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獅吼現形 文 / 臥龍生
路春生內心一震,懷疑那「冷面仙猿」就是「碧靈魅影」假裝,駭然中,第一個念頭就想大事搜索。
可是,如果真是老魅親來,他一定早有安排,不但搜尋不到,而且庸人自擾,徒然引起一場大亂。
因此他不動聲色,仍舊冷靜無比,直返廳內。
這時,壽筵之上,酒過三巡。
但眾位高手,都是面色不定,因為「雷霆劍客」自從倒地起來後,顯得精神彷彿,舉止可疑。
若說是路春生隔空點傷,剛才動手之時,已有十數人發掌搶救,饒是內功雄沉,但已被及時擋住。
因此他們想不出原因,加以主人神色不好,更不便隨意離席,於路春生和「冷面仙猿」的行動,雖然記掛,卻不好妄動。
如今路春生再度入廳,他們又擔心了。
一陣小小的騷動後,五台派「禪深大師」竟然翩然離席,面露笑意道:「尊架來得正好,你也乾兩杯吧!」
「我……」
「當然是你!」崆峒山道妙,道玄也飄到他左右兩邊,各伸一臂,將他夾在當中,道:「閣下來者是客,請上來座!」
本來這席上排有他的座位,正和「雷霆劍客」同在一桌,一方面是杜天威父女的愛意,一方面是尊敬武林宗主的名份,可是他報仇心切,進來的時候,根本沒想落座,而正門各派心懷不忿,也沒有禮讓。
但是——他們現在卻讓起來了!
路春生一看情形,立刻懂得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對方的意思,無非是把他夾在中間,以防意外。
這一點,他倒毫不放在心上。但目稜閃處,也發現杜天威舉止失常,驚奇中,不管杜秋鈴杏眼直瞪,竟然大大方方,入席坐定。
杜秋鈴一見這樣,芳心中雖然深愛個郎,但乃父神色改變,卻是因他而起,於是柳眉一鎖,氣吼吼的問道:「冷面仙猿尤老伯哪裡去了,是不是被你氣走。」
「他……他自己走了。」路春生不願張揚,一言帶過。「哼,不生氣會自己走吧?」
「為什麼,我走不知道,可是……」
「什麼可是?」
「他是為什麼來的?」
「家父生辰,當然是為了拜壽!」
「那跟令尊如何認識?」
「我不知道!」杜秋鈴含怒搶白,秋波一掠乃父道:「你要問,問我爸爸好了!」
路春生問答之中,目稜餘光一直盯著杜天威,只見對方心神不屬,毫未注意這些。
如今有了這句話,他更將雙目寒電一凝,就以「幻眼傳神」之法,希望吸引對方開口答話。
但是——杜天威就像沒事人一般,兩跟呆滯,反盯著路春生,機械似的一舉酒杯,答非所問的回道:「喝酒,喝酒……」
這一來,全廳高手更怔住了!
杜秋鈴尤其驚惶不已,手按乃父肩頭,顫聲喚道:「爸,你怎麼啦?路春生在問你的話——」
「路春生?」杜天威眼珠一轉,木然反問道:「誰是路春生?
名字倒很耳熟……」
這句話無異平地焦雷——大廳中頓時入聲鼎沸,議論不已。
杜秋鈴更將「五龍金劍」一抽,遙指路春生,怒聲喝道:「姓路的!你做的好事,姑娘跟你拼了!」
了字未落,劍氣如虹,直朝他頂門就刺!
路春生暗歎一聲,疾運真力,就要閃避。
可是——崆峒山道妙,道玄也自不慢,「嗆!嗆!」兩聲,雙劍齊出,就近將她刺來的招式隔住!
「打!」
「打!」
「別放走了這小子!」
坐在較遠席位上的高手們,既沒看清原來動手的情形,又沒弄明白杜秋鈴的用意,心目中惱著路春生闖席生事。
如今一見首席上劍影連動,竟然一窩蜂離座起身,高聲呼鬥。
這時,路春生早將奇奧身形一閃,凝立廳中,隨將雙臂一舉,朗聲說道:「大家靜一點,不要行動,剛才我問的這句話,『雷霆劍客』,答也好,不答也罷,不必小題大做……」
話聲未完,人群中馬上有人叫道:「你三番兩次攪鬧,用意何在?」
「對!說清便罷,如無交代,咱們可不客氣!」
眾人七嘴八舌,叫囂不休,紛亂中,崆峒道妙道長已然高聲發話,對眾人解釋了路春生並未傷人,使得眾怒漸平,連杜秋鈴的臉色也平靜不少。
但是五台「禪深大師」卻想起了另一疑問,立即沉聲問道:「路施主,別的貧僧不誤會,可是剛才杜姑娘的問題,你還沒答覆,我倒要再問一遍!」
路春生劍眉微皺,道:「你也要問『冷面仙猿』的去向嗎?」
「當然!」
「他……」
「他怎麼樣?」
「不辭而別——」
「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
「嘿嘿!他跟你到外廳交手,傷了有人在,死了有屍首,怎能推說不知!」
路春生見他咄咄逗人,也將面色一沉,答道:「好吧!就算我猜到幾分理由,也不便當著人說。」
「理由是——」
「為著將來著想。」
「哼,還是為你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為的是武林正道,就連『雷霆劍客』和你我今日在場之人都在內。」
「既為大家,就沒有什麼秘密,還是公開說的好!」
「如果不?」
「由不得你!」
「禪深大師」說到這裡竟將僧袍一撩,上前兩個大步,全廳高手,又是一陣騷然,人聲鼎沸!
路春生心下作難,但無怯意,沉吟中,眼見杜秋鈴秋波流盼,以幽怨不勝的口吻說道:「生——春生,你還是講罷,爸爸精神不好,別再惹事,……」這句話,使他心腸一軟,就在眾目睽睽下,朗聲說道:「我認為冷面仙猿有假—」
「哼!」禪深大師立刻悶吭半聲道:「我們都知道他,決假不了!」
「不!我相信決不是他本人……」
「不是他是准?」
「是『碧靈魅影』假冒!」
「哦——!」「禪深大師」駭得蹬退半步,眾高手更議論紛紜,驚疑不置,就連「白衣龍女」杜秋鈴亦復杏眼圓睜,訝然無浯。
廳中是一片緊張。
惟有「雷霆劍客」杜天威,毫無所謂的哺哨自語。
可是——第二席賓客之中。
另一雄偉老人,冷哂數聲,邁步而出,直走列大廳中心。
然後一臂平伸,指著路春生叫道,「娃兒,你別裝神弄鬼,老夫就不相信你這一套……」
路春生目芒一閃,森然反問道:「你是哪個?」
「老夫『熱腸獅吼』徐天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別的意思不談,反正是他本人決不會假!」
「為什麼?」
「我跟他——路同來……」
「那麼,半路之中,有何異狀?」
「哈哈哈哈!」「熱腸獅吼」勁笑如雷,刺入耳鼓,接道:「你這話的意思,無非想說半路上換了人,對不?」
「事實可能。」
「熱腸獅吼」不由面色一變,怒氣勃發道:「老夫這點功力,在武林中也算薄有虛名,何況我們多年相識,那能認錯,你少胡說罷!」
「尊駕嘴上留神些……」
「老夫不但要說你,還得手下教訓!」
兩人一番爭論,各執一詞,場中高手,自然是袒讓「熱腸獅吼」。立聞一片助威聲,對方招出如電,雄猛絕倫的拳風一動,直搗他的「天池穴」。
路春生傲性勃發,再不退讓。
左掌奇奧一翻,「陽飆勾魂」,哄然劈去!
「砰!」大廳中像是平地生雷。
「熱腸獅吼」身形一歪,蹌退出五六尺遠,幸被「禪深大師」一手扶住。
路春生也感雙腳一沉,入地半尺。
但還來不及採取下一行動。
「禪深大師」又已吐氣開聲,雙掌齊出。
就連少林寺太慧大師,和崆峒「道妙」,「道玄」,這時也認為路春生矛盾太多,心意叵測,因此和另幾位別派高手,指掌翻飛,同時攻出。
立見十幾道無形真力,分自四方襲來,將所有避讓之處,全已籠罩,路春生這時不想出手。而想設法救治「雷霆劍客」,好問下文。
但敵招凌厲,勢若崩雷,已不容他多考慮。
於是,猛運全身功力,凝聚掌間,等對方真力近身,然後身形乍閃,掌勢疾拍,以「陰玄奪魄」,「陽飆勾魂」,分接來掌!「轟——隆!隆!」
大廳中灰塵迷目,樑柱皆搖。
一片怒吼勁叱聲中。
路春生一式「龍雲初現」,颼颼然如羽箭穿空,騰身直上,掌緣輕按梁邊,飄立大梁,朝下說道:「諸位還是玲靜一點的好,否則大家不利——」「住口!」禪深大師暴聲喝道:「不利於人的是你,沒有什麼冷靜……!」
「閣下早先還算明白,怎麼越來越糊塗了!」
崆峒道妙,道玄立刻接住,叱道:「哼!早先我們還相信你三分,現在可又不同!」
「為什麼?」
「你言多語詐,假話太多!」
「何以見得?」
「你說『血手狂生』是『碧靈魅影』所傷,少林寺『太慧大師』卻證明是他師兄太智!」
「我是說『老魅』冒充太智……。」
「好,是真是假暫且不談,再談到『冷面仙猿』,他明跟『熱腸獅吼』數十年交情,又是一路同來,你偏又說是老魅假裝。未免太離譜!」
「本人當然有理由!」路春生理直氣壯的答道:「但是老夫有事實!」「熱腸獅吼」抬頭仰視,目眶中怒火逗人,森然反叱。
「哼!你……」路春生心念一動,暗想「冷面仙猿」既有蹊蹺,「熱腸獅吼」本身,也難免賺疑之處。
可是在眾情騷動下,他倒不願直說,因此講出「你」字之後,立刻改口道:「你們都小看了『碧靈魅影』的險毒,總有一天,悔之無及!」
「嘿嘿!」少林太慧大師立刻冷笑道:「碧靈魅影雖然可怖,但已數十年未現江湖,你不必拿他來嚇唬我們!」
「和尚這話,簡直不識輕重——」
「貧僧年近六十,豈能不識輕重,諒你這乳臭小兒,能有多大見識,也敢在大庭廣眾顛倒黑白!」
「住口!」路春生一聽乳臭小兒,任是天性仁厚,也不由劍眉一軒,叱道:「和尚,你可要說話留神,武林輩份不容你忽視!」
「輩份!什麼輩份?」「本人身受『武林宗主』遺命,『神龍奇俠』,『陰陽雙怪』都是我的師兄,算起來,你就低我一輩!」
「哦——」廳中眾高手一齊發出或驚或怒的聲息!
因為路春生繼承「武林宗主」,正邪兩道無有不知,他有三位絕頂高手的師兄,也是事實。
喧嚷中,太慧大師突發一陣蒼勁笑聲,冷冷反駁道:「你身為『武林宗主』雖然不假,可是這『宗主』頭銜,乃各派上代祖師,尊敬『文若虛』老前輩的封號,各派既然能封,也就能撤!」
「哈哈哈哈!」路春生還以一陣朗朗笑聲,答道:「本來我不願接受這個尊號,但現在既已接受,就不容任何人侮辱……」
「你以為我們不能撤嗎?」
「我不讓你們撒!」
「哼!那可由不得你!」
少林、崆峒,五台、青城、衡山,峨帽、崑崙、終南等八大門派代表,一個個憤慨不已,齊聲高叫。
「熱腸獅吼」更是激動無比的吼道:「對!廢了這小子的尊號,咱們更好懲他,省得顧慮!」
這一來,路春生對於「熱腸獅吼」更起疑心——「冷面仙猿」既已神秘失蹤,他這許多舉動,是不是從中挑撥,別有用意?
心念下,他凝立大廳橫樑,暗忖如伺從眾人之中,制服對方,查出一切。
但——各派百多高手,也在各想計策,打算一舉生擒路春生。
因此廳內暫時沉寂下來,實際上。戰機卻如箭在弦,隨時可以爆發,看起來一場流血內哄,勢難避免!
再說群情憤急中,有一個人比誰都更為著急——她不是別人,就是「白衣龍女」杜秋鈴。
在聽到個郎的幾次語意後,她芳心中已有所悟,而且她知道所有的人,都是為她父女講話。
太慧大師這批人,都是不會說假話的,個郎心性純正,更不致於無中生有,另生枝節。
雖然大家各執一詞,彼此矛盾,但其中必系另有原因,她猜不出內幕如何,卻明白這是誤會。
因此,她不忍目睹無謂犧牲,百忙中,芳心念頭一轉,急將「五龍神劍」一震,邁步而出道:「諸位,家父身體欠安,請大家不要爭論,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話聲未完,「熱腸獅吼」已然應聲接道:「杜姑娘,咱們說咱們的,你把令尊請到裡面休息——」
「不!家父有病,我得負責招待賓客。」
「不!老朽與令尊相識有年,在場之人,也比姑娘癡長幾歲,你不必招待!」
杜秋鈴馬上柳眉一豎,面色整然道,「不管怎樣,現在我是雷霆莊的主人,有道是客隨主便,還是由我出主意的好!」
這句話份量頗重,加以杜秋鈴面若秋霜,凜不可犯,倒使這群氣勢洶洶的高手們,一時目光交射,大感愕然,於是「熱腸獅吼」老臉通紅,尷尬而生氣的反問道:「那麼,姑娘有何主意呢?」
「很簡單,如果大家答應安靜,請你們暢飲幾杯……」
「如果不?」「不的話——!」杜秋鈴略一沉吟,秋波流盼,朝著凝立高處的個郎,如電一掠道:「今日壽宴到此為止,雷霆莊也要清靜一下,就恕我不送了!」
這篇言詞理由充足,明明是個軟中央硬的逐客令,任何人也無法反駁。
各高手啞口無言中,無數道目光,彼此一陣交射,然後集中到路春生身上,看他的動靜。路春生也是目芒一閃,不盯別人,卻盯著「熱腸師吼」冷冷說道:「主人有事,咱們不必死賴,有話盡可外面去講…」
「你敢?」熱腸獅吼也不相讓!
「本人有話問你,說什麼不敢!」
「好!好!」大廳中一片應聲,立見身形齊動,紛紛起立,僅朝狀若癡傻的杜天威匆匆行禮,退潮一般,同朝莊外射去。
路春生看眾人走得差不多,奇奧的擰身折腰,凌空飛出,臨去時,目芒一閃,凝視杜秋鈴一跟道:「你等我——」
杜秋鈴如磁就鐵,飄前數步道:「等到幾時?」
時字未完,個郎已與百餘高手,搶出大廳之外。
「等?好吧,我就等!」杜秋鈴悵然止步,她知道個郎此去,必有一場劇鬥。
但是縱然到場,也無法喝制眾人,何況路春生不願她干涉,老父的病情,又亟需調治!
「唉!」她輕聲一歎,目掃全廳。
只見——剩酒殘餚,一片凌亂。
本來歡天喜地的壽筵,霎時間,人去樓空,留下無盡憂鬱!
惟剩老父杜天威,獨自呆坐,對一切動亂,渾如不覺。
「爸,客人走啦,我們到裡面去罷!」
再說路春生等百餘人,一口氣射出雷霆莊,為怕杜秋鈴趕來,因此身形不停,直到五六里外的廣坪,方才站住。
就當「熱腸獅吼」凝立場心,路春生已然如影隨形,跟蹤而至,而各派代表與百餘高手,更繞成一個大圈,將路春生在核心!
「閣下!你跟『冷面仙猿』尤連山究竟什麼回事,是否一吹一唱,從中搗鬼?」
「胡說八道!」熱腸獅吼滿臉發紅,雄沉吼道:「你小子登門脅逼『雷霆劍客』,目無天下武林,又算什麼回事,說得清還罷,否則得好好教訓你!」
「你先答本人的問題。」
「老夫沒有答覆的必要!」
「是否你暗通『碧靈魅影』,所以做賊心虛?」
「放屁——」怒吼中,對方巨拳一掄,以撼山剩岳之威,直朝他胸前搗入。
「你這是自討!」路春生一聲冷哂,掌影疾動,拍出一股怒海鯨波似的勁風,反截對方拳力。
這一招,卻是怒急攻心,出手凌厲。
只聽「轟隆」震吶,塵土四飛,無數道氣柱漩渦,吹得圈外諸人,衣袂飄飄。
「蹬!蹬!蹬!」
「熱腸獅吼」雙足蹌退,倒出一丈有奇,等到站在腳跟,口角上已掛出兩行鮮血!「好哇!『陰陽雙怪』的煞手也來了,看掌!」
少林太慧大師看不過去,首先雙掌一合,暴然掄出,其他各派高手,曉得路春生功力卓超,決非一二人所能制住,立剿齊閃身形,又有崆蛔道妙,道玄,五台禪深大師同進出招猛擊!
路春生一看對方不按規矩,一擁而上,不由得怒氣暗生,劍眉直豎,雙手齊施「陰陽雙怪」的畢生絕學,一時掌影如山,分朝四方劈去!
「砰!砰!砰!砰!」一連串真力暴響聲,四大高手同震得蹌踉而退!
「大家一齊上!」禪深大師扭頭一喝,那群躍躍欲動的高手,立刻攘拳捋袖,直搶中宮而進。
路春生心知不能善了,深吸一口長氣,運足真元,同時奇奧步法一換,將本門特有的招式連環使出。
這一來,劇鬥展開了。眾高手身如海潮湧伏,掌似烈風迅雷。
像一座人山,圍住了路春生,那招法之快捷,聲勢之雄沉,真令人目眩神搖,心驚膽裂!
按照雙方實力來說,一人豈能當百,何況在場者都是各派菁華,武林翹楚。
但是——路春生的三招兩式,一旦配合了奇門步法,竟是變幻神奇,其測高深,勢若倒瀉天河,綿延不斷。
立見他身若游龍,瞞場飄閃,仗著一雙奇幻掌法,在這百人大陣中,聲東擊西,指南打北。
漸漸的——對方的雄沉叱吼中,時傳出痛叫悶哼,他卻因為服「天山玉液」,不但真力綿綿不斷,而且招法是越打越靈,愈見雄風百倍。大約過了三百多招。
人潮中身影蹌踉,先後下倒下了二三個,這時——禪深大師,道妙,道玄,與大慧大師,「熱腸獅吼」已然取出隨身兵刃,加上那衡山派法空大師,崑崙派「凌風一劍」,青城派玉冊道長,峨眉派石印大師,一共是四條九環大杖,五柄鋒利長劍。
只見杖影如山,狂飆嘶嘯,劍芒映日,寒電彌空。
路春生手無寸鐵,全仗快捷身形,騰挪撲擊,微妙處,令人瞠目無語,驚心處,令人機伶伶地打個冷戰!
時間,在劇鬥中飛逝無蹤。一個時辰後,眾高手血汗淋漓,咻咻喘息。
當先的太慧大師九人,更是招法遲慢,步法幌搖,但為了不甘示弱,惟有彼此救應,苦撐殘局。
至於路春生,他總是內力驚人,已經不住這種人潮般的鬥法,一身衣袍如被雨淋,不惟胸頭起伏,而且口角邊滲出了絲絲血印。
「上——!」「熱腸獅吼」等六柄長劍應聲齊翻,進出全付真元,再圖一逞。
路春生忙抽出一口大氣,直等劍近身前,然後步法一變,從劍牆中霍然穿出,同時那雙掌更不容情,「呼!呼!」左右開弓——「哇——」道玄,道妙同被掌風掃到,「咕咚咚」一齊倒地,玉冊道長,和「勢腸獅吼」在一陣顫戰後,也跟著昏絕!
可是——劍牆之外,更有四條沉重禪仗,勢如石破天驚,正阻住他的去路。
這杖上真力,何止千鈞,路春生無可避讓,暗地一咬牙,吐氣開聲,聲如霹靂,喉腔中更噴出一蓬鮮紅血雨。「篷——」雙掌用畢身真勁,正劈中四條杖影中心。
太慧大師虎口震裂,拋杖於地,身形歪退中,恰撞著衡山法空,法空本已雙臂酸麻,兩腿乏力,那能再受得住一碰。
立見兩人同時仆地,血涎奪口而流,一時站不起來。
至於峨媚石印和五台禪深,卻於蹌退中,強行錯步擰腰,將禪杖照著地面一插,深深入土尺餘,顛危危的將退勢穩住!
路春生仍然站在場中央,雙足陷入地面五六寸深,一掌當胸,一掌讓背,盯視著前方的兩僧,更留神了背後「凌風一劍」!
「大師上吧!了不起同歸於盡!」「凌風一劍」面孔鐵青,喘息中,竟然說出玉石俱焚的主意來。「好!」石印沉凝的一點頭,便又朝著四周喝道:「諸位也跟著上,再有一兩招,就可以消減武林中未來禍患!」
那後面精力不繼的高手們,聞言神色一振,三四十人各佔方位,彼此招式相連,緩緩逼上前來。
「糟——」路春生暗中駭歎,深悔不會早點抽身,像這樣的同歸於盡,真是毫無益處,可是,他現在耗力過多,已然來不及了。
就在雙方暗運內功,以作生死一擊之時,大道上一行人影,如電閃雲飄,直射當地。
為首那人,白鬚飄拂,道服金冠,正是武當派的掌門,武林中的元老烈陽道長,身後八名佩劍道人,都是派中一流劍客!
「住手!住手!」
老道長步法連錯,星丸似的隔在場心,他一看雙方模樣,只駭得壽眉深皺,連連頓足道:「這……這是什麼回事,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己人會拼了起來!」
峨嵋石印大師馬上喘了兩口氣,合什打躬道:「道長有所不知,路春生攪鬧雷霆莊,我們不得不已……」
「胡說!」道長悚然反叱,這才定神凝視路春生,立刻揮揮衣袍,恭然行禮,道,「稟宗主,這些人倒底為何冒犯師叔,你指示下來,小道替你問罪!」路春生淡淡一笑道:「也沒什麼不得了的事,你打發這些人走開就行!」
「是!」烈陽道長應諾中,立刻轉身高喝道:「奉武林宗主之命,各派人物,免禮退下!」
嗡!嗡!嗡!人群中馬上響起一片議論聲。
烈陽道長在正派中年高德劭,無不尊敬,連他都稱路春生為宗主師叔,別的人自然更該服從。
因此不少高手,雖然心裡不舒服,卻一個個扶持傷者,就要遵命而退。
但是那八大門派的代表卻不同。
首見少林「太慧大師」掙扎上前,面色鐵青的說道,「稟道長,不是小僧不服,這位路……路施主,實在欺人太甚……」
「好啦!有話以後再說,現在快走了!」
緊接著,「熱腸獅吼」也雙手抱拳,激動言道:「老掌門,在下不在九門派下,但站在武林一派,我有幾句話,非要說明不可!」
「嗯——,請簡單一點!」
對方隨將雷霆莊發生的一切情形,詳細的予以說明,各派代表一個個發言作證,都說路春生所為不對。這一來,烈陽道長有點感到為難。
他內心相信路春生。
但各派眾口詞,他也不能不信。
沉吟片時後,終於了定決心道:「我看這樣吧!有理無理,以後再談,路師叔身為『武林宗主』,我們對他應該尊敬……」「道長此言差矣!」少林太慧大師提出了抗議。
「為什麼?」「有理無理,應該當面說情,不能等到以後,何況他這『武林宗生』的身份,還需要大家商議!」
「商議?還有什麼可泣?」
「他——他不配!」
「那點不配?難道他以一當百,還不夠強嗎?」
「小生非指武功而言——」
「那你指那一方面?難道人品不好?」
「這個……」太慧大師嚥了一口唾液,面朝眾人道:「反正我等八派代表,與各位同道都……都……」
「都怎麼?」
「都不服貼!」
「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因為他這宗主身份,已經正邪兩派公認。」
「就算我們認過,現在反悔也來得及。」
「你們要悔?!」
「不錯!」八派代表異口同聲,並且出言諷刺道:「道長你忘了不成,以前你還傳言江湖,說姓路的不成材料,大家不必理會!」
烈陽道長不由羞怒交加。直氣得身體發抖:「你……你們……準備如何悔?」
「首先廢除他們的封號,再要他公開『大神寶經』……」
「放屁!」
「我們決心已定,勢在必行!」
老道長激動無比,怒聲暴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如若快走還罷,否則的話,我得找你們掌門人,懲罰不敬之罪!」
「道長!」八大門派代表同聲道:「廢除宗主之事,我們自然會稟告掌門,請你不必……不必……」
「不必什麼?」
「不必以大壓小,違反眾意!」
「哇!」老道長氣得鬚眉豎立,手腕如電一翻,拔出了腰間長劍。
那八名隨待高手,見狀齊閃身形,雁字形一列排開,「嗆啷啷」劍如秋水,聲似龍吟,聲勢駭人之極!
「怎麼樣?本追長今天壓定了你們,那一個不服,就叫你曉得武當劍陣的歷害!」
八派代表和「熱腸獅吼」駭得倒退了七八步!
一個路春生已然無法可施。
烈陽道長又是武林元老,劍中翹楚,誰也不敢真個動手。
再加上八名劍客,人人氣定神嫻,壓賽天神。
因此,他們只好認了!
太慧、石印、禪深、法空等四位大師、道玄,道妙、玉冊等三位道長,以及崑崙「凌風一劍」,和「熱腸獅吼」等人,一面憤然撤身,一面留下言語道:「道長,你要認他做『武林宗主』,是你武當派的事,咱們管不著,但此番回去,一定稟報掌門人,認不認由他們決定,別怪我們不早說……」
「夠啦!通通給我滾!」
「嘿嘿!嘿嘿!……」
高手群中,冷哂之聲連連,齊朝路春生和武當門人盯視幾眼,然後風流雲散,各朝四方撤去。
等到眾人去遠。
烈陽道長再命八名門弟,以大禮參拜路春生,然後詢問雷霆莊所生變化的情形。
路春生便將自己意見,從頭說了一遍,老道長恭然聽畢,不由得撫鬚歎道:「唉,都怪貧道來遲一步,否則的話,大家也不致如此誤會宗主,而且『冷面仙猿』與我相識,他的招法我很清楚,那『雷霆劍客』也不可能糊糊塗塗得怪病,至於剛才八派代表的態度,更使貧道著急……」
「有什麼可急的?」
「他們都是派中親信,如果回去稟告掌門人,雖不一定都被說動,可是有一部份必然同意——」
「同意撤銷我這『武林宗主』和名號嗎?」
「嗯——,不錯!」
「哈哈哈哈!」路春生發出一陣朗笑道:「這個我自己都不急,你更不必操心!」
烈陽道長一頭玄霧,大家不解道:「哦——,你不急了!」
「當然不急,因為不僅他們要撤銷,就連各大魔星,也會一樣。」
「是嗎?」
「我把『血手狂生』做了活祭禮,此事已然傳遍武林,想這十大魔星已除去其一,其餘九個,豈肯甘心,」
「那是自然。」
「今後武林之中,除了貴武當派之外,恐怕只有另一個絕頂高手,不願意我出毛病!」
「誰」?「碧靈魅影!」
「他?!他會不害你?」
「他會用一切手段害我,同時。他也會用一切手段救我!」
「想必是為了『大神寶經』」
「當然,只要寶經到手,他就要斬草除根,置我於死地。」
烈陽道長聽到這裡,立刻邁上步道:「那……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只有見機而行,隨機應變。」路春生冷靜的回答道:「老實說,『碧靈魅影』的功力,與『神龍奇俠』不相上下,我這數月功力,比他還差一籌,何況老魅化身千萬,無法捉摸,只有等到某一個時機,才能夠殲除此賊。」
「這個時機是——?」
「參悟經中奧妙之時,便是老魅伏誅之日。」
「嗯——,那貧道祝你早日參悟。」老道長面色沉凝,稍一思忖,再行問道:「那麼,目前宗主作何打算呢?」
「我回雷霆莊去探杜天威的病情。」
「有否貧道效勞的地方?」
「你麼——,請帶領八位劍手,守候莊外,萬一『冷面仙猿』出來,馬上嘯聲示警。」
「是,貧道謹遵台命,決不誤事。」
「但你們可要留神,因為我總疑心他是老魅冒充,如果釘得住就釘,釘不住可別枉送性命。」
「我們小心就是!」
「那麼,本人去了。」
路春生一聲交代,身形疾飄,轉眼間沒入莊內。
烈陽道長也將八名高弟,分置莊宇四周,靜候消息。
再說路春生二次入莊,護莊人等,已經「白衣龍女」傳命下來,固此無人阻攔,一任他登堂入室,走到內房。
這時,杜天威正斜躺太師大椅之上。
目視虛空,嘴唇抽搐,所講的卻支離破碎,毫無半點意思,只急得「白衣龍女」杜秋鈴,手足無措,顰眉不語。
「杜姑娘,令尊到底怎麼啦?」路春生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自然不便生氣,終於低聲相問。
杜秋鈴聽他把「秋妹」改成了「杜姑娘」,芳心中,自是不樂,可是,他能由一腔怨毒,轉為婉言慰問,態度上總算好了很多。
於是,她憂鬱的長歎了一口氣,低聲答道:「真奇怪,我到現在還找不出半點跡象,家裡的藥也試過幾種,都是毫不中用……」
「那麼,讓我再用內功試一試看?」
「好吧!請你仔細一點。」
路春生立刻伸出雙掌,一掌阽在杜天威的「靈台穴」,另一掌貼住心經,真元緩緩滲入中,他更運足眼神,以「幻眼傳神」之術盯住對方雙目。
然後用一種冷靜而平穩的口音,輕輕問道:「你聽得見我講話嗎?」
經過了一陣工夫。
杜天威呆滯眼神逐漸能夠集中,嘴唇一陣抽搐後,斷續答道:「我……我……聽見……」
「聽見就好,從現在起,你一切都照我的話做,懂嗎?」
「懂,懂……」
「那麼,第一步,你盯住我的眼睛,不要望別的地方!」
「是——,」對方應聲中,眼中一陣轉動,終於凝視著他,路春生更增奇奧內力,隔空深入對方八脈奇經,逐漸的控制了他的心志。
「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的想,慢慢的答,千萬不要作急。」
「我不急……」
「第一個問題,你剛才酒宴之前,可曾被人偷襲?」
「偷……襲——」
「不錯,就是你倒地以前的事,想想看,是為了什麼原故?」
「是……是……」杜天威面皮**,顯在苦思,半晌後,猛然雙眉一軒,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了什麼?」
「有人在我膝彎掃了一腿,因此我栽倒了!」
「誰點你?」
「不……不大清楚。」
路春生心念一動,想起當時杜天威的身側,正站「冷面仙猿」於是立予追問道:「是不是尤連山掃的,因為他距離最近,別人卻夠不上。」
「嗯——,不錯,應該是他,」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想得出理由來嗎?」
「這個……,我……我不知道!」
路春生對於這個答覆,頗感失望,心知再追也不中用,於是改變問題道:「第二件,我要問十八年前一段舊事,你把記憶往裡面推,想想看那段時間,發生過什麼大事?」
「哦!十八年前……」杜天威面現回憶之狀,約經盞茶工夫,答道:「那一年我請師妹『鳳凰劍俠』來過。」
「為什麼請她?」
「神龍奇俠傳言,意欲與她一見。」
「見到沒有?」
「沒有。」
「理由是——」
「奇俠行蹤飄忽,只是要師妹在莊候信。」
「有信息沒有?」
「也沒有……」
「那麼,『鳳凰劍客』何不多住幾天,也好等待。」
「她……她要走!」
「……」杜天威嘴唇一抿,默然為答。
路春生馬上單刀直入,緊緊追問道:「你為什麼不留,坦白講沒有關係!」
「留……我留她不住!」「不對,這不是你內心的話,還是照直講。」
杜天威面皮又一陣扭曲,猛然露出怪異笑容,大聲說道:「對!我想起來了,是『神龍奇俠』來信,說是不必見了。」
「更不對,我給你一個機會再想想看!」
「一點不錯,用不著再想……。」
路春生心知對方必有不願告人之秘,這段秘密,深藏內心深處,不是輕易發掘得出來的。
於是更將眼神一進,像兩條閃電,照著對方雙目,語聲沉凝的駁道:「剛才我問過你,『神龍奇俠』有沒有信來,你說沒有,現在又說是有,前後矛盾顯然有隱情,你何必再瞞呢!」
杜天威身軀一個寒噤,終在「幻眼傳神」之下,顫聲承認道:「信是沒有,是我……不曾堅留……」
「為什麼?」
「為……為……為……」
「乾脆把內心的秘密吐出來吧,十八年是一段長時間,何必再隱瞞,使自己的良心難過呢!」
杜天威的眼眶中,突然滾出兩顆大淚珠,喉間發哽,斷續答道:「我是受了人家的威脅,……我不得已,……我難過……」
「誰威脅你?」
「碧靈魅影!」
「哦——!」路春生一聲悲噫,淚落如珠。
果然這段公案,又是老魅的陰謀。
那母親中了「噬心草」奇毒,顯然意料中事。
沉默已久的杜秋鈴,此事也哀叫了的一聲:「爸爸——!」
駭得嬌軀狂顫,捧面悲泣。
室中——充滿了悲怨的氣氛和聲聲歎息。
片刻後,路春生壓住激動心情,續行間道:「杜老伯,那『碧靈魅影』是怎樣威脅你,有否叫你毒我母親?」
杜天威吐出隱情,心神大為開朗,聞言立刻搖頭道:「老魅心計最深,他知道做事的分寸,因此在江湖上得到『奇俠』要見令堂的消息後,他竟然化裝潛入此莊,以出人意表的方式,給我警告!」
「他化裝成誰?」
「他竟然殺了我貼身莊客,然後偽裝起來,經過了七天時間,誰也不曾看破,以後於無人之際,當面說穿,這一著使我吃驚不小……」
「嗯,他是有這份能耐,可是,他用什麼來要脅你?」
「那時我妻尚未去世,他就以我妻的性命來要脅!」
「那麼,他要你做些什麼?」
「很簡單,只要假說奇俠改變心意,讓『鳳凰劍客』早點回去。」
「哦,就是這一件?!」
「不錯,」杜天威微微頷首,哀聲答道:「可是師妹回去後忽然夫妻同時隱出江湖,多方打聽,也沒有消息,就算沒她的死訊,我早知不妙了……」
說到這裡,杜天威泣不成聲,顯見內心負咎懊悔之極,杜秋鈴也陪著抽噎難言,使得路春生大為感動,思潮如湧——像這樣的曲折情形,父親當然無法猜著,經過十八年無邊苦難,自然會叫他上門尋仇。
但杜天威在「幻眼傳神」的影響下,每一句話都不會假,那麼,一切變故,應該發生在母親歸家途中……。
可是,他一路平安,並沒有發生意外……。
由此推測,一定是「碧靈魅影」用了神不知,鬼不覺的陰險手段!其內情如何,只有將來才能發覺。
心念中,他對「雷霆劍客」杜天威起了無限同情,不但原諒了他的過失,而且為了杜秋鈴,急想將他治好。
就在這個時候,路春生忽然生一種異感,這種感覺,是
他前曾經過的,但一時想它不起。
在他掌心真力運行中,發現杜天威經脈生寒,週身發冷這是一種極不合理的情形。
駭異中,真力一摧,更使出十成力道。但是,用力也沒用!對方脈息慚衰,眼神散滯,已進入垂死境地!
「奇怪……」路春生茫然不解,暗自稱奇。
但目稜閃處,突見杜天威面色連變。
起先,由紅轉白,然後,白裡泛青,到最後,竟然泛出淡淡的怪綠!「呀!我明白了!」路春生一個冷顫,心神狂戰。這種感覺,就是他離家之前,在棋盤上昏絕時的感覺。
這種臉色,就與他生母遺容,相差無幾。
「爸爸!爸爸!」
杜秋鈴被乃父面上怪綠駭住,嚇得顫聲嘶叫。
「秋妹別慌!」路春生忙不迭的安慰道:「杜老伯心脈還在跳動,先別大聲驚動,反為不妙……」
「那……那麼,這是什麼病,有……有救沒有……」
「這是『碧靈魅影』的『噬心草』,救是有救……」
「用什麼救?」
「天山玉液?」
「天山……,太遠了,來不及!」
說到這裡,路春生心中又是一驚!
因為天山不僅路遠,而且在「陰陽雙怪」慨然贈藥之後他再也沒見過玉液的影子,很顯然,此藥已經沒有了,惶急中,他猛然靈機一動,想出了一條主意,立刻扭頭分咐道:「秋妹,快把你的劍給我!」
「劍,要劍做什麼?」
「給我就對啦,你別多問!」
杜秋鈴馬上「嗆」然一聲,拔出「五龍金劍」遞交個郎之手。
路春生急忙一把接過,雙手齊動,快得令人看不清!
他先在自己左腕上蛔開一道傷口。然後以右手五指,分按杜天威喉頸間三處穴道,雙手同時運力,竟將自己血液泊泊地射入對方口內。「生哥,你……你這是幹什麼?」杜秋鈴又驚又不解,急咻咻地問著:路春生從容答道:「我曾服『天山玉液』,我的血也可以解毒。」
「不行,這怎麼可以,不……不……」
「秋妹,杜老伯病在垂死,請你別打岔。」
話聲中,杜天威已經勉強嚥下盞許鮮血。
但因毒性大作,無可挽回,終於嗓頭嗆咳數聲,再也灌不進去,「生哥,你停手罷,爸喝不下了!」
路春生知道不可強為,雙手齊收,右指自點左腕穴道,止住血流。「孩……孩……孩子……」杜天成面上怪綠怖人,但因服下鮮血,眉眼間還有一絲人色,喘息中,雙目圓睜,朝著他倆盯視道:「你們靠近點,我……我有話說……」
一對年輕人,各忍痛淚,齊靠在對方膝前。
「我師妹『鳳凰劍客』,一定是……是老魅……半路上害的……你們要……要去找他算帳……」
「是!是!」
「我自己……怕事偷生,殘害……同門,死了是應該的,你們不……值得……傷感……」
「不!這不是老伯之罪,我不怪你。」路春生含淚回答。
「你太好了!」杜天威眼光已散,看不清東西,左手直伸,朝他身前摸索,道:「我死後……還有一件大事……要在托付你。」
「我一定遵辦。」
「秋兒,你……你來。」杜天威另一支手,又朝愛女伸出。
他倆人見狀,連忙各將手腕伸過,杜天威抓牢之後,放心的喘了兩口大氣,安慰的說道:「生侄,我把秋兒交給你,你……你未婚,她未嫁,如果……如果……你們終身廝守,我……我……我死無恨……」
路春生正考慮如何答覆,猛覺心窩突然麻癢,那「情絲盅」所纏的地方,竟如觸電般一陣顫動,眼簾之前,馬上映出一個人影——深深楚楚的,正是李明珠的倩影。
「生侄,你……答不答應……?」
「這個——。」路春生似乎覺得他和李明珠之間,有一種難以說出的牽連,因此答話也吞吞吐吐,講不乾脆。
「生哥,我爸在等你答覆哩!」杜秋鈴見他誤會已除,對於這樁婚事,必然會一口答應,那曉得偏又若有所思,因此柳眉一軒,從旁催促道:「答應不答應都在於你,別讓他老人家作急!」
「哦!哦!」路春生這才收攝心神,把眼光移注到杜家父女。
杜秋鈴是一片悲傷,中含幽怨之意。
「雷霆劍客」杜天威卻只雙眼圓瞪,喉間疾響連連,靜候著他的答覆。
「小侄答應……。」他感動中,強忍心頭異感,慨然答應下來。
「很……很好……我……安……安心了……」杜天威面露笑容,勉力點頭道:「五龍金劍作……作為嫁妝……你們好好的……過……過日子……」
講到最後一個字,杜天威的嗓音一咽,已然毒發逝世。
只見滿面怪綠發光,冷得像一片冰山石柱。
「爸——!」
杜秋鈴搶地呼天,痛哭起來。
路春生再一度看到「噬心草」的奇毒殺人,想起母親之死,也是悲不自勝,淚滿襟服。
就在二人悲聲大作中。
莊內傭僕,都駭然的進入房中,他們一方面哀悼主人,一方面勸慰杜秋鈴請她節哀保重。
正紛亂中,路春生忽聞勁嘯數聲,自空傳來,立刻心神一凜,霍然撩衣而起,想朝外廂飄射。
「你去那裡……?」
杜秋鈴哀泣末已,突然個郎神態出奇,不由得哽聲發問。
路春生心急如焚,匆忙答道:「外面有事,我馬上就來,這裡由你照料!」
料字未完,他一式「龍雲初現」,早從屋脊之上,破空射去。
再說路春生一聽嘯聲,已知是武當門人傳訊告警,於是留下杜秋鈴料理喪殮,自己照著嘯聲來源,如電疾射——就當他趕出莊外。
遇見原野之中,一個小黑點快似星丸,沿地飄閃,那白鬚飄拂的烈陽道長,亦復如影隨形,緊跟在十數丈後,至於武當八名高弟,卻還拋在半里以外。
「嗯,身影好熟,定是『冷面仙猿』乘機溜出來了!」
路春生心念動處,怒火上衝,進出十二成真元,快得像一道電光,拚力追上。
片刻後,他已經趕過了八個武當門徒。
再一使勁,又追上了烈陽道長。
老道長見是他來,疾飄中,低聲說道:「宗主,他就是『冷面仙猿』,小道認準了。」
「為什麼不叫他停步?」
「小道也曾叫過,可是他毫不理會,只顧奪路而走!」
「定是做賊心虛,待我拿下!」
話聲中,路春生身形暴起,騰撲空中,掌緣帶出絲絲勁風,就朝「冷面仙猿」的後心,凌厲拍去。
再說那「冷面仙猿」,他一心只想擺脫追兵,但如今身後掌風陡起,自己整個背心全被招式罩住,使他不得不發招自救。
於是——身形暴移,橫飄八尺開外,同時左手格,右手推「砰」的一聲,反劈出一股雄沉真勁。
「砰——」
雙方真力相撞,身形乍分,不僅路春生攔住了對方去路,就連烈陽道長,也已及時趕到!
「你暗害了『雷霆劍客』,還不束手就擒,竟敢頑抗嗎!」
路春生聲似寒冰,首向對方喝叱。
但「冷面仙猿」,僅只眼神一動,目露駭異之情,咬唇不語,掌式一錯,又想奪路行出!
這一來,路春生氣更大了,狂怒中,「砰!砰!砰!」連展「神龍三招」,將對方擊得連連退後,「冷面仙猿」,還想另找機會,但烈陽道長手提長劍,又將一切空隙封住?
「好哇!叫你停,你不停,如今『雷霆劍客』已遭毒死,本人要拿你回莊,削心活祭!」「冷面仙猿」一聽這句話,駭得腳步蹌踉,歪出數步,嘴一張,飄出一股清香,訝然反問道:「他毒……他……中毒死了嗎?」
「你下的毒何必假佯賣相!」
「胡說!我也是救他,毒他的另有人在!」
「是准?」
「紛亂之中,無法看清。」
「哼!何必推,還是老實講吧!」
「老朽言盡如此,我要走!」
「由不得你——」
「……」對方也不答話,雙唇一閉,又在連功蓄勢,準備以強硬手段,擅將出去。
可是——武當八劍手,也在這片刻間趕到當地,一陣森嚴的劍陣,圍住了外圍,再加裡面的路春生和烈陽道長,堪稱森嚴至極。
「唉——,天數如此,老夫休矣!」
「冷面仙猿」見狀,長歎中,雙手一垂,頹立當地。
路春生卻從對方那兩句話,發現了一個異狀。
因為「冷面仙猿」每次嘴唇張動,便噴出一股異香,但講到最後一句,卻散出另一種冷森森的氣味。
「奇怪?」路春生暗中驚噫半聲,森然說道:「你既然不想逃,那就趕快說實話,如果情有可原,本人可以厚諒。」
「閣下要我說什麼?」
春生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雷霆劍客仆倒酒席筵前,可是你幹的?」
「不錯,是老朽用足尖點了他膝彎『委中穴』!」
「為什麼?」
「有人射出一股無色藥粉!」
「藥粉?」
「對!」
「結果呢?」
「因為我那一腳,『雷霆劍客』當場倒下,是否中了毒,我也不曉得……。」
「很不幸,他還是被射中了,那麼你呢?」
「老朽站得近也中了一半!」
「真的……?」
「何必騙你!」
「那麼,為什麼不當場說明?」「廳中人多手雜,敵我不明,而且老朽當時最終疑心的是你,所以叫你出去。」
「後來為何又躲起來?」
「老朽發覺此毒歷害,因此將秘製『仙猿散』含在口中,以便阻止毒性,而且我需在清靜的運功數刻,因此躲入僻處。」
「話雖如此,但烈陽道長攔你,何以不答不停,非要我出招強留,才肯說話,」
「唉——,」對方又一聲長歎,答道:「我這『仙猿散』,可以護住血氣,但是不能開口說話,一開口藥氣飛散,就算前功盡棄,因此我任何人都不敢見!」
講到這裡,「冷面仙猿」忽然一陣冷噤。
旋見淡綠如潮,剎那間佈滿全臉。
「糟!」路春生一聲不妙,身軀如電飄上,就想趕向對方設法救治。
但是——「冷面仙猿」不接受,強自站穩腳跟,伸手反推道:「已經沒救了,你不必白費力氣,還是趁我清醒的時候有話快問。」
「那麼——,你能否想一想,這下毒之人,誰最可疑?」
「嗯……,現在我認為『熱腸獅吼』比較可能……」
「根據什麼?」
「根據他當時所站的方位。」
「此人與你有多處交情,對嗎?」
「對。」
「而且這次拜壽,你們是一路同行?」
「也對!」
「他跟杜天威有無宿仇?還是為人歹毒,歸依了邪黨?」
「『熱腸獅吼』為人慷慨爽直,與杜家也無冤仇,只是……」
「他這次雖然跟我路,卻老是躲著我!」
「哦?」路春生聞言一震,想起「熱腸獅吼」的行為,雖然出自粗豪,但也可以說是挑撥眾怒。
雖然——在雙方過招之時,他也受了內傷,可是受傷也可以假裝的,難道「熱腸獅吼」會是老魅化身,竟利用「冷面仙猿」為題,再煽動眾人反對自己?或者是受了愚弄?
可惜的是!那場苦鬥竟被烈陽道長勸開,要不然,在最後開頭,可能露出真面目。
心念下,不禁眼神眨動,略一沉思。
僅只剎那工夫,忽聞老道長駭噫失聲,顯有慘變!
他定神一看——「冷面仙猿」就如一尊石像般僵立當地,滿臉怪綠駭人,業已毒入膏盲。魂遊地府!
「唉……」路春生不由長歎一聲,滿心惻然,忖道:「這一回又是仇人的毒計,雖然此毒無藥可醫,但我誤會了『冷面仙猿』,打破了他求生的希望,真正罪過。」
當然,對方的死,說明了杜天威的經過。
但——「熱腸獅吼」是否老魅化身?是否另有緣故?都還待事實證明。
惻然中,雙掌齊伸,抱著「冷面仙猿」遺體當先飄行,準備帶回莊內,為具依禮成殮。
剛剛射出不多遠——原野中,又閃出一道輕捷身形,快似飄風,迂朝他們趕到。
這時,烈陽道長正與八名高弟斷後,老道長一見生人追來,為上大袖一揚,攔住對方道:「你找誰?」
「我找『武林宗主』!」
「是親?是友?」「是路府上的家人,特來伺候。」
「哦!貧道不知,倒是多疑了。」
老道長收回手臂,忙朝路春生的背影喚道:「稟宗主。府上有人來了——」
路春生聞言一震,停步回頭。
但一看之下,心中立發冷曬。因為他家中只有男僕,而且早已遣開,來者卻是個陌生婦人,年在三四十之間,面容平凡得很。
「路公子,我找得你好苦!」那婦人一到跟前,馬上襝衽為禮,似乎真是一家人久別重逢。
可是——路春生一聽她的口音,又是毫不熟悉。
這時候,烈陽道長等人已經趕上前來,他對這素不相識。
行蹤詭異的婦人,本打算嚴予追問。
但想道「碧靈魅影」的屢次化裝弄鬼,隨即改變心意,作無事道:「啊,原來是你……」
「是呀,我是『巧手何姑』,來遲一步,公子恕罪。」
「你此來目的何在?」
那「巧手何姑」立刻面色儼然的答道:「老爺遺命,叫我來貼身伺候公子,難道你忘記了嗎?」
「嗯春生也將面色一整,將計就計道:「貼身伺候?那很好,你願意跟我進去雷霆莊嗎?」
「當然要。」
「那麼,緊隨身後,大家一道去!」
「巧手何姑」神秘一笑,躬身應是。烈陽道長卻從旁問道:「宗主,小道們要不要進去呢?」
「這個……還是去的好,一方面麻煩諸位超度『雷霆劍客』,二方面『白衣龍女』還要托交貴派。」
「是!是!」
交談中,大家已到莊門,只見眾莊客滿面戚容,掛喪懸白,一片哀悼氣象,當他們邁步入莊,就有老成莊客上前接過「冷面仙猿」遺體,然後稟道:「路姑爺,小姐在靈堂候駕,請諸位自便。」
這一聲姑爺,使得烈陽道長先是一愕,然後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
但——「巧手何姑」卻是雙眉一鎖,朝路春生連盯了好幾下,路春生心中有事,並未注意這些,只顧交代莊客,好好安葬「冷面仙猿」然後邁開大步,領著「烈陽道長」朝後就走。
至於「巧手何姑」,始終緊跟著他的身邊。
就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
突以密語傳音朝他耳邊問道:「你怎麼訂了親了?」
這句話,口音奇熱,使得他心房怦然狂震,原來「巧手何姑」就是李明珠,化裝得天衣無縫,如果不用本嗓的話,他怎麼也看不出。
「我問你怎麼訂了親,聽到沒有?」對方見他未答,再補一句。
路春生不能不開腔,也以密語傳音答道:「這是『雷霆劍客』的遺命……」
「奇怪?『情絲盅』居然阻你不住,你一定很愛這位姑娘!」
「這——」他剛說出一個字,大家腳步不停,已經到了靈堂內面,只見「白衣龍女」一身重孝,猶似帶雨梨花,早已蓮步輕移,按照喪禮直向烈陽道長俯頭下拜。
因此——他只好把下文嚥住,與烈陽等人,分向「雷霆劍客」的靈樞,大禮致哀,就等行禮已畢,客套已完,「白衣龍女」杜秋鈴秋波一閃,馬上盯住了李明珠!
她覺得這個婦人很出奇,雖則年齡頗大,長相庸俗,但少女特有的直覺中,總感到有點不對勁。
路春生本不想說謊,可是——李明珠既然化裝前來,其中必有緣故,於是上前一步,忙予引見道:「秋妹,這是我家裡的……女管家,名叫『巧手何姑』。」
然後,再朝李明珠說道:「這是……是……杜秋鈴小姐……」
李明珠不動聲色,有模有樣,上前拜見道:「下人自幼伺候路老主人,這次特奉遺命,貼身照拂公子,一切事情,要請小姐多指示。」
「白衣龍女」皓腕一揮,說了一聲:「免禮。」可是一雙明眸,仍牢牢的盯視著,打量片刻後,隨即扭轉頭來,朝著路春生道:「生哥,你這位女管家,武功倒高明的很嘛。」
路春生實在不好如何回答。
尷尬中,李明珠已然恭敬回答道:「稟小姐,老主人居所隱僻,需人守護,以保清靜,因此下人也略學了幾手武功,至於高明二字,實在當不起。」
「好說,好說!」杜秋鈴因為對方是『風雲劍客』的女管家,管家雖是僕人,實際上卻等於家庭一份子,因此她要保持客氣,不便輕慢。可是她芳心中還不放心,因此仍向路春生追問道:「生哥,照她的話聽來,府上高手必多,為什麼別人不來,單單『巧手何姑』被令尊所派呢?」
「這……這……,這因為她是功力最高的一個,所以別人都遺散了,先父卻叫她來……」
「為什麼不一道帶來?」
「我來的時候,對令尊頗有誤會,所以不願她露面。」
「嗯——」杜秋鈴聽她說得有理,立刻面容一鬆,點了點頭道:「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何姑』從今日起,也是我們一家人,彼此不必拘禮。」
李明珠聞言,立又襝衽一拜。
路春生不善說謊,這幾句話,已經使他大感緊張,到此才算鬆了一口大氣。
於是就由烈陽道長主持喪禮,誦經懺拜,祭渡了「雷霆劍客」杜天威。
等到哀禮告成,大家再商追兇之計。
杜秋鈴自然堅持要和路春生一道走。
路春生卻認為此行兇險,硬要一人獨行。
雙方各有掌心,各持已見,一時相持不下,烈陽道長以第三者立場,倒不便擅出主意。
僵持中,那寸步不離的「巧手伺姑」,居然上前一禮,出人意外的說道:「杜小姐,我看你不必去,還是讓公子一人去的好。」
杜秋鈴正在嬌嗔,聞言不禁柳眉一豎,反唇叱道:「去不去由我,用不著你多嘴,還不與我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