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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回 真相大白 文 / 臥龍生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這位相公也真風流,敵巢之內,居然鬧起男女糾紛來。

    當下右手一縮,身形一轉,潛運真力,將那紫衣少女震退開去。

    那紫衣少女忽覺一股潛力順著手指襲上身來,嬌軀一震,連連退了七八步,始才拿樁站穩。但已駭得心頭鹿撞,再也不敢上前。

    但未奉到主人之命,也不敢離此他去。

    砰的一聲,迷魂牢那厚重的鐵門合了攏來,摩伽法王雖有萬斤神力,再想推開,也是無能為力了。

    這是一座廣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無數的棺木。

    室中間,有一座丈餘見方的水池,池中滿是積水,陣陣陰寒之氣,由池中泛升而起,瀰漫全室。水池旁邊建立著一塊牌樓,橫寫著三個紅色大字「迷魂牢」。

    除此之外,室中再無陳設。

    那鐵門一閉,陰森的石室頓時火光亮起。

    一個白綾束髮,一身白衣的絕色女子,手持火種,將嵌在石壁上的油燈逐一點亮。

    任無心倚門而立,臉上猶帶笑容只是雙目之內,有一層極為深邃,卻又淡得難以覺察的憂色。

    那白衣女子非但容貌絕美,而且體態婀娜走起路來,蓮步生姿。

    任無心的目光隨著那白衣女子移動,臉上的笑容依舊,目中的憂色卻是愈來愈顯。

    那白衣女子舉止從容,繞室一圈,將壁上數十盞油燈逐一點亮。

    轉眼間,陰森的石室中大放光明,那令人恐怖的氣氛大為消逝,轉做了一片詭譎莫名的氣氛。

    任無心劍眉微蹙,含笑道:「田姑娘……」

    那白衣女子不待任無心講完,冷冰冰地接口道:「我是南宮壽的未亡人,你該稱我五夫人才對。」

    她渾身縞索本來不帶絲毫暖意,這一開口講話,更如萬載玄冰。

    任無心但感一股寒意,直傳內心臉上再也裝不出笑容。

    那五夫人田秀鈴款移蓮步走到水池之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一撈,提起一條粗如鵝卵的鐵鏈,右手亮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朝那鐵鏈上削去。

    嗆的一聲輕響,那鐵鏈被削斷了兩尺長,嘩啦一聲,下面半截疾快地縮回了水內。

    任無心啞然失笑,道:「怎麼?你想用機關對付我?」

    一言甫出,石室頂上突然響起一陣殷殷雷鳴之聲。

    這聲音初起時並不響亮,但卻有一種萬馬奔騰天搖地動之勢。

    忽聽摩伽法王的語音透門而入,道:「任相公,這聲音古怪。」

    田秀鈴突然冷聲道:「當心頭頂!」

    任無心微微一凜,忽覺一股勁風當頭壓下急忙縱身一躍,跳了開去。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一塊重逾萬斤的鐵閘落下,封死了石室的門戶。

    任無心臉色一變,雙手一探,抓住田秀鈴的雙臂,沉聲道:「快講!這算什麼意思?」

    田秀鈴鎮定逾恆,任他抓著手臂,絲毫不掙扎反抗,口中冷冷說道:「那甬道轉眼就要崩塌,甬道—閉,這迷魂牢就埋入地底大羅金仙也進不來,也出不去。」

    任無心臉色如土,轉面叫道:「摩伽法王,趕快逃出甬道。」

    田秀鈴冷然道:「你喊破嗓子,外面也無法聽到,還是少替旁人擔心,多為自己打算吧!」

    任無心怒從心起,手掌一揮,啪的一聲脆響,—耳光摑在田秀鈴臉上。

    那粉頰之上,頓時顯出一個血紅的手印。

    田秀鈴毫不掙扎反抗,螓首一揚,靜靜地說:「你儘管打,反正你我二人,都已注定被活埋在這迷魂牢內左右無事,打打鬧鬧也是好的。」

    星眸之內,倏地湧出兩行熱淚,順著雙頰滾滾而下。

    任無心恨聲道:「你瘋了?」

    那殷殷雷鳴之聲愈來愈響,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任無心的話,回音激盪,震耳欲聾。

    石室四壁猛然一陣搖晃,池水蕩起一陣波瀾。

    排列四壁的棺木齊被震動,棺蓋掀向一旁。

    田秀鈴如在夢中對這一切渾然不覺,悠悠一聲長歎,喃喃囈語道:「回想當日,咱們同行萬里,你身受重傷,命在垂危,我是如何的待你?你……你連打我—下也懶得動手……唉!那時我就指望你打我一下,罵我一聲,你……你……」

    任無心雙手一緊,將她猛力一陣搖撼,沉聲道:「秀鈴,我任無心並不怕死,但我上有白髮老母,自己的身世還有不明之處,江湖事尚未了結,教我就此死去,我難以瞑目九泉。」

    田秀鈴雙目之內迸出兩行熱淚,搖頭說道:「來不及了,地道已經整個崩塌了,算我該死,你一掌打死我吧!我……我只求死在你的手上。」』任無心臉色一陣慘白,滿口鋼牙挫得格格亂響,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塞在田秀鈴手內,道:「既然死定了,勞你的駕給我一刀,省得我心頭煩躁。」

    田秀鈴手握匕首,目光一垂,朝任無心胸口望去。

    任無心憤然道:「就是此處,你快點下手,否則我心頭火起,會活活將你打死。」

    田秀鈴垂淚道:「我殺死你,你打死我那都是一樣的,反正咱們已被活活埋葬在地底,如何死法都是一樣。」

    任無心道:「早死早投生,你動手吧!」

    田秀鈴匕首一伸,抵住任無心的心窩,道:「自從離開死谷,我不知想過多少遍,我要剖開你的胸膛,瞧你有沒有心肝?」

    任無心冷冷說道:「我是一人沒有心肝的人,你少講廢話,快快動手。」

    田秀鈴聞言一呆,頓了片刻,道:「你是在講氣話。」

    噹的一聲,匕首掉落地上石地濺起一陣火花。

    任無心鋼牙一挫,揚起手掌,欲待—耳光摑了下去。

    但見田秀鈴梨花帶雨,愛戀橫溢,情癡意迷,纏綿悱側,憐惜之心,不覺油然而生,心腸一軟,垂下手來。

    田秀鈴睹狀,心頭頓時一甜,那濃情蜜意,再也壓抑不住,嬌軀一撲,投入任無心懷內嚶嚶垂泣起來。

    任無心長長歎息一聲,忖道:罷了!罷了!大丈夫視死如歸,何必虧欠於一個女子?

    身在絕境,渾忘了俗世的忌諱,心意一改,頓時舒臂將田秀鈴擁住,兩人互相擁抱,雙雙席地坐下。

    任無心背靠水池而坐,將田秀鈴緊緊擁在懷中。

    兩人默默無言,但呼吸相聞,肌膚相親,兩顆心逐漸溶而為一,天地間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二人沉浸在愛河之內。

    不知過了多久,始聽任無心輕輕說道:「秀鈴,我口渴得很,這池水能喝嗎?」

    田秀鈴面頰在任無心胸上揉來揉去,喃喃說道:「這池水大慨沒有毒,但……我家那位老夫人,行事難測,也許她在水中做過手腳,末讓我們知道。」

    任無心笑道:「反正是死,毒倒也不怕,就怕骯髒。」

    田秀鈴嬌軀一仰將粉頰貼在任無心臉上,怩聲道:「我再哭一陣,你飲點淚水,好嗎?」

    任無心笑道:「唉!女人的淚水也太方便了。」

    田秀鈴吃吃一笑,道:「好嗎?」

    任無心道:「不要,淚水是鹹的,解不了渴。」

    伸手櫸了一點池水,欲待飲下。

    田秀鈴忽道:「我先嘗嘗,如果吃不得,你就別吃了。」

    櫻唇一張,將任無心掌上的水吸入口內。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味道怎樣?」

    田秀鈴雙睫一瞬,漆黑的眸子閃動著頑皮的光采,笑道:「味道甜甜的,比什麼水都好吃。」

    任無心道:「哪有此事,只怕水中不太乾淨。」

    田秀鈴撲哧一笑掬了一點池水,含在口內,櫻桃小嘴朝任無心口上湊去。

    任無心撲哧一笑,張開口來,田秀鈴輕啟朱唇,將水度了過去。

    那池水淤積已久,帶著濃厚的土腥氣味,飲在口中極為難受,任無心眉頭連皺,真想吐出。

    田秀鈴藕臂摟住任無心的頸項,嬌聲道:「味道怎樣?」

    任無心啞然失笑道:「很好!很好!」

    田秀鈴道:「甜不甜?」

    任無心點頭笑道:「很甜,很甜。」

    田秀鈴道:「香不香?」

    任無心笑道:「很香,清冽芳香,勝於任何靈泉。」

    田秀鈴吃吃—笑道:「再飲一口。」

    任無心連連搖手道:「多謝,多謝,不敢領教!」

    田秀鈴哪裡肯依,含了一口池水,硬是哺在任無心口內。

    任無心無可奈何,只好咬牙吞下。

    田秀鈴滿心歡暢,嬌軀一縮,蜷伏在任無心懷內笑靨如花令人心醉。

    兩人溫存了一陣,任無心低聲問道:「秀鈴,這迷魂牢當真別無出路嗎?」

    田秀鈴星眸一睜,囁嚅道:「實是別無出路,你怨恨我嗎?」

    任無心含笑道;「事已至此,也說不上怨恨,只可惜過於倉促了些。」

    輕輕一歎,低聲吟道:「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田秀鈴聽那語聲之內,明明充滿了恨憾之意,不禁芳心欲碎,道:「在以前,我實在恨死了你,要想殺你,卻又下不定決心,想來想去,覺得與你同歸於盡,倒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唉!誰知你還有回心轉意的一天早知如此,我寧死也不會害你。」

    任無心低歎一聲,道:「愛恨交織,那也苦壞你了。」

    田秀鈴道:「我幾次打算自盡,一死百下,卻又……唉!是我坑了你。」

    雙目之內,進出兩行熱淚。

    任無心伸手一撫她那滿頭秀髮,含笑道:「別哭啦,壽夭有定,我見不得女人的眼淚。」

    常人有言,愛情僅是男子生命的一部分,卻是女子生命的全部。

    田秀鈴是南宮世家的寡婦但她與南宮壽有名無實,今日初嘗愛情的滋味,對她來講,那生死二字實是微不足道,太不重要了。

    她見自己一哭,任無心就特別溫柔,不禁暗暗心喜,索性埋首在任無心懷內,再嚶嚶垂泣一陣。

    這情場與戰場大為不同,任無心也是初涉愛河之人,哪裡辨得真假,見她哭得傷心,只好百般勸慰。

    田秀鈴哭了一陣,倏地仰起面龐,道:「你說,萬一咱們能夠生出這迷魂牢,你還愛我嗎?」

    任無心笑道:「我不是虛情假意之人,以往只是虧待了你,卻未欺騙過你。」

    田秀鈴道:「我只聽愛不愛?」

    任無心道:「已經愛了,自是生死不渝。」

    田秀鈴道:「要不要我?」

    任無心微微一怔,不知她話中之意。

    田秀鈴臉上微微一紅,忸怩道:「你會不會嫌棄我,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

    任無心沉吟半晌,忽然浩歎一聲,慨然道:「若論世俗禮法,咱們都做錯了事。」

    田秀鈴小嘴一努,接口說道:「世俗禮法是為常人所設豈能拘束咱們?」

    微微一頓,笑道:「自幼時起南宮壽就將我視若仇寇,我是被迫頂上這未亡人之名,我是清白女兒身,幹嗎不能嫁人?」

    任無心見她說得理直氣壯,只好苦笑道:「算你說得有理,可惜不能生出這迷魂牢,也是枉然。」

    田秀鈴固執地道:「我只問你要不要我?」

    任無心見她雙目中淚光浮動,泫然欲泣,急忙點頭道:「一定要,若能生出此牢,咱們了結俗事,然後找一處窮鄉僻壤,務農為生,安分度日,再也不談武事。」

    田秀鈴連連點頭,倏地燦然一笑,道:「我如今想活了,咱們快點巡視一下,瞧瞧有無活路。」

    拉著任無心的手,一躍而起。

    兩人走到那萬斤鐵閘之前,任無心勁貫雙掌,將鐵閘搖了一搖,未曾搖動分毫。

    田秀鈴道:「我瞧瞧水池。」

    奔到水池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摸索。

    任無心沿著牆壁走去,手敲石壁,聽辨聲音,希望發覺牆壁有中空之處。

    二人忙亂了一陣,終於廢然歇手,四眼交投,臉上同時露出沮喪失望之色。

    田秀鈴怔了一怔,忽然投入任無心懷內珠淚滾滾,道:「我要活!我不讓你死!」

    任無心失笑道:「你這小傻瓜,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天下事哪有這麼如意的?」

    田秀鈐雖是夫人身份,終究年紀輕輕,情愛的心願剛剛滿足,又得困死在這絕境教她如何甘心,想到傷心之處,忽然失聲痛哭。

    任無心欲待安慰幾句,但覺無話可說當下擁著她坐下來,問道:「這石牢是何人修建的?」

    田秀鈴哭著道:「我也不知道,但知這牢在山腹內,除了那條甬道,再無旁的通路。」

    任無心道:「這麼說來,四面都是山石,憑咱們之力,那是絕對無法打通的了?」

    田秀鈴連連點頭道:「嗯!」

    她淚眼婆婆,點起頭來臉上的淚珠濺落如雨,楚楚可憐,看去稚氣未脫,猶是小女兒的神態。

    任無心伸手一理她的秀髮,道:「如果你們那老夫人想打通甬道,救你出去,約須多少時候?」

    田秀鈴道:「甬道那麼長如今全都塌了,沒有十天半月的時光,怎能打通道路?那……那時咱們已餓死了。」

    微微一頓,搖頭道:「我早已服過老夫人的毒藥,她若知道咱們已經言歸於好,殺我還來不及,怎麼也不會救我。」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這石牢建築得很怪,既只一條通路,又是由內面封閉,倒是為了自絕而設。」

    田秀鈴點頭道:「正是如此,老夫人曾對我講過,南宮世家與整個的武林為敵、所樹的仇人太多了一旦落敗,所受必然極慘,因之打算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就以這迷魂牢的巧妙構築,與敵人同歸於盡。」

    任無心笑道:「你未曾得她允許,先用這巧妙機關,到她落敗之時,豈非無法使用?」

    田秀鈴聞言一愕,忽然大哭道:「這個時候,你還敢笑人家。」

    任無心哈哈大笑,暗道: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這死法也算得古今少有了。

    忖念中,忽然想到母親,那視死如歸的豪情勝慨頓告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哀愁,與無窮的悵惘。

    田秀鈴見他臉色忽轉陰黯,不禁芳心一沉,柔聲問道:「你在想什麼?是恨我嗎?」

    任無心搖頭道:「我怎會恨你?」

    田秀鈴道:「那麼你在想什麼?怎地忽然不樂了?」

    任無心沉聲一歎,道:「我是在想母親,她老人家一定悲傷得根,說不定會因此喪命。」

    田秀鈴心頭一涼,不敢開口,呆了一呆,重又低頭哭泣起來。

    任無心撫慰了半晌,使田秀鈴收住眼淚,二人心情沮喪,同都感到睏倦,過了—會,二人朦朧睡去。

    睡夢中,忽見對面石壁緩緩裂開,現出一個暗門,門內站著一個身披黑色風氅的慈祥老婦,任無心驚喜欲狂飛撲過去,叫聲娘。

    那老婦手指在唇上一按,示意他不要出聲,牽住他的手腕,返身走去。

    任無心急道:「娘,還有秀鈴,孩兒去叫醒她。」

    那老婦人悄聲道:「她是南宮世家的寡婦,咱們還是避開的好。」

    任無心心頭大急,扭頭望去,那暗門業已閉上,甬路中漆黑如墨,不見田秀鈴的倩影。

    任無心好生難過被母親拉著飛馳而去,左轉右折。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出了甬道。

    眼前一亮耳鼓中人聲鼎沸,吵成一片,許多人大聲歡呼,叫喊著任無心的名字。

    移目望去不禁駭了一跳。

    只見一片廣場之上,人山人海,萬頭攢動,不計其數,摩伽法王、丐幫三老、唐老太、武當派的玄真道長率領全教弟子,還有長白四虎、關東破雲七鞭,以及少林、峨眉、崑崙、青城……

    武林九大門派的人都有,另外一邊卻是南宮夫人程玉萼、二夫人、三夫人常素玉,此外就是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等。

    這批人全是身穿黑色長袍,臉蒙黑色布罩,神色詭異,充滿了恐怖氣氛。

    只是在成千上萬的武林人物之前,這百餘名天罡地煞顯得人數太少不像以往那樣令人可怕。

    眾人歡呼一歇,倏地寂靜下來,展眼之間,讓出了一條通路,容任無心母子走上前去。

    玄真道長迎了過來,道:「相公快請上前答話,群情激奮,誰都忍不住了。」

    任無心點了點頭,匆匆行到陣前,朝那南宮夫人將手一拱道:「老夫人,你造劫江湖,業已激起武林公憤,今日之事如何解決,全憑你一言而決。」

    那南宮夫人神情傲岸,冷冷說道:「武林恩仇,非言語所能解決,咱們兵戎相見,強存弱亡罷了!」

    只聽一個少林弟子叫道:「程玉萼,速即釋放我少林掌門,否則將你南宮世家夷為平地,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峨眉弟子憤然叫道:「我峨眉派不問江湖是非,與你南宮世家無怨無仇,你為何陷害本派的掌門?」

    那妙雨突然叫道:「諸位前輩,諸位兄弟聽了,程玉萼陷溺已深,不可理喻,今日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不可養癰遺患,反害自己。」

    一時間,群情洶湧,吵成一片,兵刃出鞘之聲震盪耳際。

    任無心雙臂高舉,縱聲喝道:「諸位稍安勿躁在下尚有幾句話講。」

    但聽一人厲吼道:「南宮世家害了咱們的師父我兄弟要報仇雪恨。」

    霎時間有的要報師仇,有的要報父仇,報仇拚命之聲,如雷灌耳,驚心動魄。

    驀地,人群之內躍出一個絕色少女,戟指南宮夫人喝道:「程玉萼,你今日若不釋放中原四君子我葉湘綺首先與你拼了。」

    那常素玉怒聲叱道:「螢火之光,敢與皓月爭輝?速即滾開。」

    葉湘綺悲憤填膺,長劍一揮,猛地朝南宮夫人撲去。

    南宮夫人冷冷喝道:「找死!」竹杖—揚,當胸戳去。

    任無心大吃一驚,想那葉湘綺焉能擋得南宮夫人的一擊,當下身形一晃搶先攻去。

    只聽老婦人喝道:「心兒閃開,待為娘的來。」

    任無心豈肯退後,一招風雲四合,疾快地攻襲過去。

    南宮夫人竹杖一揮,反擊任無心脅下,杖挾勁風,凌厲懾人。

    那老婦人雙臂一振,抖掉了風氅,疾若電掣,霍然襲到南宮夫人身側,迫得南宮夫人暴閃丈餘。

    只聽一陣如雷的喝喊丐幫三老與玄真道長,率領天下群雄,潮水一般的攻了上來。

    南宮夫人睹狀,倏地一陣怪笑,聲如狼嗥鬼哭,刺耳之極。

    只見她舉手一揮,那三十六天罡與七十二地煞頓時狀如瘋魔,迎著武林眾豪撲去。

    展眼間,兵刃耀日,殺聲震天,戰況熾如烈火。

    任無心熱血沸騰,眼看這一場血戰下來,正邪雙方,勢必同歸於盡,不禁大為焦急,縱聲喝道:「諸位前輩聽了,三十六天罡與七十二地煞中,大部分是無辜受害之人咱們盡量擒活的。」

    常素玉陡地掠到,冷冷說道:「死到臨頭,還敢賣弄精神。」雙掌—挫,隨聲襲到。

    任無心急忙揮掌反擊,二人閃電般的力搏了十餘招。

    忽聽一個少林弟子喊叫道:「師叔、師兄,右邊那兩個蒙面人使的少林武功只怕是掌門師伯和百代師叔。」

    一個蒼勁的口音道:「少林弟子隨我來。」

    任無心暗暗忖道:程玉萼驅使正派人物自相殘殺,這手段當真歹毒得很。

    忖念中,與那常素玉又力搏了三十餘招,有心衝到母親身畔,母子二人聯手禦敵,怎奈常素玉的武功極為厲害,被她纏住,竟是脫身不得。

    這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天下精英,畢集於此,搏殺之慘烈,觸目驚心,令人不忍卒睹。

    任無心久戰不下,心頭焦灼如焚,倏地一輪疾攻,迫得常素玉招架不迭。

    任無心大喝一聲,一指點戳過去。

    這一指如雷驚電閃,眼看戳在常素玉身上。

    忽聽一聲怒叱,那二夫人突然襲到,替下了常素玉。

    任無心又驚又怒,雙掌翻飛、竭力拚鬥。

    但這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母,武功遠在常素玉之上,任無心傾盡全力,依舊屈居下風。

    忽聽一聲慘嗥,一名黑衣天罡的頭顱飛起半空,鮮血四濺,灑得任無心滿臉皆是。

    任無心霍然一驚,頸項忽被二夫人扼住。

    任無心駭然大叫,雙臂猛然一振疾向二夫人襲去耳鼓之內忽聞到田秀鈴驚惶喊叫之聲。

    睜目一看,自己與田秀鈴相擁而臥,兀自睡在地上,何來什麼血戰。

    田秀鈴揉著惺忪睡眼,道:「心哥,是你叫喊嗎?嚇死我了。」

    任無心噓了一口長氣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目光落處,忽見她臉泛紅潮,艷若桃花,不禁心疑,只怕她體內的毒力發作急聲問道:「你身子可有不適?」

    田秀鈴螓首一搖,癡癡—笑道:「我也做了一個夢。」

    任無心道:「什麼夢?說給我聽聽。」

    田秀鈴臉上突然一陣緋紅,一頭鑽在任無心懷內。

    任無心瞧她不勝嬌羞,不禁大奇,惑然道:「夢見了—些什麼?說來聽聽有何要緊?」

    田秀鈴忸怩道:「我不,你先講你的。」

    任無心道:「我夢見天下英雄與你南宮世家決戰,打打殺殺,情況很慘。」

    田秀鈴道:「最後的結局呢?」

    任無心苦笑道:「任何人都無法與全天下為敵,最後的結局當然是你們老夫人戰敗,交出醒神湯,釋放了中原四君子和百忍大師等。」

    這乃是他的願望,那夢境之內並無顯示。

    田秀鈴聽了也不放在心上,但卻問道:「老夫人提過咱們的事嗎?」

    任無心微微一怔,笑道:「當時忙亂得很,沒有人提這兒女之私,你且說說,你的夢境如何?」

    田秀鈴臉頰藏在任無心懷內,揉擦了一陣,嬌聲道:「我夢見咱們在一處山明水秀的莊子拜了堂,成了親,洞房花燭………」

    任無心道:「後來怎樣,我聽不清楚。」

    田秀鈴嬌軀一陣扭動,道:「我不要講,我不……」

    倏地撒嬌道:「我肚子餓啦!」

    任無心哈哈一笑,道:「我也餓了,你準備了什麼食物,拿來我嘗一嘗。」

    田秀鈴撲哧一笑,突然想到,是自己將他坑陷在這絕境不禁悔恨交加,掩面痛哭起來。

    任無心啼笑皆非,哄了半響無法令她收束眼淚,倏地叫道:「有了!我有法子。」

    田秀鈴仰起臉來,喜道:「真的?什麼法子?」

    任無心一本正經地道:「棺木中可有冷凍存屍,咱們吃死人。」

    田秀鈴一拳擂去,恨道:「你還有心開開玩笑!」

    想到自己親手害死情人,芳心之中,愧悔交集,無以自解,重又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任無心無可奈何,暗想女子的淚水反正是多,索性讓她哭個痛快,當下不言不響,不再理會。

    閒悶無聊,不覺東張西望,見那許多棺材的棺蓋俱都掀在一旁,但右側牆角的一具棺木,那棺蓋卻是端端正正地覆蓋在上,彷彿業已釘死。

    任無心疑念頓起,扶起田秀鈴的臉,道:「那棺內裝的是誰?」

    田秀鈴星目眨動,道:「沒有誰了!」

    任無心道:「奇怪,每具棺蓋都已掀開,只有那口棺材例外。」

    田秀鈴懶洋洋地說道:「嗯,我懶得動我不去瞧。」

    任無心脫口一笑,在她頰上親了一親,道:「乖—點,過去看看。」

    田秀鈴咯咯一笑,爬起身來,歡天喜地地奔了過去。

    她在南宮世家長大,對這迷魂牢中的陰森之氣習以為常,毫不感到恐懼。

    奔到那棺木之前,雙手—扶館蓋,一下揭了開來。

    倏地,田秀鈴口中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砰的一聲,棺蓋脫手掉下。

    田秀鈴臉色慘白,雙眼滿佈著恐懼之色,手足亂顫,登登登直退。

    任無心彈身而起,喝道:「什麼事?」

    田秀鈴猛一轉身飛奔過來躲在任無心身後顫抖道:「老……老……老……」

    但聞砰的一響,那棺蓋掀翻在地,棺材中忽然站立一位身形微帶佝樓,手扶枴杖,雞皮鶴髮的老嫗。

    這老邁的婦人穿著一身墨色的衣服蒼白的臉上不見血色,但那兩道炯炯眼神,卻似冷電一般,透射入人心俯之中,與那滿臉病容大不相襯。

    任無心本是定力極探之人,此時此地,乍見那老婦的面,也不禁心神一顫,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直涼透背脊。

    那老嫗竹杖頓地,跨山棺外緩步走了過來。

    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籠罩在任無心臉上,神色之間,詭異莫名。

    任無心先是驚駭,但只—瞬,心情就寧靜下來、暗忖道:大不了一死,又何畏懼之有?當下一定心神,拱手笑道:「老夫人久違了。」

    南宮夫人竹杖—頓,漠然道:「令堂何在?」

    任無心劍眉一蹙,道:「怎麼?老夫人—直在這迷魂牢中?」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老身在此比你們到得還早陪伴你兩人一日一夜了。」

    任無心聞言一怔,暗道:這位南宮夫人的性情,果非常人能測。

    突然心念—閃,笑道:「老夫人既有意留在室內,這迷魂牢該是另有出路?」

    南宮夫人漠然道:「當然另有出路,但對你來講,有等於無。」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在下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目光一轉,朝身後的田秀鈴望去。

    田秀鈴熱淚泉湧,淒然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你明明知道,還要假情假意,我倒不知你是何心意?」

    田秀鈴大急,一把抓著任無心的手臂,哭道:「心哥,我是真的不知道這石牢另有出路,祖……祖婆婆是教你恨我……好讓你親手殺我。」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你到一旁歇息,我與老夫人講話,不許你插口。」

    田秀鈴溫馴地點一點頭,噙著眼淚,退到牆邊立定。

    南宮夫人蒼白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縷猙獰的笑意,冷冷說道:「任無心,你自命俠義之士,勾引人家的寡婦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

    任無心臉上一紅,將手一搖,道:「在下尊重老夫人是武林前輩,不願出言不敬,今日之局、注定無法善罷,咱們還就江湖恩怨略做交代,然後以武功判定生死吧!」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你那武功,自信敵得住老身幾招?」

    任無心淡然道:「在下縱然不敵,也得勉力周旋,只是有幾個問題,耿介於心,若不弄個明白,死難瞑目。」

    南宮夫人眉頭一皺,道:「什麼問題?你若好言相求,老身或許成全你的心願。」

    任無心輕輕歎息一聲,道:「老夫人,你處心積慮,與整個武林為敵,那動機究竟何在?」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緩緩說道;「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遭人謀害,死得不明不白,難道老身不該為子孫報仇嗎?」

    田秀鈴口齒啟動,似欲言語,忽又心意一變閉口不語。

    原來她在死谷之內,曾經見過自己的丈夫南宮壽。

    但是當時處在一個漆黑的石室之內,那恐怖的經歷似真似幻,如在夢中,她事後想起也感到懷疑。

    再者她與南宮壽自小就相互仇視,彼此間毫無情份,如今又已將滿腔熱愛,傾注在任無心身上,私心之內,實在不願承認,自己那名義上的丈夫尚在人世,因之話到唇邊,終於忍住。

    但聽任無心道:「老夫人,你可曾想過,武林之內,哪一門,哪一派,有謀害南宮世家幾代主人的嫌疑?」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老身覺得各門各派的人,都有可疑。」

    任無心道「為什麼?殺害人命,總該有個動機。」

    南宮夫人道:「名高遭忌,這武林第一家的榮銜下馬解劍的禁律,乃至南宮三寶,都是引起武林人物嫉妒與爭奪的原因,這道理明顯不過,何用老身多說?」

    任無心聞言一怔,未曾料到南宮夫人會講出這番道理。

    想她所言雖是揣測之詞,但卻入情入理無懈可擊,令人無可辯駁。

    寂然半晌,任無心神色一動、雙目之內,倏地神光*射,道:「老夫人,令重孫南宮毅猶在人世,你可曾問過他,謀害他的是何許人物?」

    南宮夫人漠然道:「老身已獲消息,我那重孫近日在傳聲驛出現,但他猶未歸來,到底是何人謀害他,尚還不得而知。」

    任無心突然冷冰冰說道:「老夫人可曾想過,令重孫何以遲遲不歸?」

    南宮夫人那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片極為怪異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平靜如故。

    任無心的目光何等銳利,這變化雖是極端微細,他卻瞧得清清楚楚。

    數月以來,一直橫梗心中的疑團,頓時消散了不少。

    只聽他冷冰冰一笑,沉聲道:「老夫人,依在下猜想,你那重孫媳四夫人,從此也不再返回南宮世家了。」

    南宮夫人身子猛然一震,臉上突泛厲容,右手一探,五指箕張,霍然抓了過去。

    田秀鈴驚叫道:「心哥!」

    任無心嘿然一笑,身形一晃,暴退五尺,喝道:「老夫人如此震動,莫非做了虧心之事?」

    南宮夫人一擊落空,做勢欲撲。

    突然心意一變,陰沉沉說道:「爾等乃垂死之人,老身的事,何懼爾等知道。」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任無心,你根據什麼,判斷老身那重孫媳不再回返南宮世家了?」

    任無心目光一轉,朝石牢四壁環顧—眼,暗暗忖道:這石牢雖另有門戶,但連田秀鈴也不知情,其隱秘可想而知,看來陷身在此那是絕無外援的了。

    心念一轉,頓時橫定心腸,朗聲說道,「令重孫南官毅久已在江湖活動,只是老夫人不知而已,四夫人與令重孫情深愛重,她夫妻既已重逢,自然不再回轉南宮世家了。」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嫁雞隨雞,嫁犬隨犬,那也不足為奇。」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可是,老夫人可曾想過,你那重孫寧願流浪江湖,而不返回南宮世家,那是什麼緣故?」

    南宮夫人臉上的肌肉一陣顫動,冷笑幾聲,道:「南宮毅對你講過什麼,你乾乾脆脆的講出來吧,與老身勾心鬥角,你還太嫩了。」

    任無心含笑說道「那南宮毅乃是豪俠之士,無論如何,老夫人的隱私,他是不會親口揭發的。」

    南宮夫人冷笑道:「諒他不敢。」

    任無心哂然道:「但是他敢背叛南宮世家,公然與老夫人作對。」

    南宮夫人漠然道:「子孫不肖乃是家門不幸,與外人有何關係?」

    任無心突然放聲一笑,道:「老夫人,由此—事,在下得了三點結論,但不知對是不對?」

    南宮夫人容色聳動,道:「哪三點結論?」

    任無心暗暗忖道:今日身處絕境,我揭穿這老女人的隱私,要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亡了。

    只聽南宮夫人陰沉沉說道:「哪三點結論?爽快一點講吧!」

    心情之激動,流露無遺。

    任無心輕輕咳嗽一聲,道:「第—,依在下判斷,南宮家的數代子孫,並非老夫人的骨血。」

    南宮夫人身子猛地一震,枴杖一頓,厲聲喝道:「第二呢?」

    任無心冷笑道:「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並非死在外人手上,而是老夫人親手所謀害。」

    這幾句話恍若晴空霹靂,南宮夫人、田秀鈴兩人同是心神大震,剎那間,慘然色變。

    南宮夫人滿臉厲容,手指著任無心道:「你講,第三又是什麼?」

    任無心功凝雙掌,全神戒備,口中緩緩說道:「第三點最為簡單,老夫人與整個武林為敵,造下這浩大的殺劫,並非為了替子孫報仇,而是另有用意。」

    南宮夫人厲聲道:「什ど用意?」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在下要向老夫人請教的了。」

    田秀鈴聽了這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也是聰明伶俐之人,眼看著南宮夫人那猙獰的面容,好似任無心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柄利劍,直刺在南宮夫人的心頭南宮夫人早已認了這一切,其中再無可疑之處了。

    忽見南宮夫人仰天一陣狂笑,石壁回音,那尖厲刺耳的笑聲滿室激盪,聽去撕裂人心,恐怖已極!

    田秀鈴突然奔到任無心身後,嬌軀顫抖,囁嚅道:「心哥,咱們走。」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咱們不知門戶何在,縱然知道,老夫人若不放行,也是無法走脫。」

    只聽南宮夫人陰森森一笑道:「任無心,老身不得不佩服你的聰明才智,你且說說,你怎能得出這三點結論的?」

    任無心道:「如此講來,老夫人是承認在下的話了?」

    南宮夫人緩緩將頭一點,道:「老身完全承認。」

    任無心突然長長歎息一聲,沉重地道:「老夫人,當初在下也信以為真,以為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確是被不肖之徒所謀害,眼看武林中殺劫將起心想若要消餌這場浩劫,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謀害南宮子孫的兇手,若能抓住那批兇手,交給老夫人處置,則老夫人心中的怨恨即可平息造劫江湖就失去借口了。」

    南宮夫人獰笑一聲譏哂道:「天陣你任無心,倒是蒼生之福。」

    任無心搖頭一笑,緩緩說道:「可是在下找來找去,找不出兇手,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兇手是誰。」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老夫人何不自己想想,萬今天下,有哪一門、哪一派、哪一幫會、哪一個人有膽量謀害南宮世家的子孫,縱然有人膽大包天,敢於謀害南宮世家的人,他又哪裡有恁大的本領?」

    南宮夫人傲然一笑,道:「你任無心若是不敢,旁人大概更不敢了。」

    任無心沉聲道:「這也還在其次,依情理而論,縱然有人謀害了老夫人的兒子、孫子,以老夫人之能,豈有再蹈覆轍,連重孫、曾孫也保不住的道理?」

    南宮夫人先一怔,繼而縱聲狂笑,道:「這倒是一個天大的破綻,可惜數十年來,只有你任無心一人看出,嘿嘿!換了旁人,縱然感到可疑,也決然不敢相信。」

    田秀鈴聽到此處渾身一陣冰涼。

    眼看南宮夫人那猙獰恐怖,凶神惡煞的面容,真駭得心搖神顫,頭暈目眩,嬌軀一軟,昏倒過去。

    任無心雙手—抄托起田秀鈴的身子,走到一旁,將她置在一塊棺蓋之上躺著,然後走了回來。

    任無心道:「開始時,在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後來打聽到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都是在出門遠行之時,遭人謀害死在外面,在下心想,彼等何以要孤身遠行,那行蹤若是公開,則遭人謀害之事勢必轟傳江湖,那行蹤若是秘密,何以又會被人知悉?老夫人的子孫兩代已遭仇家謀害何以讓重孫、曾孫孤身遠行,豈非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嗎?」

    南宮夫人嘿嘿一笑,自我解嘲地道:「你見事深刻,鞭辟入理,老身活了偌大的年紀,尚未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

    任無心淡淡—笑,接道:「其後,在赴死谷途中,在下遇上了南宮毅,心中突然動疑。」

    南宮夫人強笑道:「疑在哪裡?」

    任無心道:「在下暗想,那位南宮前輩為何流落在外忍令堂上的祖母傷心,閨中的愛妻斷腸,這是過於違反常情了。」

    南宮夫人道:「是啊,那孩子早該歸家的,也省得咱們終日以淚洗面,過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老婆子,講到此處,她還能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當真狡猾得可以。

    忖念中,突然感到眼前這老嫗如毒蛇猛獸,是自己生平所遇最為恐怖的人,不禁心頭一寒,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南宮夫人突然邁上兩步,冷冷說道:「任無心,你還有話講嗎?」

    任無心心頭惴惴,想到動手一搏,實在毫無把握,不覺起了一個拖延時光的念頭,緩緩說道:「在下根據以上種種判定南宮子孫乃是老夫人所謀害,但想虎毒不食子,南宮子孫縱或不肖不孝,也無加害之理,更不至假手外人,唯一可能,就是那些人皆非老夫人的親骨血。」

    南宮夫人將手一搖,接口說道:「你講得全對,不必再往下講了。」

    任無心劍眉聳動,道:「老夫人必得將話解析清楚,否則的話只怕我任無心難以就範。」

    南宮夫人哂然道:「老身不信。」

    枴杖一揚,做勢擊去。

    突然心意一改嘿嘿一陣獰笑,接道:「好吧,老身的恨憾,淤積心頭數十年之久如骨鯁在喉,也想吐露一下,散一散胸頭的悶氣。」

    說到此處,突然悠悠一歎,那沉重的歎息之聲,恍惚發自九幽地府,聽入耳內,令人心旌搖搖,毛骨悚然。

    田秀鈴剛剛甦醒悄然走了過來,忽然心頭一寒,重又退了開去。

    只聽南宮夫人沉聲道:「任無心,死谷二奇,那是不用我解說的了。」

    任無心雙眉一揚,道:「那是在下的兩位恩師。」

    南宮夫人道:「哼!兩位恩師?你也太不要臉了!」

    任無心臉上微微一紅道:「太乙上人是在下的授業恩師,兩位老人家是神仙眷屬,自然都是在下的……」

    南宮夫人沉重地將手—搖,接口道:「兩位老人既無夫妻之名,更未合傳過弟子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頓了一頓,接道:「實對你講,南宮明是太乙上人的弟子,老身則是天心神姥的傳人。」

    任無心大吃一驚,想那太乙上人與天心神姥,一男一女,正是死谷二奇如此算來,任無心與南宮夫婦既屬同門,又是同輩,這是前所未聞之事,教他如何不驚?

    但聽南宮夫人那冷漠的聲音道:「七八十年前,今日的死谷二奇,當時正是一對情侶,兩人因修習上乘武功,並未結成夫婦,但兩人唯一的傳人,卻結成了不解之緣。」

    任無心插口道:「那自然是老夫人與南宮……」

    忽然感到師兄二字甚難出口話到唇邊,重又頓住。

    南宮大人恍若末聞,接道:「南宮明與程玉萼結縭之後,女貌郎才,相愛無間,那該是一樁琴瑟和諧,白頭偕老的婚姻了。詎料,情天多變,就在南宮明擊敗天下英雄,贏得武林第一家的榮銜之後,一個年輕女子,插足於南宮夫婦之間了。」

    任無心蹙然道:「那女子是誰?」

    南宮夫人臉上,突然佈滿煞氣,陰沉沉說道:「那女子乃是雪山門下,身著道裝,用一柄銀色拂塵,江湖之上,稱她做銀拂仙子。」

    任無心臉色大變,道:「數十年前,雪山派四代六十餘人,突然在一夜之間悉數死絕,那……」

    南宮夫人冷冰冰說道:「那當然是老身下的毒手。」

    語音微頓,接道:「那乃是七十二年前的事了唉!老身雖然部署周祥,一舉而滅雪山派,可惜百密一疏,留下了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引出了今日這五代寡婦同堂的怪事。」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女人的手段好毒!當下問道:「那嬰兒又是誰的孩子?」

    南宮夫人冷漠地一笑,道:「那是南宮明與銀拂仙子的孽種。老身想到斬草除根之事,回頭再找那個嬰兒,南宮明業已趕到,將那嬰兒搶到手內。」

    任無心冷笑道:「你殺害六十多條人命,神姥縱然不管,我那恩師也不會饒你。」

    南宮夫人回憶往事,也不禁唏噓歎息,道:「這禍闖下之後,太乙上人堅持殺我,但是老身的師傅則認為錯在南宮明,若非南宮明用情不專,撇下嬌妻,在外沾花惹草怎會引起老身的妒火要殺老身也行,先得將南宮明殺死。」

    任無心暗暗忖道:神姥也太護犢,過於不辯是非了。

    心頭在想,口中說道:「老夫人既是未死,恩師自然也未懲治南宮師兄了。」

    南宮夫人冷笑道:「禍事闖得如此之大,焉能就此罷了,但太乙老人不肯先殺南宮明,卻將他逐出門牆,聲言須得取下我的首級,才能重返師門。」

    任無心道:「師恩深重南宮師兄為了重返師門,就該殺掉老夫人才對,何況老夫人確有可殺之道。」

    南宮夫人怒聲道:「哼!你師徒都是一丘之貉!」

    語音微頓,接道:「南宮明倒不是急於重返師門,卻是急欲替那賤人報仇。但是他的武功雖然擊敗天下英雄,卻無法勝過老身,咱們當時就惡鬥了一日一夜,偏是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始終打不出結果。」

    任無心心神一凌,暗道:那時候她的武功已是如此,如今豈非深不可測?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太乙老人與老身的師傅天心神姥,當時都在盛年,兩人的火氣都大,太乙老人見咱們打不出結果,盛怒之下,撇下師傅拂袖而去;師傅氣憤之餘,也不懲罰老身,僅只說了一聲不許傷害那個嬰兒,就此返回死谷,獨居谷頂,由此不與太乙老人見面。」

    任無心沉聲一歎,道:「原來是你做的好事,害得兩位老人家這—賭氣,至今不肯相見。」

    南宮夫人怒道:「不見面又怎樣,難道少活幾歲不成?」

    任無心暗暗忖道:此人癡長百歲,不可理喻。當下話鋒一轉,道:「那雪山派忽起滅門慘禍,勢必轟動江湖,武林之內,難道就無仗義之人?」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從未涉足江湖,沒有人見過老身的武功,雪山派遠處邊陲,與中原人士少有往來,南宮明與那賤人陳倉暗渡,乃是極為隱秘之事,老身又未留下蛛絲馬跡,咱們二師二徒不講,誰能想到老身頭上,哼哼!幸好當時沒有你任無心,否則老身就無法安寧了。」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南宮師兄難道就此罷手不成?」

    南宮夫人道:「他當然不肯干休,自此以後,咱們表面上是一對恩愛無間的夫婦,實際卻是勢難兩立的仇人,兩人都是勤練武功,不敢稍輟,南宮明稍有所得,必與老身狠拼一場,嘿嘿!怎奈老身的武功永不落後,直到他死,終究未能如願。」

    任無心道:「如此講來,南宮師兄是憤恨而歿。」

    南宮夫人臉上,閃過一片陰黯之色,道:「他雖含憤而歿,倒是一了百了,遺下老身一人,度這淒涼孤單的日子,卻是人所難堪。」

    任無心暗暗忖道:她屠殺雪山一派,乃是因為嫉妒,推源溯始,皆是由於深愛南宮師兄之故,結果弄巧成拙,將丈夫活活氣死,那未亡人的日子確是難以忍受。

    想到這裡,記起當日田秀鈴因愛成仇,對自己百般迫害之事,不禁感慨叢生,長長歎息一聲。

    但聽南宮夫人接道:「南宮明死時,銀拂仙子那賤人所留的孽種業已長大**,取名南宮望,老身遵守師命,原不想加害於他,而且替他娶了妻室待他猶如親生之子。」

    任無心暗暗忖道:殺其母,哺其子,倒也虧她了。

    南宮夫人眼內突然殺機一閃怒聲道:「你膽敢譏笑老身?」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並無譏曬之心,老夫人休得多疑。」

    南宮夫人冷冷一哼,道:「諒你不敢。」

    語音微頓,接道:「豈料,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那南宮望早已獲悉身世,知道老身是他的殺母仇人,但知老身武功厲害,他萬萬不是敵手,因之隱忍在心,反而事母至孝,先意承旨,無微不至。」

    任無心暗暗想到:此人的心機倒是深沉得很。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直到他的兒子南宮孝出生……」

    任無心惑然道:「南宮孝?」

    南宮夫人道:「是啊!那算是老身的孫子了,那嬰兒出生之時,南宮望言道:不望這小兒武功蓋世,但願他孝順祖母,因而取名一個孝字。老身被他騙得昏頭轉向居然信以為真,沾沾自喜起來。」

    任無心道:「後來怎樣?」

    南宮夫人嘿嘿怪笑一陣,道:「哼!有一天南宮望稟告老身說要攜帶妻兒遠遊北嶽,為老身許願延壽。想他乃是老身眼看著長大之人,數十年相處,老身早已失了戒心他那妻子乃是老身的徒兒,師徒之情,超過夫妻情愛,有她同行,老身更無疑心,當下也就應允了。」

    任無心道:「那南宮望莫非是要攜妻子,遠走高飛……」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哼!豈止如此,他父子三人出門行到中途,忽遭十餘名蒙面高手圍攻,一場惡鬥下來,僕從死盡,南宮望夫妻二人受傷慘重,那嬰兒受掌力波及,業已魂遊太虛,性命岌岌難保。」

    話音一頓,吁了一口長氣。

    任無心插口道:「是否東窗事發,有人為雪山派報仇伸冤了?」

    南宮夫人慍然道:「哼!你莫名其妙,最好是免開尊口!」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說得對,在下洗耳恭聽就是。」

    南宮夫人怒哼一聲,接道:「那乃是南宮望一手安排的詭計,這條苦肉計天衣無縫,誰都看不出絲毫破綻,雖然事起突然,但想南宮明大敗天下英雄,得罪的人很多,遭人報復,也是難免之事,一時之間老身又怎能看出其中的奧妙?」

    語音微頓,接道:「他夫妻負傷逃回家來,老身驚急交加,立即救治。想那嬰兒未滿週歲,傷勢又是那般沉重任何藥物皆是無法奏效,老身無奈,只好拼耗功力,以本身的內力真氣治療那嬰兒的傷勢,等到救活那嬰兒的性命,老身業已功力大損,虛弱不堪了。」

    任無心道:「那南官望要動手報仇了。」

    南宮夫人搖頭道:「他並不立即動手,卻在茶水中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老身元氣大損之後,急於服藥滋補,且因流汗過多,口中極為乾渴,匆匆吞了幾粒藥丸,接過茶水就飲,如此一來,功力既耗,又中劇毒,眼看那南宮望露了猙獰面目,一劍刺入老身胸上,卻無半點還手之力。」

    她似是甚為激動,說到此處,嗤的一聲,撕開衣領,露出於癟的胸膛,那雙乳上方,赫然兩處劍刺的傷痕。

    任無心不便觀看,匆匆轉過臉去,道:「後來怎樣?」

    南宮夫人獰聲道:「哼!他若一劍將老身殺死,老身固然認命,他的妻子也不及攔阻;那畜生遍是魔迷心竊,還想細細折磨老身,刺過一劍,訴說一番,似是大快心意。他的妻子是老身一手撫養大的,師徒情份猶在,當時看不順眼,出面阻止,兩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老身一見有機可乘,頓時奪門而逃,奔入這密室之內,放下了萬斤鐵閘。」

    任無心口齒啟動,想要插口,忽又頓住,默默傾聽下去。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這密室的暗門,僅只老身—人知道倉促之下南宮望使盡方法,仍舊攻不進來,想老身之能定能暫時壓制體內的劇毒,恢復原有的功力,那時主客易勢,取他性命易於反掌。他想著氣餒,頓時席捲了老身的武功秘籍,連同各種丹藥,逃出了南宮世家。」

    任無心道:「其後怎樣?」

    南宮夫人陰森森說道:「怎樣?還不是如他所料被老身追上,奪回秘籍丹丸,當場取了他的性命。」

    任無心道:「那二夫人雖是你的弟子,卻也算得情至義盡,你殺她的丈夫,豈不手段太狠。」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那南宮望原想將她置於死地,他二人夫妻之情已絕,老身的手段又狠在哪裡?」

    任無心道:「可是那嬰兒呢?還有南宮毅南宮壽,你謀害他們,難道也有道理?」

    南宮夫人微微歎息一聲,道:「那南宮孝由我婆媳二人撫養**,娶妻常素玉,原指望數代恩仇至此結束,豈料……」

    說到此處突然雙目一合,默然不語。

    任無心冷然道:「豈料怎樣?」

    南宮夫人臉上突然泛起一片煞氣,雙目—睜,殺機畢露,厲聲道:「有一次他遠出辦事,遭人謀害,下落不明瞭。」

    任無心怒聲道:「笑話!除了你程玉萼,誰人謀害南宮明的子孫?」

    南宮夫人臉上肌肉一陣**,欺身撲上,一杖襲了過去!

    任無心驚怒交迸,斜斜閃退,雙掌揮動一招倒亂陰陽,反擊過去。

    但聽裂帛聲響,南宮夫人左手一撩,將任無心的衣衫抓去了—片,避招還擊,快得無法分辨。

    任無心驚出一身冷汗,奮身一躍,避在一具棺木之後冷笑道:「程玉萼,你養其子,殺其父,冤怨深植,血流五代,任某人知道,其真正的原因何在!」

    南宮夫人神色猙獰,恍若厲鬼,口中陰森森說道:「你說原因何在?」

    舉步追了過去。

    任無心縱身一躍,疾若流矢地竄至水池對面,冷笑道:「那原因簡單不過,只因你情場失意,受了刺激,喪心病狂,以謀殺為賞心樂事!」

    南宮夫人聞言,身軀猛然一震,目光散亂,神情一片木然。

    任無心知道自己的話,擊中了她的心病,知她正當心神震動之際,頓時運集全身功力,猛然撲襲過去。

    他這聰明機智,實是舉世無雙,這一擊雷霆萬鈞,更無幾人抵敵得住。

    叵奈南宮夫人的武功過於高強,千鈞一髮之際,枴杖霍然一陣揮動,剎那間,杖影如幕,重門疊戶,護住了全身,任無心傾盡全力依然攻不進去。

    南宮夫人倏地震聲狂笑,揮動枴杖,急攻三杖。

    玄奧無倫的招術,凌厲無比的勁力,迫得任無心連連後躍,一口氣疾退三步。

    任無心又驚又怒,想不到這老嫗的武功較母親還要凌厲。

    眼看抵敵不住,只好盡力一躍,躲向一列棺木之後。

    南宮夫人獰笑一聲,緩緩說道:「這是一段血淚交織的武林秘辛,知道全部情由的原只老身一人,你已知道這全部隱情,再想活著,勢比登天還難。」

    說到此處,忽然記起石牢中尚有田秀鈴在,不禁嘿嘿一笑左手一探,將躲在牆角戰慄不休的田秀鈴,一把攫了過來,枴杖一掄,劈頭砸了下去。

    田秀鈴在她積威之下長大,這時心駭膽破,連驚叫之聲也發不出來。

    忽聽任無心厲喝道:「且慢!」

    南宮夫人杖勢一頓,冷然道:「難道你向老身求情不成?」

    任無心捺定心頭跳動,道:「我且問你,天心神姥猶在人世,你肆無忌憚,造下這許多惡孽,難道她老人家能饒你?」

    南宮夫人傲然一笑,道:「老身那師傅若不饒我,她早就懲治老身了,遲至今日猶無動靜,她是不再管束老身的了。」

    任無心有生以來,從未面臨今日這種危境力不能勝,欲逃無門。

    這時心念亂轉,只想拖延時光,暫時保住自己和田秀鈴的性命。

    情急之下,冷冷一笑,說道:「依你這般講法,天心神姥是有意縱容你了?」

    南宮夫人道:「豈止縱容,她老人家只有我這一個傳人,直到如今,武功上每有所得,仍舊命人傳示於我。」

    任無心彷彿墜在萬丈冰窟之內,打了一個寒噤。

    眼看她雙目之內凶光閃閃勢要朝田秀鈴下手,急忙叫道:「我明白天心神姥的心意了。」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道:「什麼心意?」

    任無心喘了一口大氣,道:「想當初,恩師與神姥本是一對神仙愛侶,你殺害雪山一派之後恩師本該一掌將你斃掉,他老人家卻*迫神姥親自下手,這不是見外了嗎?」

    南宮夫人惑然道:「見外又怎樣?」

    任無心道:「非但見外,而且含著責備神姥教徒無方之意,神姥當然賭氣。」

    南宮夫人道:「賭氣又怎樣?」

    任無心道:「意氣之爭,事久必消,是非之急,日久愈明神姥必然後悔,便設法處置此事。」

    南宮夫人訝然道:「可是師傅並無處置之舉。」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當然處置了,只是你愚昧不明,看不出此中巧妙罷了。」

    南宮夫人厲喝道:「巧妙何在?」

    任無心冷然道:「你可懂得欲取姑予的道理?」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道:「老身不懂,欲取姑予又該怎樣?」

    任無心冷冷一笑道:「天心神姥本已後悔,想要親自殺你,但卻不願向恩師低頭,因之使出這欲取姑予之計,非但縱容你為惡,而且增長你的武功,甚至還指示機宜,暗助於你,用意所在,就是要*得恩師忍無可忍,親自出手殺死你,恩師殺死了你,神姥的歉疚之心也就稍減了。」

    南宮夫人心神一凜,怒道:「胡說八道!」

    任無心冷笑道:「你何不想想,以你目前的武功,加上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除了兩位老人,誰能奈何得你,唉!只是如此一來,卻苦了武林蒼生了!」

    忽聽一個沉重的聲音,緩緩說道:「小畜生你是在責備我吧?」

    南宮夫人和任無心一聽這聲音,兩人同時臉色大變驚惶失措,東張西望,平素的氣焰,一掃而盡。

    任無心先是一驚,繼而木然呆立,倏地雙膝一屈,撲通跪下,惶然道:「神姥,您在哪裡?」

    但聽那沉重的聲音哼了一聲,整個石牢恍惚震動了一下,室內三人,心頭同是一跳。

    南宮夫人臉色慘變,愣了一愣,疾步行到右邊牆角。

    也未見她有所動作,那水池之內倏地嘩啦一響,池水隨即降落下去。

    轉眼間池水退盡,露出池底。

    南宮夫人枴杖一探,杜頭點擊在那池塔根下,只聽軋軋一響,那池塔緩緩移動開去。

    這機關似是長年難得啟動,那機軋磨擦之聲,刺人耳鼓。

    好久工夫,那池塔始才移開,露出一個圓圓的洞門。

    洞門之下卻無絲毫動靜。

    南宮夫人略一猶豫,隨即屈膝跪下,顫聲道:「弟子玉萼,恭迎恩師的大駕。」

    等了一會兒洞門之下走上一個素服女人。

    任無心微微一怔,暗道:這不是三夫人常素玉嗎?

    那三夫人常素玉,臉上的神色極為難看,那是悲痛、憤怒、失望、憂傷,各種感情的混合。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出,那兩道陰鬱的眼神,一直避開南宮夫人,對那跪在地上的祖婆,看也不看一眼。

    接著,一個黑絹包頭,身披黑色風氅的老婦,緩步走出圓洞,伸出那瑩白如玉的纖手,將任無心拉了起來。

    任無心又驚又喜,悄聲道:「娘,天心神姥……」

    老婦人莞爾一笑,素手一抬,撫摸著任無心的頭髮,那慈母憐愛之情,流露無遺。

    南宮夫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見那洞內久無動靜只得拜仆下去,道:「師傅開恩,弟子玉萼……」

    老婦人突然冷冷說道:「天心神姥遠在死谷,你叫誰做師傅?」

    南宮夫人猛一轉面,喝道:「蘭姑!」

    素手蘭姑冷然一哂,道:「剛才是我在講話,你的耳朵想必有了毛病,連的我口音也分辨不出了。」

    任無心與南宮夫人聞言,同是大吃一驚。

    南宮夫人羞怒交加,剎那之間,臉色漲得猶如紫醬。

    素手蘭姑倏地喝道:「心兒,閃開五尺,功凝雙掌,蓄勢戒備。」

    但聽南宮夫人厲嘯一聲,陡地振袂而起,騰起半空,枴杖一揮,朝素手蘭姑當頭劈下。

    這一杖雷霆萬鈞,那凌厲無倫的勁力,震起一片破空銳氣,激盪起一陣尖厲的回音。

    素手蘭姑冷冷一哼,但見她身形一旋,呼的一聲,那黑色風氅反兜而起,直向頭頂的南宮夫人裹了上去。

    田秀鈴睹狀,雙手掩口,駭然一聲驚叫。想那一杖泰山壓頂何等厲害,豈是一件風氅擋得住的。

    但見南宮夫人身形一翻,墜落在地,枴杖一掄,將那黑色風氅挑飛一旁。

    素手蘭姑卻卓立在七尺開外,四道精芒*射的目光緊緊盯在一起,一瞬不瞬。

    任無心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未曾看出,母親是如何閃出南宮夫人杖勢籠罩之下。

    想起那一杖的威勢,心頭猶有餘悸。

    南宮夫人倏地陰沉沉一笑,道:「蘭姑,你自信勝得老身嗎?」

    素手蘭姑冷然道:「拚個同歸於盡,大概是不成問題吧!」

    微微一笑接道:「那也是拜你之賜,我這裡謝過了。」

    南宮夫人沉聲一哼緩緩轉面,滿臉殺機地望了常素玉一眼,道:「是你領她進入暗道的?」

    常素玉淡然說道:「是婆母領進來的,孫媳雖得祖婆疼愛,還不知這迷魂牢另有門戶哩!」

    南宮夫人獰聲道:「你那婆母呢?她怎不前來見我?」

    常素玉冷冷說道:「她老人家率領天罡地煞,把守在甬道之內,以防有人逃遁。」

    南宮夫人厲聲喝道:「防誰逃遁?」

    常素玉淡然道:「孫媳不知,祖婆諒必是知道的了。」

    素手蘭姑冷冷一笑,道:「程玉尊你罪孽深重,今日眾叛親離,那是惡貫滿盈了,我看你還是自己動手,一死以謝天下吧!」

    南宮夫人氣得臉色鐵青,那抓著枴杖的手顫抖不歇,枴杖著地之處,石屑濺起陷下寸許。

    常素玉鎮靜逾恆,緩緩說道:「婆母和我為蘭姑所制,迫於無奈,將她領入暗道,祖婆與任無心所講的話,咱們都聽到了。」

    南宮夫人獰聲道:「聽到了怎樣?」

    常素玉道:「孫媳如噩夢初醒,數十年的疑念,霍然消解了。」

    南宮夫人額上,暴露出兩條青筋,手拄枴杖,朝常素玉邁上兩步。

    素手蘭姑冷冰冰說道:「有我在旁,你休想傷害人命。」

    南宮夫人氣極,但知蘭姑身法之快天下無雙,除非先將她除去,確是難以料理他人,當下冷冷一笑,道:「素玉你是決心叛我了?」

    常素玉道:「孫媳是可叛可不叛,但婆母是反叛定了,孫媳為盡孝道,只有遵從婆母之命了。」

    南宮夫人怒道:「怎麼說?」

    常素玉淡然道:「天地間的仇恨,大莫過於殺父之仇,但真孝子能有幾人?那殺父之仇也是可以淡忘的。」

    語音微頓,接道:「可是,天地間有一種仇恨那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南宮夫人道:「那是什麼?」

    常素玉道:「那就是殺害—個婦人的親生兒子,那……雖天地俱焚,神形俱滅,那仇也是淡忘不了的。」

    這幾句話講得從容平淡,毫無疾言厲色,但每一個字都彷彿是一個鐵錘,重重地錘擊在南宮夫人心上,令她心搖神顫,震駭不已。

    但她終究是大奸大惡之人,心頭雖然震駭,卻不顯露於外,冷冷—笑,道:「南宮毅未曾死啊!南宮壽屍體無蹤,想必也在人世……」

    常素玉冷冰冰地接口說道:「毅兒未死,壽兒是我的孫子,隔了一代,沒有十月懷胎的切膚之痛,縱然死了,也還易於忍受,所以我說我是可叛可不叛。南宮孝是我的丈夫,那殺夫之仇倒也罷了但他是婆母的親生骨肉,婆母她老人家是反叛定。」

    南宮夫人嘿然笑道:「我的所作所為,你是不太清楚,但你那婆母,她是早已知道的啊!」

    常素玉道:「婆母雖然知情,但無反抗之力,當然只有隱忍在心了。」

    南宮夫人冷笑道:「如今有反抗之力了?」

    常素玉道:「控制天罡地煞的攝心玉珮現在婆母手中,想來她老人家是有反抗之力吧!」

    南宮夫人突然沖天一陣狂笑。

    那尖厲刺耳的怪笑之聲,滿空激盪,令人聽了毛骨悚然,栗怵不已。

    良久之後,南宮夫人始才收住笑聲,將手一擺,淡然道:「去告訴你那婆母,令她前來見我,我有話要講。」

    常素玉搖首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與她有師徒之情,她不忍親眼看著你老人家敗亡,不願前來相見。」

    南宮夫人怒道:「你難道忘了?你們都服過我的鎮魂丹,我若真想取你們的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

    常素玉淡然道:「這個孫媳未曾稍忘婆母也時時記在心內,但婆母言道,祖婆是不會取咱們的性命的。」

    南宮夫人冷笑道:「為什麼?這—點我就想不通了。」

    常素玉冷冷說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年近百歲,除了咱們,世上再無親人,如果將我等一齊殺死剩下你老人家一個活在世上,那孤苦伶仃,淒涼寂寞的晚景,比死還要難受,那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祖婆是一定忍受不下的。」

    南宮夫人突然感到心頭一陣劇痛,身形一晃,幾乎栽倒。

    她雖功力絕世,這幾句話卻宛如一支無影無形的利箭,突然插進她的心口,她連運功抗拒也來不及。

    素手蘭姑與任無心相視一眼,兩人今日始才知道,那二夫人竟是如此厲害的一位人物。

    但聽南宮夫人乾笑一聲,道:「素玉,快去請你的婆母既是你們要*死我,我寧可獨活,度那寂寞孤苦的歲月,也不會先你們而死。」

    常素玉緩緩將頭一搖,道:「婆母講過,你老人家今日是要與世長辭了!」

    南宮夫人接口喝道:「何以見得?」

    常素玉道:「首先,你老人家鬥不過蘭姑……」

    南宮夫人不待她將話講完,接口說道:「胡說八道,我的底細,蘭姑的深淺你們都該知道。」

    常素玉道:「若論功力,你老人家與蘭姑不相上下,但蘭姑武功博雜,火候純青,你老人家有所不及你老人家卻有幾門絕毒的功夫,蘭姑抵擋不住,鬥到分際,終是一個同歸於盡之局。」

    南宮夫人道:「是啊,這看法不差,但你祖婆我要後死一步。」

    常素玉漠然道:「也許是吧,但婆母言道,她已掌握住這迷魂牢總樞紐,萬不得已之時就令這迷魂牢全部崩塌,無分良賤,同歸於盡。」

    南宮夫人冷笑道:「那麼你不是也得死了?」

    常素玉道:「孫媳也是五十開外的人,縱然死去,也算不得短命。」

    語音微頓,接道:「婆母講過,你老人家只—歸天,婆母立時自刎以報你老人家的教養之恩。孫媳本想再留幾年,—則照顧毅兒和鳳貞,再則尋找壽兒那可憐的孩子。不過,萬一你老人家定要孫媳的命,孫媳也願追隨你老人家於地下。」

    南宮夫人嘿嘿一笑,道:「這麼講來,你們是早有叛我之心,久已商量好了。」

    常素玉搖首道:「早先,孫媳心中有許多疑團,後來逐漸明白,南宮家的子孫,全是你老人家謀害而死,但其中尚有許多不解之處。但這等嚴重的事親如婆媳,也是不敢商量,因而一直隱藏在心內,唯恐洩露半點,招致殺身之禍。」

    頓了一頓,接道:「昨日夜間,你老人家與秀鈴等先後進入石牢,那地道突然崩塌,孫媳猜想,石牢必是另有通路。適在那時,蘭姑忽然現身想要擒住孫媳,*問石牢的門戶。孫媳心中暗想,毅兒已在傳聲驛出現,你老人家既要殺他,一計不成,勢必另生一計,要救毅兒的性命,只有請你老人家謝世,因之也不加以反抗,就讓蘭姑制住。」

    南宮夫人臉色慘變,道:「後來怎樣?」

    常素玉吁了一口長氣道:「孫媳本來在想,婆母未必顧惜我的性命,雖然見我落在蘭姑手內,也未必肯指出石牢的門戶。哪知婆母與我一樣的心意,為了挽救毅兒的性命,也是決心不顧一切,反抗你老人家了!」

    南宮夫人陰沉沉一陣怪笑道:「人若視死如歸,誰也強他不過,你們既然存了死志,我也無可奈何了!」

    常素玉漠然道:「正是如此,你老人家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先殺孫媳吧!」

    南宮夫人道:「那也不忙。」

    語音甫落,突然厲喝一聲,枴杖猛揮,朝素手蘭姑狂擊不已。

    她似是突然瘋狂,這一輪猛擊,有攻無守簡直豁出了性命。

    素手蘭姑的武功與她在仲伯之間,面對這拚命般的打法,倉促之間,也是措手不及。

    南宮夫人恍若一頭瘋狂的野獸,口中喝吼咆哮,枴杖如急風驟雨般的連連進擊。

    蘭姑雙掌翻飛,竭力抵敵,但先機已失,身處下風,終是迭連後退。

    任無心心頭大急,暗道:今日之局,這程玉萼是惡貫滿盈,該當伏誅,也顧不得以多勝少了。

    心念一決,頓時大喝一聲,欺身上步,一掌朝南宮夫人背後攻去。

    任無心乃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與兩個老婦人相較雖大為遜色,但他一招一式,對南宮夫人來講,仍有莫大的威脅力,絕對不容漠視。

    但南宮夫人早有打算她狀若瘋狂,其實乃是故意裝作,耳聞風響,知道任無心業已襲到身後頓時擰腰一轉,回杖疾掃過去。

    素手蘭姑喝道:「心兒快退。」

    掌勢如電隨聲襲去。

    任無心看那一杖攔腰掃到,杖挾勁風,威勢懾人,那杖頭顫動不息,顯然隱蘊著無窮變化,隨時可能變換方向,眼看無力化解,只得功沉下盤,閃電般的暴退開去。

    這乃是瞬息間的事,素手蘭姑的手掌已快沾上南宮夫人的衣衫。

    南宮夫人成竹在胸,身形一旋,猛然朝那圓洞竄去。

    任無心大驚脫口叫道:「哪裡逃!」

    縱身撲了過去。

    素手蘭姑比兒子快過數倍,如影附形,緊躡在南宮夫人身後。

    纖手一揮,一掌拍擊下去。

    南宮夫人倏地震聲一笑,旋身探臂、左手閃電似地攫住了任無心的手腕,右手枴杖離手,揮掌直迎蘭姑的掌勢!

    啪的一聲,雙掌交接,南宮夫人雖是早有成算,但因左手擒拿任無心,掌上的力道大為削弱。被蘭姑的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連退出五步,踉蹌欲倒。

    素手蘭姑驚怒交加,晃身而進揮掌欲擊。

    南宮夫人緊緊扣住任無心的手腕不放,拖著任無心後退,將他擋在身前。

    蘭姑雙掌晃動,卻是無隙可乘。

    南宮夫人突然厲聲喝道:「住手!」

    素手蘭姑氣急交加,怎奈愛子落在敵人手內,無可奈何,只得停下手來。

    南宮夫人朝蘭姑傲然一笑,道:「咱們功力相若,招術各擅勝場,但若比較心機智計。你是差得太遠了。」

    索手蘭姑氣急敗壞,道:「你待怎樣?」

    南宮夫人獰聲笑道:「老身那孫媳曾經講過,天下最痛心的事,莫過於死掉兒子,你這兒子少年英雄,就此短命,實在太可惜了。」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老夫人,勸你不要枉費心機了。」

    南宮夫人右掌緊貼在他的背上,冷然道:「你這小子詭詐絕倫是老身生平所見最難對付的—人。」

    任無心接口笑道:「老夫人誇獎在下愧不敢當。」

    微微一頓,接道:「今日之局,即令我母子饒得過老夫人,你那兒媳和孫媳也是饒你不過,我瞧老夫人還是爽快一點的好。」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便死,也得先劈了你。」

    田秀鈴被南宮世家那綿延幾代的天倫慘變,驚得呆若木雞,這時忽然甦醒過來,垂淚道:「祖婆婆,您放掉他,我……」

    南宮夫人獰笑道:「你怎樣?」

    田秀鈴囁嚅道:「我替祖婆婆求情……」

    南宮夫人道:「好啊!你求求看。」

    田秀鈴聞言,舉步朝常素玉走去。

    任無心大為尷尬,欲待出言阻止田秀鈴業已走到常素玉面前,屈膝跪下,道:「祖婆……」

    常素玉眼中殺機一閃,擺手道:「求我無用,下去求二夫人吧!」

    田秀鈴微微一怔,爬起身來,朝那圓洞走去。

    素手蘭姑突然喝道:「我親自去求。」

    舉步行了過去。

    任無心急忙叫道:「娘別去了,求也無用,徒自惹人笑話。」

    素手蘭姑扭頭道:「為什麼?」

    任無心笑道:「南宮老夫人逃過今日一厄,決不會放過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既已反叛,她是定然要一刀兩斷的。」

    素手蘭姑道:「正是。」

    猛一伸手,一把扣住了常素玉的腕脈。

    南宮夫人與素手蘭姑,這兩個老婦人的武功實在太高,高得超凡入聖,神而化之。

    任無心是太乙上人的親傳弟子,仍舊難望兩人的項背。

    常素玉是南宮夫人的再傳弟子,自然遠非蘭姑的對手了。

    但常素玉不過微微一驚,隨即鎮定如故,冷然道:「蘭姑,你想怎樣?」

    素手蘭姑道:「求你的婆母阿,你們放過程玉萼,她才肯放我的兒子。」

    常素玉搖首道:「你的兒子說的對,咱們誰也別想活著,還是爽爽快快地拚鬥一場,練武之人,力戰而死,也不枉了一世英名。」

    素手蘭姑冷冷說道:「母子連心,我得盡力而為。」

    舉步行去。

    常素玉腕脈被扣功力全失,只得隨同行去,口中道:「你最好不要魯莽,咱們一下地道,我那婆母就會扳動機紐,令這石牢和地道全部崩塌,那時一起活埋,誰都沒有倖存的希望了。」

    素手蘭姑聞言一怔,目光一轉,朝南宮夫人望了過去。

    南宮夫人那蒼白得不見血色的臉上,掙扎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話是可信,不過與其你的兒子最先喪命,不如大夥同時死去得好。」

    素手蘭姑暗暗忖道:這老女人心內懷著恐懼,常素玉的話想必沒有虛假,但……

    只聽南宮夫人獰聲道:「蘭姑,老身一口氣不斷,絕不束手待斃,你這兒子年紀輕輕,死掉可惜,你得多盡人事才對。」

    任無心忽以傳音入密之術道:「娘,你老人家看開一點,帶著常素玉衝出地道,讓那二夫人崩塌石牢,孩兒就替這位老夫人陪葬吧!」

    素手蘭姑搖—搖頭,眼望那圓洞,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任無心暗暗一歎,忽然記起一事,忙以傳音之術道:「娘,爹爹的名諱叫什麼,如今可在人世?」

    素手蘭姑微微一怔,隨即以傳音入密之術道:「你爹爹叫做任天華,他甫一出山,就遇上了娘,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的名號。」

    微微一頓,接道:「娘成名甚早,比你爹要大一二十歲,因駐顏有術,看去總是少女模樣,我們結縭之後,第二年就生下了你,娘本來不該懷孕生子,產下你後元氣斫喪,人已活不下去了……」

    忽聽南宮夫人道:「商量得怎樣了?」

    任無心怒道:「咱們母子講點私事。」

    素手蘭姑以傳音之術接道:「你爹爹是癡情之人,眼看為娘的活不下去,就使出一種鎖脈閉氣之法封閉為娘的奇經八脈,使娘長眠不醒但胸中一口真氣不散人也永不死去,青春亦不消逝,只是那經脈一閉一旦解開,人即斷氣。」

    她講得雖快,卻也花了半晌工夫。

    南宮夫人等得焦躁,陡地厲聲喝道:「怎麼?是訣別嗎?」

    素手蘭姑臉上泛出一片怒色冷冷望她—眼,轉面朝任無心道:「孩子,娘年輕之時,確是造過不少殺劫,除此之外,咱們也算得清白之人。」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也不過略造殺劫,除此之外,哪一點不清白了?」

    素手蘭姑冷笑道:「你是活膩了,如今只想早死。」

    南宮夫人道:「老身無兒無女無牽無掛,早死晚死都是一樣。」

    素手蘭姑怒聲一哼,轉面朝任無心道:「你爹爹悲傷成疾,早已謝世,遺體……唉!不說也罷,以免仇家損毀了他的屍體。」

    南宮夫人獰笑道:「這話不錯,請了!」

    素手蘭姑怒道:「你走前面。」

    南宮夫人冷聲道:「你走前面。」

    素手蘭姑朝兒子望了一眼,無可奈何,一提常素玉的手臂,飄身躍下地道。

    南宮夫人也不敢單獨留下,當下帶著任無心躍了下去。

    田秀鈴淚眼婆娑,急急跳了下去。

    地道之內漆黑如墨,陰森異常。

    素手蘭姑凝耳—聽,不聞絲毫聲息,不禁暗暗心驚,不知那二夫人藏身在何處,是否真會崩塌地道,將自己這批人活埋在地底。

    幾人疾快地朝前行去,走了許久,依舊不見動靜。

    漫長的地道,寂靜如死,那陰沉恐怖的氣氛,迫得幾人心頭發悶,喘不過氣來。

    轉過幾條岔道,地道已近出口。

    素手蘭姑、南宮夫人、常素玉,三人都知道地道的形勢,眼看光亮在前,已脫險境,三人心中都是又驚又疑,不知何以如此平靜?那二夫人打得什麼主意?

    轉眼間,幾人相繼衝出了地道,目光掃視,忽然一齊驚得呆了!

    只見一座方圓四五丈的內院,那台階之上,一把紫檀木的坐椅,椅上坐著一個滿頭銀髮,身著黑色寬袍的老婦。

    那老婦容顏清雅,臉上不見皺紋,兩片單薄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給人一種自以為是固執不移之感。

    這附近立著幾人,右邊是白髮蕭蕭的二夫人左邊卻是那南宮毅和四夫人陳鳳貞,另外一個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兩旁,靠牆壁黑壓壓兩行,赫然是那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一色的打扮,一律的黑色寬袍,黑色面罩,充滿了詭異。

    任無心一見到椅上那黑衣老婦,心頭猛地一跳,掙脫手腕,搶上一步道:「心兒參見神姥。」

    素手蘭姑未見過此人,但瞧這等情勢,已知那黑衣老婦是誰,當下放了常素玉的手腕。

    常素玉一猜想,判斷出這黑衣老婦的身份,當下屈膝跪了下來。

    田秀鈴,跟隨二人跪下。

    忽然瞧見陳鳳貞身畔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禁脫口驚呼道:「南宮壽!」

    任無心聽見田秀鈴驚呼之聲,扭頭朝她望去。

    那黑衣老婦見了,頓時冷冷一哼任無心嚇了一跳,趕忙將頭垂下。

    除了南宮夫人,其他人已先後跪下。

    倒是那南宮夫人驚駭過甚,反而呆立當地,愣了良久,始才默默拜倒地下。

    黑衣老婦視若無睹,抬眼一望蘭姑,道:「小魔女,你好大的膽子,恐嚇我的門下。」

    任無心知道母親也是傲性,唯恐她得罪了那黑衣老婦,急忙暗施傳音之術道:「這位老人家就是天心神姥,她的年紀比娘大得多,娘忍讓一點。」

    素手蘭姑微一沉吟,欠身道:「小兒有幸,得蒙神姥眷愛,老婦人感激不盡。」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一見你這兒子,心頭就無名火起,說不上眷愛二字。」

    微微一笑,道:「你魔性已退,強項不改倒也可笑得很。」

    素手蘭姑道:「老婦人天性難改,幸而小兒拜在太乙上人門下,自己又未收徒傳藝,未曾流毒人間,倒也差堪自慰。」

    任無心暗暗叫苦,只怕母親與天心神姥一言不合,要翻臉動手,但徒自急煞,卻又不敢插嘴。

    只聽天心神姥敞聲一笑,道:「我這徒兒雖然作惡多端,卻命你多活了一二十年,令你母子二人有聚首之日,你母子得享天倫之樂,全是拜我徒兒之賜,飲水思源,還該感激才是。」

    任無心急忙岔口道:「神姥說得對。」

    連連叩首拜謝。

    天心神姥冷冷一哼,道:「統統滾在一邊。」

    任無心聞言,連忙站起,拉著母親退向一旁。

    常素玉與田秀鈴拜了一拜,雙雙起立。

    南宮夫人朝師傅望了一望,心頭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天心神姥冷然道:「玉萼,我想你也活夠了。」

    南宮夫人垂首道:「弟子知罪,只求師傅開恩。」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也有心開恩,可惜我已不久人世,不能將你留下。」

    南宮夫人道:「師傅要殺弟子,早年就該殺掉。」

    天心神姥冷笑道:「那麼倒是我的錯了。」

    南宮夫人道:「弟子該死,只是死在師傅手下,難以瞑目九泉。」

    雙目之內,倏地滾落兩行熱淚。

    天心神姥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就不信,除我之外,此處再無殺你之人。」

    目光一轉,朝素手蘭姑望去。

    素手蘭姑冷冷一笑,道:「神姥講過,你這高足於我母子有恩,老婦人是不願殺她的了。」

    言外之意,隱然指斥天心神姥,根本沒有殺徒的誠意。

    天心神姥只作不懂,目光一轉,朝任無心望去。

    任無心暗暗忖道:神姥顯是護犢之人,恩師與神姥是合籍雙修的道侶連他老人家也不願意出手,我怎能越俎代庖。

    心念一轉,避開天心神姥的目光,朝一旁望去。

    天心神姥環顧左右,朝二夫人說道:「你們都是晚輩,總不能以下犯上,問問那批天罡地煞,可有出頭殺人的?」

    二夫人垂首黯然道:「那批人記憶已失,不辨賢愚,連話也不能講,諒必沒有出頭之人。」

    天心神姥點一點頭,一望南宮夫人道:「算你福大命大,我讓你再活……」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怒道:「慢點,我來殺!」

    眾人齊齊一驚,循聲望去。

    一個容顏絕世的青衣少女,手提一柄寶劍,飄身下屋,疾步走了過去。

    天心神姥雙眉一皺,朝二夫人道:「這女孩子好美,是誰的門下?」

    二夫人伸手一指三十六天罡的第五人,道:「此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姓葉名長青,這是他的女兒葉湘綺,她一心救父,曾經投入我家為婢,在鳳貞手下甚久。」

    天心神姥冷笑道:「志行可嘉,膽氣也足,只是太不量力。」

    說到此處,臉色一沉,喝道:「葉湘綺你憑著什麼殺老身的徒兒?」

    葉湘綺滿臉寒霜一抬手中的寶劍,冷冷說道:「就憑這一柄寶劍。」

    天心神姥冷笑道:「殺得了嗎?」

    葉湘綺憤然道:「你枉為世外高人,這種為禍人間的孽徒,不親手剷除倒也罷了,難道連武功也不追回嗎?」

    天心神姥臉色—變,神情窘困,默然不語。

    南宮夫人剛剛捕捉到一線生機,忽被葉湘綺打斷,心頭之怨毒到了極處,恨不得揮手一掌,將葉湘綺立置死地,但她探知師傅的武功厲害,強行忍耐,終究不敢輕動。

    天心神姥突然寒聲一笑,道:「葉湘綺,老身倒願追回武功,讓你殺死我這孽徒,但我那殺徒之仇,卻是非報不可。」

    葉湘綺傲然道:「何必多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葉湘綺武功不敵,認命就是。」

    天心神姥怒喝道:「好!」

    語音甫落,霍然到了南宮夫人身前,右掌前伸,按在南官夫人的頭頂上面。

    只聽南宮夫人慘嗥一聲,身軀猛然一陣扭動,渾身顫抖,機靈靈亂打寒顫。

    眾人心搖神駭,無不色變。

    想不到天心神姥說做即做,南宮夫人那近百年的功力,竟然毀在她舉手之間!

    約摸半盞茶的時光,南宮夫人全身功力盡毀,臉如死灰,萎頓在地。

    天心神姥縮回手掌,—步一頓的向後退去,臉色之難看,較之南宮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一個造劫江湖,鬧得武林天翻地覆的魔頭就這樣毀了。

    天心神姥痛心已極。

    其餘的人則感到目眩神搖,心悸不已。

    庭院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始聽天心神姥冷冰冰的聲音道:「好啦!你可以動手了。」

    葉湘綺微微一愣,暗道: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許多了。

    心念一決,頓時銀牙一咬,伸手探入南宮夫人懷內,摸出一個高約五寸,形如葫蘆的玉瓶。

    葉湘綺手持玉瓶,不覺一陣猶豫,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天心神姥忽然將手一抬,那玉瓶掙出葉湘綺之手直向天心神姥飛去。

    天心神姥接住玉瓶,冷冷笑道:「也好,老身索性成全你,天罡地煞,統統放掉。」

    葉湘綺高聲道:「且慢等你報過殺徒之仇以後,再將他們救醒,省得引起無謂的紛爭。」

    天心神姥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光棍得很。」

    葉湘綺恍若未聞,低頭一望南宮夫人,道:「此刻你有如廢人,我若殺你,算不得英雄,但若留你活在人世,那些屈死的冤魂,又不能瞑目於地下。」

    南宮夫人萬念俱灰,恨聲道:「你若不殺死老身,那就是害怕我師傅報復貪生怕死了。」

    葉湘綺暗暗忖道:我這一劍刺下,她是非死不可,但她那師傅絕對不會饒我我也活不下了。

    心念一轉不禁黯然神傷,美眸—抬,朝任無心望了過去。

    任無心見她望向自己,不覺六神無主,暗道:若論魄力、膽氣、與俠義之心,我是不如她了。

    葉湘綺倏地將心一橫,敞聲道:「噫!旁人死得,難道我死不得。」

    寶劍一探,猛然刺去。

    只聽南宮夫人悶聲一哼,那寶劍貫心而過。血光迸現,蓋代魔頭,就此長逝。

    葉湘綺的決斷太快,天心神姥又站在一側,旁人雖有不忍之心,卻未想到阻止,眼看劍下人亡,不禁齊齊一驚。

    南宮世家的四代夫人以及南宮毅、南宮壽,這南宮一門冤仇糾結下延五代,目睹殘害子孫、殺人如麻的老祖婆死在外人劍下,每人的心頭,仍舊一陣酸楚,紛紛垂下淚來。

    驀地葉湘綺寶劍一翻,猛然朝頸上刎去,她竟不待天心神姥出手,自己下起手來。

    天心神姥是何等身手、舉手之間,隔空抓住了葉湘綺的皓腕,將她拉到了面前。

    葉湘綺雙眼一紅,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賠你一命還要怎樣?」

    天心神姥嘿然一笑:「老身只有一個弟子,被你一劍殺死,豈是你的一命抵得了的?」

    葉湘綺冷冷怒道:「你待怎樣?」

    天心神姥說道:「老身要仔細的折磨你,直到我雙眼閉上為止。」

    任無心大為不忍,想要勸解幾句,卻又不敢開口。

    適在此時,耳畔忽然聞到一陣細若蚊蚋的語聲,道:「這女娃兒是唐通未過門的媳婦,老婆子想要收她為徒,傳授衣缽,你風馬牛不相及,兩面不討好還不快點滾蛋!」

    這語聲雖然細微。任無心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頭狂跳,暗道:這是恩師的聲音啊!

    他東張西望,搜尋師父的蹤影忽然接觸到田秀鈴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禁齊齊一震!

    忽聽那細若蚊蚺的語聲怒道:「小畜生,這是人家過了門的妻子,你真有膽量勾引?」

    任無心朝那南宮壽—瞥,轉眼再望天心神姥,不禁心頭一寒,拉起母親撒腿就跑。

    耳內恍惚聽到有兩個少女在嬌聲呼喚自己,不禁大急道:「娘,兒子跑不動,您帶我一把。」

    素手蘭姑莫名其妙,但愛子情深,當下腳步一緊,母子二人風馳電掣,疾奔而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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