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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回 情天鑄恨事 太虛宮中陷奇陣 文 / 臥龍生

    羅雁秋舉目看去,霍然竟是那剛剛離去的船家,他此刻卻已除去斗笠蓑衣,穿一襲寬大的黑衣長衫。

    太史瀟湘一見那船家進來,便嚶嚀一聲,向他懷中撲去,那船家輕輕歎息一聲,無限慈祥地說道:「好孩子,別傷心了,你可聽說過『打是親,罵是愛』這句俗話嗎?他雖然一時忿怒打了你一個耳光,但只怕他此刻的心中,也是難受的很哩!」

    他語聲一頓,又自向羅雁秋說道:「小兄弟你怎麼打我的孫女,你須千萬記住,男人永遠不可對女子粗暴,縱然是她說話激怒了你,或是打你,你也不應還手的!」

    羅雁秋情不自禁打了太史瀟湘一掌,本以為她會躲閃,哪知她居然不閃不避,等到手掌臨近她臉上,再想收回,已是無及,匆忙中卸力沉腕,打到太史瀟湘臉上的,便只剩下二成力道,是以只打了五個紅紅的指印,若是全力施為,只怕她早已噴珠濺血了。

    他打過之後,自然十分追悔,方要上前謝罪賠禮,卻聽到船家一連串的話語,當下便又勃然大怒,冷冷一哼,沉聲說道:「你們原來是安排好的圈套,原來是存心騙我……」

    那船家邊輕拍著太史瀟湘的香肩,和聲截斷他的話道:「小兄弟,我們安排好了什麼圈套,我們又騙了你什麼?」

    羅雁秋大聲說道:「你本不是船家,卻又冒充船家,你本是她的長輩,卻又滿口自稱小的,這還不是圈套?這還不是……」

    他的目光忽然和那船家接觸,只覺得他的目光是那般熟悉,此刻卻又充滿了慈和的光輝,自己再也吼叫不下去,滿腹委曲也像是突然減去了不少。

    那船家連連頷首,多皺的臉上,雖然仍無一絲表情,但聲音卻更是慈和,說道:「小兄弟,你當真猜不出我是誰了嗎?」

    羅雁秋心中一震,詫然說道:「我早已覺得你的眼神有些熟悉,你此刻說話的聲音,也像是在哪裡聽過?」

    船家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足見你還沒忘記我,我剛才故意改變了聲音,是以你此刻方才聽出,但你連我的眼神,都覺得熟悉,當真是難能可貴了!」

    太史瀟湘靜靜地伏在那船家懷中,已然停止了哭泣,此時突然插口說道:「你老人家還說他記憶力好,但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你是誰,而且我在阿爾金山時,也曾提起過你,這樣的記憶,當真是難能可貴的很!」

    羅雁秋臉上一紅,但心中也是一動,「哦!」了一聲,腳下倒退兩步,驚愕地說道:

    「你是……你是被禁阿爾金山百年的張老前輩?不是……」

    黑衣老人打斷他的話,笑道:「不錯,我曾經死過一次,但你不是又把我救活了嗎?」

    羅雁秋愕然說道:「我……」

    連太史瀟湘的明亮眸子,也瞪得大大的,顯然也是奇詫非常。

    黑衣老人頷首說道:「不錯,多虧你用『四季丹華』鮮花埋葬我,受鮮花靈氣的薰蒸,使我解去飲那毒泉所中的劇毒,同時鮮花又都是塞滿我張著的口中,使我甦醒之後,又解除了飢餓,至於那反四象陣已破,出來更不成問題了。」

    羅雁秋聽得越來越覺奇怪,終於大笑說道:「若是真的如此,那是老前輩自己造化,可見一個人心地善良行為正當,是決不會吃虧的,怎能說是晚輩之功。」

    黑衣老人喟歎一聲,說道:「小兄弟,你切莫如此說,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最大恩人,我的有生之年便要供你驅使……」

    羅雁秋連連搖首,急聲說道:「老前輩,你萬萬不要作如此想……」

    黑衣老人突然目光一肅,沉聲說道:「你若再推辭,便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羅雁秋再也不好說什麼,太史瀟湘明亮的眸子一轉,突地哈哈笑了起來。

    黑衣老人大聲說道:「小丫頭,你笑什麼?我雖是稱他為小兄弟,此生要聽他驅使,但你且莫忘了,你就是嫁給他以後,也仍然要叫我爺爺的!」

    太史瀟湘俊面一紅,也自大聲的叫道:「師叔祖,你再開玩笑,我就要扯你的鬍子了。」

    說完之後,長身而起,咯咯嬌笑著,向上一層艙頂跑去。

    羅雁秋忽然想起她說過殺死杜月娟之事,也自霍地站起,沉聲說道:「你到哪裡去,我還有事問你!」

    黑衣老人哈哈笑道:「你要問的事,都可問我,她既然從長江上一路跟蹤你下來,難道還會跑了嗎?」

    羅雁秋皺眉說道:「她說殺死了我師嫂杜月娟,不知是真抑是假的?」

    黑衣老人道:「自然是假的,若是真的,她不會對你說了。」

    羅雁秋仍是十分焦灼地說道:「她們既然識破了我師嫂的行藏,不知將她如何了?」

    黑衣老人笑道:「杜月娟仍然在那裡,仍然好好地當她的『太夫人』,至於湘兒和她的事,只是她們倆人間的秘密!」

    羅雁秋滿腹疑團盡釋,黑衣老人瞥了他一眼,一笑說道:「小兄弟,你的懷疑,怕還不止此,你可知道為什麼老哥哥的長相也變了嗎?」

    羅雁秋苦笑說道:「這個不難,你定是戴了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看你臉上始終毫無表情,便已知到我的猜測不錯了。」

    黑衣老人大聲道:「不錯!若是我早知道世上有人能製作如此精巧的人皮面具,也不會被困百年了!」

    羅雁秋搖頭說道:「你縱然有著製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也不能一輩子戴著……」

    黑衣老人突地長身而起,憤然說道:「為什麼不能?我自離開阿爾金山之後,便發現很多世人,都戴著面具!」

    羅雁秋詫然道:「真的?」

    黑衣老人道:「許多人以笑臉對你,但心中卻又打著壞主意,那種笑臉,不也是面具嗎?」

    羅雁秋慨然說道:「想來也算是的,而且那一類的人,已是越來越多了!」

    黑衣老人又是一歎,半晌始道:「小兄弟,你定然奇怪我怎會和湘兒拉上關係?原來我離開阿爾金山後,便徑奔我師父當初約定等我的山洞,那洞中連他的屍骨都沒有了,但卻在洞壁上刻著兩行字跡,原來是家師的留言,叫我去東海無極島找他的師兄『千毒子』,並遺下一信物。我當即兼程趕往,豈知我師伯和師弟俱已去世,只剩下師侄太史玉,也就是湘兒的爹爹,我那師侄倒是考慮的十分周到,因為我已悶了百年,特別叫我到中原遊歷遊歷,而且還派遣了一個衛士。」

    忽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大叫道:「你們還沒談完?可知道早有人等急了嗎?」

    黑衣老人笑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此刻腳步聲已到了艙頂,只覺得全船都在震動,羅雁秋暗自心驚,閃目看去,艙口正自走下一人,紅面虯髯,錦衣駝背,一雙目光,猶如兩點寒星,神威逼人,黑衣老人大聲說道:

    「駝子!

    你可是餓了嗎?若是餓了,儘管先填飽肚皮就是!」

    那錦衣駝子也自大聲道:「我若餓了,自然會吃,可是有人卻吃不下哩!」

    羅雁秋見那錦衣駝子雖是說話,但目光卻只是在自己身上打轉,當下抱拳說道:「晚輩羅雁秋,拜見前輩!」

    錦衣駝子擺手說道:「休要多禮,老夫吳駝子。」

    羅雁秋只覺得這駝子說話,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顯見內力已到登峰造極之境。

    吳駝子大聲道:「醜老,我駝子受命來請你們吃飯,有什麼話,邊走邊談好了,不然,那丫頭還要怪我哩!」

    他說完之後,大步當先行去。

    羅雁秋隨著黑衣老人往上攀登。等他到達上面,才知方才處身之地,是此船的底層,這船側還停泊著一艘三桅大船,相距不過三丈,吳駝子已站在那大船的船舷上招手道:「快些過來,飯菜都已冷了。」

    黑衣老人展動身形,跳了過去。

    羅雁秋略一猶豫,也飛身而上。

    這艘三桅帆船,竟和停在漢口江面的一樣,陳設也是一樣。

    三人沿著鋪地紅氈走進船艙,只見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兩三個粉衣小鬟,正自如穿花蝴蝶般捧酒端菜。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向羅雁秋道:「小兄弟,你千萬別和這駝子客氣,他是有名的菜龍菜虎,你若客氣便要吃虧的!」

    羅雁秋微微一笑,剛剛坐下,但聞一陣淡淡的芳香衝破了濃郁的酒菜之氣,通往內艙的垂簾一啟,走出一個天仙般的少女。

    那少女高挽宮髻,身穿水綠衣裙。她那欲笑還顰的樣子,更令人心蕩神馳!

    吳駝子哈哈一笑道:「妙極!妙極!你這孩子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害臊了?」

    這少女正是太史瀟湘,她此刻換了女裝,往日的豪爽之氣盡去,代之是少女原有的嬌羞,須知任是何等豪爽的女子,若一旦在心愛之人的面前,她便會改變態度的。

    太史瀟湘緩緩坐下,輕盈地端起一杯酒,一笑向羅雁秋道:「方纔不該那般待你,實在抱歉的很,我現在以這杯水酒相敬,請你不要介意。」

    此刻,羅雁秋心中疑雲盡去,自然對她不再懷恨,而且由於她救了自己一命,倒是極為感激,再想到曾經打了她一記耳光之事,更是深覺歉疚,太史瀟湘如此一說,頓使他感到不好意思,訥訥說道:「姑娘說哪裡話,應該請罪的倒是我哩!」

    倆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黑衣老人向吳駝子大笑說道:「看來天下婚姻,俱是緣分,我這小兄弟從未墜入過情網,但卻和湘兒一見傾心,當真是奇妙的很!」

    吳駝子微微一怔,也自嘿嘿笑道:「這樣風流倜儻的小伙子,難道真是第一次墮入情網嗎?」

    黑衣老人瞇眼斜睨了羅雁秋一眼,說道:「自是真的,我和他同過患難生死,無話不談,但卻從來未聽他提到過結識的女子,若是有,還會瞞著我這老哥哥麼,小兄弟?」

    羅雁秋聽得霍然一驚,暗自忖道:「這太史瀟湘雖是個可愛的女子,但我卻不應愛上她啊!」

    想至此,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片莊肅,但對黑衣老人的話,卻不知該如何解說,既不能否認,又不能承認,只得默默無語。

    太史瀟湘突地神秘一笑,輕聲說道:「師叔祖,別談往事了好嗎?你看菜飯都快涼了!

    等吃完飯之後,我們便即刻出發。」

    黑衣老人大笑說道:「好好!你居然此刻便作起主人來了!」

    羅雁秋默然無言,他雖有滿腹心事,卻又不便明說,只是頻頻舉杯,他本不善飲酒,是以他喝了十數杯,便步出船艙,踏上甲板,只見斜陽已殘,西天晚霞似火,海風輕拂,給剛剛酒醒的他無限舒適的感覺,精神不由一振,舉步向船舷行去。

    忽聽一陣嗚嗚的號角,自東方海上遙遙傳來,這沉寂的船上,頓時熱鬧起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咱們到家啦!」

    此刻,西天彩霞早已消逝,海面上籠罩了一層濃重的暮色,暮色蒼茫中,仍可看出東方海上浮現出一片黑影。不知何時,太史瀟湘已到他身邊,抬手一指,向羅雁秋說道:「那便是無極島了!」

    夜濃如墨!當羅雁秋所乘的這艘三桅大船到達無極島時,已是初更時分了。

    奇怪的是,他一踏上島嶼,走不到三步,便感到頭腦一陣暈眩,儘管運足目力,四周只是一片昏暗,一切山石樹木,都似真還虛,羅雁秋頓時警覺正處身於一座奇妙的陣圖之中!

    幸而有黑衣老人和太史瀟湘帶路,他只是隨在後面,忽左忽右,直走了頓飯時光,方覺眼前頓現光明。

    縱目看去,前面出現了一座山谷,谷中到處掛滿了琉璃燈,白色的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只見谷中樓閣聳立,亭台處處,微風拂過,吹動樹葉簌簌作響,散播出芬芳醉人的花香!

    忽聽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左邊十數丈外,一片綠篁圍繞的精舍中,一群白衣長髮的女子,手弄琴弦,輕歌曼舞而來,在白色燈光映照下,直令人疑似從天而降。

    錦衣駝背老人突地黯然一歎,輕輕說道:「這些可憐的孩子!」

    太史瀟湘面色一變,肅然說道:「噓!輕聲點,別傳到爹爹的耳中去!」

    此時,那些白衣少女已然迎了上來,她們一眼看到羅雁秋,樂音立止,一個個癡呆呆地站在那裡,雙目瞬也不瞬地向他注視。

    羅雁秋目光一掃,只見圍繞在這周轉的女子,足有百人之多,而且個個年輕貌美,他不由詫然忖道:「不知他們哪裡弄來這麼多美貌女子?而又養了這些女子作甚?」

    哪知他目光僅僅毫無意識的一掃,凡是他目光所及的少女臉上,立刻飛上一片紅暈,緩緩垂下頭去,顯出嬌羞不勝。

    一個輕輕的聲音說道:「吳老,這個人是誰……」

    吳駝子沉聲道:「他便是羅雁秋,想來你們有的已聽說過了。」

    頃刻之間,眾女中便起了一陣騷動,在嘈雜的人群中,一人輕歎說道:「無怪燕姑娘聽到他的名字,便要遠赴中原,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

    羅雁秋站在眾女之中,起初他還感到此事甚是荒謬,也被眾女看得甚是不好意思,但他看到這一切情形後,卻已體會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於是滿面沉痛地向太史瀟湘道:「我們見你爹爹去!」

    那黑衣老人看見眾女這般景況,熱淚早已簌簌流了下來!也自接著說道:「我也要去找你爹爹,問問他留著這麼多女子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可知道世上有許多人娶不到妻子嗎?」

    太史瀟湘冷笑一聲,還未說話,吳駝子已大聲叫道:

    「孩子們,快些離開,時間不早,你們都該去睡覺了!」

    果然,在輕輕歎息聲中,有的女子已緩緩移動腳步,漸漸向四下散去,有的卻還是不肯離開。

    太史瀟湘長長舒了口氣,抱怨地看了吳駝子一眼,說道:「自此以後,只怕那些女子,再也不能好好演練那『百美陣』了。」

    忽聽一聲裂帛似的大喝,自數十丈外響起,大罵道:「老娘第一次早點睡覺,你們便出了岔子!什麼龜孫王八羔子,長得是像楊貴妃還是西施,竟都把你們這些丫頭迷住了!」

    那些少女面色驟變,輕輕說道:「母夜叉來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婦人,已來在七八丈外,只見她生得濃眉環目,闊口塌鼻,當真是十分醜陋,無怪有「母夜叉」的外號。

    那婦人一眼看見羅雁秋,先是微微一怔,突然「哈」地一聲,大笑道:「妙極!妙極!

    原來是個小子!」

    羅雁秋大怒說道:「你罵誰是小子?」

    那黑衣婦人咧嘴笑道:「不是小子,還是丫頭,你若是女扮男裝,俺就剝了你的皮!」

    她說完之後,一縱身形,便向羅雁秋撲來。

    忽聽一聲大喝,自十數丈傳來,說道:「柳婆子,你真要和這小娃兒比試,就該先將這百美陣撤了,讓咱駝子也好進去,看個熱鬧!」

    說話之人,正是吳駝子。

    黑衣婦人「啪」地一拍巴掌,大聲叫道:「該死的丫頭,誰叫你們演練百美陣?看來都是假公濟私,還不快些滾回去!」

    那些穿著各色羅衣的少女,果然都如奉聖旨,悄悄地各自散去。

    黑衣老者,錦衣駝子急急奔了過來,但卻已不見了太史瀟湘的影子。

    那黑衣婦人突地大聲說道:「十幾年來,老娘還未與外人動過手,今夜正好拿你練習練習,小子,快些出手了!」

    羅雁秋存心想一試這太虛宮中之人的武功造詣,於是故意冷哼一聲,說道:「在下要讓你三招的,你還不動手嗎?」

    那錦衣駝子早已奔至他們面前,此時插口說道:「你們誰也不要讓誰,由我駝子喊一二三,便同時開始。」

    他不管兩人是否同意,便即朗聲說道:「—……二……三!」

    在「三」宇剛剛出口,兩人雙掌同時擊出!黑衣婦人雖是女流之輩,但拳勢卻是走的剛猛路子,拳掌擊出,俱都帶起呼嘯勁風,震得丈餘外的玫瑰花瓣,片片飛起。

    繽紛落花中,但見黑白兩條人影,兔起鶻落。

    但羅雁秋此刻施展的,已非普通武功,招式靈幻奇詭已極,力道陰柔乃蒼古虛的不傳絕學,處處以柔克剛,是以他便成了黑衣婦人的拳路的剋星。

    一旁觀戰的黑衣老者,不由暗自竊喜,那吳駝子卻是越看起驚,終於忍不住悄悄向黑衣老者說道:「醜老,在船上之時,你還向這娃捧我駝子,其實要是真的動起手來,說不定我還不是他的敵手哩。」

    就在他說話之間,只聽場中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原來他們硬拚了一掌,倆人各自退後了一步,顯然那黑衣婦人,竟未能佔到一絲上風。

    又是數十招過後,那黑衣婦人顯已不耐,她突然長嘯一聲,變掌為抓,滿頭長髮,齊都飄起,有如飛天魔女,要擇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來越是怪異奇詭,但無論如何絕妙,羅雁秋只要輕描淡寫地施出一掌,便能將對方掌路封閉,招式化解,而且專攻她掌法的空門。

    黑衣婦人又急又氣,她除卻盡展拳掌上的工夫外,竟又動起腳來,那腳亦是剛猛至極。

    但羅雁秋身形,卻突地緩了下來,漸漸凝立不動,只以綿密的掌式,護住全身,黑衣婦人拳腳雖如狂風驟雨,卻也滴水難入!

    忽聽一個細如游絲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黑衣婦人的耳中,說道:「柳四婆,別再逞強,你一輩子也打不過他的!」

    柳四婆聞言霍地一驚,飄身退出丈二,躬身說道:「主人說的是!」

    羅雁秋方自一怔,只見如落葉般飄下一人,亦是全身白衣,竟是個玉面朱唇,英俊瀟灑的中年文士。

    那白衣文士落地不久,又飛奔來一個白衣女子,正是太史瀟湘。

    吳駝子早已肅容而立,那黑衣老人卻向太史瀟湘微微一笑,說道:「湘兒,是你將你爹爹請來的嗎?」

    羅雁秋一聽此人便是太虛宮的主人,抱拳行了一禮說道:「晚輩羅雁秋拜見前輩!」

    那白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沉聲向錦衣駝子說道:「兄弟,快將這娃兒拿下,聽候發落!」

    在場之人,俱都聽得一怔,吳駝子遲疑了一下,終於大步向羅雁秋走去。

    羅雁秋暗自冷笑一聲,忖道:「我勉強叫你一聲前輩,盡到晚輩的禮教,只因你是太史瀟湘的爹爹,而你卻如此,我正好藉機發作!」

    當下冷哼一聲說道:「誰要將在下捉住聽候發落,卻須先問問這柄白霜劍聽不聽話!」

    只聽「唰」地一聲,一道銀芒閃處,竟比那琉璃燈光,還要強烈。

    吳駝子面容肅穆,踏著沉重的腳步,直走到羅雁秋身前三尺之處,羅雁秋白霜劍一晃,沉聲說道:「請吳老前輩停下,你既是奉命行事,也該亮兵刃出手了!」

    吳駝子木然停住腳步,側目望了望黑衣老人一眼,他顯然不願與羅雁秋動手,黑衣老人乾咳了一聲,向中年文士說道:「太史賢侄,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這位小……」

    中年文士朗聲截斷他的話道:「請師叔不用過問此事,你一向居處深山之中,不知人心的醜惡,你可知道這姓羅小輩的行為嗎?」

    黑衣老人微微一愕,羅雁秋已大怒說道:「在下儘管行為來不檢點,但尚不恥演練什麼『百美陣』,企圖以色相毒害武林,更不會羅致一些江湖賊寇,使無極島成為藏污納垢之所!」

    中年文土道:「娃兒休要信口開河,須知老夫這『百美陣』是準備專門對付武林中一些輕薄好色之徒,原非是想以**毒害武林,至於所說無極島為藏污納垢之所,你尚須解說解說!」

    羅雁秋冷笑說道:「川中巨盜馬百武不是你的屬下嗎?」

    中年文士道:「不錯!」

    羅雁秋嘿嘿笑道:「那麼在下所說的,還有什麼解說的?在下倒是要請你解說一下哩!」

    中年文士面容一肅,沉聲說道:「若是你身處老夫的位置,屬下以千百計,難道你便能保證個個均是善良之輩嗎?」

    羅雁秋呆了一呆,突地大聲說道:「你現在可知道馬百武不是好東西?你知不知道在你無極島上,像馬百式那樣的盜匪,又增加了很多嗎?」

    中年文士道:「自然知道。」

    羅雁秋冷冷說道:「你可有做什麼處置的打算嗎?」

    中年文士微笑說道:「自然要處置他們,不這,那是老夫的事情,卻非你所能過問的了。」

    羅雁秋聞言又是一呆,中年文士已哈哈笑道:「老夫對你的行為,瞭如指掌,你這娃兒可願聽一聽嗎?」

    羅雁秋沉聲說道:「請說!」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武林中人最重師論,你卻叛離東海三俠,投奔……」

    羅雁秋大喝一聲道:「不要說了。」

    中年文士神色不變,又緩緩說道:「你既然與凌雪紅訂下白首之約,便該情意專一,卻不料沾花惹草,到處留情,以致一身情孽,這點老夫不願說得太詳細,想來你已默認了?」

    羅雁秋木然而立,一言不發。

    中年文士卻突地提高聲音說道:「以上兩點,都是有關你個人的私德,尚未危及武林安全,但這第三件,你卻是生性嗜殺,居然在唐古拉山九幽谷陰風洞前,依仗百毒衣,殺盡九大門派之人!」

    那柳婆子暗自哦了一聲,忖道:「無怪這小子不怕我身上的百毒衣,原來他也有一件呀?」

    中年文士語聲微微一頓,沉聲說道:「老夫所提有關你的三大罪狀,你可還有什麼解說嗎?」

    羅雁秋直覺得一股怨氣,自胸中衝起,對這所謂三大罪狀,儘管有充分理由解說,卻是不便解說,竟自淒厲的大笑道:「不說也罷!」

    中年文士冷冷向錦衣駝背老人說道:「吳二弟,休要再事猶豫,所謂人不可貌相,對這娃兒,你不應該再有袒護之心了吧?」

    錦衣駝子果然滿面憤怒,黑衣老人心上卻是將信將疑,太史瀟湘的臉上浮現著一種若有所失的表情,一時之間,在場之人,全無話說,凝重的空氣,竟幾乎使人窒息!

    突然之間,羅雁秋一晃手中的白霜劍,大喝一聲道:「快些出手,還等什麼?」

    他心靈上的纍纍重負,想立刻在動手上能夠發洩一下,其他的事情,便再也不去想。

    吳駝子雙目中電射出兩道寒芒,右手往腰中一探,取出一條長有丈餘,拇指粗細的繩索,一抖飛出,挾著噓噓輕嘯,逕向羅雁秋手腕纏去!

    羅雁秋在漢口江面船上,眼見那趙紫燕的母親紅衣婦人,也是以繩索輕易地將赤煞仙米靈擒住,這時哪敢大意,冷哼一聲,上前一步,手中白霜劍外繞了半轉,脫離開繩索的糾纏,卻向它的中間削去!

    吳駝子「嘿」地一聲,那繩索宛如靈蛇一般,一端直撲羅雁秋面門,另一端卻向他足下纏到,原來此刻他執著那繩索的中段,羅雁秋自然削了個空。

    羅雁秋只覺眼前繩影閃動,竟看不見對方的身形,原來那駝背老人的身法,竟也像他的繩法一樣詭異輕靈!

    雁秋手中空有一柄絕世寶劍,一時間竟不能發出威力,一心想甩開眼前的絲帶,但這絲帶竟有如靈蛇纏身,驅之不開。

    那中年文士又自哈哈大笑道:「羅雁秋,以你的功力招術,本可和駝子打個平手,但兵刃上卻大大吃虧,你若再這樣鬥下去,不出百合,你便定要被他綁住,除非……」

    他語聲突地一頓,但羅雁秋冰雪聰明,立刻便想出打破眼前不利情勢之計,大喝一聲道:

    「在下即刻要施展御劍之術,你倒是要小心接著了!」

    手中白霜劍一抖,但在場之人齊地一怔,須知御劍之術,乃是武林中失傳的絕學,一個個俱想看那御劍之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錦衣駝背老人更是暗自一驚,手中絲帶也跟著一緩,收了回來。

    就在他這一緩之間,羅雁秋的白霜劍已如閃電般削出,連肩帶臂,向吳駝子斜劈而至!

    倉促之間,吳駝子連忙閃身後退,盡失先機,陷入被動之中,羅雁秋將內力盡都貫注劍身,白霜劍揮動之間,發出絲絲逼人的劍氣,端的甚是驚人!

    吳駝子閃身一退之後,突地大喝一聲道:「什麼御劍之術,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身形轉處,手掌輕輕一抖,那條輕柔的絲帶,竟被抖得筆直,宛如一根鐵條,尾端不住顫動間,斜斜點向羅雁秋「肩井」、「鎖喉」、「四白」、「腮根」四處大穴!

    那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吳二弟,你真以為那便是御劍之術嗎?其實他只是騙你,以挽回失去的先機,哈哈!連老夫也上他之當了!」

    黑衣老人也是哈哈大笑,太史瀟湘的眉梢眼角間,也現出無法掩飾的欣喜。

    忽聽羅雁秋輕叱一聲,白霜劍亂雨般撤出,絲絲銳嘯間,連點吳駝子胸前四大要穴,他此番竟將白霜劍作為判官筆的招式使出。

    轉瞬之間,兩人交手已過百招,依然是個不分勝敗之局,羅雁秋雖搶回主動,但卻仍然無法佔得優勢,而吳駝子一根絲帶,雖是變幻莫測,若想將羅雁秋捆住,也非易事。那中年文士一旁看得時而頷首微笑,忽又搖頭歎息,終於沉聲說道:「吳二弟,限你三百招以內,將此子擒來太虛宮!」

    說完之後,輕煙般地飛掠而去!

    在那中年文士的身形消失以後,卻在一叢修竹之內,閃電般奔出一條身著紅衣的人影,人影未到,已自發出一聲喝叱,說道:「將他擒住,何需三百招,只要三招便可以了!」

    羅雁秋聞聲閃目一看,只見那人正是趙紫燕的母親,不由冷笑一聲道:「你不妨攻出三招試試!」

    紅衣婦人雙眉一揚,大怒說道:「試試就試試!」

    她早將天蠶索取出,飛虹般貼地拋了出去,直奔羅雁秋雙足。

    羅雁秋閃身一滾,眼看讓過,卻見絲帶一折,自卷而圍,竟將他雙足足踝圍起,他大驚之下,雙足一分一蹬,仰臥著的身形,突然貼地倒縱七尺,一躍站起,沉聲說道:「這是第一招!」

    紅衣婦人明亮的眸子一瞪,大聲向吳駝子說道:「死駝子!

    誰叫你停手的?」

    原來吳駝子見那紅衣婦人上來,便自動停手不攻。

    吳駝子苦笑一聲道:「大妹,難道還要我們倆人合打一個?

    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紅衣婦人又大聲說道:「什麼好不好意思,捉住他再說,我還有話要問他呢!」

    天蠶索一抖如同蛛網一般,向羅雁秋頭頂罩去。

    羅雁秋向旁邊一閃,卻見吳駝子的絲帶又橫掃而至,再要躲閃已無及,只聽噗通一聲,便被摔倒地上,胸前緊緊地捆著一條繩索。

    紅衣婦人「哈哈」一笑,說道:「怎樣?不出三招是不是?」

    羅雁秋大怒說道:「倆人聯手,可算得什麼本事!」

    吳駝子手中絲帶一帶,羅雁秋便又站了起來,他赧顏一笑道:「我駝子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大妹你有話,就快點問吧!」

    紅衣婦人眼波一掃始終靜立一旁的太史瀟湘,張了張口,竟然未曾說出。

    想不到這個似乎對任何人俱不在乎的婦人,竟然對太史瀟湘有些顧忌。

    太史瀟湘突地微微一笑,說道:「姑姑,難道你還有不好意思的事?你再不問他,只怕便無機會了!」

    紅衣婦人臉上頓時一紅,突地大聲說道:「羅雁秋!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的女兒?你且莫要三心二意的!」

    羅雁秋暗自忖道:「這樣的話,當著這多麼多人,居然也能開口說出,對她來說,當真是天下之間,再無不好意思的事了。」

    遂冷笑一聲,說道:「這還用問嗎?難道你不覺得多餘?」

    紅衣婦人微微一怔,突地大喜說道:「乖孩子,你這麼一說,為娘的便放心了,你可知道燕兒對你多麼著迷?你可知道作父母的是多麼關心兒女?從今以後,你便是為娘的女婿,為娘的也便有半子之靠!」

    她開口「乖孩子」,閉口「為娘」,聽得在場之人,俱都怔住,羅雁秋暗自笑道:「好個少心無肝的女子,無怪連晚輩們也瞧她不起了!」

    紅衣婦人微微一頓,忽又黯然一歎道:「只因你這孩子長得太英俊了,是以很多女子都想打你的主意,是以為娘的還在懷疑……懷疑……」

    太史瀟湘突地咯咯一笑道:「姑姑,你懷疑我也在打他的主意是不是?哈哈!那你倒是大錯特錯了!你可知道自始至終,我都在促成他和燕表妹的婚事,至於在船上那一般時間,我也不過是想試探試探他用情專不專一而已!你只管放心,我永遠不會喜歡他的,你且莫忘了,我自己本就是個具有男子性格的女子,何況……何況我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到處留情之人,你說是不是?」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說到後來,竟連聲音也變了,聽得在場之人,心口上如遭錘擊!

    眾人還在驚怔之間,太史瀟湘已大笑著如飛而去!笑聲縈迴在空寂的谷中,越發令人聽來心悸!

    黑衣老人突地長歎一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這位小兄弟難道……難道真是到處留情的風流種子?」

    紅衣婦人呆呆地望著飛奔而去的太史瀟湘,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幾叢修竹之後。

    她目光一轉,突地大喝一聲道:「臭駝子!你……你怎麼還不將秋兒放開?」

    吳駝子歉然一笑,一抖手,那緊緊捆在羅雁秋身上的絲帶便已滑落下來。

    羅雁秋聽了太史瀟湘一段話之後,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不知她說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只顧默想,竟連紅衣婦人說的那段話也忘記了,此時又聽她叫自己秋兒,不由冷笑一聲,說道:「你且莫亂拉關係,咱們無親無故,你最好叫在下羅雁秋好了,這『秋兒』兩字,卻非是任何人可以呼叫的!」

    紅衣婦人臉色陡地一變,大怒說道:「你!你……老娘剛剛放開你,你立刻變卦了,看來當真不是個好東西!」

    她一抖手中天蠶索,大聲又道:「你且莫忘了,老娘仍然可以捉住你!」

    羅雁秋身形一躍,右手疾探而出,抓住那仍在發怔的黑衣婦人柳四婆的右腕,沉聲說道:

    「快帶我去找你們主人去!」

    羅雁秋緊緊跟隨在柳四婆之後,踏著如茵的草地,穿過芳香四溢的花叢,直奔正東方行去。

    走到山谷盡頭,只見一片松林阻路,每株松樹,俱有數人合抱粗細,高約數丈,聳插天際!

    柳四婆停住腳步,指著那黑壓壓的樹林說道:「太虛宮便在樹林之上,躍上樹頂,自會看到。」

    說完,嗖的一聲直撥而起,飛燕般飄上樹頂。

    羅雁秋緊隨而上,閃目看去,不禁怔住!

    原來在眼前十丈外的樹頂上,竟然建造了一座樓閣,隱現在縹緲的霧靄之中,遠遠看去,當真有如置身太虛幻境。

    他略一打量,便展開上乘輕功,直奔過去,走到近前,方看清那是一座精緻玲瓏,黃金為頂,白玉為階的小小樓閣,閣前一匾,紅底金字,上書斗大三字「太虛宮」,兩扇鮮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

    柳四婆在太虛宮前突然停住腳步,輕輕說道:「你一個人進去吧!」

    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自裡面傳出,道:「求見之人,可是羅雁秋嗎?」

    羅雁秋沉聲答道:「正是在下!」

    話聲未了,門已緩緩而開。

    柳四婆方待轉身離去,卻見吳駝子等一行已然趕至,那冷冷的聲音又道:「你們都一齊進來!」

    羅雁秋早已踏上石階,只見一條甬道,上鋪猩紅的地毯,自門口筆直地伸向遠處,其長竟不止十丈,盡頭處又是數十級石階,階上又是一重門戶。

    原來這小閣雖是建築在樹林之上,樹林盡處,卻是一座峭壁,那條猩紅般地毯,便是通往峭壁上的山腹,是以這片樹林,便成了到達那座峭壁的階梯。

    羅雁秋沿著燈光輝煌的甬道,如飛向前掠去,他雖是留神打量,但卻不見半點人影!

    雁秋走至甬道盡頭,拾級而上,石階上門戶又開。

    裡面卻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兩行蟠龍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間,又是一道猩紅長毯。

    長毯盡頭,石階再起,上面一張巨桌,桌後一張巨椅,巨椅上正端坐著那在谷中見過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向他微微一笑,說道:「羅雁秋,你找老夫可有什麼事情?」

    羅雁秋大聲道:「你叫他們一定要捉住我,究竟為了何哉,請說!」

    中年文士向羅雁秋說道:「老夫乃是受人之托。」

    羅雁秋沉聲道:「受什麼人之托?那托付於你的人,為什麼不親自捉住我?哼哼!你編的這個謊,只怕你連自己也騙不過!」

    中年文士仍是微微一笑,說道:「老夫受什麼人之托,等下你自會知道,現在先將你的來意說出。」

    羅雁秋大聲道:「在下第一件事,便是請你恢復那些少女的自由……」

    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你這娃兒倒真是喜歡多管閒事,為什麼自己的父母大仇,卻不請老夫幫忙呀?」

    羅雁秋沉聲道:「報仇之事,在下從不願假手他人,只望你不袒護兇惡就是了!」

    中年文士突地黯然,一歎,說道:「老夫若不幫忙,你這血海深仇,便再無法昭雪,只因……」

    他又是一歎而住。

    羅雁秋詫然說道:「只因什麼?你為何不說?」

    中年文士突地長身而起,肅然說道:「只因老夫要叫你見一人,那人若是看到你,只怕你再也別想活命了。」

    羅雁秋冷笑道:「有這等事麼,在下倒要去看看那人是誰?」

    中年文士探手一拉座椅,下面便現出一個方圓五尺的洞口,俯視下去,只見一片漆黑,陰冷的寒風,陣陣向上湧出,使得在場之人,全都不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羅雁秋不禁呆了一呆,道:「這下面是什麼?」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了嗎?」

    羅雁秋大喝一聲,星目圓睜,說道:「這下面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闖他一下!」大步走近洞口,身形筆直地跳了下去!

    黑衣老人大吃一驚,「啊呀」一聲,道:「小兄弟你……」

    但早已失去了羅雁秋的身影。

    中年文士黯然一歎,緩緩將巨椅拉回原處,右手一擺,說道:「夜已將盡,各位快些回去休息吧!」

    忽聽一聲急促的聲音,自石階下傳來,道:「爹爹!爹爹!」

    正是太史瀟湘的聲音,但卻有兩條人影飛掠而上,原來另一人卻是趙紫燕。

    剛要告辭退出的紅衣婦人,一眼看見趙紫燕,探手抓住她的右臂,顫抖著說道:「燕兒!

    燕兒……」

    但卻被趙紫燕一摔掙開,急急說道:「媽!別拉住我,他……他呢!」

    她惶急的星眸中,向四下一掃,想是不見了羅雁秋的身影,兩行清淚,竟自順腮流了下來。

    那中年文士霍然又睜開眼睛,向紅衣婦人等四人緩緩說道:「各位且請去休息,我還有話要向這兩個孩子說!」

    他雖是緩緩說來,卻隱含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紅衣婦人、黑衣老者、吳駝子、柳四婆齊地詫然望了太史瀟湘和趙紫燕一眼,移動著腳步,向外走去。

    中年文士又自長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湘兒,燕兒,你倆人找我可是為了羅雁秋那孩子嗎?」

    太史瀟湘沒料到她父親竟忽然變得如此祥和,一時之間,竟癡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趙紫燕更是低垂著頭,神情彷彿仍然甚是懼怕。

    中年文士一指案前兩處錦凳,含笑說道:「你們倆人坐下,等我把話說完,你們再說。」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自從不見了羅雁秋的影子,心下早已暗暗焦急,但卻又不敢提出詢問,只得依言坐下。

    中年文士向她倆人微微一笑,說道:「羅雁秋的確是個極為英俊瀟灑的少年,無怪燕兒在聞名之時,便已暗暗喜愛著他。」

    趙紫燕早又垂下頭去。

    中年文士微笑著向太史瀟湘說道:「你表面上雖然是幫你燕表妹的忙,但是心下……哈哈!爹爹不揭穿你的心事,免得你也不好意思了。」

    太史瀟湘卻聽得心下甜甜的,撒嬌似地說道:「爹爹!你……你竟然也會開人家的玩笑。」

    她此刻顯然膽子已大了許多。

    哪知中年文士卻面色一整,沉聲說道:「你們喜歡他雖然可以,但卻萬萬不能愛上他,這道理你們知道嗎?」

    兩個少女的芳心頓時一沉,中年文士又是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這道理雖是簡單至極,但卻很少人注意他,那便是愈是使人喜愛的男人,愛戀他的女子亦必愈多;愈是風流倜儻之人,愈是用情不專,到處製造情孽,這羅雁秋便是如此的一個人,也像你爹我,唉!你們可知我為何會來在這無極島上?其實這也便是一種逃避情孽之法!」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聞此俱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卻聽中年文士突地提高聲音,又道:

    「何況他身上還有許多其他的罪惡,例如背叛師門……」

    他話尚未完,太史瀟湘已急急打斷他的話道:「爹爹!那全是一樁誤會,他所做的,都不能怪他,因為他那時已服用下迷神藥,記憶全失,是以是……」

    中年文士突地長身而起,變色說道:「你們是聽誰說的?可是真的嗎?」

    忽聽一聲「撲哧」嬌笑,起自階下,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道:「是我說的,姊夫!難道你還不信嗎?」

    太史瀟湘見一個青衣貌美的女子,輕移蓮步,緩緩走來。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一見那女子,齊地歡聲叫道:「阿姨,你怎麼也找到這裡來啦?」

    那青衣女子咯咯笑道:「這又不是真的太虛宮,難道我還找不到嗎?」

    中年文士面容一變,沉聲說道:「你……你是……」

    青衣女子又自笑道:「姊夫,我便是你的姨妹杜月娟呀!」

    太史瀟湘插口說道:「爹爹!她便是失蹤多年的二阿姨的妹妹。」

    中年文士大聲道:「什麼?你那二阿姨,湍兒可是已找到她了嗎?」

    太史瀟湘道:「正是,二阿姨已然回到紅葉軒,爹爹你也該去向她老人家賠個不是了。」

    中年文士尷尬一笑道:「不錯!不錯!」

    大步向外走去。

    杜月娟咯咯一笑說道:「看你們倒是伉儷情深的很,卻不知大姐怎會一氣之下,離去了十餘年?」

    中年文士突地朗笑一聲道:「你自己是女人,難道還不知道女人的氣量小,脾氣大嗎?

    可是十餘年前,我的脾氣也是大的很,若是忍讓她一些……」

    他走幾步,忽又搖首向杜月娟說道:「當初月英從來沒向我說過,她還有你這麼一個妹妹,不知你們怎樣相遇,十餘年不見,又怎會依然認識的?」

    杜月娟一笑說道:「這還多虧湘兒識破我假扮的行藏。」她遂將和羅雁秋假扮登船的一段經過說了。

    太史瀟湘微微說道:「我雖在你入浴時發現你的假冒,但是並未向湍弟說,不知我離開以後,事情又變得怎樣了?」

    杜月娟道:「雖然湍兒仍未懷疑我,把我當作他的生身母親,哪知英姊卻又趕到船上來,豈料湍兒反而說她胡說,不惟不認她,而且要將她處死,我曾見假扮那瘋癲老太婆的英姊,有著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那時她卻毫不抵抗,甘願受死,便大大受了感動,於是便說出自己假冒的目的和經過。如此一來,湍兒便又要處我以極刑,除了我腳下的鞋子,要我走燒得紅紅的鐵板,那知就在被除去鞋襪時,卻突然發生了奇跡。」

    三人同聲說道:「什麼奇跡?」

    「原來我足心上,各生了一顆紅痣,英姊見了,當即便想起她失蹤多年腳心上也生著兩顆紅痣的妹妹,一問之下,才發現我們果然是同胞姐妹,我因不放心羅兄弟,是以便要求英姐早些回來,果然他已到了無極島上。」

    語聲一頓,突地提高聲音說道:「姊夫,我那羅兄弟在哪裡,你此刻該叫他出來見見我了吧?」

    中年文士面色已是一變再變,終於沉聲說道:「羅雁秋所作的一切,可是真的在服過迷神藥物,記憶全然喪失之後嗎?」

    杜月娟道:「自是真的!」

    遂將羅雁秋在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上的一段經過說出,但卻略去自己和他之間的一段曖昧行為。

    中年文士頓足說道:「罷了!這些事你們為什麼不早些說?」

    大步走回,探手拉開了他那把巨椅。

    太史瀟湘吒然說道:「爹爹!你要做什麼?」

    杜月娟卻大叫道:「姊夫,我那羅兄弟在哪裡呀?」

    中年文士沉聲一字一字地說道:「他便在這椅子之下!」

    隨著他未完的話聲,陣陣寒風,又自地穴下湧出,杜月娟等三人齊都不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齊地驚呼道:「什麼?他……」

    她們似乎俱都不信中年文士之言,中年文士卻已緩緩說道:「這地穴之下,便是一座地下孤島,那孤島與大海相連……」

    杜月娟哦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原來你已偷偷地放他走了,莫非是怕……」

    她含笑瞥了太史瀟湘一眼,倏然住口。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只怕他一生一世,再也無法逃走了!」

    太史瀟湘道:「你不是說曾經受人之托,將他交給一個人了嗎?」

    中年文士沉聲道:「正是!」

    太史瀟湘詫然道:「那麼……那麼,難道那人便住在這地下孤島之上?」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不錯。」

    杜月娟急急說道:「那麼便請姊夫你帶我們去看看他,看看那島上是什麼人,不知你為何將羅雁秋交給他?」

    中年文士黯然歎道:「只因那人原非住在這地下孤島之上,在他去那裡之時,便知道或許此生已然無法出來,是以托我尋找羅雁秋,只要有人陪伴,他即使一生一世不能離開那裡,卻也無遺憾之事了!」

    半晌未出一言的趙紫燕早又急出眼淚,顫聲說道:「舅舅如此說,那麼他……他怎麼辦呀?」

    想是她一想到羅雁秋的安危,便真情激動的不再顧慮一切,是以有此一問。

    中年文士黯然歎道:「好個癡情的孩子!」

    忽又沉聲說道:「你們既然都對他如此關心,我就引你們去看看他!」當先向那地穴中躍下。

    杜月娟、太史瀟湘、趙紫燕在相繼躍下之後,便覺宛如掉在冰窖裡一般,腳下更是如失足高樓,但因湧上的陣陣寒風的浮托之力,身子下墜之勢,並不急劇,等到腳著實地,卻發覺是一片柔軟平坦的沙灘。

    海潮輕吻著沙粒,一浪消退,另一個浪湧了上來。

    沙灘上一處凸出的礁崖邊,還繫著一隻小船,卻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情景!

    此刻,曙光已從海上透出,但隔著瀰漫的晨霧,雖是極目望去,也不過達到十餘丈遠!

    在這充滿詩情畫意的海灘上,再難令人相信,這裡充滿了殺機,更不會令人相信永遠離不開這裡,因為縱然不諳水性之人,也可解纜揚帆而去。

    杜月娟極快地向四周掃視了一眼,一笑說道:「姊夫,你究竟是弄的什麼玄虛,他們究竟都在哪裡?」

    中年文士沉聲說道:「晨霧少時即散,你們便可看到他在哪裡了。」

    盞茶時間之後,濃霧果然漸漸消散,四周現出了朦朧的景物。

    中年文士面向淪海,低聲說道:「你們可看到他了嗎?」

    三個女子急步驚到中年文士身側,齊聲說道:「在哪裡?」

    中年文士仰望雲天,一歎說道:「便在我身後十丈以外,那片山峰般的石筍之中,你們縱然一下子看不到羅雁秋,也該看到一個高踞中央一根石筍上的灰袍僧人了。」

    三人聞言,齊地轉身看去,心下卻是不禁一懍!

    方纔她們只是望向大海,卻因山影的籠罩,霧霜的瀰漫,尚未看見這石筍矗立的地下孤島。

    這孤島不過數里方圓,一眼望去,果見中央一根石筍之上隱隱坐著一人,陣陣寒風過處,吹飄起他寬大的衣角,發出獵獵聲響,但他的身形,卻猶如山嶽般屹立不動,對這邊四人的談話,彷彿未見未聞!

    那中年文士又自輕輕一歎,說道:「坐在中央一根石筍上的和尚,便是空空大師的弟子苦因上人……」

    三人齊地驚呼一聲,杜月娟首先詫然說道:「向聞東仙居住無極島,難道他就一直住在那裡嗎?」

    中年文士緩緩轉過身來,幽幽說道:「自然不是,他只是因了我的緣故,卻甘願受那陰寒之氣的侵襲,直至死去!」

    太史瀟湘不解地問道:「爹爹,那他是為了什麼人?又怎會是因為你的關係?」

    中年文士臉上突然一陣扭曲,似是忍著極大的苦痛,半晌始厲聲大笑道:「只因你爹爹靜極思動,想西上中原,稱霸武林,那苦因上人為要阻止我,竟甘願自困於那石筍陣中。」

    杜月娟滿面惶急地說道:「那麼,我那羅兄弟呢?他可是也到那石筍陣中去了嗎?」

    中年文士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緩緩說道:「你們若早些告訴我,羅雁秋所做的一切,全是他記憶喪失的緣故,那麼我寧願不履行苦因和尚的諾言,也不……」

    只聽「哇!」地一聲哭叫,竟是同時發自三個女子之口,她們齊地展動身形,瘋狂似地向石筍陣中奔去。

    中年文士面色陡變,大喝一聲道:「你們都瘋了嗎?你們可都知道進入那石筍陣中,便再也休想出來了!」

    他身形一閃,急縱而出,右手一探,抓住趙紫燕的右肩,左手同時將太史瀟湘的左手握住,但杜月娟卻早哭叫著奔入根根石筍中。

    只聽一聲聲驚惶的呼叫,自根根石筍中傳出,道:「羅兄弟!

    羅兄弟!你有哪裡?你在哪裡?」

    呼叫之聲越來越是淒惋。

    中年文士雙手仍是緊緊地握著二女的手,黯然說道:「這根根石筍半系天然,半系人主,前輩奇人所擺下的一座石陣,入陣之時,通行無阻,但進去之後,卻再也休想出來。」

    太史瀟湘定了定心神,說:「爹爹這些你怎知道?」

    中年文士牽著二女的手,大步走到一根石筍之前,以見上面刻著八個入石數寸的大字。

    寫的是:「先秦古陣,生出無門。」

    他隨手點了二女的暈穴,抱上停泊在海邊的小船。

    且說羅雁秋躍下那洞穴之後,也是落足在那柔軟平靜的沙灘上,但是四週一片漆黑,縱然運足目力,也看不清四周的景物,於是大聲說道:「羅雁秋在此,是什麼人要找我,快些出來相見!」

    忽聽一聲「阿彌陀佛」起自數十丈外,一個慈祥的聲音說道:「只是你一個人來的嗎?

    若無別人,就快些過來相見!」

    羅雁秋一身是膽,竟連對方是什麼人也不屑一問,只是沉聲說道:「自然只是我一個人,你且等著,我這就來了!」

    語畢循聲奔了過去。

    他剛剛翻過一根石筍,忽感一陣暈眩,彷彿這四周的光線更加昏暗了些。

    但他卻並未想及這一現象的原因,只是依照那發話的方向飛奔,一路之上,也不知翻越了多少石筍,眼前突然一亮,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滿面紅光的老和尚,正盤膝坐在一根石筍之上!

    他未暇細看,便即大聲說道:「大和尚要找在下,可是有什麼見教嗎?」

    那老和尚又低喧了一聲佛號,和聲說道:「小施主請抬起頭來仔細看看,仔細想想,定然會認識老衲,也定然會知道老衲找你做什麼的。」

    羅雁秋果然抬頭細看,看了半晌,突然「噗!」地一聲,雙膝跪了下去,顫聲說道:

    「晚輩該死,原來是前輩你,不知紅姊姊怎麼樣了?」

    苦因大師一歎說道:「老衲一心要找到你,便是要問你紅兒怎麼樣了。」

    羅雁秋呆了一呆緩緩站起,說道:「晚輩聽說紅姊姊已回到無極島,而且前輩一怒之下,將她逐出蓬萊禪院,難道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苦因大師又是輕輕一歎道:「你雖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年,看來仍是個毫無經驗,粗心大意的孩子,你是聽什麼人說的?你就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嗎?」

    羅雁秋聽得俊面一紅,苦因大師又自說道:「你須千萬記住,別人的話是絕不能輕易相信的,舉例說,你聽了別人的話,貿然跑進這先秦古陣中來,可曾想到今生今世,再也休想出去了?」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震,但忽又泰然說道:「人之生死,皆是定數,晚輩近年來受命運播弄,做下許多罪孽,本是死有餘辜,只是前輩你……你卻也為何受人之騙,被困此陣之中?」

    苦因大師突地黯然一歎道:「只因先師也曾騙過別人,將一個名叫張詩書的人,困入阿爾金山的一座奇陣之中,唉!他雖是百毒子的門人,身上所穿的百毒衣可以為害武林,但先師也已後悔做的那種不光明的行為,是以在圓寂之前,便告訴我必要承受這一報應,唉!天道不爽,老衲果然被困此陣之中,受這地心寒氣侵凌之苦,看來也是罪有應得了。」

    羅雁秋忽想起了黑衣老人被困百年之事,不禁也是一陣唏噓。

    苦因大師忽然哦了一聲,說道:「你身處此陣之中,一定覺得寒冷難耐,快些吞下兩粒丹丸,坐下運氣調息。」

    隨手拋給羅雁秋一個羊脂玉瓶,還盛著半瓶火紅的丹丸,羅雁秋伸手接過,認得正是續命雙寶之一的大還丹,於是微微一笑,又將丹瓶遞了回去,說道:「多謝前輩,晚輩並不覺得寒冷。」

    苦因大師怔了一怔,瞬即頷首道:「老衲幾乎忘記你曾是玄陰叟蒼古虛的高足,若是一般武林人物,只怕早已被這地心寒氣凍僵了,但你若能將寒氣吸入骨內,引為已用,卻是增長功力的最佳時機。這石筍之後,便是地心寒極,你快些過去運氣行功。」

    羅雁秋遂依言翻越過這最高大的一根石筍,猛提一口真氣,行功打坐起來,頃刻之間,便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苦因大師在羅雁秋運氣行功之時,心中也是不由一陣波動,他自然也想到羅雁秋的「三大罪惡」,但同時又覺得他仍是個純樸誠實的少年,一個人的好壞,是如此難以評定,他本是要將羅雁秋困死陣中,但此刻,卻又感到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那中年文士和杜月娟等一行已悄然來至陣外,頓飯時間,杜月娟已狂呼著奔入陣中。

    「又是一個為情犧牲的女子,不知這娃兒要製造多少罪孽!」

    苦因大師頓時憤怒異常,此刻眼前已站著個美艷的青衣女子,他遂合掌低低喧了一聲佛號,勉強一笑說道:「女施主姓甚名誰,可是要找羅雁秋嗎?」

    杜月娟停住身形之後,顯然禁不住寒氣的侵襲,嬌軀一陣抖顫,但她卻是面罩寒霜,顯露出無比的忿怒,大聲說道:「我那羅兄弟……可……是……被你……騙來……的嗎?……

    他……他現……在哪裡?」

    她直凍得唇齒顫抖,是以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

    苦因大師慈眉一軒,強自忍住了怒氣,一笑說道:「女施主暫請息怒,唉!想來你也是受了那羅雁秋的騙,你可知……」

    杜月娟星眸圓睜,大怒說道:「你……才是……受了……別……人的騙!」

    她牙齒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果然這地心寒氣,非比等閒!

    苦因大師眉頭再皺,沉聲說道:「女施主說了半天話,老衲卻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老衲苦因,想來你定然早已知道了。」

    杜月娟又自冷笑一聲道:「姑娘……杜……月娟……便是……羅……雁秋……的師……

    嫂……想……來你……也聽……說過……了!」

    苦因大師聽得心中一動,遂手又拋過那盛有大還丹的羊脂玉瓶,急急說:「女施主快些服下幾粒丹丸,好好說話。」

    豈知杜月娟接過那羊脂玉瓶後,卻是看也不看一眼,遂手向那石筍上擲去,但聽……嘩啦一聲,碎屑和著丹丸四濺,她卻是恨恨地說道:「你……只……怪……我那……羅……兄弟……其實……他所……做……做……的,完……全是……記憶……喪……失之……後……

    而你……便……聽……信了外……傳……的謠言,將……他騙來……此……處困死……在這……古陣……之中……他若是……死了……看……你那……女兒和……外孫子……怎麼辦……」她說到後來,本來早已不能成聲,竟突地嗚咽著哭叫起來,但哭叫亦是不能成聲!

    苦因大師突地飄身下了石筍,大聲說道:「你說什麼?羅雁秋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在記憶喪失之後,那是怎麼回事?那可是真的嗎?」

    但他語聲未完,杜月娟的嬌軀早已縮作一團,噗通一聲,萎頓地坐了下去!她牙齒不斷格格作響,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苦因大師儘管是有道的高僧,但此刻卻也不禁有些慌亂,仰天長歎一聲道:「我方纔還叫他不要輕信別人的話,而自己卻一直聽信著他人之言!」他無限感慨地一歎而住。

    原來苦因大師在西域邊陲,遇見凌雪紅之時,因礙於天山神尼在場,凌雪紅不便向慈父傾敘一切,故而也不知道羅雁秋遭遇的經過,然後又匆匆分別。苦因大師東來無極島,便即為著挽救中原武林浩劫,困於這先秦大陣之中,但他曾和那中年文士講好,若不能破去此陣,便永生不得出來,是以在入陣之前,請那中年文士代為完成一件心願,即是將羅雁秋找到,他當時預料,若是羅雁秋和愛女同來,便出言阻止,若是羅雁秋單獨前來,證明他仍然未回到愛女身邊,即將他終身困於此陣之中!

    此刻,蜷縮在地上的杜月娟已然一動不動,苦因大師探手摸她的背心命門穴,不由身形一震,原來杜月娟的體內,早無一絲生機,縱然再給她大還丹,也無法驅除她骨內極深的地心寒氣。

    當下低低宣了聲佛號,一歎道:「苦因呀!苦因,但不到你也犯了自私的錯誤,誤造一次殺孽,你既然被困此陣終生,也無法贖回這一重大的罪衍!」

    他方自言自語的說完,卻聽羅雁秋在石筍之後,已然行功完畢,只見他一片樹葉般翻過石筍,輕輕落下,一笑說道:「前輩之言,果然不差,晚輩行功以後……」

    他目光突然落在蜷縮於地的杜月娟身上,一驚說道:「前輩!

    這女子是誰,看她的衣著身態好生熟悉。」

    苦因大師一歎說道:「此女便是你師嫂玄衣仙子杜月娟,她此刻已然……」

    羅雁秋大駭說道:「真的?她明明尚在中原怎會也來到此處?」

    他雖不相信,卻已急急俯下身去,仔細一看,果然正是杜月娟,遂大叫一聲道:「師嫂!

    師嫂!難道真的是你嗎?」

    苦因大師低喧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你快些挖個坑將她埋起來,她身受地心寒氣侵襲,已然西去了。」

    羅雁秋頓覺如失足高樓,竟癡呆呆地注視著地上的杜月娟,半響說不出話來,但兩顆星目中,已滾下淚珠。

    羅雁秋蹲下身去,撥下背後的白霜劍,在地上挖掘起來,片刻之間,便掘成一個長約五尺,深寬三尺的土坑,將杜月娟的身軀,輕輕放了進去。

    羅雁秋埋葬下杜月娟之後,便原地坐下,陷入極端的靜默之中,苦因大師搖頭歎口氣,便也自瞑目跌坐。

    一時之間,倒沉靜了下來,只有海風,不時將遠處的浪濤聲,有節拍地傳送過來。

    時間不停留地過去,苦因大師打坐醒來時,天色又已全黑,他探手懷內,摸出一隻青青的果子,大聲說道:「秋兒,你可是餓了嗎?」他是第一次向羅雁秋如此稱呼,想來是因著他和凌雪紅關係,又是在此同生共死,是以頓時感到異常親密。

    羅雁秋聚精會神,在思索著出陣之法,只可惜他身上帶的百妙秘籍,全在海上落水時浸濕毀去,儘管窮搜記憶,卻也想不出破陣之策,即便連這陣是什麼名稱,也是不得而知。

    此刻一聽苦因大師提起,頓時覺得飢腸轆轆,當下苦笑一聲,還未伸出手去,苦因大師已將那枚果子遞了過來,說道:「這果子名曰『翡翠』,吃下去不惟止渴充飢,而且可增長功力,大還丹即由此果汁提煉而成,一枚靈果足可供普通人七日之需,你月食一枚,諒可不致飢餓了。」

    羅雁秋暗自忖道:「無怪他在此受困數月,能免於飢渴,看來他在未進入此陣之前,早已準備好一切必須之物了。」

    當下伸手接過,入口果然香甜可口,不須咀嚼,便自化為清涼的汁液順喉而下,奇怪的是一滴入腹,飢渴立解!

    苦因大師也自吃了一枚翡翠靈果,便又閉目打坐,但羅雁秋則又陷入苦苦思索之中。兩個時辰過去,羅雁秋實地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前輩!前輩!」語聲中充滿了歡欣!

    苦因大師倏地睜開雙目,詫然說道:「秋兒,你有什麼事?」

    羅雁秋滿含希望地問道:「前輩記不記得先秦古陣之中,有『歸元四象陣』之名?」

    苦因大師道:「這個尚未聽說,其實我對於陣勢,一竅不通,只因先師從未指點過。怎麼,你懷疑這座先秦古陣是『歸元四象陣』?」

    羅雁秋道:「晚輩曾研讀過一些佈陣原理的精要說明,尚可隱隱記得,凡是能入不能出的陣勢,都屬於『四象』一類,此陣若不是正或反四象陣,便必是『歸元四象陣』無疑,若真是歸元四象陣,晚輩倒還懂得十之七八的破法。」

    他說得充滿樂觀自信,苦因大師也似聽得津津有味,大聲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就試一上試。」

    羅雁秋四下掃視了一眼,略辨方向後,一笑說道:「前輩若仔細留意看過一遍,這些石筍中大多數雖是天然,但卻也有少數人為而成,想來毀去那人為的石筍,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等苦因大師說話,竟自舉步向前行去,口中繼續說道:「從此處陣心向左轉進,兩次迴繞後,應有一人為的假石筍。」

    苦因大師大聲道:「正是!正是!上次我從這條路繞去,便發現一根石筍矮些小些,可能便是人為而成那人為的石筍可有什麼特別作用嗎?不然我為何每次走到那裡時,便再也走不出去。」他說著早已大步緊隨羅雁秋身後。

    敢情苦因大師雖不諳五行變化之術,但過去數月間,卻也未坐以待斃,每條路都曾試過。

    羅雁秋已自走到那根人為石筍根前,又仔細看了一陣,微笑說道:「若僅僅靠這些天然的石筍,便不成其為陣勢,這些假石筍,才是組成此陣的主要關鍵,是以請前輩先將此人為石筍毀去。」

    苦因大師顯然已對羅雁秋有了信心,毫不遲疑,猛吸一口氣,雙掌疾翻而出!

    轟然一聲巨響,那根石筍竟應聲而毀,石屑紛飛中,露出一小片平地。

    豈知又毀去兩座人為石筍之後,羅雁秋竟咦地一聲,面色頓時凝重起來,腳下也自緩慢了許多。

    苦因大師大奇說道:「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但羅雁秋卻不答話,但是略一思忖,又自大步前行,再繞過兩座石筍後,眼前逐漸開朗,要走好一會,才碰到一根石筍。

    苦因大師大喜道:「咱們想必接近陣的邊緣,不然這地下孤島,哪裡來的亮光?」

    繞過前面的石筍,天光陡地一亮,原來一彎上弦月,正自向西方沉落,朦朧的月下,果然靜靜地躺臥著一片海洋。回首望去卻見那地下孤島仍籠罩在一座山峰下,一片漆黑,與這詩情畫意的海洋相較,便宛如地獄之與天堂一般!

    羅雁秋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緊張之色頓消,忽地縱聲大笑道:「原來這佈陣之人,對這歸元四象陣也未學全,不然,咱們便再也休想出四象陣來了。」

    原來他方才對這歸元四象陣外層的破解之法,已然不復記憶,是以內心十分憂急,面色也自然顯出緊張凝重。

    苦因大師困陣中數月,此時又恢復了行動的自由,不禁仰首夜空,發出一聲長噓!然後微笑說道:「你這五行奇數不知是在哪裡學的?諒那東海三俠,甚或蒼古虛也未見得便精通這先秦古陣。」

    羅雁秋一笑說道:「晚輩雖自家師東海三俠處學得一些五行生剋變化的基本道理,但對各種陣勢的破解之法,卻是得自那百妙佛珠。」

    苦因大師突地面色一陣激動,沉聲說道:「你是說百妙佛珠嗎?」

    羅雁秋茫然說道:「正是……」

    苦因大師忽又喃喃說道:「難道百妙佛珠不止一串,其中有真有假,或者兩串都是假的?」

    突然自寬大衣袖中,伸出一雙手來,手上竟托著個烏黑耀眼的鐵盒,遞向羅雁秋說道:

    「你且打開看看,這盒裡盛的是什麼?」

    羅雁秋詫然接過,手指一握恰恰觸著盒上的卡簧,「錚!」地一聲,盒蓋打開了,頓時紅光四射,照得這方圓數丈俱是一片艷紅之色,他再仔細一看,盒中放著的竟也是一串佛珠!

    苦因大師肅然說道:「江湖中傳言,說百妙佛珠出現之事,繪形繪聲,當時我也幾乎信以為真,直到我進入此陣之中,才知道江湖中出現的那串,必是贗品,但是……你卻也得了一串百妙佛珠,而且以那上面記載的絕學,竟能將此陣破去,這卻又使我不知如何解釋了。」

    羅雁秋也是不解地說道:「不知前輩怎知這盒中盛的,便是百妙佛珠?」

    苦因大師一笑說道:「當初我進入此陣之後,便自懷疑這佈陣之人,必定還有一種目的,而能引起好幾位前輩高手對此陣的日夕鑽研,其中便定有厚蹺,只是卻未想到這裡面竟是藏著一個稀世的瑰寶。」

    羅雁秋聽得興趣大起,急急問道:「晚輩以前只聽說過東海無極島上住著東仙空空大師,卻不知道這島上還住著百毒子的門人,前輩如此說法,難道另外尚有其他武林高人隱居?」

    苦因大師微微一笑道:「近百年來武林中人只知道東西雙仙,那是因為他們兩位老人家,常在江湖中走動的緣故,還有一些隱蹤匿跡,不願與人所知的高手,其武功成就卻也不在東西雙仙之下的。」

    羅雁秋突地睜大眼睛說道:「真的?」

    苦因大師又自微微一笑道:「自是真的,你可知道這串百妙佛珠,是從哪裡得來的?」

    羅雁秋不假思索地答道:「定是得自陣中!」

    苦因大師頷首說道:「當然是得自陣中,但卻是在一人手中拿到的!而且那人仍還在裡面呢!」

    羅雁秋聽得更是大奇,大聲說道:「那咱們就看看他去……」

    忽又不解地問道:「若那人是和空空大師一般的前輩高手,不知百妙佛珠怎會到了前輩手裡?想來這等奇寶,縱然明知自己將死之人,也不會輕易送與他人的。」

    苦因大師仰面看了看天空變色說道:「天色快要亮了,你快些設法離開此地,若是等到日出之後,只怕便走不成了。」

    但等他目光掃處,早已不見了停泊在海濱的船影時卻又頹然一歎,道:「罷了!」

    羅雁秋詫然問道:「前輩可是怕那陣中之人追來嗎?若是他真的追來,咱們就聯手對付於他,那人糾然武功再高,三五日內也不一定就勝得咱們。」

    苦因大師默然一歎道:「我所說那陣中之人,早已物化,只是他身軀未腐而且好端端的坐在那裡,是以可判定他生前武功定然十分高強,內功已練到肉身不腐之境。」

    羅雁秋哦了一聲,大笑道:「他人都死了,前輩還怕他做什麼?」

    苦因大師正色說道:「那人雖然死了,卻仍然有未死的,數十年前和家師同來探索此陣的三位前輩高人,雖俱都先後失蹤,但歸元四象陣中僅有兩隻屍骨,因此另一人的去向,便極是可疑。何況這數月以來,每在天色黎明之時,我還常常聽到長空鶴唳……」

    他語聲陡然頓住,面色突然大變,沉聲說道:「想必他已來了!」

    羅雁秋方欲詢問,卻已聽到一聲清亮的長嘯,自遙遠處傳來,他心下也自大奇,凝神聽去,只覺那嘯聲柔柔細細,宛如空中游絲,最奇怪的是那響聲方來自天空,忽又起於海上,但究系來自何處,則是捉摸不定!

    他側目看了苦因大師一眼,只見他閉目垂首,似在側耳傾聽,羅雁秋雖是驚疑,但卻不便開口詢問。

    苦因大師聽了片刻,方才臉上凝重之色,已然換成了奇疑表情,霍然睜開雙目,仰首望著灰色的蒼穹!

    那嘯聲仍是低細而清晰地不斷傳來,只是光聞其聲不見其影,益發顯得怪異!

    突然之間苦因大師竟也撮口長嘯起來,與那嘯聲遙遙相和。

    初時兩種嘯聲頗不一致,似是苦因大師在向發出嘯聲之人申訴不同的意見,但漸漸愈來愈近,嘯聲也愈來愈覺平和,令人聽了,真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

    一時之間,羅雁秋竟不知不覺地閉起眼睛,忽然,一聲鶴唳,劃空傳來,他連忙抬頭一看,只見一點灰影,自西方天際飛瀉而下,直到近前,才看出是一隻翠喙紅冠白腿黃爪的碩大灰鶴,鶴背上安然坐著一個灰衣老人,那灰鶴距離地面有數十丈高,他便已飄然而下!

    羅雁秋看得心中一懍,嗆啷一聲,右腕撤出背後的白霜劍,左手已將那鐵盒納入懷中,他只當這老人定是來搶奪這百妙佛珠來了。

    豈知那老人哈哈一笑,大聲說道:「娃兒莫怕,你那鐵盒中的東西,我老人家雖然想看一看,長長見識,但卻不會出手硬奪,若要硬奪,嘿嘿!你藏到懷裡就能保險了嗎?」

    羅雁秋不禁俊面一紅,下意識地又將那鐵盒拿了出來。

    此刻那灰衣老人已然站在地上,只見他又瘦又矮,灰須友發,手中卻提了根長長的煙筒,嘴、桿、斗、袋,亦俱是灰色!

    那灰鶴在這灰衣老人離開背上以後,便又振翅而去,此刻早已蹤跡不見。

    只見苦因大師雙手合十,向那灰衣老人一揖,那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免禮,免禮,咱們已談了半天,尚未請教你大和尚怎樣稱呼哩。」

    羅雁秋大奇忖道:「原來他們方纔的嘯聲,便是交談的,但不知他們談了些什麼?」

    苦因大師仍自雙手合十說道:「小僧法號苦因,不知老施主……」

    灰衣老人搖頭打斷他的話道:「想來你便是空空和尚的徒弟,慚愧得很,老夫尚沒有你這麼大的勇氣,這百十年來,我也不知到過這裡多少次,但卻從來不敢冒險進去。哈哈!別人一定以為我也已死在陣中,哪知卻是偷偷溜走了呢?」

    羅雁秋暗自忖道:「原來他便是和空空大師同輩的高人,直到如今,仍未想出破陣之策,但卻又不能把此事放開,是以便常常來到這裡。」

    灰衣老人忽又哈哈大笑向羅雁秋道:「小娃兒,你可是在暗自嘲笑我老人家嗎?聽說這陣是你破的,你且講來聽聽,不然我便真要活活悶死!」

    羅雁秋早已悄悄將白霜劍插回鞘去,見問微微一笑,說道:「破解此陣,簡單已極,只因這佈陣之人,猶自不瞭解這一陣勢。」他遂將自已所知的說了。

    灰衣老人聽羅雁秋說著,面色竟是一變再變,等羅雁秋說完,他竟突然大聲說道:「可惜!可惜!這原來是個不完整的歸元四象陣,只是不知這歸元四象陣是什麼人布下的?而布設此陣的目的,猶足令人猜疑。」

    羅雁秋一旁插口說道:「以晚輩之見,那布下此陣之人,只是不願這寶物落入他人手裡,引起武林的爭奪殺戮,是以……」

    灰衣老人插口截斷他的話道:「對了,我老人家倒要看看那是什麼寶物,小娃兒,你儘管放心,我決不會要你的。」

    羅雁秋手中緊緊握著的鐵盒扔了過去。

    灰衣老人打開盒蓋,先是咦了一聲,隨手將那串百妙佛珠取出,然後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眼,面色突地大變,「卡嚓」一聲,將鐵盒蓋起,沉聲道:「這串佛珠原是我的,不知怎會到了此地。」他竟迅疾地揣入懷中。

    苦因大師也是面色驟變,肅然說道:「施主你……」

    羅雁秋早已冷笑一聲,拔劍刺了過來,沉聲道:「你原來是個騙子!」

    灰衣老者哈哈笑道:「騙子就騙子,只是這串珠子老夫卻是要定了!」

    他一閃躲過羅雁秋的白霜劍,輕煙般向海邊奔去。

    羅雁秋目光一轉,冷笑說道:「那灰鶴沒有回來,你跑不了的!」也自擰身直追。

    苦因大師低低喧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秋兒!不要追了,你是追不上的。」

    忽聽身後數十丈外,響起一陣朗笑,一人大聲說道:「羅雁秋!儘管追下去,我來幫你!」

    只見白色的人影,在晨霧中,穿了出來,正是那太虛宮主人,白衣中年文士。

    羅雁秋本就不肯善罷干休,此刻聞言,更是精神大振,腳下一緊,唰唰唰,三個起落,已然追到那灰衣老人身後十餘丈之遙,那灰衣人已到了海邊,羅雁秋又自冷笑一聲道:「看你還能往哪裡逃?誰叫你把灰鶴打發走了,現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看來你只有跳海了。」

    哪知他話未說完,空中突地傳來一聲鶴喚,一點灰影,流星般飛墜而下,正是那去而復返的灰色大鶴。

    羅雁秋心下頓時一沉,灰衣老人卻已飄身上了鶴背。巨鶴方要衝天飛起,羅雁秋已大喝一聲,撲奔過去,一隻右手恰好抓住一隻鶴爪。

    苦因大師跌足大呼道:「秋兒使不得……」但巨鶴早已振翅而起,他再想出手攔阻,已是無及。

    中年文士也自皺眉說道:「想不到老頭子倒還沒死,不知他一向住在哪裡?可惜我遲來了一步,不然,那串佛珠,他是再也搶不去的。」

    苦因大師長歎說道:「他是硬搶,倒也沒有那麼容易,貧僧再也未料到一個前輩高人,居然也會巧取豪奪,看來世道人心,當真是……」

    他語聲一頓而住,變色說道:「那巨鶴怎地忽向海中俯衝而下,莫非他是要摔脫秋兒?」

    中年文士凝神看去,一笑說道:「大和尚不要著急,原來那老不死的竟然一向住在船上,而且那隻船還不小哩,他既然也在水上討生活,咱們便一定會找到他的,現在且請到敝處一行,對尋找羅雁秋,奪回那串佛珠之事,再從長計議。」

    且說羅雁秋被那巨鶴帶至雲端,俯視海面,只見波濤萬頃,無邊無際,頓時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他縱然滿腔憤怒,卻也無法宣洩,只是牢牢抓住鶴爪,兩眼緊緊閉起,等待著降落實地。

    豈知那巨鶴在空中略一盤旋,竟然斂翅急向海面飛墜,羅雁秋心中一沉,生怕那巨鶴將他摔脫下去,是以手掌抓的更緊了些。

    忽然之間,他似是覺得雙腳已然踏著實地,睜眼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置身在一艘雪白的大船上!

    這船上的一切,俱是白色,甚至連水手們的衣著也是白的,無怪這麼大一艘船,他在空中俯視時,未曾發現,只因它和那一堆堆雪白浪花的顏色,毫無二致。

    他方自呆了一呆,灰衣老人卻已喜孜孜地一伸手把玩著那一串佛珠,一手拉著煙管,大步向艙門走去,羅雁秋頓時如夢初醒,大喝一聲道:「好個騙子,歸還我的佛珠來!」

    身形倏地凌空而起,尚未歸鞘的白霜劍,閃電般向灰衣老人背後劈去!

    灰衣老人卻是理也不理,竟自大叫道:「瓊兒!瓊兒!快來看看爺爺給你的見面禮!」

    只聽一聲甜美嬌柔的聲音,立刻自艙內響起,道:「來了!」

    遂見一個秀髮披垂,一身白衣的少女,如一朵白雲般飄了出來,羅雁秋的劍尖堪堪要刺到那灰衣老人,忽然聽到他呼叫「瓊兒」二字,心下一驚,手中劍便自然一緩,接著便看清了那白衣少女,他心中一陣激動,但聞「噹!」地一聲,白霜劍已然摔落在甲板之上,腳下不自主退後了一步,失聲叫道:「是你……」

    那白衣少女的如花嬌靨上頓時現出驚喜之容,美眸中閃耀著興奮的光采,半晌之後,方自舉手掠了掠秀髮,嫣然笑道:「我是誰,你還認得嗎?」

    羅雁秋俯身拾起白霜劍,插入鞘中,微笑說道:「你是瓊兒,這回再也不會認錯了。」

    白衣少女佯嗔說道:「瓊兒也是你能叫的?我的名字叫于飛瓊!」

    灰衣老人一傍哈哈大笑道:「瓊兒,你見到了羅雁秋,便不再要我這個爺爺了,須知若不是爺爺把你從七絕山莊中帶出來,你們再也不會見面,是以你仍然要謝謝爺爺我的。」

    他語聲一頓,微笑著將那串佛珠還給于飛瓊,又轉向羅雁秋說道:「羅雁秋,你若還要奪去,就向我這孫女兒動手吧!」

    說完之後,大笑著向艙內走去。

    于飛瓊和羅雁秋兩人同時俊面一紅,于飛瓊望著他消失在艙門內的背影,一笑說道:

    「說來你不信,我自出生以後,長了這麼大,從不知有這樣一位爺爺,直到上個月我回到七絕山莊,他也是離家五十年後,第一次回去,我從來沒到過海上,加以近來心情不好,於是便纏著他要出來玩玩,爹爹和幾個叔叔雖不同意,但爺爺答應了,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

    羅雁秋見她提到家中親人時,臉上自然流露出幸福的光輝,頓時想到父母慘死,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于飛瓊詫然說道:「你歎的什麼氣?」

    一頓之後,又自黯然說道:「我知道你是在想紅姊姊,唉!

    她一定已生過孩子了,但不知是男是女?」女子的敏感善妒,永遠都是如此,雖然這些並非便是壞事。

    羅雁秋仰望雲天,長歎說道:「在下父母之仇未報,連二老葬身何處,亦不得而知,誠然愧為人子。」

    于飛瓊強自微笑說道:「你只要知道仇人是誰,報仇還不容易,至於伯父母安葬何處,也總會有人知道,你說是嗎?但不論如何,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該唉聲歎氣的。」

    這嬌生慣養,純潔得有如仙子般的少女,此刻似已長大了許多,懂事了許多,竟然也會說出安慰別人的話來。

    羅雁秋精神一振,收回凝注在空中的目光,豪聲朗笑道:「姑娘之言,使在下頓開茅塞,且請姑娘稟告令祖可否送在下到陸地?」

    于飛瓊竟微笑搖首道:「小女子如果說礙難從命,不知羅少俠生不生氣?」

    羅雁秋聽她竟然自稱起「小女子」和稱呼起自己「羅小俠」

    來,不由微微一怔,尷尬笑道:「姑娘若有礙難之處,在下自是不便相強,但姑娘你……

    你又何必謙虛?」

    于飛瓊頓時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滿口『姑娘』,『在下』,生怕和我的關係拉近了似的,但對凌雪紅卻是『紅姊姊』叫個不停,難道……難道你……你……」

    她嬌靨一紅,下面的話竟再也說不下去,眼圈中滿蓄的淚水,早有幾滴,落在船板上,彷彿受了極大委曲似的。

    羅雁秋暗歎一聲忖道:「僅僅數月不見,她的說話行事,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往日高不可攀,聖潔得宛如仙子,令人不敢仰視,但今日卻是變得如此。」

    原來于飛瓊見羅雁秋對待自己,始終像是隔著一層雲霧似的,便將自己的心事統統告訴了他的爺爺,那灰衣老人自己是男人,自然瞭解男人的心理,於是便告訴她天下的男人,最怕女子的眼淚和撒嬌,縱然他是柳下惠在世,卻也要在這雙重攻勢下屈服的。

    羅雁秋心中思忖著,忽然聽得于飛瓊竟然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心下不由一急,訥訥說道:「姑娘,你……你這是……」

    豈知他話聲未完,于飛瓊已哭著向艙內如飛奔去!

    須知他雖和于飛瓊見過幾次,心中也潛蘊著一股愛慕之意,因倆人只是匆匆相見,匆匆分離,是以總覺得有幾分生疏,他雖想叫她聲瓊妹妹,卻叫不出口,此時見于飛瓊哭得更傷心,於是便再也不顧忌,飛身追了上去,大聲叫道:「瓊妹妹!你這是何苦,若是爺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哩。」

    羅雁秋方從垂著的白色珠簾掠進去,于飛瓊的倩影,便已消失在另一個垂簾之後,他方略一遲疑,不知該不該進去,卻聽船艙一角,一人沉聲說道:「你還發的什麼呆,既然得罪了我的孫女,還不快些賠罪去!」

    說話之人,正是那灰衣老者。

    羅雁秋硬著頭皮,大步向內艙走去。

    這船本來極大,是以裡面艙房頗深,他左旋右轉,一連穿過四五條通道,忽聞到聲聲低泣自一面搖晃著的珠簾中混合著淡淡幽香飄出,他知道那定是于飛瓊的香閨,遂故意輕咳了一聲,大聲道:「瓊妹妹,小兄賠禮來了!」撩起垂簾,一腳跨了進去。

    目光四掃,只見艙房簾幕低垂,光線甚是黝暗,但仍可清晰地看到于飛瓊的嬌軀,正自蜷縮在繡帳錦被的檀床之上,低低哭泣著,雙肩不停地聳動,彷彿甚是傷心!

    羅雁秋輕輕走到床前,緩緩在床沿坐了下去,口中悄聲說道:「瓊妹妹,我以後再也不稱呼你『姑娘』二字了,但你以後也定要叫我秋哥哥,我倆朝夕相處,永遠不離開,好妹妹,你說好嗎?」

    口中說著,一隻右手,早已輕輕地向于飛瓊秀髮上撫去。

    就在羅雁秋右手觸到于飛瓊秀髮的剎那間,她果然停止了哭泣,但嬌軀卻是一陣顫抖……

    一陣風浪,又歸平息。

    忽然,艙門外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少女的清脆聲音說道:「小姐,午時已到,太老爺請你出去用膳了。」

    羅雁秋大吃一驚,連忙將頭縮到被窩裡,于飛瓊則朗聲說道:「知道了!」

    那腳步聲果然漸漸遠去,羅雁秋突地伸出頭來,說道:「嚇死我了,那丫頭若是不聲不響地闖了進來……」

    于飛瓊噗哧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她若闖了進來,躲到被窩裡,就能躲得了嗎?」

    她用手一指那滑在床下的衣服,又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其實,我這間艙房,若無召喚,是誰也不敢進來的。」

    倆人說笑著穿衣下床,于飛瓊又換了一件粉紅色的娟衣,略事梳洗,便和羅雁秋一同往前艙走去。

    那灰衣老人一見倆人出來,不禁哈哈笑道:「好孩子,不生氣了嗎?羅雁秋是如何向你賠禮的?」

    于飛瓊禁不住臉上一紅,卻急忙選了個錦凳坐下,故意嬌嗔地說道:「不來了!爺爺,你再欺負人,我就拔掉你的鬍子!」

    灰衣老人更是哈哈大笑道:「爺爺早就說過,天下的女子,沒有不會撒嬌的,如今果然你也學會了,果然不再那麼一本正經了,須知你若再跟著你那師父清心尼婆學,便要一輩子嫁不到人的,羅雁秋,你說我老人家的話對嗎?」

    羅雁秋連聲說道:「極是!極是!」

    說話間,兩個身著白衣的少女,手捧著精美的酒菜,自一間偏艙中走了進來,把酒菜放在桌上。

    這是于飛瓊第一次最愉快的午餐,她雖是有些嬌羞,但心中卻有說不出的甜蜜!

    而此刻,羅雁秋也將自己的恩怨情仇,暫時拋開,以享受這無盡的柔情蜜意。

    他們剛喝了兩三杯酒,那灰衣老人忽地上下打量著于飛瓊,臉上滿是笑容。

    于飛瓊被他看得紅飛雙頰,嬌嗔地說道:「爺爺,看你!總盯著人家瞧什麼?」

    灰衣老人笑瞇瞇地說道:「爺爺看你越來越美麗,你若再把那串珠鏈帶上,更是美似仙子。」

    于飛瓊還以為她爺爺也看出了自己的秘密,是以芳心中早已怦怦亂跳,面紅過耳,此刻聽她爺爺提到那串佛珠,方才放下心來,嬌笑一聲道:「不是爺爺提起,我倒忘記了呢,那串珠子是你在哪裡得到的?可有什麼來歷?」

    她最後一句話,已是轉向對面的羅雁秋,羅雁秋微微一笑道:「在無極島上。至於那佛珠的來歷,想於老前輩比我更要清楚些。」

    他至今尚不知道那灰衣老人的名字,但因于飛瓊姓于,想來他也姓于,當無問題。

    灰衣老人呷了口酒,略一沉思,說道:「我老人家一直懷疑著那地下孤島,定然藏著什麼寶貴的東西,卻未想到竟只是一串佛珠,既然那百妙佛珠,已然在江湖上出現,便想不出這串佛珠有什麼價值,瓊兒,你把珠子放在哪裡?且去拿來看個仔細。」

    于飛瓊應了聲是,連聲叫道:「綠雲!素月!快去給我拿東西。」

    她叫了數聲,毫無回答,原來那兩個小婢已走得遠遠的,自顧吃飯去了。

    于飛瓊一急罵道:「該死的丫頭,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話剛說完,忽聽一個女子聲音,自內艙響起,道:「小姐,你可是要我給你拿一件東西?」

    于飛瓊沒好氣地說道:「正是!你就把我放在床頭上的那串珠子拿來。」

    門簾一起,翩然走出一個女子,那灰衣老人本是面對裡面艙門而坐,他抬頭看了那女子一眼後,竟自霍地長身而起,沉聲說道:「你這女娃兒是誰,怎會來到這裡?」

    以他這麼深的功力,和這船上如此多的高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一個陌生女子,他自是十分驚異。

    那女子卻是鎮靜如常,她左手藏在自己身後,右手一指羅雁秋、于飛瓊,微微笑道:

    「我是來看望他們的,他們俱都認識。」

    此時羅雁秋和于飛瓊也是齊地一驚,轉首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纖細的青衣女子,滿頭蓬髮下,則是一張憔悴的面孔。他們一看之下,互望了一眼,竟似全都不認識。

    那青衣女子強自展顏一笑道:「兩位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真不認識了嗎?」

    她忽又乾澀地一笑,說道:「不認識就算了,小姐,你可是要這個東西?」

    她始終藏在身後的左手,閃電般在三人面前一晃,便又收了回去,但是這三人的目光何等敏銳,就在這一晃之間,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原來她左手拿著的,竟是于飛瓊換下,隨手塞在床角的那件內衣!

    于飛瓊直氣得嬌軀顫抖,猛地離坐而起,一掌劈了過去,嬌聲叱道:「你這賤人是誰?

    你……你……」卻已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青衣女子一閃讓過于飛瓊一掌,突地格格笑道:「我是賤人?那麼你呢,只怕你此刻連走路都覺得不便哩!」

    于飛瓊又羞又氣,眼淚都急得要流出來,灰衣老人厲聲喝道:「我且問你,你是從哪裡進來的?」

    突然,綠雲、素月兩個小婢如飛般奔了進來,綠雲惶聲說道:「啟稟太爺,不知哪裡來的一隻巨雕,竟和咱們的仙鶴打了起來,看來那巨雕似……」

    灰衣老人沉聲道:「你們倆人快些退下去!」綠雲、素月悄然走出,他又目注這青衣女子,大聲說道:「這巨雕可是你的嗎?

    你與苦因和尚是什麼關係?」

    因為當今武林之中,只有苦因大師養著一隻巨雕,是以他已猜得這青衣女子十之七八的來歷。

    于飛瓊一聽到她爺爺提到苦因大師,兩隻星眸中,頓時顯露出驚奇,難道這面容憔悴,頭髮蓬亂的女子會是凌雪紅?

    此女若果真是凌雪紅,她定然已知道了自己和羅雁秋的秘密,那豈非活活羞死!

    想到此處,芳心中不由暗自默禱,只望她是個和羅雁秋毫不相干的女子。她轉首一瞥羅雁秋,只見他面色蒼白,也自瞪大著眼睛,看他焦急的神情,也似是盼望著這青衣女子說個不字!

    豈知那青衣女子忽地正色說道:「我們是父女關係,你便怎的?」

    于飛瓊突地銳聲驚呼道:「你……難道你便是凌雪紅,紅姊姊?」

    青衣女子倏然冷笑一聲道:「好不知羞恥的女人,誰是你的紅姊姊,你當初那般神聖高潔,原來都是假裝,你竟然也會迷人的!」

    灰衣老人雙目倏睜,厲聲大喝道:「好個女娃兒,膽敢辱罵我的孫女!」

    他手中的旱煙管只是輕輕一指,便聽「哧」的一聲,一股暗勁,逕自向那青衣女子撞去。

    原來那青衣女子果然是凌雪紅,她自從在阿爾金山見羅雁秋緊追著趙紫燕向情聖峰奔去,還以為那多情種子又投到另一個少女的懷裡。傷心之下,賭氣離開。

    她那時已是大腹便便,是以月餘之後,便生下一個女孩,直等孩子彌月,才交給她師父淨塵庵主代養,而自己則匆匆趕來東海無極島,想向她慈父苦因大師哭訴,她那神雕本是放在她師父那裡,是以一路乘雕東來。

    但她飛越東海之時,遠遠看到這一隻雪白的船隻,便覺得有些好奇,遂在離船數里之外,便即掠海低飛,避過船上水手的監視,一窺這船上的秘密。在她想來,這船不是亡命海上的貪官污吏,便是海盜無疑。

    哪知她方接近到船的側面之時,竟自聽到了熟悉的話語,後來再仔細一聽,裡面男女倆人竟是羅雁秋和瓊兒,他們倆人居然做出那樣事來,直恨不得立刻衝進去,大興問罪之師,但她畢竟不是一般庸俗女子,是以咬了咬銀牙,強自忍下,便又駕雕離去。

    須知天下之間,不管是何等樣的女子,碰到這樣的事情,俱都無法忍耐下去,她飛出很遠,又自折回,正好羅雁秋和于飛瓊穿好衣服,相偕而出,她便飄身躍入窗內,略一搜尋,首先看到件落紅斑斑的內衣,想到兩年前自己和羅雁秋在大巴山一所幽靜山洞中的一幕正是相同的情景,但如今,他卻又換了一個女子,她簡直氣得瘋了!

    自已越想越氣,又想到年來的遭遇,不禁暗自傷心,偷偷啜泣,直到于飛瓊喚人之時,她才決定出去。

    凌雪紅自生產之後,心情又復不佳,身骨自然虧損甚大,是以形容憔悴,再加上秀髮吹亂,與昔日的她相比,自然變了樣子,她見羅雁秋和于飛瓊都沒認出,索性便作弄他們一下子,直到那灰衣老人說出她和苦因和尚的關係,而羅雁秋似也認出她來,這才露出身份。

    而此刻,她眼見那灰衣老人一招凝虛聚力攻來,知道決非其敵,閃身一讓,冷冷說道:

    「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少管,要管也該問問你孫女同意不同意!」

    灰衣老人閃目一看于飛瓊,卻見她雙手掩面,痛哭著向後艙奔去。

    凌雪紅冷笑一聲道:「你的心上人還在這裡,難道你捨得離開他嗎?難道不怕別人搶去?」嬌軀一閃,攔住去路。

    羅雁秋再也無法沉默,無限痛苦地說道:「紅姊姊,小弟對不起你,今日惟有一死……」

    他倏然舉掌,向天靈上閃電般擊下!

    忽然一聲大喝響起,道:「好個傻孩子!」

    那灰衣老人旱煙管一抬,早已隔空點了羅雁秋的腕脈穴,他舉到頭頂上的手力道頓失,自然垂下。

    灰衣老人忽地一歎道:「好孩子,你且坐下休息休息,好好想想,一個堂堂的男子,竟要為女子而死,不覺得不值嗎?」

    他旱煙管晃了兩下,早又凌空點上羅雁秋兩腿關節的「股肱穴」,羅雁秋果然不由自主地坐下。

    這灰衣老人想是早已看出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以點上羅雁秋的穴道後,便再也不願干涉此事,緩步踱了出去。

    凌雪紅忽然冷笑一聲,向于飛瓊說道:「你爺爺的話,可是聽清楚了嗎?你喜歡他我也早已看出,而且也有意成全你們,卻不料你是這樣著急,如此下賤……」

    于飛瓊本也是個剛強的女子,她只因覺得自己理虧,是以羞愧無地。

    此時聽凌雪紅罵她下賤,心中更是宛如針刺,嬌叱一聲道:「你罵哪個?」一掌向凌雪紅臉上揮去!

    凌雪紅再也未料到她會突然出手,倆人又是相距咫尺,竟是未來得及閃避,只聽「啪」

    地一聲,著著實實地打在凌雪紅的左頰之上!

    凌雪紅被打得踉蹌倒退兩步,突地格格笑道:「好妹子,姊姊今天就是來找你打架的!」

    于飛瓊見她突然叫起自己妹子來,心中又驚又喜,眼中閃耀著淚水,方一牽動,左頰上也自挨了一掌,她嬌軀晃了一晃,伸手一指凌雪紅道:「你……你……」

    凌雪紅嬌聲叱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隨手一抖握在手中的那件內衣,呼地聲便向于飛瓊擊去!

    羅雁秋插口說道:「紅姊姊!我求求你……」

    凌雪紅卻是格格一笑道:「怎麼?你們現在才覺得不好意思?

    原來你們也還知道害羞的!」

    她終於將那內衣拋開,雙手翻飛,閃電般擊出五招。

    于飛瓊嬌靨一紅,怒道:「動手就動手,休要口舌輕薄,我先讓你十招。」她雙足立地未動,上身卻風擺柳一般,一陣搖晃,便已讓過五招。

    凌雪紅又是格格笑道:「別說得好聽了,你若是身體有哪裡不舒適,動手是要吃虧的,就等著你好了再打吧!」

    于飛瓊直氣得嬌軀亂顫,面色鐵青,嬌叱一聲道:「看招!」

    她隨手解下束腰的綵帶,纖腕一抖,左打「雪落寒梅」,右使「寒梅吐蕊」,下面緊接著便是「三春飛絮」、「繽紛桃花」。這四招施出,只見滿室內俱是飄動的綵帶,宛如漫天花雨,齊向凌雪紅罩去。

    凌雪紅剛才說出那些話來,是有意激她出手,要看這天山神尼親自調教出來的弟子,究竟比自己高明幾許?哪裡還願意她讓招。

    此番一見于飛瓊出手,果然覺得不凡,當下暗讚了聲「好!」

    一式「臥看巧雲」,閃開了漫天飛絮落花,順手拔出青冥劍來,頓時之間,室內劍氣流動,青光濛濛,她身子一挺,竟在那亂舞的綵帶中,直穿而入。

    于飛瓊儘管藝高人膽大,卻也覺得那青冥劍的劍氣,刺骨眨膚,一驚之下,飄身後退。

    凌雪紅青冥劍,化作萬道青光,猶似支支利箭,向那數不盡的綵帶光影穿去!

    于飛瓊知她這青冥劍是罕世的神兵利器,自然不敢叫她穿上,纖手一抖,漫天綵帶俱斂。

    但頃刻之間,卻在凌雪紅的腳下,湧起堆堆彩雲,她便宛如站在雲中的仙子!

    凌雪紅大吃一驚,劍化「八方風雨」,在腳下布了一道劍幕,于飛瓊終是吃了兵刃的虧,連忙撤招換式,綵帶忽如長虹經天,一招「獨秀一枝」,上打凌雪紅頭頂,緊接著又是一招浮光掠影,逕奔凌雪紅足下,她這一招兩式,宛如同時施出!

    儘管凌雪紅仗著青冥劍的鋒利,眼見上下兩招,同時攻到,也不由心下一急。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她銀牙格地一咬,右手青冥劍上撩,左手卻向那下面的綵帶抓去!

    于飛瓊雖是功力高強,招式精奇,但對敵經驗似是畢竟差些,她再未料到凌雪紅有這一著,綵帶的一端,竟被凌雪紅牢牢地抓住!

    而凌雪紅抓牢那綵帶之後,上撩的青冥劍順勢下劈,直向于飛瓊皓腕削去!

    于飛瓊冷冷笑了一聲,那收回的另一端綵帶,倏然橫掃,但聽「噓!」地一聲,一招「金絲纏腕」,即已將凌雪紅執劍的右腕纏住,往回一帶,將凌雪紅的劍勢帶偏寸許。

    此刻她門倆人四手,都被那條綵帶的兩端佔住,誰也再無法出手。

    凌雪紅突地格格一陣嬌笑,說道:「咱們各自用力,看誰先拉斷你這帶子?」

    于飛瓊冷冷說道:「這帶子不是普通絲棉製成,你是拉不斷的!」

    凌雪紅又道:「既是如此,咱們就一較內力……」

    她「力」字剛出口,右足竟斜斜飛起,足尖直點于飛瓊小腹!

    于飛瓊對敵經驗本差,甚少與人交手,驟然遇著此招,心頭不禁一驚,既不願撒手放棄綵帶,又不能被對方踢中,一急之間,全身真氣,盡沉右足,自下而上,輕飄地迎了上去!

    凌雪紅格格笑道:「你要打個兩敗俱傷,我卻不願意哩!」

    她蓮足方待收回,只聽于飛瓊冷哼一聲道:「你還想收回去麼,咱們就在腳上較較內力!」蓮足一翻,早將凌雪紅的右足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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