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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回 玉簫仙子 文 / 臥龍生

    當夢寰掙扎著再起來時,突然覺得身上已發起高燒,頭疼欲裂,勉強走了幾丈路,不自主又坐下來。

    他試行運氣,可是四肢關節要穴,都已不能由心主宰,丹田真氣,上達至胸,即留滯不動,連連試行數次,都是徒勞無功,這時,他意識自己真的病了,而且這病來得異常兇猛。心念目動,真氣隨散,頓覺全身一陣寒意由毛孔中透發出來,連坐著都覺得費力,他不得不向病魔服輸了,緩緩地仰臥地上。

    這時,他神智還很清楚,看著天上浮動的白雲,四周山峰上的積雪,蒼翠的巨松,盛開的野花,幽谷是這樣寂靜,世界是這樣美麗,但他已失去了生命的信心,別說身處敵人勢力範圍之下,隨時有被敵人殺死的可能;就是敵人搜尋不到這條山谷中,像這樣人跡罕到的地方,一個病人,除了坐以待斃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何況,還有虎、豹之類的猛獸,經常出沒,即是一隻餓狼,楊夢寰也沒有抵禦的能力了。

    突然間,一陣刺耳的鳥鳴,劃破了山谷的沉寂,夢寰猛地醒來,隨眼望去,只見一隻奇大的怪鳥,低掠飛過。怪烏形狀如鷹,但比鷹要大上十倍,兩翼開張,足有七八尺大小。

    夢寰心中驀然一動,暗道:怪鳥這樣碩大威猛,形像非鵬非鸞,可能就是霞琳西來時所乘大覺寺中養的怪鳥了。

    夢寰追隨一陽子學藝十二年,不但盡得崑崙派中武學,而且還讀了一肚子書,不過他讀的書不儘是五經四書之類,而包括了儒、釋、道,樣樣都有,他雖然沒有見過那種碩大的怪鳥,但略一沉思,就想到那可能是屬於鵬類的一種猛禽。

    正當心念轉動當兒,那怪鳥突然又折反身來,急掠而過,去勢較來勢尤其快速。

    這怪鳥突然折反回飛,又觸動楊夢寰一個意念,暗忖道:這大鵬要是大覺寺和尚養的,用他們搜尋敵蹤,咽是不錯,心念及此,忽又憶起昨夜力鬥群僧時,那自稱伏虎羅漢元覺說的幾句話來,他說:「料你們也逃不出祁連山中,如果他們利用這大鵬追尋敵蹤,那當真是難以逃避。」掙扎欲起,立覺全身痛楚難當,心頭一涼,又頹然躺下,長長歎息一聲,索性閉上眼睛,靜以待變。太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吃力地取下背上長劍,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他已不再去用心思索,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死亡,不管是被敵人殺死,或是讓虎、豹吃掉,病魔剝奪了他抵抗的能力和生命的希望,他安靜得沒有一點畏俱,同時不願再去回憶,只是領受那唯一能給他溫暖的陽光,不大功夫,又自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有多少時間,突然一聲沉喝,把他由酣夢中驚醒過來,睜眼看去,三個身著黃袍的和尚,並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中間那黃袍僧人,正是伏虎羅漢元覺。

    元覺臉上掛著一份冷冷的笑意,看夢寰睜開眼睛後,才傲然問道:「進了祁連山青雲巖百里以內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你躺在地上幹什麼?快起來,我們再鬥三百回合,看你能不能闖得過去」。

    夢寰淡淡一笑,道:「我病勢沉重,哪還有力氣和你們動手,殺割活捉,我都認命,你們請動手吧!」說罷,又閉上眼睛,靜靜地躺著,神情十分安祥,毫無恐懼之感。元覺冷笑一聲,銅鐵護面,慢慢地移近夢寰,看他臉上紅暈似火,卻似有病一般,蹲下身子,左手摸摸夢寰額角,確是高燒燙手,知他所言非假,沉吟一陣笑道:「我們要殺一個有病的人,自然是舉手之勞,不過你這樣死了也不會甘心,再說你昨夜作為,還不失英雄本色,現在我們破例的把你送到大覺寺去,交給掌門方丈發落,生死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夢寰睜開眼睛笑道:「生死的事,算不了什麼,我楊夢寰還不會放在心上……」

    一語未畢,驟聞一個甜脆的女人聲音接道:「生死是人間大事,你這人真奇怪,怎麼竟不放在心上!」

    三個和尚同時吃了一驚,轉身望去,不知何時,幾人身後己多了一個黑衣婦人。

    這女人裝束詭異,臉上也蒙著一片黑紗,長垂數尺,全身除了兩隻白嫩的手外,再也看不到一點其他顏色,但身材卻異常玲瓏嬌小,右手橫握著一枝玉蕭,站在大陽光下,真似一個黑色魔影,山風吹得她黑衣和蒙面紗飄動著,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

    元覺疾退三步,左手摸出鐵筆,喝道:「你是什麼人?快說,再要裝模作樣地嚇人,當心我們要動手了!」

    黑衣婦人揚了揚手中玉蕭,由那長垂數尺的蒙面黑紗中,發出來一陣甜脆動人的嬌笑,道:「你們三個掃地捧香的和尚,也配問我的姓名嗎?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回去,我看在幾個老和尚的面上,饒你們這一次……」說到這裡,聲音突然由緩和變成嚴厲,繼續說道:「如果你們再多說一句廢話,當心我要你們由羅漢變成怨鬼。」

    這女人幾句話口氣好大,元覺和另外二僧,一時間倒被她唬個暈頭轉向,過了半響,元覺才問道:「這麼說,姑娘是本寺方丈、監寺們的熟人了,請姑娘隨便列舉一位法號職掌,也讓我們回寺去有個交代。」

    黑衣婦人似已不耐,身子一晃,曲膝跨足,陡然間已欺到三個和尚身側,玉蕭左掃右打,眨眼問,攻了三僧每人一招。

    這三招快速絕倫,三個和尚雖然早都有了準備,仍被迫得向後退避了六七尺遠,那黑衣婦人出手如電,一招攻勢中似有幾個變化,若打若點,似劈似掃,使人有一種封架全難的感覺。

    三個和尚各試一招,已然覺出對方招術奇幻難測,不覺全都一怔,元覺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立時間道:「看姑娘這身裝束,芳駕可是玉蕭仙子嗎?」

    黑衣婦人笑道:「不錯,你們三個如果知道厲害,那就趕快回去,只要你們提起我來,想幾個老和尚還不至於罵你們沒用。」

    元覺一聽,來人果是玉蕭仙子,心裡登時冒上來一股寒意,這個神龍般隱現無常的女魔頭,三年前已到過青雲巖大覺寺一次,為硬討一粒雪參果,和大覺寺的和尚們動上了手。她單人匹馬憑手中一隻玉蕭,把大覺寺擾了個天翻地覆,當時大寺三個長老,正在閉關期間,八個一代弟子,三個行腳未歸,一個被逐出門牆(即一明禪師),四個一代弟子,和二代遠字排名的弟子,大都出手,但仍被她取了一粒雪參果衝出了群僧圍截,因此玉蕭仙子的名頭,在大覺寺中已非陌生。當時元覺本不在寺中,但他歸寺後,卻聽得同門中談起過那次驚險激烈的拚搏,因此,元覺一看黑衣婦那身奇異的裝束,頗似同門口中所說,三年前大鬧青雲巖的玉蕭仙子,隨口一問,果然不錯。

    這玉蕭仙子三年前大鬧青雲巖時,力鬥一代弟子四人尚佔上風,元覺和另外兩僧,自知非其敵手,但又不願就此退走,略一猶豫,玉蕭仙子已是不耐,嬌叱一聲,縱身而上,玉蕭左掃右打,瞬息間連攻十幾招。

    這十幾招,招招奇幻莫測,三僧一齊出手,鈸封筆架,仍鬧得手忙腳亂,退避八九尺遠,才算讓了開去。

    元覺等接架了玉蕭仙子這一陣快攻後,強弱之勢,已極明顯,三個和尚心裡都很明白,再不見機撤走,想生還相當渺茫,一語不發,轉頭就跑。

    玉蕭仙子望著三個和尚狼狽去遠,格格大笑起來,聲音雖很嬌脆,只是發自那長垂蒙面黑紗之中,卻使人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躺在一側的楊夢寰,心裡不自覺生出一種寒意,暗自忖道:這女人趕跑了三個和尚,卻不知如何來收拾我這病人,看來今番是凶多吉少了。

    直待那三僧身形消失之後,玉蕭仙子才轉過身子緩緩走到夢寰身邊,問道:「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和大覺寺的和尚結了樑子?」聲音甚是柔和,似乎毫無惡意。

    夢寰隔著那蒙面黑紗望去,隱隱見對方櫻唇微啟,臉上似乎帶著笑意,膽氣一壯,答道:「晚輩楊夢寰,是崑崙派門下的弟子,為追尋一位朋友,深入祁連山來,遇上大覺寺和尚,一言不合,動手結敵,剛才他們追我至此,幸得老前輩仗義出手,救我一命。」

    玉蕭仙子冷笑一聲,道:「什麼老前輩不老輩的,叫得難聽至極。」說著話,人卻蹲在地上,伸手摸摸夢寰額角,只覺滾熱燙手,隨又接著問道:「你好像病得不輕?」

    夢寰苦笑一下,答道:「昨晚我和剛才那幾個和尚打了半夜,睏倦難支,露宿半宵,不小心受了涼啦。」

    玉蕭仙子站起身子笑道:「那你現在是想死還是想活?」夢寰心中暗想:我死在此地,原不要緊,只是霞琳安危未知?既然生存有望,何苦硬要自絕生機。當下便答道:

    「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請賜示,也好待晚輩斟酌斟酌。」

    玉蕭仙子笑道:「我這幾年來,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也遇上過不少奄奄待憋的人,可是我卻從來沒有伸手救過。」

    夢寰聽得心頭一震,暗道:最狠婦人心,果是不錯。

    只聽玉蕭仙子繼續說道:「你要想我救你,那就得先答應我一件事情,我知道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料他們也教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徒弟,你只答應今後跟著我走,我不但替你醫病,而且把我一身本領也傾囊相授,十年之後,保證你可稱霸江湖,我也不要你行什麼拜師大禮,只要你答應就行。」

    夢寰搖搖頭,道:「背叛師門,武林大忌,我楊夢寰還不屑為得。」

    玉蕭仙子笑道:「這麼說,你是存心想死了?」夢寰道:「生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還不放在心上。」說罷,索性閉上眼睛,連看也不再看玉蕭仙子一眼。

    但聽玉蕭仙子一陣格格嬌笑道:「你這個人就快要死了,還是這般強嘴,我偏要把你醫好,不要你趁心如願地死去。」說完話,探臂抱起夢寰,施展開「踏雪無痕」上乘輕功,翻山急奔。

    夢寰病勢正重,四肢軟麻,那還有力掙扎,只得任其挾持著,向前跑去。

    玉蕭仙子翻越幾座峰嶺後,在一個山角下面,放慢腳步,挾著夢寰登上一段峭壁,走進一片突巖下面。

    兩邊都是插天高峰,這突巖卻生在雙峰之間,好像是人工藉著那天然形勢,搭成的石帳一般,深有丈餘,下臨絕壑,形勢異常險要。

    玉蕭仙子放下夢寰後,慢慢地取下蒙面黑紗,現露出本來面目,笑對夢寰說道:

    「你現在還願不願跟著我走?」

    楊夢寰轉臉看去,只見她膚白如雪,櫻唇噴火,黛眉如畫,星目欲流,襯著嘴角間蕩起的盈盈媚笑,嬌媚之態,逼得人不敢多看。楊夢寰看兩眼,不自主別過頭去。

    玉蕭仙子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放入夢寰口中笑道:「你先吃了我這粒定神丹,等到天黑時,我到大覺寺去給你偷一粒雪參果吃,那雪參果是天地間無上奇品,一粒百病可除,看你現在情勢,病得在很重,不用雪參果治療,恐怕三兩個月內也難復元。」

    夢寰看她一時間態度大變,心中甚感不安,觀察這女人行事性格,和陶玉有很多相似之處,冷熱無常,頗難捉摸。

    處此情景,楊夢寰也只有暫時任她擺佈,吞下定神丹,閉上眼假裝睡去,過了一陣,竟然真的睡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夢寰被一陣口渴急醒,睜眼看時,夭色已入夜,身旁四周,都堆滿了一種異常柔和的草,大概是那黑衣女人,專門去為他弄的。

    這時,玉蕭仙子也不知哪裡去了,這斷崖突巖下面,只餘下夢寰自己,他病中醒來,口渴難耐,忍不住低喊了兩聲要水。

    可是,這等人跡罕至的深山中,千丈懸崖中的突巖下,玉蕭仙子走了,有誰去理他呢?他夢囈似的、幽沉地叫著口喝,一聲接著一聲不斷,而且聲音也愈來愈大,從突巖飄出去,挾在山風中,飄到很遠的地方。

    但聞得山風松濤,一陣接著一陣而來,間有停歇時,靜得使夢寰聽到了自己鼻息聲音,他連叫數聲,卻是不聞回應。

    這夜,大概是一個濃雲密佈的晚上,夢寰轉臉向突巖看去,只見一片黑沉沉的,連一顆星星也沒有。偶然,一片紅光閃過,但轉瞬就消逝了,再看卻又不見。

    夢寰口渴愈來愈難忍耐,頭上的熱度,也逐漸增高。他神志似在半迷半醒狀態,不停地叫著要水。

    突然,奇跡發生了,一隻滑膩的手,把他輕輕地攬入懷中,冰冷的水壺放到他唇邊。

    他喝下半壺水,人好像清醒不少,轉轉臉,看那餵他水喝的人,正是玉蕭仙子。

    這當兒,她已取下了蒙在面上的黑紗,一個縱橫江湖的女魔頭,會突然變得異常溫柔,只聽得她輕輕歎息一聲,說道:「你的病勢,相當沉重,看樣子,不用大覺寺的雪參果療治,恐怕沒法子好轉。可是大覺寺的幾個老和尚,都在寺中,要盜取一粒雪參果,實在很難。」她這幾句話,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對楊夢寰輕訴。

    夢寰喝過那半壺水後,似乎是暫時清醒了,他搖搖頭,笑道:「大覺寺和尚很多,你一個人如何能打得過那麼多的人呢?」

    玉蕭仙子歎口氣,道:「可是不用雪參果,恐怕你的病,很難好轉!」

    楊夢寰笑道:「我們萍水相逢,你為什麼這樣關心我呢?你不是從不願伸手救人嗎?」

    玉蕭仙子笑道:「你好像是很想死,對嗎,我就是不讓你死,怎麼樣?」

    夢寰苦笑一下,閉上眼,想再睡去,然而已酣睡了一日半夜,此刻毫無睡意,只覺身上忽冷忽熱,難受至極,雖極力忍耐,但仍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玉蕭仙子內功精湛,黑夜視物猶如白晝,看夢寰勉力強忍痛苦,神情十分狼狽,初還冷眼旁觀,漸漸的心中不忍起來。微微一歎,暗道:我半生來殺人無數,卻是從未動過半點幾憐憫之心,此刻,怎的會對一個病人,若有無限惜憐一般。她忖思良久,頗難自解。不自主地伸出手去,摸著夢寰額角,柔聲問道:「你現在心裡可感到很難過嗎?」

    楊夢寰正值冷熱交侵,大感煩躁當兒,一揚腕推開玉蕭仙子一隻手,喝道:「拿開你的手,不要碰我。」

    玉蕭仙子聽得怔了一怔,幾十年來,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這樣對過她,夢寰的蠻橫,在她的心裡卻蕩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很是微妙。這多年來,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這個橫行江湖的女魔頭,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她慢慢地把身子移到夢寰身邊,而且舉手之間,小心異常,生怕再碰到夢寰,惹發他的脾氣。

    她拔出背上玉蕭,垂下頭,貼在夢寰耳邊,低聲說道:「我替你吹只曲兒聽聽好嗎?

    等你睡熟了我再到大覺寺去,無論如何,也要偷得一粒雪參果,給你醫病。」

    夢寰轉過臉望她一眼,未置可否。

    玉蕭仙子卻柔媚一笑,玉蕭放在唇邊,裊裊如縷地吹了起來,蕭聲如百囀黃鸝,嬌啼乳鶯,夢寰漸漸地聽入了神,臉泛笑意,似已忘去了病痛。

    玉蕭仙子看夢寰傾耳細聽,狀至愉快,也越發吹得起勁,一縷清音,悠悠如靜水游魚,夢寰隨著舒情蕭聲,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正當他似睡非睡當兒,突聽得一聲厲嘯響起,玉蕭仙子心頭一震,停住蕭聲,低聲對夢寰道:「你只管安心休養,不要害怕。」說完話,霍然躍起,正待竄出突巖,一陣颯然微風,來人已擋在突巖出口。玉蕭仙子只怕驚了夢寰,不待對方出手,已自先發制人,縱身疾撲,玉蕭仙子猛攻三招,想把來人逼下斷崖。

    可是來人武功奇高,且早已有備,手中兩隻虯龍棒,左封右擋,連架三招,人還站在原地未動。

    玉蕭仙子停手橫掣,一聲冷笑道:「虧你還掌著一派門戶,怎麼一點臉都不要。你再追我廿年,我還是一樣不理你!」

    來人哈哈一陣大笑道:「女人家講話,最是不能相信,我早就知道你有情郎,你就是不肯承認,今天被我碰上了,還有什麼話說?咱們斷斷續續打了五六年啦,你要不理我,咱們還有得打……」話到這裡,突然臉色一變,望著突巖中臥病的夢寰,面泛殺機,暗運功力,準備碎起發難,一舉擊斃情敵。

    玉蕭仙子看他目露凶光,注定夢寰,已猜透他的心意,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冷冷說道:「這裡地方狹小,要打咱們到下面山谷打去!」

    來人陰森森一笑答道:「那是最好不過。」說完,轉過身子似欲下崖。

    剛走一步,來人驀然一個轉身,一挫腰,閃電般向夢寰撲去。

    玉蕭仙子在來人翻身躍起時,已搶先出手,右手玉蕭一招「橫斷巫山」連架帶點,把他猛撲之勢擋住,緊接著狠攻三招。

    來人見玉蕭仙子搶了先著,致使陰謀不逞,一時妒火高燒,暴怒已極。架開玉蕭仙子三招後,一對虯龍棒,展開疾攻,但見雙棒飛舞,玉蕭吞吐,轉瞬間兩人已對拆了三四十招。

    激戰中,玉蕭仙子驀然心中一動,暗忖道:我們已交手過數十次,總是難分勝負,今天縱不惜以性命相搏,以求險勝,但也無法在幾百招內分出強弱,夢寰病勢過重,急待雪參果療治,何不借他助我一臂之力,先到大覺寺去,偷得雪參果回來,治好夢寰的病,再和他拚個死活不晚。

    心念一動;立時急攻兩招,逼開對方雙棒,退一步笑道:「你今天當真要和我拚命的嗎?」

    來人怔了一怔,答道:「咱們五六年來打了幾十次啦,我從沒有一次存了和你拚命的心意。」

    玉蕭仙子格格媚笑道:「你這幾年來,到處追著纏我,究竟是安的什麼心呢?」

    來人笑道:「這還用我再說嗎?我已對你講過好多遍了,你只要肯答應和我結成夫婦,我就把崆峒派掌門人讓給你當,咱們聯起手來,必可稱霸武林,打遍江湖。」

    玉蕭仙子嗔道:「誰稀罕去幹你們崆峒派的勞什子掌門,我現下有一檔事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敢不敢答應?」

    來人仰臉大笑道:「我陰手一判申元通豈是怕事的人嗎?就是龍潭虎穴,只要你說出來,我也去闖他一闖!」

    玉蕭仙子道:「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大覺寺,偷他們一粒雪參果,你敢去嗎?」

    申元通聽得一呆,遲疑了半響,答道:「我們崆峒派和大覺寺互不侵犯,再說大覺寺三個老和尚禪關已滿,那所在不是好玩的地方。」

    玉蕭仙子冷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你陰手一判是個毫無膽氣的人,你不敢去,難道我一個人不能去嗎?」

    申元通吃玉蕭仙子一激,怒道:「誰說我不敢去?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要雪參果幹什麼用?」說完,兩道眼神深注著夢寰,

    玉蕭仙子笑道:「告訴你也沒有什麼,我的兄弟病了,我要去替他偷粒雪參果來醫病。」

    申元通陰森森一笑,道:「什麼兄弟不兄弟,不如乾脆說是你的情郎好些。」

    玉蕭仙子聽得臉上一熱,正待發作,繼而一想:憑自己一人力量,想偷雪參果,確實不易,為了要早把夢寰病勢治好,強忍下一口氣,笑道:「你不要胡說八道,他是我兄弟一點不錯,你要不信那就算了,我也懶得和你多說,幫不幫忙在你,你要再亂說,可別怪我永不再理你了。」

    申元通見她說得認真,不覺信了一半;再者玉蕭仙子在江湖道上,只是心狠手辣而已,並無淫蕩聲名,尤其玉蕭仙子最後那句,可別怪我永不再理你了,言詞之間,大有垂青之意,不禁心神一蕩,但仍抱著懷疑神態問道:「你有兄弟?我怎麼從來就沒有聽人說過?」

    玉蕭仙子故作薄怒,嗔道:「為什麼要對你說?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申元通道:「不錯,不錯。」

    玉蕭仙子幽幽一歎,道:「我只有這一個兄弟,要真的病死了,我也是不能活的。」

    夢寰躺的地方,離兩人也就不過有七八尺遠,聽得玉蕭仙子,說自己是她的兄弟,心中又氣又急,要想挺身否認,又感力不從心。

    只聽陰手一判大笑道:「既然是你兄弟,我申元通當得效勞,咱們現在就走如何?」

    玉蕭仙子回頭走近夢寰身側,深情款款他說:「兄弟,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姊姊去給你偷雪參果去。」說完,陡然轉身,和申元通聯袂飛出突巖,但見兩個人影一閃而沒,身法奇快無比。

    突巖外,一陣陣呼嘯山風,伴著臥病的夢寰,他經申元通和玉蕭仙子一鬧,剛才被玉蕭仙子舒情蕭聲催出的睡意,完全消失,心中湧出萬千感慨,他想起滯留饒州客棧的三師叔慧真子,不知是否已回到崑崙山去,還有師父和澄因大師,是不是已求得雪參果趕回饒州。沈霞琳雖然有陶玉照顧,但不知她傷勢如何?……還有那朱白衣,奇情斷弦,恩拯師叔,賜授奇技,尋救霞琳,無限情意盡在不言中……萬千思緒,剎時間湧塞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越想越愁。

    他呆想一陣,勉強爬起來,走了幾步,只覺兩腿一軟,又坐到地上,生龍活虎的楊夢寰,已被病魔折磨得成了廢人一般,他不禁暗自歎息幾聲。

    驀地裡,幾聲大震,有如山崩地裂一般,斷斷續續有一刻工夫,才完全沉寂下來。

    夢寰不能躍出突巖查看、心中暗自忖道:這幾聲大震,可能是金環二郎放那一把火,燒化了峰下積冰,使得峰上的積冰失去支撐力量,倒塌下來,否則就是峰頂的巨石滾落,也難有這等驚人威勢。

    幾聲大震過後不久,突然又傳來幾聲淒厲的鬼哨,楊夢寰暗道:大覺寺中和尚,又在搜查敵蹤了。我此刻病勢正重,若被他們發現了,勢將束手就縛,立時伏在地上,探首巖外,向下察看。這時,山風已吹散天上不少烏雲。間有雲開之處,閃爍著顆顆繁星,只見星光黯淡,夢寰又值病中,元氣不足,極盡目力。也只能略辨山勢概貌。

    陡然,一陣呼喝之聲,傳入石巖,緊接著幾條人影,由夢寰頭頂斷崖上,急躍而下,越過夢寰停身突巖,向谷底而去。

    這一下,距離很近,夢寰看得甚是清楚,前面那人正是陶玉,手中提著金環劍,後面追他的,是三個穿著黃袍的和尚,每人手中,都拿著銅鈸鐵筆。

    楊夢寰一望之下,即知道三僧都是大覺寺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人物,銅鈸鐵筆的招數,奇詭難測,如果三人合擊陶玉,金環二郎勢必抵擋不住,心頭一急,忘記了自己是抱病之身,一躍而起,剛剛站起身子,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自主又倒在地上。

    這一聲雖然不大,但在身負上乘武功的人聽來,卻甚清晰,三個追趕陶玉的黃袍和尚中的一人,突然停了下來,銅鈸護身,向突巖搜尋過來,待夢寰清醒坐起,那和尚已到了突巖出口。

    和尚似是不敢輕敵躁進,銅鈸護著前胸,鐵筆蓄勢待敵,目注突巖中坐著的夢寰,問道:「你是什麼人?快說!」

    夢寰伸手抓過身側長劍,暗自忖道:我現在無論如何是不能和人動手的,與其冒險一試,不如給他個不加理會。心念一動,不理那和尚問話,只是靜靜地坐著。

    黃衣和尚連著追問兩聲,不見夢寰答話,也不見他迎敵,長劍橫放面前,靜坐不動,神情沉著,若無其事,好像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一來,和尚反而有些躊躇起來,估不透楊夢寰究竟是什麼來路。

    僵持一陣,和尚心中已似難再忍耐,全神戒備著,緩緩向突巖中的夢寰逼去。

    他既不動迎敵之念,心情十分平靜,索性把眼一閉,等著和尚下手。

    他這出人意外的沉著,卻使黃衣和尚心中動起疑來。他繞著夢寰身邊轉了一圈,仍是遲疑著不敢下手。因為,大凡一個習武的人,內功到了絕頂程度,鎮靜的修養功夫,也隨著功夫精進,所謂山崩地裂前色不變,虎躡於後心不亂,這種人輕易不肯出手,但如出手一擊,必如排山倒海一般,使人無法接架,夢寰愈沉著,那黃衣和尚愈感到莫測高深。

    但事情不能就這樣完結,和尚終於出手,鐵筆試向夢寰點去,不過他出手用力極微,大部精神功力,都在準備著當受夢寰還擊。

    鐵筆寒芒眼看點上夢寰前胸,楊夢寰再沉著也不能不閃避了,側身向左一讓,那知這一讓算洩了底牌,上身隨著一讓之勢,完全側倒在地上。

    黃衣僧人哈哈一笑,道:「好啊!你倒是真夠沉著,佛爺差一點就被你嚇唬住了!」

    話說完,鐵筆一沉,疾點夢寰小腹,這一下,和尚疑慮已消,不再試招,鐵筆投處,快如電掣。

    面臨生死一發,一種求生的本能,促使楊夢寰振奮抗拒。只見他一個翻滾,讓開和尚鐵筆,伸手抓起寶劍,挺身躍起,一招「春雲乍展」猛劈和尚後背。

    黃衣僧人右手銅鈸回身一擋,盪開楊夢寰長劍,鐵筆連下兩著殺手。

    夢寰抱病迎戰,那能多久,封開和尚兩筆疾攻下,人已不住,兩腿一軟,栽倒地上,長劍也被人家鐵筆震飛,脫手落到三尺開外的地方。

    和尚哈哈一笑,道:「就憑你這幾下毛手毛腳的功夫,也敢到祁連山青雲洞來搗亂。

    羅漢爺也懶得問你姓名,還是早點送你上西天去吧!」說完,鐵筆直向夢寰「旋機」穴上點去。

    這當兒,楊夢寰只有坐以待弊了,沉重的病勢,使他喪失了抵抗的力量,絕望中,他索性閉目以待。和尚鐵筆眼看點中了夢寰」旋機」穴上,突覺左時間「曲池穴」上一麻,一條左臂頓失作用,鐵筆脫手落地。這一驚非同小可,陡然一轉身,銅鈸猛地平推而出,那知身後連鬼影也沒有一個,反因力道用得過猛,全身不自主地向前衝了四五步,才拿樁站住正待收回銅鈸,突聞的一聲輕聲,右時「曲池穴」上也是一麻,用鈸登時落地。

    這時,他左右兩條臂,一齊失去了效用,貼身直垂,動也難動一下,但他心中卻很明白,知道遇上了武林高人,用傳言的米粒打穴神功,擊中他兩時要穴,心中一寒,只驚得光頭上冷汗直淋,剎那間,凶焰頓失,哀聲求道:「哪位高人駕臨,恕和尚有失遠迎呀,請看在敝寺幾位長老面上,不要再和小僧開玩笑了。」

    他這幾句話,雖是震驚來人武功,有心告饒,但另一念意,是想抬出大覺寺幾位長老的名頭,嚇唬來人,他心裡明白,米粒打穴神功,是一種超凡入聖的武林絕學,江湖上具有這等身手的人,可以說絕無僅有,自己比人,相差萬倍,何苦徒逞口舌之強,而自尋死路。

    只聽兩丈外暗影處傳來一聲冷笑,道:「大覺寺幾個和尚,能虎得住別人,但卻嚇不倒我,殺你實在沾污了我的手,快些給我滾開,再多廢話,當心我把你喂玄玉吃掉?」

    和尚雖不知玄玉為何物,但他卻知道,對方已允諾饒他不死,生死之間,哪裡還敢多說,一縱身躍出突巖,急步如飛而去。

    楊夢寰死裡逃生,已聽出那是朱白衣的聲音,正要開口招呼,突覺微風一陣,耳際已響起甜脆的嬌笑,道:「幸虧我早來一步,要不然,你琳妹妹準得哭死!」

    夢寰黯然一歎道:「怎麼!朱姊姊又救了我師妹嗎?」

    朱白衣笑道:「救了她,我就受罪啦,她剛能開口說話,就問我要寰哥哥,好像她的寰哥哥裝在我的口袋裡似的,你說使不使我作難?」最後兩句話雖然說得輕鬆,但聲音甚是淒涼。

    楊夢寰只聽得感慨萬千,停了好半晌,才說道:「現在又承姊姊救了我的性命……」

    朱白衣噗味一笑,道:「你的嘴很甜,不過,只叫幾聲姊姊有什麼用?我問你,你現在和我一起去看你師妹?」

    夢寰被朱白衣說得臉上一熱,答道:「我目前病勢很重,恐怕走不得路。」

    這確實是一件麻煩事,大白鶴玄玉又在守護著霞琳,朱白衣想了一陣,無限扭泥他說道:「那讓我背著你走,好嗎?」

    說著話,一隻軟綿的玉掌,已輕按在夢寰額角,只覺他頭上熱度甚高,不禁歎息一聲,又道:「你當真是病得不輕!」

    夢寰猶豫著道:「姊姊背著我走,那恐怕不大方便?」

    朱白衣一陣羞澀泛上心頭,呆了良久,說不出話來,她已在楊夢寰面前露了真相,以自己清白身兒,背著一個年齡相若的男人走路,的確有點兒不大像話,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如果楊夢寰毫無猶豫,就讓朱白衣背著走了,事情也就很平凡,偏是他那麼自作聰明的兩句話使朱白衣感到無限羞愧。

    楊夢寰久久不聞朱白衣說話,心裡有點發起急來,琢磨剛才兩句話,確實大傷人心,不禁歎口氣,道:「姊姊,你怎麼不說話呢?是不是我剛才說的話,傷了你的心?」

    朱白衣勉強一笑,幽幽答道:「嗯!你知道傷了我的心嗎!人家好心好意要帶你去見你師妹,你倒是滿口道學正經起來!難道說我就下賤?」說著話,突然一陣委屈傷心,淚珠兒奪眶而出。

    楊夢寰感受到幾滴水珠淋在臉上一涼,警覺到事態嚴重,心裡一慌,急聲辯道:

    「姊姊,我雖說錯了話,但實是無心之過,難道你就真的恨上我了?」說著話,他也急得星目中湧出淚水。

    朱白衣內功超絕,眼神如電,雖以夜暗之中,楊夢寰一舉一動,仍難以逃出過翦水雙瞳,看夢寰一副誠懇的情態,突感心中一甜,破涕笑道:「你急什麼嗎,誰說我心裡恨上你了?」夢寰嚷道:「那你為什麼要流淚呢?」朱白衣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替夢寰擦試著淚水,笑道:「人家傷心才落淚,可是你又為什麼哭呢?」

    夢寰一時間想不出適當措詞答言,甚感為難,突然一伸腿,觸到了地上寶劍,心頭一動,想起了剛才被幾個和尚苦追的陶玉,立時對朱白衣道:「姊姊,我有一件事求你幫幫忙好吧?」

    朱白衣嬌笑一聲,道:「說吧!我當盡力而為,幾聲姊姊決不會讓你白叫就是。」

    夢寰暗道:我叫你姊姊,還不是存心客氣麼?其實,你倒未必真的會比我年齡大些!

    心中在想,口裡卻求道:「剛才我見幾個和尚,追我一個朋友,向對面而去,和尚人多,我那朋友恐怕抵擋不住,姊姊去助他一陣,好嗎?」

    那知朱白衣聽完話,冷笑一聲,答道:「你說的,可是那個故作奇裝,腕套金環,打扮得不倫不類的人嗎?」

    夢寰聽得一怔,道:「不錯,怎麼?他開罪了姊姊嗎?」

    朱白衣又一聲冷笑,道:「憑他那點微未之技,也不配惹我生氣,不過像他那樣的朋友,不交也罷。」

    夢寰聽得心中甚是感到不解,他原以為陶玉見著朱白衣後,為前邊大白鶴玄玉戲辱之事,說話開罪了她,既非為此,雙方素未晤面,何以朱白衣竟這等厭惡陶玉?一時間思解不透,沉吟著說不出話。

    朱白衣誤以為批評陶玉那句微未之技,傷了夢寰的心,無限歉然,說道:「你怎麼不說話呢?是不是我說話,傷了你的心啦?」

    夢寰搖搖頭,笑道:「沒有的事,姊姊不要多疑,我在想姊姊和陶玉素不相識,何以會那樣厭惡他呢?那人性格雖是陰沉些,但心底並非很壞,只是做事手辣一點而已。

    再說她對我楊夢寰施恩很大,一個人如不能恩怨分明,何以在世間立足做人,但我又不願勉強姊姊非去救他不可,故而難以開口!」

    朱白衣輕微一歎,道:「既是這樣,我就去救他一次,可是我又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們一起去救他好嗎?」

    夢寰道:「救人如救火,遲延不得,目前我病勢不輕,路都難走一步,帶著我去,太礙姊姊手腳,我守在這裡等你,待你救過陶玉回來,咱們再一塊兒去看我師妹。」

    朱白衣起身笑道:「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接你,這地方雖已被大覺寺和尚察覺,但和尚已被用米粒打穴之法,傷了兩臂穴道,料他找不到援手之前,決不敢再來打擾,我在一刻功夫中,就可以回來!」最後那個來字剛出口,但見人影一閃,已到突巖數丈之外。

    夢寰看她身法,似較剛才玉蕭仙子去勢,尤為奇快。

    朱白衣去後,夢寰病勢又轉劇烈,只感一陣陣冷熱交迫,痛苦難當。

    正當他迷迷糊糊中,似覺有人進了突巖,隨口叫道:「姊姊回來了,你的病好點沒有?快些把這粒雪參果吃下去,咱們還得早些離開這裡,大覺寺和尚追來了。」話剛落口,已把夢寰抱人懷中,同時,一粒鴨蛋大小,清香透人肺腑的雪參果,已放在他的口邊。

    楊夢寰被雪參果清香之氣一逼,神志清醒了不少,轉臉看去,抱他的卻是玉蕭仙子。

    陰差陽錯,使跟進突巖的申元通,心中存有的一點懷疑,完全消失。他高興得大笑著,說道:「好兄弟,你快些吃下去吧,這雪參果是天地間第一神藥仙品,不管什麼病,吃下去馬上見效,我申元通自練成三陰掌後,今晚上第一次出手施用,連傷了大覺寺三個和尚,除了為你兄弟之外,我絕不肯拼耗真氣,用出這等絕學。」言詞之間,除了誇輝武功之外,還有討好用意。

    楊夢寰只聽得心中又氣又急,正待開口否認,突見兩道寒光破空飛入突巖,申元通回手一棒,擊落打來暗器,怒道:「殺不完的賊和尚,當真追來討死。」說著話,已縱身躍出突巖,緊接著是一陣兵刃交擊之聲,聽上去,打得甚是激烈。

    玉蕭仙子把雪參果放在夢寰口邊,但夢寰卻閉嘴不吃,不禁幽幽一歎,道:「這雪參果得來不易,你竟不肯吃下,難道……」

    玉蕭仙子話未說完,卻聽突巖外陰手一判大聲嚷道:「快些要你兄弟吃下雪參果,咱們早些闖走,賊和尚越來越多,等一下,如果幾個老和尚也趕來,再想走就晚了。」

    楊夢寰聽得心中一動,暗道:我睹氣不吃雪參果事小,但病勢卻無法好轉,目前身陷大覺寺勢力包圍之下,隨時有事故發生,霞琳傷勢未癒,師父情況不明,很多事都待去辦,不如吃了雪參果,先求病好再說。

    那雪參果乃天地問鍾靈之氣孕育而生的神奇之物,非一般人工調製的丹藥可比,入腹之後,立生奇效。一股清涼,由丹田散行四肢,楊夢寰驟感精神一振,覺著病勢好了一半。

    玉蕭仙子看夢寰吃下雪參果,心中甚是高興,握著他一隻手,低聲笑道:「我們先離開險地後,再想法子對付陰手一判申元通,你現在稍作休息,待那雪參果的藥力行開後,我們就走。」說罷,星目中無限深情,望著夢寰媚笑。片刻之後,已能運氣行功,想著玉蕭仙子冒險盜雪參果療病深情,不禁心中一陣黯然。

    此時,突巖外的打殺,越發激烈,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傳入突巖。楊夢寰伸手抓起長劍。挺身躍起,玉蕭仙子側目凝睬,見他精神振奮,病態盡失,心中甚是快慰。低聲問道:「兄弟,你可覺著病勢已完全消退了嗎?」

    夢寰聽她叫的親熱,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倒沒法沉下臉出言頂撞,淡淡一笑,道:

    「不妨事了,承你取得雪參果,救我於病困之中,日後有緣,楊夢寰定當報答。」說完兩句話,大踏步向突巖外面走去。

    玉蕭仙子看他冷漠神情,甚感傷心,如以她平日為人性格,早就下了毒手,但此刻,她已如春蠶作繭自縛,陷足情網,夢寰越是對她冷漠,她越感覺得他與眾不同,緊走兩步,攔在夢寰前面,幽幽說道:「大覺寺和尚,個個都負絕學,你病剛好,身體還未復元,最好是不要和人動手,讓我替你開路,我們先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再說!」

    夢寰道:「還有什麼好說的?離開這突巖後,咱們就各奔前程,」

    玉蕭仙子淒然一笑,道:「我要不護送你,你無法離開這祁連山。」

    夢寰一揚劍眉,溫道:「我能到祁連山,就能出得祁連山去,用不著多操清閒心。」

    說完,一側身躍出突巖。

    只見陰手一判申元通,手舞著一對虯龍棒,身擋突巖要隘,雙棒卷風,力拒八方環攻。這八個和尚一色黃袍,右手銅鈸,左手鐵筆,分站突巖上下左右,鈸飛筆舞,急如狂雨,但始終被陰手一判雙棒阻擋在五尺開外,無法越得雷池一步夢寰看突出口要道,全被棒影鈸光所封,如不擊退八個和尚,再無他途可循。正待振劍協戰,突覺身側一陣急風捲過,玉蕭仙子已搶先出手。

    申元通一見玉蕭仙子助戰,不覺精神一振,大笑聲中,右手虯龍棒掃蕩鐵筆,一腳把左邊一個和尚踢下斷崖。

    陰手一判力拒八僧,打了個勢均力敵,再加上一個玉蕭仙子,幾個和尚那裡還能抵拒得住,但見玉蕭仙子翻飛,不到一刻功夫,她已連傷了兩個和尚,八憎去三,余五個更是不支。申元通回頭見夢寰橫劍觀戰,心想炫露武功,大喝一聲,雙棒一輪緊打急功,逼開上面兩僧,反向下面搶功過去,下面原有兩個和尚,一個已被玉蕭仙子點傷滾下斷崖,只餘一個,如何還能擋得陰手一判全力一擊,棒風到處,震飛和尚手中銅鈸,趁勢一腳,把和尚踢飛起一丈多高,栽下斷崖。

    楊夢寰見拒守突巖下面二僧,雙雙受傷落崖,正是大好的脫身機會,立時縱身一躍,出了突巖,提氣凝神,沿峭壁向下急奔。

    那知玉蕭仙子在動手之間,仍然注意著夢寰的行動,見他乘機溜走,不由心頭火起,正想捨敵追趕,突然心念一轉,暗道:我如去追夢寰,申元通亦必捨敵跟去,他武功和我不相上下,窮纏不捨,大是討厭,趁他在拒敵分神之際,不如突下毒手,先結果了他,然後再去追趕夢寰,憑自己輕功腳程,不難趕上。念轉計生,暗中連聚功力,伺機下手,對夢寰溜走的事,卻裝做不覺。

    陰手一判何嘗未發覺夢寰溜走,但他心裡卻另有打算,他對玉蕭仙子稱夢寰為親生兄弟一事,始終存有疑慮,夢寰溜走,那自是求之不得。

    兩人各懷心事,卻便宜了四個和尚。申元通是想藉動手拖延時間,讓夢寰走得遠些,玉蕭仙子,卻因伺機對陰手一判下手,不能專心對敵。

    這一來,四個和尚才能對付著又支撐不少時間。

    激鬥中,玉蕭仙子驀然一招「挾山超海」,把突巖上居高臨下的僧人手中鐵筆震飛,縱身搶上突巖,玉蕭仙子又三招,把另一個和尚手中銅鈸擊落,二僧雙雙被迫退八尺開外。

    她卻倏地轉身,氣聚丹田,功行左掌,猛向申元通後背撲去,玉蕭仙子空疾點「腦戶穴」,左掌含力蓄勢,待申元通閃開玉蕭一擊後,立時把全身功力凝聚的左掌趁勢打出,她料陰手一判在驟不及防之下,決難擋受自己畢身功力所聚的一擊。

    就在玉蕭仙子出手的同時,一聲長嘯,破空傳來,一團白影,從天而降,落地一掌,把申元通震退三尺。

    玉蕭仙子急收勁道,玉蕭仙子倒轉,直指來人「幽門穴」,她在一剎那問,已知來人強敵,反手一招,變成了搶救陰手一判,瞬息變化,詭異難測。

    來人武功高,右手一記「揮塵清談」,封住玉蕭,左掌「神龍現爪」兜頭抓下,隨手潛力逼人,威力奇猛無倫,玉蕭仙子不得不疾躍後退讓一擊。

    來人不再迫進,卻望著陰手一判冷笑道:「申元通,本寺中弟子,和你們崆峒派毫無過節,何以竟下毒手,用你三陰掌連傷本寺弟子,又擅闖入本寺禁地,偷盜雪參果,意欲何為?」

    申元通細看來人,穿一襲月白僧袍,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年約六旬以上,正是大覺寺三老之一的枯佛靈空,不覺心頭一震,暗道:這老和尚今晚親自出手,看來凶多吉少,不作生死一搏,恐怕難得脫身了?

    他心念轉動之間,已自運功戒備,側臉對玉蕭仙子說道:「來人是在大覺寺三老之一的枯佛靈空,動上手時,千萬小心。」

    玉蕭仙子嬌媚一笑,答道「我們兩個人,難道還怕他不成?」

    申元通還未及答話,靈空兩道逼人的眼神,已轉在玉蕭仙子臉上,冷冷笑道:「這位女施主,可是在年前大鬧本寺,偷去一粒雪參果的什麼玉蕭仙子嗎?」

    玉蕭仙子笑道:「不錯,貴寺中的雪參果實在不錯,我三年前吃了一粒後,就一直唸唸難忘,所以三年後,我又來啦。」

    靈空呵呵兩聲乾笑,回顧身側四個弟子,問道:「你們來了幾個人?」

    四個黃袍弟子,同時躬身答道:「弟子們共來八人,已有四人遭了毒手,吃那男女兩人打落斷崖,生死不知,」

    靈空突然兩眼一瞪,望著玉蕭仙子和申元通,冷笑幾聲,道:「兩位身手,實在不凡,半夜工夫,連傷本寺弟子達八人之多。」說話間,陡然僧袍拂動,不見他作勢移步已欺到兩人跟前,兩隻手左右分手,一擊玉蕭仙子,一取陰手一判,身法奇速,無與倫比。

    申元通兩手虯龍棒左打右掃,一齊出手,玉蕭仙子避開了靈空一擊之後,手中玉蕭也連下三著殺手,但靈空一雙肉掌,已窮極武術變化之妙,只是隨著棒勢玉蕭浮沉,並不收掌再攻。因此,被他著著搶去先機,申元通和玉蕭仙子,空有兵刃在手,仍是被人逼得節節後退。

    三人盤旋交叉,倏忽間交手數招,申元通和玉蕭仙子,已被迫到突巖邊緣。

    玉蕭仙子心中暗自驚道:「老和尚這等身手,確為生平所遇勁敵中第一高人,幸好剛才那一擊中途易勢,如果這老和尚晚來一步,申元通傷在我暗算之下,只餘我一個,恐怕難擋得這和尚二十招的逼攻。」

    枯佛靈空以大覺寺特異的武功「蛛絲掌」,對付兩人,但十數招後,仍是不能得手,心中是暗驚奇。因為那「蛛絲掌」是一種極為奇奧的武功,以陰柔之力為體,以黏。卸二訣為用,隨著敵人的拳掌兵刃,浮沉變化,借敵之勢,消敵之力。若一縷綿綿蛛絲,纏繞於敵人拳掌兵刃之上,和一般拳法掌法擊後必須收勢再擊不同。而玉蕭仙子兩人實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雖為靈空奇幻「蛛絲掌」所制,靈空一時間要想傷得兩人,卻也不是易事。

    兩人被逼到突巖邊緣之後,不由激起怒火,玉蕭仙子嬌叱一聲,玉蕭左掌齊出,蕭打掌劈,連攻十餘招,

    申元通也是斷喝一聲,虯龍棒驟施急攻,剎那間蕭影縱橫,棒風如輪,靈空被兩人一陣快打急攻的威勢阻住,再難迫進一少。

    三人又纏鬥一刻功夫,仍是僵持之局,玉蕭仙子正待出生平絕學求勝,靈空也不耐久戰,呼呼劈出兩掌,微一頓足,躍退五尺,凝神而立,運氣行功。

    玉蕭仙子已打出真火,抖蕭要追,卻聽申元通大聲叫道:「快些退下!老和尚要用他百毒掌傷人。」申元通話出口,已抓住玉蕭仙子右腕,聯袂縱下突巖。

    靈空縱聲大笑道:「元通,你還想活著離開祁連山嗎?」僧袍拂處,宛如巨鳥飛躍而下,疾向兩人追去。

    三人輕功,都已達上乘境界,快比電閃雷奔,已下了百丈懸崖。

    申元通看靈空窮追不捨,心中暗自忖道:如讓他百毒掌施發出來,抵拒不易,我何不先發制人?心念一動,立時凝聚真氣,突然停步回身,揚腕厲聲喝道:「賊和尚窮迫不捨,接我一記三陰掌風試試。」掌勢吐處,一股奇勁寒鳳,猛向靈空和尚捲去。三陰掌歹毒無比,中人後陰寒侵肺腑而死。靈空和尚縱有一身深厚武功,也不敢稍有大意,立時停步吸氣,雙掌平推而出,以本身內家真功力,硬接申元通的三陰掌風。

    兩股潛力一接,立時捲起一陣旋風。申元通遜一著,三陰掌風吃靈空雙掌罡力一擊,立時流散開去,但陰手一判和玉蕭仙子,卻趁機疾奔而去。

    靈空見兩人走遠,追已無及,一腔怒火,無處發洩,遙空一掌向丈外一株碗口粗細的松樹劈去,掌力到處,樹身登時兩斷,碎枝飛葉,有如滿天花雨,散落三四丈方圓,地上沙石也被擊得四處濺飛。

    這時,四個未被打傷的黃袍和尚,已把四個受傷摔下的斷崖的同伴,扶了起來,兩個已經氣絕身亡,另兩個也是奄奄一息。

    靈空一皺眉頭,怒道:「你們不把傷亡的人送回去,還站這裡等什麼!」

    四弟子都知靈空脾氣在寺內三位長老中最暴躁,也最愛遷怒別人,氣忿之間,出手就要殺人,哪裡還敢答腔,負著傷亡同伴,急奔而去。

    靈空餘怒未息,又赴那突巖查看一陣,大概也未發現什麼,又光了火,幾掌猛劈,把突巖一側兩個數百斤重的巨石,打得碎石迸飛,滾下斷崖,然後才長嘯而去。

    靈空走後,那斷松旁邊一個巨石後面,走出來滿臉沙土的楊夢寰。

    他趁申元通和玉蕭仙子和群僧激鬥時,溜下斷崖。跑了一段路,陡然想起和朱白衣有約會,自己一走,勢將害她苦找,隨在峭壁旁邊一個大石後面隱藏起來。靈空追不及申元通和玉蕭仙子,怒火發洩在山石松樹上面,劈斷松樹,激起沙石,不少斷枝飛葉,都濺落在巨石後面的楊夢寰身上。

    他見靈空掌勢那等威力,伏在巨石後一動也不敢動,直待靈空和那些黃袍和尚都去後,他才由石後出來。

    這時,天上陰雲已全被風吹散,仰頭望去,星河耿耿,已是四更過後的天氣。

    他走得近那突巖下面的斷崖,幾面銅鈸鐵筆,散丟地上,還有一片一片的血跡,隨手檢起一面銅鈸,坐在山根下,細細鑒賞,想著幾月來萬里行程中的奇遇,驚險,恍若夢境一般,塵世中紛爭相接,似是永無止境,父親替自己取名夢寰兩字,看來含意甚深……

    但這些奇麗如幻的遭遇,並不是夢,而都是鐵掙掙的事實,沈霞琳、李瑤紅、朱白衣、玉蕭仙子,每人的音容笑貌,都很清晰地刻劃在他的心中,這些人都對他很好,而且也都有著出塵絕俗的美麗,這份情愛糾結,到最後又是個什麼樣的結局呢?

    萬干思緒,紛至沓來,又都是那樣茫茫渺渺,無法預料。

    突然,聞得背後一聲幽幽輕歎,道:「你在想什麼?這等人神,人家站在你背後半響,你就不理人家?」

    夢寰回頭望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他還未及開口,朱白衣已搶先笑道:「你看看,你臉上都是沙土,也不擦擦。」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方羅帕,替他擦去臉上沙土,陡然間,她若有所覺的一怔,道:

    「怎麼?你的病完全好啦?……」

    夢寰點點頭,笑道:「我吃了一粒雪參果,病勢馬上好轉,現在覺得比有病之前,尤有精神,看來那雪參果,確實是天間地上奇品了。」

    說著一頓,又問道:「姊姊可救得陶玉了嗎?」

    朱白衣道:「他被大覺寺幾個和尚,堵在一個谷中動手,我找了好久,找不到,心裡又念著你的安危,本想早些回來,但我知道,如不救了你那朋友,定要招你生氣。」

    夢寰急道:「那你究竟救了沒有?」;

    朱白衣笑道:「傻子,我如沒有救他,怎麼會知道他被大覺寺和尚堵在山谷中動手呢?不過害得我一連翻登二三十座山峰,才找到他們,幾個和尚都被我用米粒打穴之法擊傷,兩個和尚受傷逃走,一個卻被你朋友殺了。」

    夢寰道:「那我得謝謝姊姊了。」

    朱白衣道:「誰稀罕你謝,我只要知道你哪來的雪參果吃呢?」

    夢寰也不隱瞞,當下把經過詳述一遍。

    朱白衣柳眉一揚,道:「什麼玉蕭仙子,分明是江湖女盜,我要遇上她時,非把她置於死地不可!」

    夢寰笑道:「你和她無冤無仇,為什麼非把人家置於死地不可呢?」

    朱白衣似是想不到他這一問,登時嬌靨泛羞,眨兩下大眼睛,道:「為你的琳妹妹呀!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夢寰點頭笑道:「對!對!」

    他一連兩個對字,說得朱白衣越發羞澀,突地她臉色一正,星目中神光閃動,逼射住夢寰。

    絕美中,威儀逼人,楊夢寰心中只感到她一種高華懾人的氣度,迫得他不敢再看,不自主地低下頭去,低聲說道:「姊姊,你當真生了氣嗎?」聲音細弱,似有無限惶恐。

    朱白衣見他神態一變後,黯然垂頭,像是恨自己,心中很感不安,嫣然一笑,道:

    「我自己怎麼啦,看你那樣子,好像是受了我的氣一樣?有著滿腹委曲,難道我真的很厲害嗎?」

    夢寰道:「姊姊神態之間、自含有一種威儀,使人不敢逼視。」

    朱白衣笑道:「怎麼我自己就不覺得?」

    夢寰笑道:「我在浙南寧溪縣城第一次見到姊姊時,就感覺到你和別人不同。」

    朱白衣搖搖頭笑道:「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寧溪縣城。」

    楊夢寰略一沉吟,笑道:「不錯,是在括蒼山那條幽谷之中。」

    朱白衣點頭笑道:「你的記性實在很好。」

    夢寰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來,抬頭問道:「在括蒼山時,我三師叔檢得了一張墨鱗鐵甲蛇皮,那蛇皮可是姊姊取去了?」

    朱白衣笑道:「墨鱗鐵甲蛇,是很難得遇上的一種怪蛇,玄玉終日飛翔在大山深澤之中,找了好多年,才碰上那麼一條,待他啄死蛇回去找我,你們已捷足先登,我看你們剝皮洗刷很是用心,也就樂得坐享其成了。」

    夢寰道:「我聽三師叔說,墨鱗鐵甲蛇皮,可避刀槍,武林中人視若珍寶,我三師叔失了那鐵甲蛇皮之後,心中很久悶悶不樂。」

    朱白衣盈盈一笑,道:「墨鱗鐵甲蛇皮雖然珍貴,但也算不得什麼神品,你們剝皮洗刷,費了不少手腳,我坐享其成,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過幾個月。我送你一件東西,不讓你們白費一場手腳就是。」

    夢寰搖頭笑道:「我倒是未存那等奢望,送不送都無關緊要。」

    朱白衣臉色一變,幽幽輕歎一聲,默然不語。

    夢寰心知又說錯了話,連忙岔開話題,笑道:「姊姊說我師妹已得你拯救,她現在什麼地方,我們去看看她好嗎?」

    朱白衣不答問話,只是淡淡一笑,點點頭,帶著夢寰向霞琳養息處所奔去。

    楊夢寰自知輕功和人相差很遠,因而一開始就全力施展,他吃得雪參果後,不但病體完全復元,而且精神較病前尤覺健旺,夜色中急步如飛,快若流星。

    朱白衣卻是無其事一般,青衣微飄,步履輕逸,不快不慢,始終和他聯袂並進。

    兩個人奔走一陣,天色已是大亮,東方天際,彩霞絢爛,太陽已快出山了。

    朱白衣突然停住腳步,轉臉望著那燦爛朝霞,呆呆出神,楊夢寰側目望去,只見她嫩臉艷紅,柳眉輕頻,圓睜星目含滿了晶瑩的淚水。嘴角微現著淒涼笑意,聖潔意態中,隱透出幽幽情愁,宛如一株盛放於冰雪中的梅花,清高中,是那樣孤獨,寂寞。

    楊夢寰看得一陣感慨,低聲問道:「姊姊,你在想什麼?」

    朱白衣回過臉笑道:「你看太陽剛出來,可是我們卻快要到了。」

    夢寰聽得一怔,還未琢磨透朱白衣話中含意,她已眨下大眼睛,滾出來兩滴珠,笑道:「走吧!你師妹一定在思念著你。」說罷,當先向前衝去。

    夢寰一面緊追,一面打量形勢,覺得當前山態形貌,甚是熟悉,及至爬上了前面一痤山峰,才認出正是先前和霞琳會面的幽谷。

    幽谷景物依舊,仍然盛開五色繽紛的山花,瀑瀑流水,青青芳草,松桿伸空,籐蘿飄垂。

    兩個人下了崖壁,只見玄玉橫擋在石洞人口,一見朱白衣和夢寰到來,似是已知護守霞琳的任務已完,長鳴一聲,振翼而去。

    楊夢寰急搶兩步,衝入石洞,見霞琳靠壁而坐,頭髮散亂,臉色憔淬,但卻瞪著一雙大眼睛,若在想什麼心事。一見夢寰到來,淒婉一笑,道:「寰哥哥,我知道你的朋友一定會對你說,所以我很安心地坐在石洞中等你。」

    夢寰心中十分激動,忘記了身後邊有位多情多義的朱白衣,跑過去蹲下身子,拉霞琳一隻手,拂著她散亂的秀髮,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霞琳搖搖頭,道:「我被那和尚掌力震昏後,什麼都不知道啦,好像是陶玉救了我,不曉得為什麼,我清醒後,陶玉不見了,卻是你的朋友她守在我的身邊。我吐了很多血,可不是你朋友給我一粒藥吃,我恐怕就永遠看不到你了。說完,眼光中無限感激,望著站在夢寰身後的朱白衣……」

    夢寰聽得心中甚是難過,黯然又道:「你現在可覺得好些嗎?」霞琳未及答話,朱自衣搶先接道:「她傷得不輕,雖然服了我八寶續命丹,也不是一兩天內可以復元的,依我檢查她傷勢情形來看,內腑已被震傷,她武功已有很好基礎。筋骨既然未被打斷,似是不應傷得這樣沉重,必是她在受人襲擊時,忘了運功抵拒,全然無備下,受人一擊,因而才遭震傷內腑。」

    楊夢寰已知朱白衣武學淵博,高不可測,決非信口開河,聽完幾句話,心中更是焦急,當下未加思索,衝口而出,問道:「姊姊,這麼說起來,我師妹的傷勢是很危險的了?」

    朱白衣雖已聽得夢寰叫過了千百遍姊姊,但都只有兩人一起,現下當著霞琳的面,不覺臉上一熱,呆了一呆,才笑道:「危險,只是需要較長時間養息。」

    沈霞琳聽夢寰叫人姊姊,心中甚感奇怪,眼神盯在朱白衣臉上,看了半響問道:

    「你不是男人,為什麼要穿男人的衣服?」

    朱白衣被她問得甚是尷尬,連忙脫下外面青衫,除去儒中,露出一身玄色對襟密扣女裝,走到霞琳身邊坐下,笑道:「我沒有告訴你實話,你心裡恨不恨我?」

    霞琳搖搖頭,笑道:「我不恨你。」說完活,轉臉望著夢寰,眼光中滿是懷疑,間道:「夢寰哥哥,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對我說?」夢寰心中暗想:我隨便說句慌話,就可騙得過她,也可以消除她,心中疑慮,使她安,心養傷,只是面對這樣一個善良純潔的孩子,縱是好意的慌言,也是難說出口,就答不上話。朱白衣輕聲一歎,接道:

    「不要怪你寰哥哥,他就是知道了,也不好對你說的。」霞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

    「嗯,姊姊說得很對,你不讓他說,他是不能隨便對人說的。」

    說完一笑,臉上疑慮全消,看著朱白衣前胸精工織成的白凰,問道:「姊姊衣服上織的鳥兒真好看,等我傷好了,你教我織鳥兒好嗎?」朱白衣露本相,再無顧忌,輕輕把霞琳攔在懷中,笑道:「那當然好,你喜歡我就教你。」

    霞琳很高興地偎在朱白衣懷中,仰著臉,又問道:「姊姊以後還要不要再穿男人衣服?」

    朱白衣道:「穿上男人衣服,在江湖上走動,方便很多,這些事以後我再告訴你,現在你不要再多說話啦,好好養息傷勢,到中午時候,我用本身內功助你療治,等你傷勢完全好了,我們再慢慢的談吧。」

    霞琳點點頭,閉上眼睛,就偎在朱白衣懷中睡去。

    夢寰呆呆地坐在一側,看著兩個絕世無倫的美女,相互偎守一起,也不知他心裡想到什麼?只管望著兩人出神。

    朱白衣換著了女裝之後,那華貴逼人的氣度中又流露著無限的溫柔,她抱著霞琳,如一個母親抱著孩子一般,臉上微泛笑意,神態是那樣慈愛。

    此刻,石洞中寂靜極了,寂靜得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朱白衣看霞琳沉沉睡熟,對夢寰淺淺一笑,說道:「我走後,她恐怕就沒有睡過,一直坐守著等我們回來,這樣對她的傷勢妨害太大,我本來準備拼盡一瓶靈丹之力,促使她早日復元,可是現在不行了。不知為什麼,我心裡也愛上她了,我要以本身真氣助她復元。這樣不但她傷勢可以完全好了,而且對她內功進境也有很大補益,不過,這需要三天三夜的時間,偏勞你替我們守住石洞,等她醒來時,我們就開始療傷……」

    楊夢寰皺著眉,道:「姊姊這樣對她,我心裡實在感激,只是這種內功療傷,必然要耗去姊姊很多真氣,再說萬一大覺寺和尚尋到這裡來時,我恐怕抵擋不住……」

    朱白衣笑道:「那不要緊,我要大白鶴玄玉助你,假如仍抵擋不住,你就用口嘯傳警,我自會抽身去幫你打敗敵人。」

    夢寰點點頭,不再說話,兩隻眼卻盯住朱白衣看。

    朱白衣被他看得嬌臉紅暈,微作薄怒,嗔道:「你這人看起來很老實,怎麼一下子會變頑皮了?你看什麼?我臉上又沒有花朵兒,讓你欣賞。」

    楊夢寰不是聖人,即使是聖人遇上了像朱白衣這等絕美高貴的女子,大概也有點飄飄然,難於自制,更何況她此刻薄怒佯嗅,倍增嬌態,不自覺衝口而出,道:「姊姊穿著女裝後,那懾人英氣中,又隱透無限嬌柔,看起來,不像穿著男裝時,那樣威儀逼人,我越看就越想看。古人說,秀色可餐,倒非欺人之談了。」說完話,才感覺到,言詞之間,太過放肆,臉上一熱。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良久後,仍然不聽朱白衣說話,夢寰心中忖道:糟糕,這一下恐怕真的招惹她生了氣啦。心裡想著,微微抬頭望去,那知朱白衣一對明如秋水的大眼睛,也正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嬌靨上紅暈如霞,目光中情愛橫溢,她一和夢寰目光接觸,立時把臉避轉開去。

    石洞中又沉寂了。但夢寰和朱白衣兩人的心裡,卻像大海波濤一樣,洶湧翻動,兩個人誰也不先說話,誰也想不出適當的話說,相對沉默足足有一刻功夫,楊夢寰才緩緩站起身子,步出石洞,踏草地,信步走去。耀眼的日光下,各種顏色的山花,繽紛奪目,他的心中,也像陳著各色山花一樣,是那樣紛亂,但又是那樣美麗多彩。

    他知道自己已面臨到一次可怕的考驗,以後幾天中,他必須慎重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他己感受到自己正逐漸地步入了情海邊緣,一不小心,就要跌入那茫茫無際,波浪滔滔的情海中。

    他盡量使自己平靜,但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捧起溪水洗了個臉,冰冷的溪水,。使他神志清醒很多,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突然一陣醉人的甜香,沁人心肺,轉眼望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悄無聲息地坐在他的左側,見他轉過臉後,微笑說道:「你一個人坐在溪邊,又想什麼心事?」

    夢寰笑道:「我在想我師父,是不是已求得雪參果,回到饒州,還留在饒州客棧的三師叔,傷勢是否已完全好了?」

    朱白衣道:「你師叔傷勢,儘管請你心放就是,別說她一身內功,相當精純,就是一個人普通人,三天內也可以完全復元,我讓玄玉替他吸盡蛇毒之後,又替她打通了奇經八脈,像她那樣內功深厚的人,十二個時辰就會恢復功力,等我替你師妹療治好傷勢後,就用大白鶴送你們到饒州,或回崑崙山去?」

    夢寰道:「那姊姊準備到哪裡去呢?可否和我們一起到崑崙山去玩玩,我想:師父和師叔一定會歡迎你!」

    朱白衣搖搖頭,淒涼一笑,道:「你師叔傷勢好了,難道我還不應該離開你們嗎,她是那樣純潔善良,她已經把一顆心,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負了她,她是無法活得下去,你師父、師叔歡迎我,那更是沒有必要,我替慧真於除毒療傷,又不是想籍此和崑崙三子交往……」

    夢寰歎息一聲,道:「我知道,姊姊都是為我。」

    朱白衣隨手折下一朵山花,投在溪中,但見花朵隨波浮沉,順流而去,她卻站起身子,緩步向石洞中走去。

    這時,朱白衣仍然是一身玄色女裝,長長的秀髮披在肩上,山風中,輕輕地飄動著,窈窕嬌小的背影,流露出無限淒苦,緩緩走進了石洞中。

    楊夢寰心中大感不忍,但他知道此刻必須要有近乎冷酷的鎮靜,才能應付當前的環境,只好硬著心腸,轉臉他顧。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朱白衣果然以本身真氣,替霞琳療治傷勢。這三天時間中,夢寰日以繼夜地和玄玉守在石洞外面,他內心有著很深的痛苦,他不敢多到石洞中去,因為一到石洞中必須要和朱白衣見面,他怕見她那充滿著憂傷的眼光,和那淒婉的微笑,以及沈霞琳嬌柔的笑容。

    這三天中,除了沈霞琳外,朱白衣和夢寰都盡最大的克制能力,壓制著洶湧的情感,他們都不忍把痛苦加諸在純潔善良的霞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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