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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江湖再涉險 七絕山莊逢故人 文 / 臥龍生

    羅雁秋帶好應用之物和赤煞仙米靈、碧眼神雕胡天衢及司徒霜,辭別了玄陰叟,取道玉樹、西寧,向東北關外的長白山進發。

    他們一路所經之地,儘是邊荒地區,此時又是深秋時節,觸目草黃葉落,林木蕭蕭,顯得一片淒涼!

    四人俱有著上乘輕功,又是在絕無人跡的荒山野嶺中,是以可毫無顧忌的施展,他們奔行了十餘日,眼看所攜乾糧將盡,仍是在高峰峻嶺、連綿山勢之中。

    這日已是夕陽銜山時刻,四個人方自感到十分焦急,驀然,遠方一座峰頂上,響起了一陣「嗚嗚」的笳聲,不禁心中狂喜,暗忖:笳聲起處,必有人居,幾個人精神一振,各緊腳程,向那峰頂上奔去。

    只不過頓飯時光,便抵峰下,此時日早西沉,暮色蒼茫,山霧漸起,但找遍那座峰頂,卻是不見半點人影。

    饒是赤煞仙米靈及碧眼神雕胡天衢都是江湖閱歷極為豐富之人,也不由大感迷惑,本來在這等荒山絕嶺之上聞到笳聲,已是奇跡,但笳聲突然隱沒,而又無人跡出現,則更令人不可思議。

    但就在四人迷疑驚駭之時,那「嗚嗚」的笳聲,又在遠處峰頂響起,笳聲剛落,一陣輕微的枝葉簌簌之聲,遂從一株巨大翠柏上,如幽靈似的飄落下兩個人影。

    只見那倆人俱是穿著緊身黑衣,連面部也是用黑巾罩起,只露出兩隻神光湛湛的眼睛。

    赤煞仙米靈一見倆人現身,早氣得五內皆裂,他一陣怪笑,說道:「原來是你們這兩個小子裝神扮鬼,嚇唬大爺,今天算是你們碰到了煞星!」

    說著身形如風,欺到那倆人身前,十指齊張如鉤,逕向那兩個黑衣人胸前抓去。

    誰知那倆人輕輕一閃,便自閃開,卻齊都抱拳,朗聲道:「朋友誤會了,我家主人有請!」

    這一突兀的變化,四人全都怔住。

    羅雁秋奇道:「你家主人是誰,怎會無緣無故地請我們?」

    那兩個黑衣人仍是躬身答道:「恕在下不能奉告,等四位會見到我家主人時,自然便知一切。」

    碧眼神雕胡天衢冷冷一哼道:「這倆人鬼鬼祟祟,師兄別著了他們的道兒。」

    羅雁秋傲然一笑道:「就是龍潭虎穴也未必就能困得住我們,又有什麼好怕!」

    一頓又道:「既如此,你們倆前行引路吧。」

    那兩個黑衣人又是躬身答道:「請四位由此西行,轉過前面的山峰後,我家主人自會派人迎接。」

    說完身形一晃,便自消失不見。

    四人滿腹疑團,不知他們所說的主人是何等人物,但憑四人的武功,自是毫無所懼,遂按照兩個黑衣人所示的路徑直往西方奔去。

    不到盞茶時光,四人便抵峰下,只聽當當兩聲響,緊接著響起兩聲朗喝:「貴客駕到—

    —」

    四人急止腳步,只見一塊大石之後,緩緩走出倆人也是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見了四人,同時躬身行禮。

    赤煞仙米靈冷哼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們玩些什麼名堂!」

    那兩個黑衣人也不答話,轉身向前行去。

    轉過山腳,已來到一處谷口,四人仰首一看,只見高峰夾峙,峭壁千仞,而這谷口也不過兩丈餘寬,真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入的天險要隘。

    四人方自微感驚駭,只聽一陣軋軋輪響,放眼望去,只見一輛翠幔素帷,金轅紅軾,四馬牽曳的豪華大車,已然停在身前。

    兩個黑衣人轉身恭聲說道:「四位貴賓請移駕登車,我家主人已在莊前恭候了。」

    羅雁秋雖是愈來愈覺奇疑,但也不再多問,當先登上,米靈等三人默然相隨,但全都運氣凝神,功聚雙臂,準備必要時全力一擊。

    四人進入車內之後,兩個黑衣人當即將垂簾放下,只聽車把式一聲吆喝,那華麗的翠色車輦掉轉頭往谷內馳去。

    車輪轆轆,蹄聲得得,馬車拐了幾個彎後,忽然峰迴路轉,眼前景物大變。

    從簾縫中望去,但見一片松竹,環繞著一座巍然矗立的高大莊院,紫瓦紅牆,莊外燈燭輝耀,把漆黑的山谷照映得如同白晝。

    只因那環繞在莊院外的松竹濃密異常,縱有銳利的目光也很難看清那莊院的全景。

    松竹搖動之間,隱現出幢幢人影,那華麗的馬車已正自穿行於松竹之間,越過一座吊橋後,戛然聲響,車停在一對紅漆大門之前。

    四人剛一下車,那兩扇紅漆大門,已然大開,現出七個身著華服的老者。

    那最右面一人,身高七尺,生的方面大耳,長眉慈目,白髯垂胸,氣度雍容,年齡約有六旬開外,依次站著的六人,面目身材和第一人相似,只是年齡各有差別,那最左面一人,至多亦不過五旬。

    七個華服老者同時向羅雁秋等四人一拱手,卻聽右面那年齡最長的老者,朗聲哈哈一笑,說道:「我們這『七絕山莊』已是二十年沒有生人涉足,今晚四位貴客來此,也算是與敝莊有著一大機緣,請進,請進!」

    說完,七人身形一閃,讓開一條道路,同時抱拳肅客。

    赤煞仙米靈呵呵一陣乾笑道:「好說,好說,你們這般……」

    他一瞥羅雁秋的冷澈目光,倏然住口。

    那七位老者看了赤煞仙米靈一眼,眉頭一皺,但瞬即又恢復欣悅之色。

    羅雁秋本是絲毫不諳世俗禮數之人,也不謙讓,當先大步而入,碧眼神雕胡天衢道:

    「我等師兄弟妹四人驚擾各位莊主大駕,深感不安。」

    那六旬開外的華服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有朋自遠方來,乃為人生一大樂事,又何況諸位趕得如此湊巧,若不是四位路經此處,就是請還請不到呢。」

    羅雁秋也是嘻嘻笑道:「你這話倒說得不錯,我師兄弟等要不是奉了師命,遠赴關外長白山去找那……」

    司徒霜嬌嗔的轉首睨了羅雁秋一眼,說道:「大師兄,你怎麼啦?你即使不再說下去,人家各位莊主也知道你去關外找什麼了。」

    然後轉向七位華服老者嫣然一笑道:「就請各位老莊主猜猜我師兄妹等人去關外長白山找什麼好嗎?」

    那七位華服老者一見司徒霜從旁打斷羅雁秋的話,不覺微感詫異,俱都轉首向她看去,但七人一看之下齊都發出會心的微笑,互相交投了一瞥目光,這次卻是那最年輕的華服老者說道:「貴師兄弟、妹等四人遠赴關外的長白山,想必是尋找什麼最為珍貴之物是嗎?」

    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倆人,剛才在羅雁秋說話之時,惟恐他脫口說出找尋百妙佛珠之事,幸經司徒霜從旁岔開,現見那七位華服老者交投一瞥的神態,不覺心頭起疑,又見這最年輕的華服老者,一開口就猜出自己四人去關外長白山是找某種最珍貴之物,不禁大急,冷哼一聲,說道:「你們胡亂猜些什麼,諒你們猜上個一年半載,恐也無法猜到。」

    哪知羅雁秋卻哈哈一笑,接口說道:「這位莊主已猜得八九不離十,我師兄弟四人確是去找一種人間極為珍貴的東西,再請哪位猜上一猜,便可猜中了。」

    這邊三人都知道羅雁秋平時任性已極,又毫無江湖閱歷,不知人心險惡,這種重大之事,豈可輕易說出,不由大是著急,一個個紛紛向羅雁秋拋遞眼色,但他卻是渾作不覺,仍然面帶微笑,目光投注在七位華服老者的臉上。

    此時那七位華服老者見這四人之間的神情,又是眉頭一皺,但都是還未待人發覺即行消失,只聽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肅容說道:「老朽等既是猜上一年半載都猜不出,我看就不必猜了。」

    說話間已來在一座大廳之前,四人在途中俱曾留心打量,見這座山莊是依山而連,房舍少說也有百間,疏疏落落,散築各處,而各棟房舍之間,卻滿植著蒼松翠柏,奇花異草,原來這間大廳是在山莊的極北面,是以直走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始到。

    那七位華服老者再度抱拳肅客,羅雁秋仍是當先拾級而上,昂然走入。

    這大廳足有六七間房子大小,裡面紅氈鋪地,紅綾掩窗,在熊熊的燭光映照下,令人有置身爐火中的溫暖感覺。那廳內牆壁之上,掛了幾幅名人的字畫,點綴得甚是雅致。

    各自落座之後,早有四個青衣童子分別執壺,為四人斟滿香茗,只見茶色澄碧,芳香四溢,他們四人一路行來,早覺乾渴,羅雁秋一探手,便端起茶杯,就待喝下。

    那七位華服老者同時投過一瞥奇異的目光,看著羅雁秋一言不發。

    就在司徒霜等人暗暗為羅雁秋著急之時,他卻又突然放下茶杯,一笑說道:「我們去長白山找什麼你們還沒猜出呢,各位只要再猜上一猜,我保證便可猜中。」

    這邊三人方為羅雁秋放下這隨意飲茶的一顆心,他卻又把他們帶入另外一種焦急與緊張之中。

    只聽那年紀最輕的華服老者說道:「你們遠去長白山,莫非去找……」

    他瞥了其他六個老者一眼,竟然住口,不再猜下去。

    羅雁秋哈哈一笑,道:「各位既是不願猜,我就說出來吧,免得你們疑神疑鬼。」

    微微一頓,瞟了米靈等三人一眼,一笑又道:「我們去關外長白山找千年成形人參,為師父治病,這千年成形人參也算得人世間珍貴之物了。」

    七位華服老者同時釋然地輕哦了一聲,又是相視一笑,而赤煞仙米靈、碧眼神雕胡天衢和司徒霜也才噓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其實羅雁秋雖是毫無江湖閱歷,但卻是冰雪聰明之人,剛才在途中被司徒霜一打斷話頭,他便已體會到她的用意,但若是不說到底,又恐人家起疑,於是靈機一動,想起師弟們平時和他談起東北關外的特產人參,臨時編了個謊出來。

    赤煞仙米靈冷眼旁觀,見七位華服老者十四隻眼睛,總是不離開司徒霜身上。不禁大起妒恨之心,陰惻惻一笑,說道:「七位莊主對我師兄弟妹四人如此熱情的接待,不覺太為隆重嗎?」

    那七位華服老者,似是對赤煞仙米靈的那副尊容最無好感,聞言一怔之後,齊聲哈哈大笑,其中最年長的一人說道:「隆重?這確是本莊內先祖建莊以來,百年中最隆重的迎客大典,因這中間有著一大淵源。」

    他轉首吩咐那站在門首的四個小童叫廚下開始上酒菜之後,續道:「七絕山莊系一百年前九九重陽節那天建立,因地處峻嶺絕峰環抱的深山之中,極少外人到此,故先祖曾制定了一項遺訓,凡是到我這七絕山莊之人,都算有緣,今天系重陽佳節,為建莊百週年紀念,而各位又恰是本莊二十年來的第一次來客,緣份更是深遠,是以接客之禮也最為隆重。」

    羅雁秋等人聽得連連點頭,但赤煞仙米靈卻仍是心中狐疑,暗忖:你這話算是有理,但為何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師妹微笑,那又是打的什麼主意!

    他思忖未完,只聞陣陣菜餚的香氣,撲鼻而入,只見一個小童以托盤先端了四盤菜來,猶自熱氣蒸騰,色香俱是一等,想來味道自不會差。四十餘天來吃的乾糧,喝的白水,即使在九幽谷陰風洞中也沒吃過這等上好的菜餚,不禁一齊瞪著那幾樣菜,嚥下去一口口水。

    那七位華服老者同時起身肅客入座,而此時又是一個小童端來一盤白銀精製的酒壺酒杯,後面緊跟著的兩個小童,卻各捧著兩罈美酒,那年紀最輕的華服老者,舉手將泥封劈掉,只聞一陣濃烈的酒香,瀰漫整個大廳,想來定是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上好佳釀。

    羅雁秋本不善飲酒,兩眼只是注視著桌上菜餚,饞涎欲滴,急道:「快拿飯來,光擺著菜不吃,我可受不了啦!」

    那年長的華服老者和顏一笑,吩咐身邊的一個小童道:「你先去把饅頭取來,並把其餘的菜一齊端上。」

    此時另一個小童已為其餘各人斟滿了酒,那銀杯俱是半尺高的巨觥,司徒霜本會吃一點,但一看那麼大的酒杯,便嚇得一伸舌頭,笑向小童道:「我不會吃酒,別給我斟啦,我要先和師兄一起吃饅頭呢。」

    羅雁秋一向生長在南方,很少吃過麵食,只有在年前北上徐州,探望他舅父時吃過,不過現在早已不復記憶了。

    盞茶工夫,大廳門口瀰漫著一片蒸氣,一個小童端了兩大盤雪白的饅頭來,另外三人,卻又上來四盤八碗,俱是美味珍饈。

    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雖然仍懷疑酒茶中有什麼蹊蹺,但見七位華服老者各各舉起酒杯,先自一飲而盡,於是疑慮頓失,也各自舉杯飲下,其實,即使其中有毒,他們此時也顧不得了。

    七位華服老者殷殷相勸,又正好碰上幾個饕餐勇士,一陣鯨飲大嚼,直吃個杯盤狼藉,酒足飯飽。

    此時羅雁秋等四人早對七位華服老者消除了戒備之意,已然相談甚歡,而和那年紀最長和最輕之人所談尤多,但他們卻絕口不提自己的姓氏,更不問對方的姓名來歷,這使得多疑的赤煞仙米靈有些莫測高深。

    酒飯一過,立即有小童端上來一盤山果,果色艷紅,入口甘美,羅雁秋等人竟是從來沒有吃過。

    驀然,一陣悠揚的樂聲,遙遙自大廳外飄傳而來,七位華服老者同時相視微笑,霍然站起,逕自緩緩向廳外走去。

    赤煞仙米靈看得起疑,他人本莽撞,此時更未多加思索,大喝一聲,縱身而起,一振臂抓住那年紀最長華服老者,用力往回一帶,那華服老者竟被他拉得蹌踉退後四五步,一交跌倒。

    其餘六位華服老者同時佇足轉身,愕然相顧。

    這一來直把赤煞仙弄得如墜入五里霧中,怔在當地,他再未想到這七位華服老者居然不諳武功。

    羅雁秋雖是不諳世俗禮儀,但對赤煞仙米靈的粗暴舉動也是大感不滿,連忙上前攙起那跌到的華服老者,怒聲向米靈說道:「你這成何體統!」

    那摔倒的華服老者先是一皺眉頭,然後又向著羅雁秋慈祥地一笑,仍自向大廳外走去。

    他這一舉動,連碧眼神雕胡天衢、司徒霜甚至羅雁秋也感到大惑不解,同時緊隨七位華服老者向廳外走去。

    此時夜已初更,仰望長空月明星朗,俯視七絕山莊,仍是處處***,一片通明,這雖是深秋的夜晚,但卻顯不出一點蕭條與寂清。

    那悠揚的樂聲仍是不斷響起,離大廳愈來愈近,羅雁秋幾人正自奇詫不已之間,突見兩對綠衣少女,手中各挑一隻宮燈,自一叢翠竹中緩緩轉出,直對大廳走來。

    赤煞仙米靈本還在大廳內生他的悶氣,一見此狀,連忙急走幾步,站在碧眼神雕之後翹首觀看。

    兩對挑燈少女方自前行了丈餘,那翠竹叢中又轉出四對綠衣女子,齊都奏著絲竹管弦,發出韻律悠美的樂聲。

    此時,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倏然轉首,向羅雁秋等四人抱拳說道:「先請各位貴客廳內落座,小女即來相見。」

    其實,他們四人早已看出,這隨後而來的必定是一個女子,只是不知是什麼人,有這麼大排場,一聞此言,疑念頓去,於是齊都返回廳內。

    四人甫行落座片刻,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也相隨而入,他突地哈哈一笑,說道:

    「老夫等七個弟兄膝下,僅得小女一人,且平日又極少在家,是以嬌縱慣了,不識什麼禮數,等下還望各位不要見笑。」

    碧眼神雕胡天衢抱拳欠身答道:「好說,好說,老莊主千金定是仙露明珠,愚兄弟今得一睹芳容,福緣不淺。」

    赤煞仙米靈這才恍然大悟,無怪七位華服老者總是微笑地注視著司徒霜姑娘,原來是愛屋及烏。

    他們正寒暄之間,樂聲已悄然而止,一頂綠色軟轎,已在八名綠衣少女的前護後擁下,停在大廳前石階之上。

    轎簾起處,緩步走出一個面蒙薄如蟬翼般綠紗,風華絕代的綠衣少女。

    羅雁秋等四人,齊都瞪大眼睛,癡呆呆地向那少女看去。

    那少女步入大廳後,使得廳中的一片紅色,頓時柔和。

    她星目掃了廳內四人一眼,然後轉向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嫣然一笑說道:「爹爹,你老人家就是要女兒見這幾個人嗎?」

    那華服老者臉上滿露慈愛之色,說道:「瓊兒,快上前與幾位貴客見禮,他們在今天來七絕山莊,真與我們機緣不淺。」

    其餘那六位華服老者也是滿現慈愛之情,微笑地注視著綠衣少女。那綠衣少女又緩緩轉過臉來,向羅雁秋四人幽幽一歎,說道:「唉!我還以為是什麼貴客呢,原來其中有一個女兒最不願見之人。」

    在場之人齊都一愕,暗覺奇詫,而赤煞仙米靈自慚形穢,最為敏感,不禁醜臉一紅冷哼了一聲。

    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慈祥地一笑,說道:「瓊兒,你在胡說些什麼,這四位貴客今晚剛來,你為什麼不願見他們?」

    那綠衣少女又是幽幽一歎,道:「男人都是這般沒良心,才十幾天不見,就把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羅雁秋聽她罵男人沒良心,不由有氣,他本是極為任性之人,冷哼一聲,說道:「你說誰沒有良心?」

    那七位華服老者一見羅雁秋對綠衣少女出言頂撞,齊都瞿然一驚,移步站到她的後面,隨來的綠衣小婢也都柳眉倒堅,微現怒意。

    綠衣少女黛眉微顰,姍姍前行數步,一伸皓腕,指著羅雁秋說道:「我說你沒有良心,怎麼樣,你還想與我打架?」

    羅雁秋方纔那句話,本只是為天下男子打抱不平,眼下見她竟衝著自己而來,不由大是震怒,脫口說道:「我為什麼沒有良心?」

    綠衣少女突又淺淺一笑,道:「當然啦,那個騎雕的女子你不要了,現在又換了一個,還不是沒良心嗎?」

    羅雁秋哪會知道她所指騎雕的女子是凌雪紅,聞言不禁莫名其妙,但略一思忖之後,卻是哈哈一笑,說道:「姑娘定是認錯人了,我羅雁秋從未見過什麼騎雕的女子!」

    綠衣少女一撇櫻唇,不屑地說道:「哼,你還想賴,沒出息!」

    羅雁秋被她罵得一愕,怒道:「你罵誰,難道我就不能打你!」

    綠衣少女幽幽一歎,道:「我說過不再見你,才躲到家裡,並且把白妮也交給了師父了,打算把此生老死在這七絕山莊中,想不到你又鬼差神使的找上門來。」

    羅雁秋聽得如墜入五里霧中,茫然道:「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綠衣少女搖頭說道:「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把那顆紅豆給他,他只是虛有其表,什麼也不懂。」

    說完緩緩轉過身來,便待離去。

    羅雁秋一聽她提起紅豆,不禁靈機一動,大喝道:「什麼紅豆,是不是那顆佛珠?」

    綠衣少女倏然停步佇足,轉身說道:「我以為你全都忘記了呢?

    我給你的那顆不是和我這串佛珠一樣嗎?」她緩緩舉手,撫摸著胸前怔怔地出神。

    這時,羅雁秋四人才看到她頸間掛著一串佛珠,剛才,因為都被她絕世的姿容和高貴的氣度所吸引,而且那佛珠又是紅色,與室內燈光一樣,故沒有看清楚。

    羅雁秋剛自一懍,赤煞仙米靈身形疾如飄風,乘綠衣少女出神之時,一把將那串佛珠抓入手中,只聽一陣劈劈啪啪的脆響,早有十餘顆掉落地上。

    赤煞仙望著手中那串佛珠嘿嘿一笑,說道:「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說著俯身又搶落在地上的珠子。

    羅雁秋見米靈竟突然對一個嬌弱的女子如此粗暴,不覺有氣,冷冷說道:「站住!你從一個弱女子手中搶得,難道還是什麼光榮之事嗎?我以『九幽令牌』命你將此串佛珠還給她!」

    誰知赤煞仙米靈竟又發出一陣怪笑,說道:「師父吩咐過為了取得這串百妙佛珠,不惜採取任何手段,你的九幽令牌也吃不開了。」

    碧眼神雕胡天衢從旁接口道:「師父倒真是這樣交代過。」

    此時,那綠衣少女早氣得淚珠盈睫,但一聽到羅雁秋這般說,嬌面上卻又現出安慰之容。

    那七位華服老者早氣得身形抖顫,齊聲大喝道:「你們這些丫頭是死人,還不將他們圍住!」

    隨護那綠衣少女前來的八個女子,同時嬌叱一聲,身形晃處,早將羅雁秋等四人團團圍住。

    四人掃目一看,只見那八個綠衣少女手中各執著一樣東西,竟都是她們原來所持的樂器和宮燈。

    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久走江湖,一望之下,立時看出這八個少女各取方位,擺出了一種陣勢,不禁一懍。但轉而一想:即使你們是擺的什麼陣,光憑那燈籠和樂器也奈何不了我們,他倆人嘿嘿一笑,翻腕拔出背上的兵刀,喝道:「你們要幹什麼?」

    正北一方站的一個綠衣少女,似是這八女的首領,輕輕一搖手中洞簫,冷然說道:「不要多說話,眼下只有死、殘兩條路,任你們選擇一條。」

    她聲音儘管嬌柔如黃鶯出谷,但言詞神態卻冷峻至極。

    赤煞仙米靈怪笑兩聲,道:「女娃兒,好大的口氣,我就不信你能將大爺們困住。」

    倏地一振手中長劍,直向正北方那綠衣少女刺去。

    碧眼神雕胡天衢卻徑攻南方那綠衣少女。

    司徒霜依偎在羅雁秋的身邊,看他還在癡呆呆的發怔,倆人一時都未出手。

    哪知米靈長劍攻到,只聽那綠衣少女冷笑一聲,右手洞簫橫向上面一撩,直向來劍撞去,出手迅快絕倫。

    米靈陰陰一笑,貫注劍身的內力陡地加到十成,他想一舉震飛那綠衣少女的纖細洞簫,但是劍簫才一接觸,只聽「卡」的一聲輕響,那綠衣少女身形不動,而米靈卻感手腕一麻,長劍幾乎脫手,驚駭得疾然後退三步。

    在他想來這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能有多大功力,縱然從一出娘胎就練功,也難有什麼成就,他哪裡知道這站在北方的綠衣女子就是小婢綠雲。

    而在赤煞仙受挫的同時,攻向南邊的碧眼神雕也吃一次暗虧。

    羅雁秋一看情形,哪容他再袖手旁觀,翻腕拔出背上的白霜劍,但見銀芒閃耀,寒氣侵人,大喝一聲:「讓我者生,擋我者死!」一劍「起風騰蛟」,白霜劍幻化出三朵劍花,點向那攔路少女。

    那守住南方的綠衣少女,手執一盞宮燈,此時燭光早熄,只見她纖手一抖一拋,卻以那繫住燈籠的繩索,向白霜劍纏繞而去。

    羅雁秋哈哈一笑道:「這倒是別緻的兵刃,別緻的打法!」白霜劍往回一纏一帶,卻用劍刃向那細不可見的繩索削去。

    只聽一聲「撲哧!」嬌笑,響自圈外,那一向冷眼旁觀的綠衣少女嬌聲說道:「你上當啦,別看你寶劍鋒利,也削不斷她那緊系燈籠的天蠶絲!」

    果然,羅雁秋的白霜劍滑了開來,那持燈的綠衣少女也是嫣然一笑,狀甚得意。

    羅雁秋初試身手,竟連一個弱質女子也戰不下,不由大怒,白霜劍一抖,招化「浮雲掩月」,「八方風雨」,「飛鳳出巢」,唰唰唰一連三劍,灑起萬道寒芒,似劈似點,忽東忽西,同時攻襲三個不同方位的少女。

    他這一招詭異絕倫,威勢奇大,那三個綠衣少女又都是手執樂器,不敢硬撞,故只得閃身讓開,羅雁秋等才乘機衝出空隙,卻又被鄰近站立的少女補上。

    赤煞仙米靈見有機可乘,身形倏然躍起,右手劍「長虹經天」探臂右掃,左掌一式「雷霆萬鈞」反臂拍出。

    一片森森劍氣,夾著一股強凌絕倫的陰煞掌力,直衝過去,正西和正南的兩個持燈少女,吃那劍氣和掌風一逼,迫得疾向兩側退去。

    他就借那反臂拍出之勢,向前疾躍出七八尺,落出包圍圈外。

    但見綠衣飄飄,守在南方的兩個女子,同時振袂飛起,迅速無比的搶在米靈之前,一抖纖手,兩盞宮燈,直向米靈當頭打去,赤煞仙米靈還手不及,又被逼迴圈內。

    司徒霜在雪山派中是有名的紅衣女飛衛,論武功也算是一流高手,但在這八個綠衣女子面前,卻是無法施展,每向外衝出一次,未將人家逼退,自己反被人家迫回。

    這七個華服老者,卻是始終站立一旁,一言不發,但一個個雙眉微皺,顯是在思索著一件難決之事。

    此時,那站在圈外的綠衣少女突然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好了,別打啦,你們既然想要那串珠子,就拿去吧,其實,你們這些人也真笨得要死,既然想要,為什麼不明說,而要乘人不備,淬然出手搶奪呢?」

    她又微微一笑,轉向七位華服老者道:「又有客人來啦,事情也真湊巧,二十年沒來過一個外人,今天大家都來趕熱鬧,你還是和各位叔叔再出去迎接他們吧,看看是否又是些毫不講理的人。」

    說完瞥了羅雁秋等四人一眼,又道:「你們也先別走,看看是什麼客人來了再走不遲,反正我不為難你們就是了。」

    綠衣少女黛眉又是一顰,道:「爹爹,女兒要回『飛瓊院』去啦,我看你們也不必到莊外去接來訪的貴客,人家都早到了!」

    她語音剛落,便聽一陣哈哈大笑,響自廳外十餘丈處,隨之一個如破鑼似的語音響起,道:「想不到在我『祁連八全』的轄境內,還有這片化外之土,一但傳揚開去,那真是太大的丟臉之事!」

    那七位華服老人同時長眉一皺,轉身迎出廳外。

    而羅雁秋等四人在這一剎那也是暗自心驚!以他們目前的功力,自忖可辨十丈外飛花落葉,但有人來至廳外,竟還是渾然不覺,更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綠衣少女早已不知何時離去,廳內的綠衣小婢,也都蹤影不見!

    此時,那自稱「祁連八全」的八個人,已停身在大廳之前,原來是八個奇裝異服的漢子。

    司徒霜姑娘向八人掃了一眼,竟然「撲哧!」笑出了聲。

    原來那八個人不但穿著服式,身材高低胖瘦等各自不同,而其中斷腿缺臂,少耳沒鼻者,亦有四人之多,再看他們指手劃腳的表情,似乎盲啞聾跛俱全,倒真是名副其實的「八全」!

    那為首之人,是個身材瘦長,穿一件古銅長衫的眇目老者,他用陰冷的獨目,向廳內外掃了一眼,哈哈大笑道:「你們哪一個是主人,我祁連八全到來,居然大模大樣,不到莊外十里之處恭迎?」

    七位華服老人,同時長眉軒動,面現不悅之色,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人,嘴唇微動,方要說話。

    突地從祁連八全中,閃出一個身材粗短,著紅色勁裝,缺少右耳的中年壯漢,厲喝道:

    「你們這七個老鬼比我『千里聽音』穿得還要講究,這像什麼話!」

    說著疾探右臂,伸手抓出,只聽一聲裂帛大響,將離他最近一位老人的華服撕下來一大片。

    羅雁秋在一旁看得大是氣忿,冷哼一聲,便待挺身而出,卻聽赤煞仙米靈陰笑一聲,說道:「事不關已莫閒管,師兄,我們還是別趟這種渾水!而且人家沒請我們幫忙,你就是出手,人家也不一定高興!」

    羅雁秋一皺眉頭,心想:這話倒不錯,那綠衣女子所率領的八個小婢武功似都不弱,連她們都不管,想來定有所恃。

    那眇目老者哈哈一陣大笑道:「這位兄台說得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他說到此,倏然住口,探臂向地上抓去。

    赤煞仙米靈這才發現,那眇目老者拾起的,是方才滾落地上的一顆佛珠,但再想搶奪已是來不及,索性裝作未見。

    那眇目老者獨目瞟了佛珠一眼,「咦!」的一聲,面容陡變,回頭大喝道:「把這七個老兒拿下!」

    祁連八全中其餘七人,聞聲各跨一步,振臂抓住了七個華服老人的右臂,手下微一加力,七位華服老人齊都悶哼一聲,臉色慘變!

    此時,赤煞仙米靈見此情勢,黃眼珠一轉,向那眇目老者怪笑道:「閣下說得對,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現在不多打擾,就此別過。」

    他因已取得那串百妙佛珠,目的已達,雖然被那眇目老者撿得一顆,但也無關緊要。他知道祁連八全將七位華服老人抓住,便是要逼他們說出那百妙佛珠的下落,是以便想乘機開溜。

    碧眼神雕胡天衢又何嘗不知此點,於是瞟了羅雁秋一眼,也忙附和道:「師兄說得是,我們立刻就走!」

    羅雁秋方一皺眉頭,赤煞仙米靈道:「若師兄不願走,小弟等也不敢相強,只是恩師在我等臨行時有吩咐,為了……」

    他乾笑兩聲,狀至得意,大步向廳外奔去。

    碧眼神雕胡天衢也飛身相隨。

    只剩下司徒霜姑娘,仍默默地站在羅雁秋身旁,見狀急道:「師兄我們也走吧!」

    羅雁秋見赤煞仙米靈膽敢如此,不禁又急又氣,冷冷道:「你若願走,也跟他們走就是!」說完,轉首他視。

    司徒霜見羅雁秋如此對待自己,大是傷心,眼圈一紅,幾乎哭了出來。

    七位華服老人,雖被祁連八全扣住脈門要穴,痛苦不堪,但也同時轉首注視著司徒姑娘,面現愛憐之色。

    那眇目老者見赤煞仙米靈及碧眼神雕胡天衢走後,不禁哈哈大笑,好像為求之不得的事,羅雁秋和司徒霜雖然不走,但他已大大地放下心來,說道:「這位小兄弟既是不願走,就留下看個熱鬧罷!」

    轉首又向七位華服老人喝道:「快將百妙佛珠獻出,饒爾等狗命不死,不然,老夫就把你這片山莊夷為平地!」

    七位華服老人詫然互望一眼,齊聲道:「百妙佛珠?」

    那眇目老者一伸手,把才纔撿起的那粒佛珠托在掌心之中,舉在七位華服老人面前喝道:

    「不錯,就是這百妙佛珠!」

    七位華服老人不禁「啊!」了一聲,那年紀最長的老人說道:「這串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顆,可惜你們來遲了一步,被方纔那兩位拿去了。」

    那眇目老者陰陰一笑道:「想不到你這老不死的還是這般狡猾,你以為這句搪塞的話,就能騙過老夫嗎?」

    他冷哼一聲,續道:「不給你們點苦頭吃,諒也不肯交出。」

    轉首向祁連八全大喝道:「緊扣脈腕,加八成功力!」

    七位華服老人同時一聲慘呼,俱皆暈厥過去,委頓地撲倒地上。

    羅雁秋在一旁看得一呆,忖道:這七位老人難道真的不會武功?

    連祁連八全也不禁大感意外,一時怔在當地。

    此時,廳內外俱是一片寂然,只有那唧唧瞿瞿的蟲鳴和微風拂葉的簌簌輕響。

    驀然,一聲輕歎自廳外花叢中傳來,祁連八全不禁霍然一驚,齊聲大喝道:「什麼人?」

    他們聲音剛落,只見一陣枝搖葉落,自花木扶疏的大廳左端,緩緩走出了一個綠衣少女,直到面前,才看見她嬌靨之上,覆著一片蟬翼似的輕紗,隱隱約約仍可看見她那秀美的輪廓。

    祁連八全不禁同時一愕。

    羅雁秋卻暗忖道:原來她沒走!

    綠衣少女緩步到大廳前,看了地上的七位老人一眼,向祁連八全微笑說道:「他們是我的爹爹和叔叔,你們知不知道呀?」

    祁連八全雖俱是窮凶極惡之輩,但一見這個少女,卻如嚴冬沐浴了暖和的陽光,暴戾之氣頓去,都如木雕泥塑似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綠衣少女輕舒皓腕,向地下七位華服老人一指,又向祁連八全微笑說道:「我說這七位老人是我的爹爹和叔叔,你們聽到了沒有,怎麼不說話呀?」

    祁連八全齊都哦了一聲,道:「原來他們是姑娘的尊親長輩,這我兄弟等不知。」

    綠衣少女又微笑說道:「我知道你們一定不知道,所以才打傷了他們,要是知道的話定不會這樣心狠了。」

    那眇目老者見這綠衣少女,似懂事似不懂事,但在一顰一笑之間,皆令人對她生出無比的憐愛,早把謀取百妙佛珠的事放在一邊,聞言微笑道:「這是自然,若我兄弟知……」

    綠衣少女打斷他的話道:「那你們趕快就把我爹爹叔叔們治好吧。」

    祁連八全果都俯下身去,為七位華服老人推拿。

    綠衣少女又轉向羅雁秋道:「人家不知道七位老人家是我的爹爹叔叔,才出手誤傷,你既然知道了,卻也任他們被人打傷,不去制止或救援,看來你連這七個壞人也不如。」

    那七位華服老人本來是被祁連八全扣住脈腕,用力過猛疼痛得暈了過去,所以經他們各在「命門穴」上拍了一掌,便悠悠醒來。

    但祁連八全卻聽那綠衣少女罵自己是壞人,不覺大怒,就勢一探手,又將七位華服老人的右手抓住,齊聲怒喝道:「你說誰是壞人?」

    綠衣少女轉首一笑道:「自然是說你們啦!」

    眇目老者疑怒參半,說道:「姑娘罵我們是壞人?」

    綠衣少女道:「呃,不錯。不過你們都只是外形壞,比那些外形好,內心壞的人好得多。」

    祁連八全漫應一聲,怒氣全消,各各鬆開了七位華服老人被扣的脈腕。

    綠衣少女又轉身對羅雁秋道:「你是個好人。」

    羅雁秋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聞言哪還聽不出她話中的含意,冷冷說道:「我本來就是好人,難道還用你說?」

    七位華服老人剛剛清醒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但他們一見羅雁秋出言頂撞自己的愛女,不禁面容齊變。那年紀最輕的華服老人似是火性較大,怒道:「你這人怎的如此不識抬舉,說你是好人,還不好嗎?」

    司徒霜知道七位華服老人誤會了,接口說道:「老人家你們不知道……」

    她話尚未說完,綠衣少女打斷她的話說道:「是啦,你們不知道……不知道那個人有多壞。」

    羅雁秋怒道:「你說哪個?」

    綠衣少女笑道:「怎麼,你又不高興?」

    羅雁秋道:「我說你壞,難道你也高興嗎?」

    綠衣少女一聞此言,竟然眼圈微紅,疾轉嬌軀,偎在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人懷中,像受了無限委屈似地,嗚咽說道:「爹爹,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聽人說過我壞……」

    七位華服老人同時移身到綠衣少女身旁,臉上滿現焦灼與慈愛,其中一位華服老人大聲喝道:「你們這些丫頭都死啦,還不滾出來伺候小姐!」

    祁連八全驀然一驚,齊都轉首望去,只見綠衣飄飄,八個綠衣小婢疾掠而至。

    綠衣少女倏然離開那華服老人懷中,直向羅雁秋走去,八個綠衣小婢急步相隨。

    羅雁秋不由自主地退回一步,左掌當胸,右手蓄力,冷冷說道:「你要幹什麼?」

    綠衣少女走到他身前二尺之處,輕舒皓腕,說道:「拿來!」

    羅雁秋一怔說道:「拿什麼來?」

    綠衣少女道:「把我給你的佛珠還我。」

    祁連八全聞言一驚,一陣身形晃動,將羅雁秋和司徒霜倆人圍住,大廳內頓呈劍拔弩張之勢。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做事出爾反爾,真是……」

    祁連八全中突有人敞聲大笑道:「俗話說:『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是也不是?哈,小娃兒你別在孔夫子門前賣文章,我『絕聖』卻是個此中的大行家。」

    眾人齊向發話之人看去,只見是個面皮微白,身著藍色文士長衫的中年人,他得意地向前跨了兩步,生怕人看不到他似的,但舉步之間,身形忽高忽低,原來是個跛子,引得八名綠衣小婢齊都掩口輕笑。

    羅雁秋微皺眉頭,探手摸出那顆佛珠,擲還綠衣少女手中。

    眇目老者大喝一聲,祁連八全齊探手向綠衣少女手上抓去。

    八個綠衣小婢齊地一聲嬌叱,各揮手中樂器和宮燈迎上。

    祁連八全冷哼一聲,撤掌收勢之間,也各將兵刃亮出,嚴陣以待。

    羅雁秋將那顆佛珠擲過綠衣少女後,似乎連看也不屑看她一眼,向司徒霜說道:「咱們走!」大步向廳外走去。

    綠衣少女嬌軀一陣顫抖,直待羅雁秋和司徒霜跨出廳門,她才嬌叱一聲,道:「你真的要走嗎?」

    羅雁秋停足轉身,冷冷道:「不是真的,難道是擺樣子給你看嗎?」

    綠衣少女輕移蓮步,也緩緩向廳外走去,說道:「這佛珠還是給你吧。」

    舉手將那顆佛珠向雁秋遞去。

    羅雁秋冷冷說道:「縱然那顆佛珠是稀世珍寶,我羅雁秋也不屑一顧,你還是留下送與別人吧。」

    綠衣少女輕歎一聲,道:「你以為天下最貴重之物,就是稀世珍寶嗎?」

    羅雁秋一怔道:「那個自然。」

    眇目老者哈哈一笑道:「這位兄弟要是不要,姑娘就送與我兄弟吧。」

    綠衣少女道:「你們既想要就拿去好啦。」隨手將那佛珠向眇目老者拋去。

    羅雁秋剛才只是和綠衣少女賭氣,此時一見有兩顆百妙佛珠都落入祁連八全手中,怎肯甘休,大喝一聲,探臂向那眇目老者手中抓去。

    那眇目老者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怎麼這般不講理?」飄身讓開。

    祁連八全中,突然閃出一個獨腿拄拐老者,單拐點地,錚然有聲,望著羅雁秋不屑地說道:「你再不乖乖地給我滾,我『鋼拐鎮關西』就打發你回老家。」

    他話聲未落,手中鋼拐一頓,拐化「烏龍穿雲」,呼地一聲,逕向羅雁秋上盤擊去。

    羅雁秋冷笑一聲,身形向右斜跨三尺,避過拐勢,同時翻腕拔出白霜劍,只見寒芒乍閃,一招「雲霧彌天」,反手劈出,直掃對方中盤。

    那自稱「鋼拐震關西」的斷腿老者眼見劍氣襲人,不禁暗生驚駭,虎吼一聲,身形筆直地向後倒去。剛剛避過白霜劍以後,鋼拐借勢向後一點,身形反向前疾飄,那支獨腿一伸一縮,逕踢羅雁秋的氣海重穴。

    這一式避招還招,怪異己極,羅雁秋雖是武功高強,但畢竟對敵經驗不足,迫得他猛吸一口真氣,急收小腹,同時向後飄退五尺。

    羅雁秋這一交上手來喪失了先機,不禁大怒,長嘯一聲,喝道:「你們這些老殘廢就一齊上吧。」

    「鐵拐鎮關西」哈哈大笑道:「小娃兒,白白的面皮這般不害噪,倒是你們兩個一起上,也未必是老夫單拐的敵手。」說著,單腳一跳,掄動鋼拐,呼地一聲,逕向司徒霜襲去。

    司徒霜早已蓄勢戒備,但見拐勢沉重,卻也不敢硬接,嬌軀微晃,閃在一旁。

    那「鋼拐鎮關西」這一拐本是虛招,拐到中途,倏然橫掃,招演「伏地追風」,直奔羅雁秋下盤。

    羅雁秋大喝一聲,全身功力盡聚右腿,逕以血肉之軀,向掃來的拐勢踢去。

    「鋼拐鎮關西」陰陰一笑,道:「小子你找死!」半途中功力加至九成。

    誰知腿拐相觸,「鋼拐鎮關西」只覺虎口發麻,一陣疼痛,鋼拐把持不住,「當嘟」一聲,被踢飛出去三丈!

    在場之人俱都大驚失色,尤其是祁連八全,更想不到這娃兒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功力。

    那綠衣少女嗯了一聲,星眸中閃射出奇異的光芒。

    片刻的驚愕之後,眇目老者淒然大笑兩聲,翻腕拔出背上劍便要出手。

    陡然,一個身著灰色短褂之人,兩眼發直,猶如殭屍般,一聲不響,舉起虯龍棒,向羅雁秋當頭壓下。

    羅雁秋冷笑兩聲,右手白霜劍,硬撞時方虯龍棒,左掌招演「赤手搏龍」,由側面搶攻,右腳同時飛起,踢出一招「巧叩天門」,這三招攻守各異,力道分用,不但使祁連八全中的「鬼啞」吃了一驚,就是連那眇目老者也感心頭一震。

    鬼啞一上手,立時被迫落下風,只聽他「哇哇」兩聲,左掌招化「推窗迎月」硬接羅雁秋一擊,順勢轉身,讓開一腳,但虯龍棒卻無法避開對方白霜劍,只聽「哧!」的一聲,那兒臂粗細,三尺二寸長的精鋼虯龍棒,已被切為兩段。

    瞬息之間,羅雁秋連挫祁連八全兩名高手,在場之人,無不大大驚駭。

    眇目老者氣得鬚髮顫動,冷笑兩聲道:「小兄弟,好俊的武功!

    你可有膽量闖闖我的『八全大陣』嗎?」

    羅雁秋見自己連勝倆人,豪氣大熾,傲然說道:「你就是十全大陣,羅雁秋也要衝得它七零八落!」

    眇目老者臉色倏變,回頭大喝一聲:「各就方位!」

    一陣人影閃動,祁連八全已在大廳之外各就方位,將羅雁秋圍在中間。

    羅雁秋掃目一看,只見祁連八全各抱兵刃,垂首閉目,面容一片肅穆,他哪裡知道這是「八全大陣」發揮神妙威力的關鍵,反而哈哈大笑道:「你們先都把眼睛睜開來,不要裝模作樣故作神秘。」

    他環視一周,見祁連八全仍然閉目垂首,一動不動,對他的話直如未聞一般,不由冷哼一聲,怒道:「你們若是想死得糊里糊塗,那也怪不得我!」

    手中白霜劍一揮,閃起一道銀虹,一招「直叩南天」,直往正北方眇目老者撲去。

    那眇目老者聽風辨位,知道長劍襲來,獨目倏然一睜,微一側身,一招「宇宙混沌」,封架來勢。

    倆人這一交手,「八全大陣」立時起了變化,那眇目老者長劍揮出時,並不與羅雁秋的白霜劍相觸,虛晃一劍,忽然向旁側避去。

    羅雁秋一得空隙,不禁哈哈笑道:「衝出去,還不是易如反掌?」

    他聲音未落,身形急向那空隙縱去,突然人影閃動,那西北方的紅衣缺耳漢,已欺身擋住去路,手中兩隻判官筆,一招「兩儀初開」,幻化出兩道長虹,分向上下兩路點到。

    羅雁秋冷笑一聲,白霜劍上格下封,那紅衣缺耳壯漢,想是對他削鐵斷玉的寶刃心存顧忌,在筆劍將接之時,已撤招收勢,晃身閃開,原守在西方的「絕聖」,卻又舞起一片扇影攻上。

    羅雁秋畢竟年輕氣盛,對敵經驗不足,他方才連克兩敵的驕狂之氣,在經過八全大陣兩招變化之後,仍不知其中厲害,虎吼一聲,凌空躍起,劍化「長虹貫日」,逕向正南方的「聾道」攻去。

    「聾道」想不到羅雁秋突然向自己施襲,驚慌之下,鐵拂塵倉促掃出,但見一片細絲飄飛,拂塵尖端已被白霜劍削斷。

    只聽一聲嬌呼,那綠衣少女在陣外說道:「別打啦,這樣打下去,誰勝了都不算本事。」

    羅雁秋一怔,道:「為什麼?」

    綠衣少女不答他的話,卻向眇目老者說道:「你們憑什麼『八全大陣』,仗著人多勢眾和陣勢的變化,即使困住他,也不是件體面之事。」

    羅雁秋見她如此說,心中暗暗高興,忖道:這才是公平之論。

    他乃是恩怨分明之人,一切全憑自己好惡,既聽綠衣少女幫著自己說話,不禁面現感激之色衝口說道:「這話不錯,你們即使困住我,也不是件體面之事!」

    但綠衣少女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接道又冷冷說道:「不過若憑仗兵刃的鋒利,使對方不敢招架還擊,則勝了也是大大地丟臉。」

    祁連八全聞言,齊都縱聲大笑。

    但羅雁秋卻羞得俊面微紅,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眇目老者微笑說道:「若依姑娘的高見,怎樣才算公平呢?」

    綠衣少女道:「你們都別用兵刃,一個打一個,各憑拳掌分勝負,就公平啦。」

    眇目老者不禁暗暗躊躇,心忖:這娃兒剛才能以血肉之軀和鋼拐相撞,內力定是大得驚人,若單打獨鬥,仍難有必勝的把握。

    他方自猶豫不決之間,突聽他身後響起一聲虎吼,說道:「俺恨地無環和這小子打上一架!」

    眾人舉目看去,原來是個高大粗壯,虯髯紅面的和尚,手中提著個重逾千斤的方便鏟,左邊大袖飄飄,斷去一臂。他說完話,把方便鏟住地下一頓,只見火星四射,整個鏟頭沒入鋪地青石之中。

    眇目老者哈哈大笑道:「這位小兄弟若能在拳掌上勝過這酒肉和尚,我們祁連八全立時認罪服輸,並且將兩顆佛珠交出。」

    他想這「恨地無環」一掌擊出力逾千鈞,裂獅斃虎,尚是易如反掌,若還不能勝這年紀輕輕的少年,那便再也無話可說了,是以說出這番大話來。

    羅雁秋傲然一笑道:「既如此,就請進招吧。」

    「恨地無環」大步而出,行走之間,帶動呼呼勁風,煞是嚇人!

    綠衣少女秀眉微顰,微微一笑道:「嗯,看你這野和尚倒有點蠻力。」

    「恨地無環」哈哈一笑,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十分得意地說道:「謝謝姑娘的誇獎,俺的『滿力』使出來,能把地弄翻,可惜地上沒有下手的地方,所以才叫『恨地無環』。」

    他把「蠻力」說成「滿力」,直逗得八位綠衣小婢,齊都撲哧一笑!

    綠衣少女也忍不住格格一笑,然後正色說道:「你等下打架的時候,下手可要有點分寸,我們這七絕山莊內不準死人。」

    羅雁秋冷冷接道:「難道你們七絕山莊的人都不死嗎!」

    七位華服老人聞言,齊都面色微變,那年紀最長的老人不悅道:「今天是我們七絕山莊百年來的大喜之日,豈可說出這等不吉利的話來?」

    羅雁秋道:「生死乃必然之事,也沒什麼吉利不吉利。」

    眇目老者哈哈乾笑兩聲說道:「動手比試,拳腳無眼,死傷亦甚平常。」

    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人道:「那就請諸位到莊外動手吧。」

    他仰望了一下天色,又道:「眼看子時即至,本莊百年盛典行將結束,諸位請吧,恕老朽等不遠送了。」

    綠衣少女回首瞟了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人一眼,嬌憨地說道:「爹,既是有人想死,就叫他死吧,人家老遠趕來,要以一死來慶祝我們七絕山莊建莊百年大慶,這番好意,你還忍拒絕嗎?」她說完之後,故意瞟了羅雁秋一眼。

    「恨地無環」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真會說話,俺可不是專門跑來送死。你可是說的他嗎?」

    羅雁秋傲然說道:「只怕未必,野和尚,廢話少說,你儘管出手就是。」

    「恨地無環」再不答話,呼地一掌向羅雁秋胸前拍去。掌挾呼呼嘯風,威勢端地驚人,嚇得七位華服老人紛紛避開。

    羅雁秋雖是豪氣干雲,也自不敢大意,疾向一側躍開八尺,饒是如此,他的衣袂也被掌風震得颯颯作響。

    「恨地無環」仰面哈哈大笑,道:「要打就打實在的,躲躲閃閃可不算數!」

    他語音剛落,驀覺一陣奇寒透骨而入,不自覺地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愕然說道:「怎麼天氣忽然冷起來啦?」

    原來羅雁秋並未如何作勢,已輕描淡寫地將陰煞掌施出,還算他存心仁厚,若將「玄陰九柔神功」施出,「恨地無環」當場便要寒發而死。

    綠衣少女在一旁卻看得清清楚楚,輕歎一聲,說道:「別打啦,再打下去你就非要凍死不可了。」

    「恨地無環」一怔說道:「姑娘你可不能老幫著他,剛才你怕俺一掌把他打死,說什麼七絕山莊不准打死人,其實俺也沒存心將他打死,只是想教訓他就是了,現在怎麼又不叫俺打了,這不是太偏心嗎?」此人渾渾噩噩,但心地卻很善良。

    綠衣少女道:「他練的是一種左道旁門的陰柔掌功,你已受傷了,還怎能再打?」

    羅雁秋不解地說道:「『左道旁門』是什麼?」

    祁連八全中突有一人敞聲大笑道:「左道旁門就是邪魔外道,不是好人,小娃兒,看你武功不弱,怎的處事卻這般差,我看你還是拜我『絕聖』吟上幾年四書五經吧。」

    羅雁秋一聽綠衣少女譏諷自己,不禁俊面微紅,怒道:「你若再敢出口傷人,就別怪我和你們女孩子一般見識,哼!真是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

    他確是聰明絕頂,記憶驚人,方才祁連八全中「絕聖」的一句話,早已印入他的心中。

    此時,那眇目老者果然將兩粒佛珠交給羅雁秋。

    祁連八全雖是草莽之人,但卻也極重信諾。

    綠衣少女輕移蓮步,走到羅雁秋的面前,但卻向司徒霜說道:「他連你也罵上啦,你怎麼不生氣呀?」

    司徒霜姑娘一直在旁默然不語,思索著許多難以解決之事,不料綠衣少女竟突然向她這般說,錯愕了半晌,微微一笑,卻是未說出話。

    綠衣少女冷冷一笑道:「看你挨了罵,還覺得很得意呢!」

    司徒霜怒道:「他是我師兄,就是罵我兩句,也不是什麼丟人之事!」

    綠衣少女輕舒皓腕,「啪」的一聲脆響,打在司徒霜嬌面之上,冷冷說道:「天下女子若都像你一般不知人世間羞恥之事,那……」

    她話尚未說完,羅雁秋驀然大喝一聲道:「住口!」

    綠衣少女回過頭來,秋波流轉,看了羅雁秋一眼,格格笑道:「怎麼,打了她,你心疼了是嗎?」

    羅雁秋冷哼一聲,說道:「你再瘋瘋癲癲,胡說八道,我就不客氣了!」

    綠衣少女又走前了一步,微笑說道:「難道你還要替她報仇嗎?」

    羅雁秋不自主地退後一步,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七位華服老人與八個綠衣小婢齊都臉色大變,紛紛向羅雁秋和司徒霜立身之處走去。

    祁連八全卻乘著這劍拔弩張的一刻,扶著受傷的「恨地無環」

    離去。

    羅雁秋向周圍環掃了一眼,冷哼一聲,翻腕拔出背上的白霜劍,大喝一聲道:「你們要想打,就一齊上吧!」

    此時司徒霜也將長劍握在手中,恨恨地瞪視著綠衣少女。

    綠衣少女看了羅雁秋手中的白霜劍一眼,不屑地說道:「你仗著那把劍嚇唬人,但在我眼中,卻不過是塊頑鐵而已。」

    羅雁秋道:「不服氣就動手試試?」

    綠衣少女道:「你真敢和我打?」

    羅雁秋傲然說道:「堂堂七尺男子漢,說不成還怕了你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綠衣少女身旁的八名小婢,嬌叱一聲,飛身迎上。

    卻聽綠衣少女說道:「你們還不退下,難道真要人家說我們以眾凌寡嗎?」

    她又轉對七位華服老人一笑說道:「爹爹和各位叔叔放心,他打不到瓊兒的。」

    羅雁秋含怒出手,右手劍招招絕學,左手掌著著殺手,一連十八招,那綠衣少女卻未還手,身形猶如穿花蝴蝶般,在掌風劍影中遊走,對他的森森劍氣與陰狠至極的玄陰九柔神功,也似全不放在心上。

    二十招過後,羅雁秋倏然收劍停手,滿面羞憤地向司徒霜說道:「我們走!」當先轉身大步而去。

    那綠衣少女看著羅雁秋漸去漸遠的背影,癡呆呆地一言不發。

    七位華服老人齊都面現緊張之色,走到綠衣少女身前無限慈愛地說道:「瓊兒,你怎麼啦?」

    綠衣少女仍是不言不動,對七位老人的關懷垂詢,恍如渾然不覺,一雙明亮的星眸,仍然注視著羅雁秋的去向。

    一陣夜風,吹拂起她的綠長裙,也吹得週遭花草樹木起了一陣簌簌輕響,大廳外幾個人都癡呆呆地站著,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約有盞茶時光之後,那綠衣少女才發出一聲幽幽輕歎,喃喃說道:「錯了!錯了……」

    她語聲幽怨淒切,在颯颯秋風和沉寂夜色中,聽來分外哀怨擾人。

    七位華服老人像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同聲說道:「瓊兒,什麼錯了?」

    綠衣少女柔和的目光,緩緩的睨了七位華服老人一眼,靜靜地說道:「爹爹和各位叔叔做錯了。」

    七位華服老人同時鬚眉顫動,惶惑地說道:「爹爹叔叔等哪裡錯了?」他們因愛女心切,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是以心中惶惶不安。

    綠衣少女道:「唉!別說啦。」她倏然別過頭去。

    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人滿面愛憐之色,顫聲道:「瓊兒,若爹爹做錯了什麼事,使你不快樂,爹爹就……」

    綠衣少女淒然一笑道:「爹爹,你看瓊兒不是很快樂嗎?」

    七位華服老人見綠衣少女說話時,星眸中淚光隱現,不禁大為傷痛,齊聲說道:「瓊兒!」

    綠衣少女嗯了一聲,道:「爹爹叔叔喊瓊兒有什麼事嗎?」

    那年紀最長的華服老者淒然說道:「明天你還是回到你師父那裡去吧。」

    綠衣少女道:「我若在師父那裡,不穿這身綠色禮服,也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七位華服老人又都愕然說道:「你這身綠色禮服可有什麼不妥?」

    綠衣少女幽幽道:「唉!別說啦,以後我再也不穿這撈什子綠色禮服了,若穿著那身白衣,也許……」她倏然住口,轉向那八個青衣小婢道:「天不早了,我們回飛瓊院去啦。」

    莊外梆鑼三響,原來已是三更了!

    且說羅雁秋見自己連攻了綠衣少女二十餘招,連人家的衣角都沒沾上。他乃是心高氣傲之人,一旦敗在一個女子的手中,不禁大是懊惱,遂和司徒霜向七絕山莊外奔去。

    走出莊外,人家仍然以待客之禮相送,又回到他們初進七絕山莊的谷口,他悶了一肚子的氣和滿腹委屈,無處發洩,竟然不辨方向,低頭向前疾奔。司徒霜見這般情形,也不敢多言,只好緊隨身後。

    他們在崇山峻嶺中一連奔行了兩個多時辰,天已大亮,此時已不知離開七絕山莊多遠和置身何處。

    羅雁秋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奔行,憤怒之情全消,他登臨在一座峰頂上,茫然四顧,腦子中也像是一片空白,半晌之後,才啊了一聲,失聲叫道:「我們現在置身何處了?」

    司徒霜一怔,連忙接道:「我們離開七絕山莊後,好像是一直往東北方向奔行,現在也不知身在何處,師兄且坐下休息片刻,待會找個獵人樵夫問問住唐古拉山的路徑,再行登程吧。」

    羅雁秋喟然一歎道:「我學得師父六七成武動,卻連一個女子也打不過,還有何顏面回去?」

    司徒霜一顰秀眉,說道:「那綠衣女子的師父不知是什麼人,看她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就是師父自己,也不定一定打得過她,你又何必為此耿耿於懷?」

    羅雁秋恨聲道:「不雪此恥,誓不為人!」他忽然想到連師父都可能不是她的敵手,自己報仇雪恥之事,大成疑問,不禁又垂下頭,發出一聲黯然長歎。

    一陣山風吹起他身上的衣袂,變得那麼孤獨和沮喪。

    司徒霜想起他的種種遭遇和血海深仇、彌天情孽,不知未來結局如何,又想起自己的伶仃孤苦與命運的捉弄,不由悲從中來,淚水凝睫,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

    羅雁秋倏然回首,瞥了司徒霜一眼,詫然說道:「你歎的什麼氣?」

    他一眼看見司徒霜的淒苦神色,不禁大是憐惜,溫和地又說道:「你可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嗎?」急步向她身前走去。

    司徒霜被他這一問,頓時引起一腔愁懷,滿腹辛酸,嚶嚶一聲,竟伏在羅雁秋的胸前大哭起來了。

    羅雁秋本是天生情種,自是深悉司徒霜對他情意,但因他是首座弟子,下面還有兩個比自己年齡大得多的師弟,必須自持身份,是以裝作渾然不知。

    此時一見她傷心得痛哭起來,而且又無他人在場,不禁動起憐香惜玉的情懷,他用手輕拂著司徒姑娘的如雲秀髮,微帶歉意地說道:「唉!我使你受了委屈是嗎?」

    他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說出來,每一字都充滿了真摯的情感,聽得司徒姑娘芳心中大是感動,只此一句話,已勝過千言萬語,她倏然抬起頭,星眸中散發出激動的神色,道:

    「你哪會使我受過半點委屈來,都是我不好,有時說話惹你生氣。」

    她說得柔順無比,在羅雁秋面前,變得如羔羊一般,這昔日叱吒風雲的雪山派紅衣女飛衛,一旦為情所縛,英風豪氣全失。

    羅雁秋舉袖擦乾了她嬌靨上的淚痕,柔聲說道:「別瞎說了,我從來就沒生過你的氣。」

    司徒霜展顏一笑,嬌若春花,楚楚動人,沉緬在從未有過的幸福之中。

    羅雁秋說道:「你發的什麼怔?走吧,若是在日落前找不到人家,我們就得挨餓了。」

    當先向峰下奔去。

    他們本無目的,只顧低頭往奔,兩個時辰之後,也不知又走了多少路程,仰首天空,麗日高懸,原來已是正午時分。倆人在七絕山莊折騰了一夜,又奔行了一上午,早覺飢腸轆轆,放緩腳步,遊目四望,但見空山寂寂,哪有半點人影?

    司徒霜內力本不如羅雁秋精湛,何況女子的先天秉賦又差,她全力跟隨著羅雁秋奔弛,早累得嬌喘噓噓,舉袖輕拭香汗,說道:「別跑啦,休息休息再說吧。」

    羅雁秋回首看了她一眼,隨揀了一片濃蔭坐下,苦笑道:「看來餓是挨定啦,我們且坐下運氣行功一遍,也許會好些。」說完,便即垂首閉目。

    他們倆人各把真氣調勻,周遊四肢百穴,奇經八脈,一遍行功完畢,氣納丹田,神歸紫府以後,便覺心靜神和,疲乏飢渴也感頓去。

    倆人正想動身前行,驀然,一陣朗朗的吟哦之聲,遙遙傳來:「乾坤一轉丸,日月雙飛箭。浮生夢一場,世事雲千變。萬里玉門關,七里釣魚灘。曉日長安近,秋風蜀道難。休干,誤殺英雄漢,看看,星星兩鬢斑!」

    那吟哦之聲,雖是遙遙傳來,但入耳卻清晰異常,羅雁秋雖不完全懂得其中含意,但卻不禁脫口說道:「此人好深厚的內力!」

    司徒霜一聽,那歌詞中充滿著人生哲理,而出世的思想更為顯著,知道此人定是一位風塵中的俠隱人物,好奇之心大起,說道:「既然有人,我們就去看看好嗎?現在雖是暫時不饑不渴,但若能問問路或置辦點乾糧,也好留著明天吃。」

    羅雁秋早被那人的深厚內力所吸引,說道:「好,我們就去看看。」當先向那發聲處奔去。

    二人越過一座峰頭,舉目看去,不禁怔住!

    只見一座山坡之上,建著一椽茅舍,後面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森森樹林,前面卻是數株老梅,兩叢修竹,另外一棵如蓋大樹下,正坐著一個白髮如銀,身著玄色布衣的老婆婆,她正自聚精會神地紡紗。

    倆人停足愕然之間,那老婆婆已停止紡紗,顫巍巍地站起來,望著他們一笑說道:「你們兩個娃兒可是迷了路?不然怎會誤打誤撞地跑到這裡來。」

    羅雁秋和司徒霜緊走一陣,已到那老婆婆身前,他一見老婆婆滿面慈祥,頓感如沐春風,不禁想起自己母親,他雖是不諳世俗禮數之人,但也不由變得十分恭謹,一笑說道:「老人家,你這大年紀了,怎麼還要自己紡紗,可別累……」他突然想起方才聽到的那內力充沛的吟哦之聲,知道這老婆婆決非常人,是以倏然住口。

    那老婆婆一笑,讚許地說道:「你這娃兒竟有這般好心,難得難得!」

    司徒霜上前斂衽一禮,道:「老前輩,就只你一人住在這裡嗎?」

    老婆婆微微一笑道:「我那老伴終日在深山大澤中採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幾次,唉,差不多就算我一個人住在這裡!」

    羅雁秋衝口說道:「老人家,那你不覺害怕嗎?」他想著這老婆婆雖會武功,但孤單單的一個人,住在荒山野嶺之中,不覺大是關心,是以流露出真摯的情感。

    那老婆婆慈祥地一笑,說道:「我這大年紀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仰望了一下天色,又道:「你們兩個娃兒都還沒吃午飯吧?

    我正好燉了一隻肥大的山雞,你們快點來吃。」說著顫巍巍地向茅舍走去。

    羅雁秋和司徒霜雖說行功過後,飢渴頓去,但那也只是一種暫時的抑止,此刻一聽說有得吃,不由垂涎三尺,頻嚥口水,也不推辭,大步隨後跟去。

    老婆婆當即在廚下端上來一鍋,揭開鍋蓋,裡面猶自熱氣蒸騰,然後又拿來幾個饃饃,說道:「你們來吃吧,雖是野味,但味道還不錯。」

    羅雁秋從不知道客氣寒暄,但卻對這老婆婆發出由衷感激,微微一笑道:「謝謝你老人家啦!」扯下一隻雞腿,就著饃饃,大嚼起來。

    司徒霜輕顰黛眉,嬌嗔地說道:「看你,老人家還沒吃哩!」

    那老婆婆一笑說道:「這山雞肉我都吃膩了,你們別客氣。儘管吃就是。」

    說著,把一隻雞腿遞到司徒姑娘手裡。

    片刻工夫,羅雁秋已先自吃飽,離座而起,司徒霜也跟著放下碗筷,雖未吃飽,但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驀然,一聲長嘯劃空而來,那老婆婆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娃兒趕得真巧,我那老伴兒回來了,這位姑娘別客氣,請繼續吃,我去接接他。」說著,原坐姿勢不動,騰身向門外飄去,羅雁秋被那迅捷的身法一驚,再急步至茅舍門前時,那婆婆的身形已在數十丈外了。

    只聽對面山峰上一聲龍吟大笑響起,一條人影如流矢劃空,一閃即至,竟是一個鬚髮皆白,面貌清瘦的玄衣老者。

    他調侃地說道:「老婆子,看你有了客人,我這老伴兒要不要,倒是無所謂了。」

    兩個老人說說笑笑,伉麗情深,連羅雁秋和司徒霜也看得十分羨慕!

    那玄衣老者距羅雁秋還有數十丈之遠,便聽他「咦」的一聲,大呼道:「羅兄弟,你還認得我這老哥哥嗎?」撇開老伴不顧,竟自當先向羅雁秋疾奔過來。

    須知,羅雁秋對那老婆婆生出孺慕之情,將她視如己母,此刻一見那玄衣老者撇開那老婆婆不管,呼喊自己,先是一怔,繼之則為那老婆婆抱不平,大感不悅,冷冷說道:「你這老頭兒,大喊大叫個什麼?我雖是姓羅,但卻不是你的羅兄弟!」

    那老者愕然停足,又向羅雁秋仔細打量了一陣子,才喟然說道:「羅兄弟,我們才年餘不見,難道就把你葛大哥忘了嗎?唉!自武當山七星峰下一別,我就回浙東點蒼山將老伴遷來此處,一方面為雪山派玉皇堂堂主百步凌波譚玉笙已然打聽到我的隱居之處,再者我也想為兄弟打聽仇人的下落,才……」

    羅雁秋冷冷截斷他的話道:「你這老頭兒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哪裡有什麼仇人?」

    那老者雙眸中突然神光暴射,鬚眉軒動,神情激動異常,卻向司徒霜大喝道:「你可是雪山派的紅衣飛衛司徒霜嗎?」

    司徒霜不知道老者就是三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南天叟,而且也不知道老者和羅雁秋是什麼關係,是以只在一旁靜聽,見他竟認識自己,又提起自己的來歷,不禁嬌面微紅,赧然道:

    「晚輩正是司徒霜,但已不是雪山派的紅衣女飛衛了。」

    南天叟詫然道:「這話怎說,你是不是勾引了我這位羅兄弟,一起私奔來此?」

    他想起玄衣仙子杜月娟勾引談笑書生諸葛膽的事,而且見司徒霜羞赧的神情,更以為羅雁秋不認自己,是因為她的關係,是以急怒間,口不擇言,說出這番話來。

    司徒霜還要開口,羅雁秋卻怒吼一聲,說道:「她是我師妹,和我一起出來,是奉師父之命,你說哪個私奔?」

    南天叟更感奇疑,說道:「令師東海三俠,何時收她做的徒弟?」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我師父是玄陰叟,我才不知道什麼東海三俠。」

    南天叟突然仰天狂笑,笑聲淒厲而悲傷,喃喃說道:「果然我猜得不錯,和諸葛膽一樣。」

    那老婆婆在一旁聽得怔住,此時插口道:「你說這娃兒姓羅,可是一年前在大巴山慨贈紫紅靈膽,救活我這條命的羅雁秋。」

    南天叟突地目現奇光,大聲說道:「不錯!」他激動之情頓去,和顏悅色地向羅雁秋問道:「小兄弟,你身上可有一塊青翠玉珮嗎?」

    羅雁秋劍眉一皺,噫的一聲,說道:「你怎知我身上可有一塊青翠玉珮?」隨即探手取出。

    那老婆婆的神情,也自微感激動,脫口說道:「那不是龍鳳玉珮嗎?」

    羅雁秋一笑說道:「不錯,上面確隱現著一龍一鳳,老人家若是想要,我就送與你吧。」

    伸手將那塊龍鳳玉珮送至那老婆婆的面前。

    那老婆婆方接在手中,南天叟臉上早已變色,厲喝道:「還他!

    我以龍鳳玉珮換他的紫紅靈膽,救活了你一條老命,雖然尚不足報答,但在武當山七星峰下我卻也救過他一次,現在是誰也不欠誰的人情,他不認我就算啦。」

    羅雁秋見南天叟對那老婆婆疾言厲色,大是不滿,冷冷道:「這塊玉是我的,我願給她老人家,你管不著!」

    南天叟聞言一愕,卻不知為何羅雁秋對自己的老伴如此好,於是詫然問道:「他們倆人來此多久?」

    那老婆婆答道:「才比你早來了半個時辰,一頓飯還沒吃完呢,問這幹嗎?」說著,又向羅雁秋一笑道:「我只不過是想看看這塊玉是否和我的一樣,你還是自己留著罷。」於是又交還羅雁秋手中。

    司徒霜從他們的對話中,已對羅雁秋和這老者的一段淵源,知道了個大概,她微啟櫻唇,低低說道:「老前輩,這是個誤會,晚輩想……」

    南天叟冷哼一聲道:「什麼誤會,還不是因為你這不知羞恥的女子!」

    司徒霜本想將羅雁秋的遭遇說出,哪知南天叟先入為主,認定是她勾引羅雁秋,像玄衣仙子杜月娟勾引談笑書生諸葛膽一樣,不願聽她說下去,而且還罵她不知羞恥,這大大損傷了她少女的自尊,銀牙一咬,強自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向羅雁秋說道:「師兄,我們走吧。」

    南天叟此時不再理會倆人,大步向茅舍內走去。

    那老婆婆喟歎一聲,說道:「你總算救過老身一條命,我這裡有幾粒丹丸,功能療傷解毒,培元益氣,你就帶在身邊,日後也許會有用處。」說著,取出一個羊脂般的玉瓶,裡面盛了三粒色呈艷紅,綠豆大小的藥丸,交在羅雁秋手裡,轉身也向茅舍走去。

    羅雁秋茫然地接過玉瓶,看著老婆婆顫巍巍的身形,視線逐漸模糊……

    羅雁秋和司徒霜離開南天叟隱居之處,逕自往南方奔行。

    數日之後,他們已離開祁連山區,在一個小鎮上備好了乾糧飲水,卻轉向東方關內而行。

    一日正午時刻,他們正在一個山坡的大樹之下,吃著乾糧,遠處突地隱隱傳來喝叱之聲,羅雁秋內力精厚,他仔細一聽,已知數里外,正有人相搏,當即一躍而起,將隨身東西帶好,面現興奮之色,說道:「你聽到打鬥之聲沒有?我們看熱鬧去。」

    說完也不管司徒霜同不同意,逕自向那發聲處奔去。

    倆人各展上乘輕功,一陣奔馳,便來在一個小小的山坳之中,只見四人兩對,打成一團,羅雁秋和司徒霜在打鬥處十丈之外一個大石後隱住身形,運目看去,不禁愕然怔住。

    原來其中倆人,正是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另外倆人,一個手舞一對子母鴛鴦圈,身著淺灰破衣,足登草履,腰中橫扣一道淡黃絲帶,滿身的油膩,一頭蓬鬆亂髮,看樣子瘋瘋癲癲;一個五短身材,大頭環目,天藍色破大褂長僅及膝,赤足草履,滿臉油光,鄂下留著稀疏的花白鬍鬚,手中使的卻是一根軟索蛇鏈,看來倆人俱是五旬左右。

    四人正打得難解難分,看武功,赤煞仙米靈最高,但碧眼神雕胡天衢卻是最弱,扯平起來,正是個半斤八兩,一時難分勝負之局。

    羅雁秋因對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擅自離開感到不悅,是以也不願現身相助。

    這是一場武林中罕見的搏鬥,奇招百出,變化無窮,直看得羅雁秋眉飛色舞,大是高興。

    驀然,又是數聲長嘯,破空傳來,只見三條人影,如流矢劃空電射而至。

    為首之人,年約六旬,身著藍色道袍,足登逍遙福字履,背插寶劍,胸前白髯飄飄,氣度雍容,後面倆人,一年約五旬,花白鬍鬚,臉型瘦長,雙目成凌,一個黃面長髮,雙目深陷,俱是道家裝束。

    這三人一現身,那手持軟索蛇鏈的老者,陡地施出一招「推波逐浪」,將赤煞仙米靈迫退一步,跳出圈外,哈哈大笑道:「牛鼻子,來得正好,我老要飯的還以為你們『華山三劍』駕返道山呢,是哪股風把你們吹到這裡來了?」

    那白髯道人高喧一聲無量壽佛,朗聲說道:「十年不見,尚大俠風采依舊……」

    手持軟索蛇鏈的老者晃晃大腦袋,哈哈笑道:「牛鼻子,快別來這一套,我老要飯的一向口快心直,心窩裡存不住話,我問你,你們華山派離祁連山最近,是不是也聽到了百妙佛珠出現的消息?」

    那白髯道人乃是華山派現任掌門皓首雲龍司空長卿;花白鬍鬚,面目瘦削的道人是陰手純陽師鞏;黃面長鬚的則是回天劍施瓊。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又低喧了一聲無量壽佛,說道:「出家之人戒打狂語,我們華山派確聞得百妙佛珠在祁連山出現的傳聞,但這等大事,自有東西雙仙出頭!」

    那瘋瘋癲癲,手持子母鴛鴦圈之人,仰天狂笑兩聲,冷冷說道:「牛鼻子說話少要轉彎抹角,我瘋子想問問你們華山三劍,已十年不履江湖,卻突然來此作甚?」

    陰手純陽師鞏哈哈乾笑兩聲說道:「柳瘋子,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華山三劍,此行正是為百妙佛珠而來。」

    瘋俠柳夢台咧嘴一笑道:「這還像話,你這陰手純陽的手雖陰,嘴巴還算光明。」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朗聲說道:「我三清門下弟子,最戒貪念,我們華山派並未存搶奪那『百妙佛珠』之心,但卻不願讓這種稀世珍寶落入匪夷手中,那不但貽害武林,而且,咱們俠義道中人也被人齒冷!」

    他們說至此處,赤煞仙米靈不禁心中一懍,但表面上卻裝作鎮靜,陰陰說道:「臭化子,你還要不要和大爺較量,若再和那幾個牛鼻子嚕嚕嗦嗦,大爺可沒工夫等了!」

    那被稱做臭化子的人,正是江南神乞尚乾露。他和瘋俠柳夢台,呆在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聽萬里游龍呂九皋回去說羅雁秋和談笑書生諸葛膽一樣,被紫虛道人以美色誘惑,背叛師門,這兩個怪俠俱是性情中人,別人還沒作聲,他們先氣得哇哇大叫,要聯袂去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將羅雁秋抓來大大教訓一頓,也不管別人勸解,當即離開武當山。哪知他們到大雪山時,正值羅雁秋被諸葛膽留客三月之時,自是不得其門而入,於是便在康、川、秦、甘一帶遊俠,卻不料巧遇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倆人,這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於是,不分清紅皂白,就大打了起來。

    江南神乞尚乾露聽米靈一說,剛要開口,卻聽瘋俠柳夢台向皓首雲龍司空長卿說道:

    「牛鼻子,你別說得冠冕堂皇,要奪那百妙佛珠,只管出手,我瘋子和老化子還是兩個好幫手,不過你們可知道那百妙佛珠是落在什麼人的手中嗎?」

    陰手純陽師鞏瞪了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一眼,打個哈哈說道:「這搶得百妙佛珠之人,遠在天邊,不過……」

    瘋俠柳夢台和江南神乞尚乾露表面上雖是不修邊幅,說話做事似是瘋瘋癲癲,但卻俱是聰明絕頂之人,他這語意,哪還聽不出來,齊將目光投在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身上,哈哈大笑,江南神乞說道:「無怪這兩個兔崽子想溜,原來是作賊心虛。」

    碧眼神雕胡天衢知道江南神乞尚乾露厲害,以赤煞仙米靈的功力,剛才苦鬥百十回合,也不過戰個平手,此時又來了華山三劍,若他們五人聯手,那可是無法抵擋,他沉思良久,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脫身之策。

    卻聽瘋俠柳夢台向華山三劍一笑說道:「你們這三個牛鼻子十年不履江湖,想是練出了一點新玩意,現在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他微微一頓,又說:「不過,若你們三人要養精蓄銳,保存實力奪取那百妙佛珠,我瘋子仍願再打上一陣,想他老化子也不會推辭。」

    華山三劍本想在一旁坐收漁利,此時被瘋俠拿話一擠,回天劍施瓊首先沉不住氣,冷哼一聲道:「瘋子少貧嘴,貧道師兄弟三人,自信可收拾得了他們!」

    江南神乞尚乾露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我老化子正要休息休息,喂喂肚子裡的酒蟲。」

    當即盤膝坐下,取下酒葫蘆,咕咕嚕嚕喝了起來。

    赤煞仙米靈眼看脫身不得,怪嘯一聲,翻腕拔出青冥劍,只見寒光森森,銀虹爆射,看得華山三劍同時一懍,各各翻腕拔劍,陰手純陽師鞏和回天劍施瓊雙雙躍身迎去。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朗喝一聲:「兩位師弟小心,對方的寶劍碰不得。」他早看出那青冥劍必是神兵利器,是以出言警告。

    赤煞仙米靈怪笑兩聲:「老雜毛你倒識貨。」猛然振腕,逕向陰手純陽持劍手腕削去。

    陰手純陽師鞏只覺寶劍未到,冷風先自襲體,不禁一懍,哪敢用劍封架,急忙振袂躍起,讓開一劍,大喝一聲:「果是神兵利器!」

    振腕一劍「起風騰蛟」,直刺過去。

    回天劍施瓊長劍疾出,一招「八方風雨」,幻化一片劍影,逕襲碧眼神雕胡天衢。

    須知華山派素以劍術馳譽武林,而華山三劍十年不履江湖,劍術又是大大精進,他們只這起手一招,已見精奧。

    瘋俠柳夢台在旁大叫道:「華山牛鼻子,果然有點名堂。」

    赤煞仙米靈陰陰一笑道:「劍術不錯,但卻不能入我赤煞仙米靈之眼。」左手青冥劍一招「孤雁回生」,舞起漫天青虹,直取陰手純陽師鞏左肩井穴,右掌「手揮琵琶」,當胸拍去。

    陰手純陽只覺那劍風掌影各挾透骨冷風,哪敢硬接,側身避開襲來一掌,左肩一沉,也同時讓開了青冥劍,左腕揮動之間,一招「亂點鴛鴦」,幻化出三點劍影,分指赤煞仙米靈三處大穴,一面口中喝道:「好蠻的打法。」

    華山派「太極三十六式」,雖是招招奇絕,威力驚人,無如赤煞仙米靈手中青冥劍,功能削金斷玉,一般寶劍不敢與之硬碰,是以吃虧不少,且玄陰門武功又是以詭異見長,故四五十招過後,陰手純陽師鞏即漸落下風。

    碧眼神雕胡天衢和回天劍施瓊的一對,卻是半斤八兩,不分軒輊,但回天劍掃眼一看二師兄漸被赤煞仙米靈迫居下風,不由心裡一急,掌中劍一緊,「王母捲簾」、「進步迴環」、「斜踩七星」三手絕招連環出手,劍聚一片銀光,勢如排山倒海,碧眼神雕頓時被迫得連連後退。

    這雙方的形勢互有消長,因而又保持了四五十回合不分勝負之局,轉瞬間,百招已過。

    江南神乞尚乾露醉眼惺忪,轉首向皓首雲龍司空長卿大叫道:「牛鼻子,你還擺什麼臭排場,再不出手,你那個純陽老祖就活不成啦!」

    果然陰手純陽已漸形危殆,只累得氣喘噓噓,汗如雨下,皓首雲龍再也顧不得自恃身份,高喧一聲「無量壽佛」,說道:「施主請恕貧道聯劍並攻了。」一招「江河倒瀉」從右側攻上。

    陰手純陽一見掌門師兄出手相助,不由精神一振,奮起餘勇,劍演「伏地追風」,逕削赤煞仙米靈下盤。

    這不過是眨眼工夫,華山二劍聯手各出一劍,同是「太極三十六式」中的殺手絕學,這等奇奧的招術,一人一劍出手,已是威猛奇奧,兼具並有,眼下華山二劍聯手攻出,更是聲勢懾人,但見兩柄長劍揮動之間,幻出一片劍山光幕,把赤煞仙米靈罩入彌空劍氣之中。

    赤煞仙米靈見華山三劍中,僅兩劍聯手,便有如是威力,不由暗感懍駭,縱是神兵利器在手,也在片刻之後,被迫居下風,他怪嘯一聲,青冥劍唰唰唰向皓首雲龍連攻三劍,左手運起「陰煞掌」,無聲無息地向陰手純陽師鞏胸前拍去。

    須知,陰手純陽師鞏既有「陰手」之稱,手掌之上自也有其獨到的功夫,赤煞仙米靈拍出這一掌,雖是無聲無息,但在行家眼中,一看便知,師鞏微一懍駭之下,週身真氣疾轉,將其獨自修為的「百柔罡氣」運至左掌之上,向赤煞仙米靈擊來左掌迎去。

    倆人掌風一觸,俱各打了一個冷顫,同時飄身後退,但聽一聲朗喝:「施主小心!」只見銀虹一閃,皓首雲龍司空長卿的長劍,早從背後向赤煞仙米靈右腋下刺到。

    赤煞仙米靈再想躲閃,已是無及,急向左一躍,但聽「哧啦」一聲裂帛大響,遂聽嘩啦一聲,他那揣在右側口袋中的百妙佛珠,霍然滑出。

    此時,碧眼神雕胡天衢和回天劍施瓊一對,也倏然住手。

    就在眾人方一錯愕,驚呼尚未出口之際,只見一塊大石後,凌空飄飛來一條身影,來勢迅疾,眨眼工夫,已將那百妙佛珠搶在手中。

    江南神乞尚乾露一揉惺忪醉眼,一躍而起,大喝一聲,道:「你這娃兒可是羅雁秋嗎?」

    羅雁秋一看那竟是個叫化子模樣的老人,在他敦厚善良的心中,不禁先起了幾分憐憫之意,遂和顏說道:「正是,老人家怎知道在下的名字?」

    瘋俠柳夢台哈哈一陣大笑,搶著道:「好個背叛師門,翻臉不認人的小子,你就是把骨頭燒成灰,我瘋子也能嗅得出是你的臭味道!」

    羅雁秋劍眉一皺,冷哼一聲道:「看你瘋瘋癲癲的樣子,也是個可憐之人,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江南神乞尚乾露大叫說道:「好!好!原來你覺得我老化子可憐,才沒出口罵我,卻不知最可憐的還是你自己。」

    羅雁秋自喪失記憶起,從不知自己的身世,終日形單影隻,早有身世悲涼之感,此時江南神乞正觸著了他的隱痛,不由大怒,喝道:「胡說!我有什麼好叫人可憐?」

    華山三劍不知道這眼前之事,但眼見一串顏色鮮紅,光澤奪目,龍眼大的佛珠,落在那少年手中,想來便是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百妙佛珠,任那皓首雲龍司空長卿是一派宗師身份,也不由怦然心動,當先向羅雁秋走去。

    陰手純陽師鞏和回天劍施瓊緊身相隨。

    江南神乞尚乾露顧不得再和羅雁秋鬥嘴,一晃大腦袋,邊走邊道:「牛鼻子,你不是說,出家之人最戒貪心麼,你們這是幹什麼,以老化子看,這倒應驗了一句俗話。」

    皓首雲龍面上微紅,愕然停足道:「哪一句俗話?」說完又繼續向前走去。

    赤煞仙米靈、碧眼神雕胡天衢和司徒霜三人,倒如眾星拱月一般,齊都站在羅雁伙身後,各執兵刃,蓄勢以待。

    江南神乞尚乾露見問,哈哈一笑道:「這句俗話就是出家人不愛財,多多益善,牛鼻子,你說是也不是?」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默然不語,回天劍施瓊卻冷哼一聲,狠狠地盯了江南神乞一眼。

    瘋俠柳夢台咦的一聲,叫道:「怪!怪!」

    場中各人齊都轉首向他注視,江南神乞道:「瘋子,你叫什麼,這般大驚小怪!」

    瘋俠道:「在這荒山野嶺之中,還有人躲著看熱鬧學縮頭烏龜,這不是怪嗎?」

    忽聽一聲呵呵乾笑響起,自一塊大石之後,飄然走出一個人來,說道:「瘋子,你真是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一開口就罵人,我敖某幾時得罪過你。」

    眾人舉目看去,只見那人又高又瘦,面貌奇醜,身著灰色長袍,腮下留有短髭,背插一奇形兵刀,把上飄著一縷紅穗,刺目已極。

    江南神乞朗聲大笑道:「冬天沒過,你們九大門派的人倒一齊出了蟄,你瘦鬼怎麼也趕上了這場熱鬧?」

    那奇瘦之人咧嘴一笑道:「好說,好說,機緣巧合,可遇難求。」

    他瞟了羅雁秋手中的百妙佛珠一眼,道:「各位如此不聲不響,要將此稀世珍寶吞沒,不覺太貪心嗎?」

    陰手純陽師鞏哈哈一笑道:「這麼說,峨眉派是置身事外了?」

    奇瘦之人正是峨眉派掌門人,五絕神翁匡茂瀾師弟瘦鍾離敖融,他一柄吳鉤劍堪稱武林一絕。

    瘦鍾離乾笑兩聲,說道:「不敢,不敢,峨眉派並未說出家人最戒貪心的不慚之言。」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面上微紅,朗聲說道:「貧道只是不願讓此稀世珍寶流落匪徒手中,實則並未存獨佔之心。」

    羅雁秋冷哼一聲,怒道:「你說哪個是匪類?」

    瘦鍾離敖融一笑說道:「你看這娃兒骨奇神情,雖是有點陰沉,但卻不似什麼壞人……」

    他用手一指羅雁秋背後的赤煞仙米靈,繼續說道:「可是你和這種人在一起,就令人善惡莫辨,緇珠難分了。」

    赤煞仙米靈眼見目前情勢,越來越於已不利,心中雖狂怒如焚,但卻不得不強自壓抑,陰陰一笑道:「想不到閣下還精於鑒人之術,你可曾照過鏡子,相相你自己那副尊容?」

    瘦鍾離敖融雖是城府深沉,喜怒哀樂甚少形諸於色之人,但卻獨對人當面批評他的尊容,最是難忍,大喝一聲:「膽大狂徒,利口找死!」長衫飄飄,向赤煞仙米靈逼去。

    赤煞仙米靈嘿嘿一笑道:「瘦鬼的火氣倒不小。」面容一正,翻腕將青冥劍拔出。

    瘦鍾離敖融一見那寶劍,也不過是一尺五六寸長,但青芒閃動,耀眼生花,劍身劍尖,被一種似雲非雲的濛濛青光罩住,微一揮動劍身,立刻有數尺長短的青虹射出,知非凡品,暗懍之下,也反手將吳鉤劍拔出。

    他這吳鉤劍雖是裝在一個劍鞘之內,但卻是雌雄合體,只是劍身黯淡無光,看去不甚鋒利。

    然而赤煞仙米靈,畢竟見聞廣博,知道這雌雄同體吳鉤劍,自有其可貴之處,當下不敢大意,氣運週身,蓄勢待動。

    瘦鍾離敖融被赤煞仙米靈一句譏諷之言,竟已牽動真火,兩柄吳鉤劍左右一分振,劍風帶起輕嘯之聲,一式「分花拂柳」逕向赤煞仙米靈雙肩「肩井穴」攻去。

    赤煞仙米靈看他出手一劍,竟有這等威勢,心中甚感驚駭,暗道:無怪此人吳鉤雙劍威震武林,功力確有過人之處。

    左手急拂,身軀飄出了六七尺遠。

    瘦鍾離敖融大喝一聲,如影隨形而上,手腕揮舞之間,色彩黯然的吳鉤劍,竟幻化出朵朵劍花,分取赤煞仙上、中盤。

    赤煞仙左手一招「飛鈸撞鐘」,劈出一股強勁絕倫的勁力,迎向瘦鍾離撞去,右手青冥劍一振,攔腰橫掃。

    瘦鍾離眼見赤煞仙的掌風劍影接踵而來,雙劍一收,猛吸一口真氣,飄身疾退三尺。

    赤煞仙嘿嘿一笑道:「瘦鬼,你別認錯了人,若是那百妙佛珠被人搶去,那你可是得不償失之事。」

    瘦鍾離微一錯愕,掃目看去,只見華山三劍已逼至羅雁秋身前五尺之處,他心下一懍,嘿嘿乾笑兩聲道:「司空牛鼻子,你以華山派一派掌門之尊,三人聯手去圍攻一個後生晚輩,不覺有失身份嗎?」也向羅雁秋逼去。

    陰手純陽師鞏冷哼一聲,說道:「你若是想出手,大可不必找什麼借口,各憑本領討取就是。」

    江南神乞尚乾露一晃大腦袋,說道:「你們華山、峨眉乃是堂堂的名門正派,怎好做出此見不得天日的行徑,若是一旦傳揚開去,你們兩派還有無臉面去見天下英雄!」

    瘦鍾離呵呵乾笑兩聲道:「尚兄說得不錯,不過這百妙佛珠難道就叫他們帶走不成嗎?」

    瘋俠柳夢台倏然舉手,撫摸著滿頭亂髮,皺著眉說道:「那就讓老要飯的和我瘋子作一次大頭吧。」

    忽聽一聲長嘯,對面峰上奔下來兩條人影,勢如星飛丸瀉,轉瞬便到跟前,那為首之人朗聲大叫道:「柳瘋子,你要耍什麼花樣?

    也不等我矮子一下。」

    眾人聞言,齊都一驚,此人竟在數里之外,聽到了瘋俠的語聲,內力堪稱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舉目望去,只見那自稱矮子之人,身高不過三尺,穿件藍緞面的羊皮長袍,禿頂、紅面、銀鬚、雙目細小如線,右手中拄著一隻虎頭鐵杖。他身後一人年約三旬,一身玄色勁裝,背插雁翎刀,高矮也是和那老者一般。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面色微變,高喧一聲無量壽佛,朗聲說道:「聶兄二十年前名震武林,想不到……」他想起此人不唯武功高絕,而且出名的難纏,他雖是俠義道中之人,但卻對各大門派懷有岐見,是以不禁心中一震,話說到一半又止住了。

    那老者嘻嘻一笑道:「老道士,你覺得我的命活得太長了是嗎?

    你自己不是也沒有死?」

    皓首雲龍乃是不善辭令之人,在場諸人中,只有他一人是一派掌門宗師身份,但碰到的卻偏偏都是些遊戲人間的風塵奇俠,而這奪取百妙佛珠的行為,又不是件光明正大之事,是以,不由顯得侷促不安,大是為難。

    瘋俠柳夢台哈哈一笑道:「二十年不見,矮子還聽得出我瘋子聲音,就憑這一點,你矮方朔聶耳便是我第一個知音。」

    矮方朔聶耳左手一拂長髯,嘻嘻笑道:「幸好那書獃子儒俠華元不在,不然,他豈不要大吃其醋。」

    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雕胡天衢,一聽此人便是二十年前名震黑白兩道的矮方朔聶耳,不禁齊都一驚,暗暗思忖著脫身之策。

    瘦鍾離呵呵乾笑兩聲,說道:「凡事夜長夢多,各位別忘記了來此目的。」

    他心知這百妙佛珠出現武林的傳說,必將招致江湖上黑白兩道人物爭奪,現下爭奪之人,越來越多,已使此事更為複雜、棘手,是以出言提醒。

    江南神乞尚乾露一晃大腦袋,說道:「華山派掌門皓首雲龍已聲言在先,無意於百妙佛珠,咱們武林中人最重信諾二字,華山派要是恪遵三清教規,戒除貪念,那就不妨退出。」

    皓首雲龍一皺雙眉,但卻未發一言。

    瘋俠笑道:「這是最好不過,兄弟想奪得那百妙佛珠之後,把它封存起來,由咱們在場之人比劍決定屬誰,若是再有一大門派,自恃身份,願意放棄,這事就更好辦了。」轉首望了瘦鍾離敖融一眼。

    瘦鍾離冷哼一聲道:「少廢話,兄弟志在必得。」

    陰手純陽師鞏見掌門師兄自恃身份,不願說話,他哪肯甘心,冷笑一聲道:「古來天下寶物珍品,有德者居之,不管什麼人得到,也並不就算貪心。」

    矮方朔聶耳一笑道:「各位既都是當仁不讓,我矮子師徒也算上一份,現在就請動手吧。」當先向羅雁秋走去。

    華山三劍、瘦鍾離、瘋俠、江南神乞緊跟著向羅雁秋逼進。

    羅雁秋驀然疾退三尺,大喝一聲,聲如雷鳴,群山回應,肅容說道:「各位是真地要出手搶奪嗎?」

    瘦鍾離呵呵乾笑兩聲道:「小娃兒,你若是乖乖地把百妙佛珠交出來,我等也不願落個以大欺小之名……」

    羅雁秋朗朗一笑,傲然說道:「各位就自信能把這百妙佛珠搶到手中不成?」

    陰手純陽師鞏一笑說道:「這個,想來已不成問題。」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若是我把這百妙佛珠毀了,你們都搶不成呢?」

    他此言一出,在場之人,齊都霍然一驚。

    就在眾人微一驚愕之際,只聽「波!」的一聲輕響,自羅雁秋手中發出,於是,齊都凝神看去。

    原來,一粒百妙佛珠已被羅雁秋捏得粉碎,但粉屑仍在他手中。

    赤煞仙米靈站在羅雁秋身側,離他最近,電閃般一探右手,將那百妙佛珠的另一端抓住,陰陰笑道:「你瘋啦!」疾地往回一帶,只聽「啪!」的一聲,便自從中截斷。

    羅雁秋不禁大怒,反手一掌,向赤煞仙米靈拍去。

    碧眼神雕胡天衢大喝道:「不可!」探手徑扣羅雁秋擊出的手掌脈門。

    司徒霜大急之下,纖指輕舒,卻向胡天衢肘間曲池穴疾點。

    這四人幾乎是同時出手,但也幾乎是同時收勢。

    就在他們自呈混亂之間,環伺周圍的武林高手,各以極快手法,齊向羅雁秋和赤煞仙手中的百妙佛珠抓去。

    赤煞仙米靈早已有備,陰陰一笑,便施出幽靈身法閃開。

    羅雁秋卻大喝一聲,兩手潛運功力,只聽一陣「波!波!」聲響,那半串百妙佛珠,立刻被他捏毀二十餘顆,然後手腕一抖,把完好的佛珠,向四外撒去。

    他此種舉動,大出在場之人的意外,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一時竟未注意他把手中佛珠丟往何處,也未看清他手中仍緊緊握著那捏碎了的粉屑。

    羅雁秋仰天發出一陣狂笑,道:「既是大家都想要這百妙佛珠,乾脆大家都別要。」目注群雄,傲然而立。

    赤煞仙米靈向碧眼神雕胡天衢一使眼光,趁在場之人尚自錯愕之時,轉身疾奔而去。

    矮方朔聶耳大喝一聲:「鼠輩哪裡逃?」當先追去。

    華山三劍如夢初醒,飛身相隨。

    瘋俠柳夢台望了江南神乞尚乾露一眼,叫道:「老要飯的,你還發的什麼呆?」兩個人聯袂縱起,疾追不捨。

    瘦鍾離敖融一晃身形,也是蹤跡不見。

    一時間,這山地中只剩下羅雁秋和司徒霜倆人,羅雁秋掃目四顧一眼,不禁仰天哈哈大笑。

    司徒霜一怔說道:「你這人真是發瘋啦,怎地把百妙佛珠毀的毀,丟的丟了呢?」

    羅雁秋一笑說道:「你不知道這百妙佛珠珍貴之處嗎?」

    司徒霜道:「師父說過,當然知道啦,其珍貴之處雖是傳說紛雲,人言人殊,但最可貴的卻是其中九顆佛珠之內,隱藏著絕世神功。」

    羅雁秋緊握著的雙手一張,說道:「好,我們就來看看這其中有無隱藏著絕世神功?」

    就在倆人聚精會神低頭尋找之時,一個幽靈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掩到他們身後,雙指疾點羅雁秋和司徒霜背後的「風府穴」,倆人同時被點。

    那人嘿嘿一笑,在山坳內疾快地打了一個轉,手中已多了半串色澤艷紅,光彩耀目的百妙佛珠,然後,幾個縱躍,便已失去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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