中,刀槍無眼,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去。」陳老丈一片好意,滿懷關心地說著。
「沒關係,我只是過去看看,礙不了事。」
麥姓少年舉步走了出去。
「哎!等一等。」陳老丈在後面招手了:「何必這麼急?劃口泡飯再出去看還來得及呢。」
麥姓少年轉頭笑了一笑:「不了,等我看完熱鬧再回來吃好了。」
身後傳來了數說聲、埋怨聲,無非是年輕人好奇啦!不吃早飯會傷身體啦!出自善意,出自至誠!
廣場裡—上午是不曬魚網的,是以空蕩蕩、望望然,好像是更大丁。傍湖的那一邊果然有二十來個濃眉大眼的漢子集在一堆,他們有的帶著刀、有的背著劍,雄赳赳、氣昂昂,聲勢還真是嚇人!
站在對面三丈處,也即是靠村子的那一邊,也有六個人攜著刀劍對立著,兩相比較,看起來是那麼單薄、那麼不相稱。
麥姓少年卻不聽陳老丈的勸告,他緩步走了過去,只聽水賊群中一個手內捧著刀、身穿夾背心、胸脯暴露、滿足黑茸茸濃毛的人獰聲說:「我們頭領說要一千兩銀子,你們就去如數搬出來吧!」
他是這幫水賊群中的頭目,也可以說是副頭領。
村子這邊站在中間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這個漢子長得也頗為威武。
「桑頭渚村子忒小,一千兩銀子哪裡籌得出來?這樣吧!我挨家挨戶地去勸說,去收取,湊上三百兩好了。」
漫天討價,就地還值,這個中年漢子大概就是桑頭渚中的鄉團長了。
「不行!頭領的話就是金科玉律,說一不二!」小頭目說得斬釘截鐵!
鄉團長為顧大局,他說:「我答應你們五百兩,要知道這五百兩銀子,全村的民眾必須埋著頭,流血、流汗苦幹好幾十月才積得下來……」
小頭目並不領情,他沉聲說:「一千兩就是一千兩,這又不是做買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呵!」
鄉團長也抗聲說:「拿不出來又有什麼辦法?你們也太強人所難了!」
小頭目不由面色一變:「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弟兄們,我們搜!」
「荷……」
一陣漫應,一陣鼓噪,水賊們掄刀的掄刀,揮劍的揮劍,一窩蜂似地湧了過來。
「等一等!」鄉團長舉著寶劍又叫了起來:「由我負責,我負責給你們六百兩!」
他委屈求全了,咬著牙替村民們做了主。
奈何水賊們像是金口難改,忝不知足,只聽小頭目冷哼—聲:「上!」
「我還有話說——」
鄉團長一手高舉,他沉下聲音猛喊著。
「除了銀子,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小頭目嘶吼著,似乎在他的眼目中只有銀子,只有「孔方兄」。孔方兄乃是銅錢,乃是通寶。
「我要說的就是銀子。」
「好,那你說吧!」
「一千兩銀子的數目實在太大了,我不知道村中是否能籌得出來,就算有吧!那村民們也必定珍蔽在各自的秘密處所,這樣吧!」鄉團長用上了緩兵之計,他婉轉地說:「等晚上村人們打漁回來,我曉之利害,叫他們忍著痛把銀子給挖出來也就是了……」
「你的意思可是叫我們明天再來?」
「是的。」
「哈!」小頭目冷冷地哂了一聲說:「你的心計白費啦!大爺們倒並不是怕你聚集人手,只是老子卻沒有這份耐心,也沒有這多的閒工夫,乾脆些,乖乖將銀子如數搬出來吧!不然的話,惹得大爺們性起,殺你們一個雞犬不留!」
鄉團長的臉色變了,他低聲下氣了半天,其心境正如對方所說,聚集人手,桑渚村村小人不多,果然未必是這幫水賊的對手,但是,有—夜時辰緩衝,守望相助,即能遣人分頭向鄰村求援,當可改變不利的形勢,奈何對方狡滑,非但不為所動,而且還洞悉了他們的意念,事巳至此,難以挽回,情況所*.也只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你們這群吃人吸血的蟊賊,既然是無理可喻,我就同你們拼了!」鄉團長毅然地揮動了手中的兵器。
「這是你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大爺們心地不仁。」小頭目說:「弟兄們,上!」
潮水又開始翻滾了,萬馬又開始奔騰了,泮著塵土,映著光華……
雙方的實力簡直太過懸殊了,一方似泰山之倒崩,—方猶螳臂擋車,壓都能壓死,踏也會踏扁,還淡什麼交鋒?還論什麼抵抗?
水寇們早已經謀定,他們是勢在必得。
但是,鄉團們乃職責所在,義無反顧,何況他們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血汗所得,誰不痛惜?再說,善門一開,例子一破,嗣後對方食髓知味,那桑頭渚不就成了俎上之肉,盤中之餮,為人予取予求,再也難以更改、再也難以翻身了。
「住手!」
在兩邊的人潮尚未短兵相接的時候,忽然間,一道白影迴旋在長空,它一似靈鶴,它又像玉龍。緊接著,旱雷當頂響起,震人心扉,敲入耳鼓,在場之人,不由個個驚得楞在當地,不知所以。
待驚魂蒲定,水賊們凝目一看,見掠入場子中間的只不過是—個文文弱弱的年輕人,小頭目頓時轉過了一口氣,他疑惑地說:「小鬼,剛才是你在鬼叫?」
「不錯,正是區區。」
「你想幹什麼?」小頭目似乎仍舊不太相信,他盯著那個年輕人道:「莫非你也有活說?」
「也不錯。」年輕人談淡地說:「我勸你們聽取良言,還是回去吧!」
「回去?就憑你這句話?」小頭目的狂態復萌了,他輕蔑地說:「哈!不怕被風閃了舌頭?」
「我卻從來也沒有遇見過這麼大的風。」
「那是你以前運氣好,今天就要遇上了。」小頭目臉一擰,聲一沉,說:「上去一個,扇他一扇!」
「是!」
一個大漢握著鋼刀上去了,但是,那個大漢的鋼刀甫才舉起,也不知怎麼搞的,右腕突然像是被蜜蜂螯了一下,「-啷」一聲,鋼刀立即掉落在地上了。
小頭目的牛眼睜了一睜,說:「你是誰?報上名來!」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哼!打倒了你,看你說不說!」小頭目狠聲地說:「再上去兩個!」
「是!」
又是兩個並排的上去了,只見那個年輕人身子模糊地晃動了一下,二柄鋼刀也已經平平地躺在塵埃上了。
這次小頭目吃驚了,他揮手、他吼叫……
「大家一起上!」
「嗄——殺——」
水賊們同聲吆喝著,同步蹈邁著,揚起兵刃,分別朝那個年輕人攻了過去。
靈鶴再度飛舞了,玉龍再次翻滾了,它穿插在刀陣之中,它迴旋在劍林之內,只是幾個起落,只是幾次轉動,「乒乒乓乓」,兵刃脫手,「哎喲哎喲」,唉聲歎氣,水賊們有的捧著手腕,有的跌坐在地下。
小頭目十眼暴瞪,他還是不信這個邪,手中大刀—陣狂舞,豁出了性命猛衝而上!
「看老子活劈你,呀一一」
白衫少年的身形微微一仰,右臂乍縮還伸,就這樣,真章立見,那個小頭目也強不過他手下的弟兄,照樣地跌在地上成了—只元寶。
一個悠閒站在一旁的人終於走過來了,這個人的年紀約在三十幾歲,生得倒也是—表人材,他,他就是這伙水寇的頭領!
眼中透著驚奇,臉上含著孤疑,他雙手微拱:「兄弟韓健行,帶領弟兄們在太湖中討生活,請兄台高抬貴手。」
「這倒不敢。只是貴兄弟們個個身強力壯,何不像村民們一樣,憑體能在太湖中各食其力。」
「奈何弟兄們疏懶成性……」
「那就要看你領導之方了。」
韓健行聽了不禁臉色一變,他說:「這麼說兄台一定要淌這個渾水了?」
白衫年輕人淡淡地說:「這也是身不由己,為情、為理、也為江湖上的道義,誰遇上了誰也推不了手。」
韓健行冷冷地說:「有道是『光棍不擋財路』,兄台這麼做未免有些逾越了。」
白衫年輕人也是冷冷地說:「有道是『盜亦有道』,閣下強掠漁民們血汗所得,實亦為人所不齒呢!」
韓健行臉色一變再變,他已知道多言無益,雖然明知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一個易與的人物,但是為了威信、為門自尊,他只有又拱起了雙拳。
「既然如此,兄弟不才,願一領兄台絕學.兄台請。」
「請。」
韓健行藉拱手之勢,雙掌倏然一張,一股勁風立即朝前直射而出!
白衫少年人也趁還禮之便,右掌微揚,擋回了對方凌厲的掌風。
這就是標準的如假包換的「禮尚往來」!
白衫少年含笑依舊,一如平常,韓健行卻是衣角狂飄,站立不住,身形竟然向後一仰,他趕忙倒退二步,才算拿住了樁、穩住了身。
他吃了暗虧,盼上不由微微一紅,心中頓時震驚萬分,明知討方的功力精深,但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高到這般地步。
韓健行收懾心神了,韓健行小心謹慎了,他緩緩的從背後抽出了分水雙刀,左右開弓,再一先一後的朝白衫少年的心胸揮了過去。
分水刀就是峨嵋刺,韓健行名叫「鍵行」,練的卻是水中功夫,吃的也是水上之飯,名實不符。
白衫少年神定氣閒,若無其事的站在當地,他待韓健行的雙刀將觸及衣衫的時候,才見身形晃動,而對方的刀鋒也即落了空。
其實,練水中功夫首先也要精習一般基水武學,韓健行的武功業頗不弱,只是他的時運不濟,遇到的對手太高,更本不是他所能對付得了的,耗盡精力.用盡絕活,對方卻是從容而巧妙、輕而易舉地避去了他自己認為每一個都是奇招和絕式。
年輕少年是閃的多、攻的少,只見他滿場飛舞,只見他滿場遊行,一若行雲,雲行悠悠;一若流水,水流舒暢。
韓健行早已經是刀法紊亂、腳步不穩了,他顧了前面卻忘了後面,防了左邊,又疏失右邊了。
這好有—比,像是在耍猴兒戲!
韓健行本來也是個有理性的漢子,但他呈騎虎在背,下台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堆道要他丟刀認輸?棄械投降?那以後叫他如何帶人?怎麼服眾?他別無選擇,只有豁了出去,立即把牙一咬、將心一橫,也就不避來招,雙刀猛遞,來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白衫少年原想對方能愛惜羽毛、知難而退,不然,韓健行又豈是他十招之敵?今見對方竟然已經狠下了心、不要了命,即知事情不是善了得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力把它結束。
「韓當家,你要小心了。」
他雙腳加速踩出,二掌連續揚起,頓時運上了六成的功力!
韓健行只見眼前都是手掌,周圍都是人影,似網似幕,若真若幻,他既然抱定了宗旨,以身抵身,將命換命,管它虛虛實實,一緊手中雙刀,連環劈出,劈中加刺,刺中帶挑,拼著自己性命不要,非得對方也挨上他的—刀不可!
但這只是他的如意算盤。人家焉肯如他所願?八見對方手上下一個交叉,他的雙刀業已脫手飛去,並且,左胸之上也給印上一掌!
所幸白衫年輕人手下留有分寸,韓健行的身形只是一陣踉蹌一陣倒退,所受傷勢卻是不重。
「閣下名號……」
「在下麥……」
「麥小雲!」
韓健行立時驚呼出聲,但他心中卻是釋然了,敗在麥小雲的手中,還不算坍台,自己比洞庭四惡如何?自己又比萬里船幫的舵主如何?他不禁抱起了雙拳。
「多謝麥少俠手下留情,兄弟這就帶著弟兄回去。」
白衫少年也不加解釋,他只是習慣地笑了笑,因為,他不是麥小雲,乃是麥無名。
「韓當家,請你記住一件事,麥某乃是本村人士,自今日起,希望你們以後……」
「麥少俠請放寬心,韓健行謹志麥少俠隆情高誼,金玉良言,嗣後我幫兄弟決不再犯此村!」
「那麥某人謹此致謝了。」
「麥少俠言重了,我們後會有期。」
水賊們走了,他們連被震飛的刀劍也棄之而不顧了,哦!從現在開始,就不應該再稱呼他們為水賊了,因為,從韓健行的眼色中,從韓健行的語氣中,麥無名心中已有所感,感覺到他們從此也是安份的良民、勤勞的漁夫,也就不再需要這刀這劍了。
鄉團們已經驚醒了過來,他們知道這身家、這性命全保住了,不僅現在,以後也是。因為這幫水賊……哦!不是,這幫英雄乃是太湖最大的一幫,也是離桑頭渚最近的一幫。
他們擁住了「麥小雲」,口小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才能表示出他們的感激的心情。
良久,那個四十多歲的鄉團長緩過下氣、回過了神,他萬分激動地說:「兄弟夏嘉興,忝掌桑頭渚的鄉團,今日若非麥少俠……唉!大恩不言謝,我也不再說下去了。」
阿彌陀佛,救苦救難!麥無名的確在無形中消去下一場劫難,他非但救下子桑頭渚的生靈,並且也喚醒了一群在歧途中徉徊的人的良知,不然,在他們盛怒之下,在他們興起之中.說不定真會殺一個雞犬不留!真是功德無量。
「夏鄉團客氣了。」
在麥無名步出屋門之後,陳老丈已經隨後跟了出來,只是他年紀老邁,只是他力有不逮,故而站在牆角觀望,現在,現在他走過來了,三步並作二步地走過來。
他老淚滂沱、他梯泗縱橫……
「小哥兒,謝謝你!你,你是救命菩薩……」他右手一抹眼睛、一擦面龐,左手卻拉住了麥無名的衣袖說:「走,跟我回去,我們再好好地談談,再好好地喝它二杯。」
「不了,老丈。』麥無名說:「我得走了,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辦呢!」
陳老丈不由瞠起了雙目,但口中卻是婉聲地說:「不行!這怎麼可以?你非得在這裡住幾天!」
「謝謝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唉!小哥兒,你不是說要欣賞太湖的風景嗎?」
陳老丈在想盡辦法挽留著麥無名。
麥無名卻是心急父蹤,不擬再作逗留了。
「下次吧!老人家,我下次一定會再來欣賞太湖風光,再來與老人家好好長淡,並且還要喝它一個痛快!」
「麥少俠,我們不談報答,只是想盡點心意,至少你也得吃過飯再走。」
夏嘉興的眸子中露著真摯的眼色,嘴巴裡透著熱忱的話聲。
「謝謝各位的好意。在下實在星有事纏身,這就告辭了。」
麥無名雙拳一拱,轉身揚長而去。
陳老丈、鄉團們知道這是英雄行徑、豪傑心陶,行善不望回報,他們只有目送麥無名出了桑頭渚的小漁村,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形而後已。
陳老丈又踱到廣場邊大樹下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忽然,他心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一樁事,聯上了一根線,他右腳連蹬了,他滿口抱怨了……
「唉!真是老邁了,我真是昏庸了,剛才怎會沒有想到呢?這小哥兒姓麥,他又曾經說他是本村的人士,再瞧他的神情,再看他的模樣,難不成就是麥先生的香煙?對!絕不會錯,怪不得我看著有些面善。」
他又是三步二腳地趕回家裡去了,他要囑咐他的家人,灑掃麥先生的故所,庭院,供奉麥先生的長生牌位……
——AleneOCR-煜媸樵骸十湎牢萘合連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