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關東七鞭 文 / 臥龍生
只聽那黑衣人的宏大笑聲,道:「不錯不錯,任無心那廝武功確有鬼神莫測之機,但是……」
笑聲一頓,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蹤窺探,追蹤他們的落足之處,我為何要去奪人家箱子?」
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只因我等行蹤,已被李霸洩露了,想那任無心是何等角色,怎會再容我等追蹤,大哥你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奮不顧身,冒險去奪這機密的箱子……」
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錯,不錯,妙極妙極,這故事當真編得再好也沒有了,少時你將這故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便是。」
突聽遠處有人笑道:「什麼故事,說給誰聽……」
一條人影,隨著笑聲飛掠而來。
卻是個身軀矮胖,手足皆短的漢子,身上也穿著一身黑衣,面上也黑巾蒙面,只露出兩隻幾乎瞇成一線的眼睛。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目光齊地一凜,只見那矮胖漢子,身軀雖臃腫,身法卻迅快,霎眼間便已來到近前接著笑道:「小弟久聞皇甫兄有蘇秦之舌,皇甫兄編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聽聽?」
皇甫少虹強笑道:」哪有什麼故事……」
矮胖漢子笑道:「寒夜無酒,說說笑話也可御寒,皇甫兄為何不肯……」
黑衣人冷冷接口說道:「先說正事,再談笑話你四下查看,可曾發現什麼?」
矮胖漢子頓住笑聲,道:「那些老人們,只怕已都逃走了,屬下到了那邊,見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凌亂,而且還似有火燒的痕跡。」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
矮胖漢子道:「屬下怎敢偷懶,早已入洞查看過了,他們人去之後已然將那洞窟也燒燬了,但卻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跡,直奔此路而來。」
任無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懶,看來果然不錯,這胖子偷懶說謊,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只見黑衣人微一頷首,矮胖漢子卻又笑著回頭,說道:「皇甫兄……」
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聽故事嗎?小弟說的故事,便在那裡。」
矮胖漢子口中道:「哪裡?」
目光卻已隨著皇甫少虹手指之處轉首望去。
皇甫少虹道:「這裡。」
手指一沉,突然點在這矮胖漢子的「華蓋」大穴之上。
此穴在喉結之下四寸六分,乃五臟之華蓋,人身六大死穴之一,中人指點,血瘀於心經,不治必死。
矮胖漢子霍然回首,細瞇的眼睛已彷彿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未出聲音,便撲地翻身跌倒。
黑衣人冷冷笑道:「這也是被任無心殺死的嗎?」
皇甫少虹搖頭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隨那任無心同行的高手所殺死的,若不是因保護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將他們全都留下了,豈只僅僅奪來一隻箱子而已。」
黑衣人哈哈笑道:「賢弟,你當真不愧為兄的賢弟,南宮世家,七十二豪傑中,看來唯有賢弟你才是為兄的知己。」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閃動,卻立刻垂下頭去,笑道:「小弟怎敢稱為大哥知己,只不過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傑中本應有六位頭領此時尚缺其四,賢弟如若有意,為兄可在夫人面前設法保舉於你!」
皇甫少虹大聲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他雖然心計深沉,但此刻卻已無法掩飾目中的狂喜之色。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態如此悠閒,少時見著他們,若說我等已與任無心血戰了一場,只怕難以令人相信?」
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頭道:「這倒無妨。」
突然躍起身形,—掌直劈黑衣人肩頭。
他身形迅疾無儔,語聲未落右掌已堪堪擊上黑衣人肩頭。
哪知黑衣人,身法卻比他更快,修長枯瘦的身子,竟隨著他的掌風,直飄了開去,大怒道:「你這是……」
話未說完,已然會過意來朗聲笑道:「妙極,妙極,你我假意比劃一場,模樣就像的多了。」
身形飄忽,倏忽之間,便已回攻了七招。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還可乘著動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許多凌亂的足跡,好教別人看來彷彿是此地有過血戰的模樣。」
黑衣人笑道:「不錯不錯,賢弟心智之靈巧,看來當真遠勝於為兄多矣!」
笑語之際,雙掌卻已幻化出滿天掌影,本已過急的招式,變得更見奇詭激盪,哪裡還是像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煙幕,倒像是仇人相見兩強相搏的模樣。
他彷彿是心智已弱於別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數十招過後,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見奇詭辛辣,凌厲的掌風也是更見剛猛絕倫。
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風迫在中央直似已無還手能力,其實他早已窺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讓你得意得意。當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樣,又以內力迫出了滿頭汗珠再過十數招便強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變成任無心掌下的冤魂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勢,倒退七尺笑道:「賢弟休要見怪,為兄一時打得興起,竟險些將偽裝之事忘懷了。」
笑語目光中,無法掩飾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皇甫少虹歎道:「大哥的武功,當真是人所難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哪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縛手縛腳,一籌莫展了。」
黑衣人大笑道:「賢弟太謙了。」
語音微頓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接口又道:「你我將這兩具屍身抬起,便該迎頭去接他們了。」
皇甫少虹道:「且慢!」
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閃處,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屍身直劃下去!
黑衣人道:「賢弟,你這是為了什麼?」
皇甫少虹笑道:「大哥的掌法名揚天下,豈能在這屍身上留下掌印?」
黑及人拊掌道:「賢弟當真是心細如髮,為兄竟又將此事忘懷了。」
只見皇甫少虹手腕翻動,在李霸的屍身上劃了四五道血口,一面笑道:「他乃是被數名高手圍攻而死胖兄卻是在任無心手下,一指斃命。」
乘著李霸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又在雪地上,灑了數處血跡。
那邊樹叢中的田秀鈴一直凝目而望,直到他兩人搬起屍身走的遠了,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我只當『七十二地煞』俱是誓死效忠我祖婆之人,哪知……唉,以我祖婆的那般深沉的心計,那股毒辣的手段,手下尚未能對她完全忠誠,看來要做個武林盟主,實不容易。」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古往今來,成就霸業之人,大致可分三類,胸襟博大,以德服人,令屬下如沐春風,如曝冬日,乃屬上乘,但這種人卻委實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便是故作仁厚,以權術收攏人心,教別人全心效忠於己,已可算是人傑,漢高祖之用張良、蕭何、韓信,便是如此。」
他話聲微頓,含笑接道:「若以盛氣凌人,霸力壓人,或是以毒辣的手段震懾人心,實已落了下乘別人縱然聽命於他,亦不過是一時無奈而已,桀、紂、秦政,便是此等角色。」
田秀鈴歎道:「但這種手段卻最直接,收效也最快。」
任無心歎道:「不錯!令祖婆急於成就霸業,使此手法,想必亦是迫不得已,但要知速成之堤,必然易潰,一潰之下,便不可收拾。」
田秀鈴呆呆地愣了半響,幽幽長歎一聲,竟再也未說出話來。
她雖已背叛南宮夫人但那種不可斷絕的親情,卻已在她心中伏下了深深的關心與憂慮。
任無心亦自黯然良久,方自沉吟道:「那黑衣人武功卓絕,又被南宮夫人選為七十二地煞的頭領,來歷必定不凡……」
田秀鈴接口歎道:「我祖婆已在七十二地煞中選出頭領之事,連我都未曾聽她說起,但以我看來,此人雖然高絕,來歷奇詭,但卻還不及那陰險狡猾的皇甫少虹可怕。」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只當那黑衣人心智真的不如皇甫少虹嗎?那麼你便大大錯了。」
田秀鈴微微皺眉,嫣然笑道:「這一次只怕是相公你錯了,那皇甫少虹將黑衣人說得心服口服相公你難道沒有看到嗎?」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表面看來,雖然如此,其實,那黑衣人又何嘗沒有窺破皇甫少虹的心意,只是他為了利用皇甫少虹,是以故作愚蠢,好教皇甫少虹對他沒有防範之心。」
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他卻又不能讓皇甫少虹輕視於他,只因皇甫少虹若是對他生出了輕視之心,就未必會服從他之命令,甚至也會背叛他。是以,他便以驚人之武功,震懾住皇甫少虹,試想以他那麼陰沉的神情舉止,怎會忘記兩人動手只是故作煙幕而已。」
田秀鈴默然良久,方自輕歎一聲,道:「你想的真是周到。」
此刻天已將明,東方的曙色,一層層剝去了大地神秘的黑色外衣。兩人又在樹叢中隱伏了許久,只見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帶著七條黑衣勁裝大漢飛掠而來,在雪地上裝模作樣地查看了半晌,方自沿著任無心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如飛去了。
這些大漢俱都是身手矯健,輕功不凡的高手,但也俱都以黑巾蒙住了面目。
顯見這些人在江湖中本都有些聲名來歷,而今卻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
直到他們的身影俱都消失了許久,初出的旭日已漸將昨夜的積雪溶化,任無心與田秀鈴方自隱身的樹叢中飛身而出。
任無心振臂舒了舒筋骨。
田秀鈴卻輕輕伸了個懶腰,失笑道:「他們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
她究竟還是十分年輕,心中雖然憂慮重重,但還會設法消散。
任無心的心事,卻遠較她更為沉重,此刻江湖如此多事,他只恨不能有分身之術,當下長歎一聲,道:「田姑娘,你我快些走吧!」
他指著東方日出的方向,道:「死谷便在那邊。」
兩人走了一段,突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震耳而來,自遠而近,自輕而重,剎那間便已將來到近前。
田秀鈴心頭一驚,惶聲道:「又有人來了,咱們快尋個隱僻之地藏身……」
任無心笑道:「你我此刻正可裝作踏雪尋梅的主僕,何必再尋藏身之處。」
田秀鈴遲疑道:「扮得像嗎?」
任無心道:「瞿式表心細如髮,那包袱之中必有應用之物。」
說話間,田秀鈴已解下背上包袱,包袱中果然早巳為他們準備了一些詩書筆墨。
任無心方自取了卷詩書在手,雪地上已有一群健馬急馳而來。
馬蹄如鐵,踏碎了地上冰雪,遠遠望去,各馬蹄後,雪花飛濺,馬上人更是人人騎術精絕,端坐馬上,穩如山嶽。
任無心手執書卷,吟哦不絕。
突聽一聲大喝,一個手揮絲鞭,坐騎白馬的錦衣大漢,飛騎馳到他面前,左手韁繩輕帶,健馬便已人立而起,長嘶不絕,馬上的錦衣大漢,卻仍端坐如山。
任無心故作大驚失色,踉蹌倒退了幾步,瞪著眼睛,望著馬上的錦衣大漢。
那錦衣大漢卻已刷地躍下馬來,沉聲道:「俺弟兄夜間半途迷路,不辨方向,特來借問一聲,南宮世家往哪裡走?」
任無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南宮世家,什麼是南宮世家?」
錦衣大漢突地沉下面色,厲聲道:「朋友,你這是在俺面前裝糊塗嗎?」
他—口關東口音,此刻急怒之下,委實令人難懂。
任無心陪笑道:「小生只懂元、白、柳、陶、李白、杜甫,南宮世家是什麼?小生委實不懂。」
錦衣大漢冷笑道:「南宮世家便在左近,你清晨大雪便在左近鬼鬼祟祟地遊蕩,卻口口聲聲不知道南宮世家是什麼?嘿嘿,朋友,你這非但是在裝糊塗,而且簡直是在弄鬼。」
他長鞭一揮,身形後退,揚聲大呼道:「弟兄們,來將這廝圍住。」
任無心顫聲道:「小生這只是踏雪尋梅而來,絕無鬼祟的行為,好漢莫要誤會了。」
只聽蹄聲響動,六匹健馬,六條大漢,早已將任無心圍在中央。
錦衣大漢冷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朋友們在這寒天雪地裡來踏雪尋梅除非是瘋了。」
任無心長歎—聲,道:「文武殊途,性情各異,文人的習性,自非武林豪士所能瞭解,信與不信,都由得你了。」
錦衣大漢厲叱道:「不信。」
任無心道:「好漢若是不信,小生也無可奈何,武林豪士縱馬天下,快意恩仇,殺得七零八落,自非我等文人所能瞭解,但我等文人吟酒作詩,踏雪尋梅,在武林豪士看來,自是瘋了,但我等文人卻認為是無上的樂事,這道理好漢你可信嗎?」
錦衣大漢叱道:「不信。」
任無心暗自奇怪,這廝怎如此難纏,口中卻輕歎道:「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遇著……唉,遇著揮刀弄劍的武俠豪士,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田秀鈴也在一旁長長歎息,道:「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仰天大笑道:「極是極是,你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任無心歎道:「好漢你究竟要小生怎樣,只管吩咐,小生無不從命。」
錦衣大漢冷笑道:「俺只要你說出,你真正的來歷。」
任無心心中已在暗暗吃驚,但口中卻茫然道:「什麼來歷,小生只是個……」
錦衣大漢冷冷笑道:「只是個讀書人,是嗎?」
任無心笑道:「不錯,正是如此,想不到好漢你也想通這個道理了。」
錦衣大漢突地仰天狂笑起來,笑聲震耳但久久卻不說話。
任無心又眨了眨眼睛,道:「好漢,你笑什麼?」
錦衣大漢托笑道:「俺笑你要將別人都當做呆子,其實你卻是個大大的呆子。」
任無心道:「此話怎講,小生實在有些不懂。」
錦衣大漢道:「踏雪尋梅的讀書人,也會身懷踏雪無痕的輕功嗎?」
任無心胸中微微一震面上自然絲毫不動聲色,道:「此話怎講,小生更不懂了。」說話之間,雙足已漸漸踏入雪地。
錦衣大漢哈哈大笑道:「你此刻再將雙足陷入雪地,已來不及了。」
任無心還未說話,田秀鈴卻已忍不住道:「此……此話怎講,他,我家的公子,更不懂了。」
棉衣大漢狂笑道:「你家的公子,既是踏雪尋梅而來,為何一雙朱履之上,既無泥跡亦無雪痕?」
任無心怔了一怔,田秀鈴卻已目光變色。
那錦衣大漢狂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此話你若能再加解釋,俺非但什麼話都不再問了,而且還向你叩頭賠禮。」
任無心思念動處,暗道一聲:「不好!」
不由自主地俯首望去,只見自己一雙朱履之上,潔無點泥,而四下積雪初溶,自己若無踏雪無痕的輕功,這一路行來,足下怎能如此乾淨,他萬般裝作,偏偏就漏了這一件,竟使得前功盡棄。
掃目望去,只見七匹健馬上的大漢俱已離鞍下馬,右手絲鞭垂地,鞭梢不住顫動,十四道森厲的目光,刀一般凝望在他身上。
四面寒風呼嘯,健馬揚蹄長嘶。
錦衣大漢狂笑又道:「朋友,俺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關東三十二路好漢,奸狡兇惡也多的是,卻還沒有一人,能在俺兄弟眼前玩過半點花樣。」
任無心淡淡—笑道:「要在下說什麼呢?」
錦衣大漢笑聲突頓,厲聲叱道;「你是否南宮世家門下?」
任無心緩緩搖了搖頭,道:「非也。」
錦衣大漢怒道:「你還敢說不是,俺再問你,你既不是,為何那般裝模作樣?」
任無心朗聲笑道:「南宮世家名重武林垂數十年,南宮世家的五代少主人俱已為武林公道奮戰而死,五代夫人,更個個俱是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當真無愧為『武林第一世家』,在下若是南宮門下,到處宣揚還來不及,怎會否認?」
錦衣大漢狂笑道:「說的好,說的好…」
突又頓住笑聲,厲聲道:「既是如此,你方才為何要故作從未聽起過『南宮世家』四字?」
任無心道:「這個嘛……」
錦衣大漢厲聲道:「這個嘛,只是因為你知道武林中已有許多正道俠士,已窺破了南宮世家的—些隱秘,窺破就在他那武林第一家的金牌匾後,南宮世家那五位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的寡婦,已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荒淫殘毒之事。」
田秀鈴忍不住脫口罵道:「放屁!」
錦衣大漢面色一變,目光凜然望著她。
田秀鈴放聲道:「你堂堂一個男子漢,怎能在背後出言辱及別人家的寡婦,那五位夫人與你非親非故,素不相識,你怎敢胡亂以『荒淫』二字,加在人家身上。」
錦衣大漢道:「如此說來,那五位夫人絕非荒淫的,萬萬說不得她們了?」
田秀鈴大聲道:「自然。」
錦衣大漢道:「俺兄弟卻說了她們,又當怎地?」
田秀鈴怒道:「你說了她們,我就……我就……」突地瞧見任無心正在苦笑著凝注她,只因他深知這樣一來更是分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早又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妙極妙極,你等若非『南宮世家』門下,為何要替她們分辯?來來來看來你兩人武功還不錯,俺兄弟便在此時此地領教領教。」
任無心暗暗歎息,只因此事的關係複雜,是以一時間絕對無法向人解說的清。
又有誰知他身旁的書僮,便是南宮世家中的五夫人?又有誰知道南官世家的五夫人,如今已是俠義同道。
他只得苦笑一聲,錯開話題,反問道:「各位遠自關東而來,為的只是要尋找南宮世家嗎?」
錦衣大漢軒眉道;「不錯,俺兄弟自關東飛馬而來,為的就是此事。」
任無心道:「如此說來,各位莫非與『南宮世家』有何恩怨不成?」
錦衣大漢道:「俺兄弟遠在關東,與『南宮世家』可說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無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為何來?」
錦衣大漢厲聲道:「南宮世家殘害中原武林同道,過幾時少不得也要向關東下手。」
他語聲微微一頓,任無心不禁暗歎忖道:「想不到『南宮世家』的隱秘,已傳播於江湖間了而且還傳得如此迅快。」
心念一轉,錦衣大漢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與其等他來尋我,不如我先來尋他了。」
語聲未了長鞭便已揮起,大喝道:「弟兄們,還不快快動手,將這廝抓將起來,仔細追問……」
四下應一聲,六條長鞭劃風而起。
鞭風嘶嘶,尖銳凌厲,顯見這七人在七條鞭上,俱有極深的造詣。
任無心長歎一聲,道:「各位真的要動手嗎?」
錦衣大漢狂笑道:「關東七條破雲鞭,下打群魔上打仙。這話你可聽人說過,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動手還有真的假的。」
田秀鈴不等任無心說話,便已搶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兩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動手就動手!」
突地舉手一掌,直擊錦衣大漢胸膛。
任無心暗歎一聲:「罷了,看來這位田姑娘,還不脫千金小姐的脾氣凡事都忍耐不得,只是……唉!只是這場架打得卻是多麼冤枉。」
思忖之間已有三條長鞭交剪擊來。
原來這七條長鞭,竟是以髮絲夾金纏成,輕擊趕馬,重擊傷人,若以內力通在鞭梢之上,遠打人身上下大穴,鞭柄帶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
端地是軟硬兼備,遠近可攻的外門兵刃,非同小可。
任無心身形展動於鞭風掌影間,正不知該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傷人,卻也不能如此纏鬥下去。
哪知七招尚未過去,突聽遠處又有一陣蹄聲傳來。
這蹄聲雖然輕微,但來勢卻絕快。
蹄聲初起時還遠在數十丈外,霎眼間便己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來到近前。
任無心雖然仍在動手,心中卻不禁暗歎道:「好快的馬。」
他再也想不到來的竟不是馬……這五騎當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騾,瘦骨嶙峋禿尾短耳,看來實不起眼,但奔來卻似較千里良駒還快三分。
後面跟著的四騎,驢馬俱有,一眼望去,馬是劣馬驢是蹇驢,誰也夢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腳力。
五騎來到近前,奔勢驟緩,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馬上人的神態。
只見當先一人,禿頂短眉,瘦小枯乾,黯灰色的面容上,兩條細眉,一張闊口,笑起來幾可咧到耳畔。
身上穿著件古銅色破爛長衫,卻繫著條藍色絲絛。
驟看像是個沿門托缽的窮和尚,仔細看卻又像是個百事無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胯下那匹禿尾瘦騾,這一人一騾,當真是相映成趣。
第二騎卻是匹花驢,驢背無鞍無轡,只搭了幾隻破麻布袋。
一個枯瘦頎長的褸衣白髮老人,橫跨在麻袋上,雙足幾乎是在踏地而行。
自後看似是童子騎狗,自側望去卻宛如驢生六足。只是這白髮眉目間,卻帶著森嚴冷峭之意,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樣雖然滑稽有趣,卻教人見了笑不出來。
第三、四兩騎,兩匹驢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個銅模中鑄出的鐵驢,形狀、毛色、大小、高矮,沒有絲毫差異。
兩匹驢上之人,俱是大腹圓臉,滿面紅光,雖然也都是滿頭白髮,但神情卻有如童子,兩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擋:生的更是一模一樣,此刻兩人兩驢並肩行來,直教人以為自己眼花了,將一個人看做兩個影子。
第五騎更是奇形怪狀,一匹比驢子還矮小的短腿川馬上,卻坐個鐵塔般的虯髯老人,濃眉環目,虯髯如鐵,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褲腿不及膝,雙臂筋結虯起,披襟當風,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雖也近古稀年紀,卻比年輕人還健壯。
關東七鞭也俱自眼角間窺見這五人的奇形異狀,心中雖奇怪,但鞭勢仍未休歇,七人聯手,七鞭配合無間,田秀鈴急攻也未得手。
當先青騾上的禿頂老人,見了這邊爭戰,眉梢一揚,回首瞧了一眼。
第二匹驢上的白髮老人,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見。
第三匹驢上的矮胖老人側頭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這年頭真奇怪,打馬的鞭子,居然也用來打人了,卻又偏偏打不著。」
他身側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無論打不打得著,七個打兩個總有點教人看著不順眼,斐老大,你說是嗎?」
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只怕有人也忍不住了。」
話未說完,第五匹馬上的虯髯老人已反手一掌,擊在馬股上,只聽「吧」的一響,馬已衝過四人,衝向關東七鞭的鞭影中。
虯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給老夫住手七個打兩個,不害躁嗎?」
那禿頂老人搖頭笑道:「你我隱居將近二十年,想不到他還是這脾氣。」
白髮老人口哼了一聲,便已算作答話。
那虯髯老人早巳衝開了七人聯手的鞭陣。
關東七鞭為首的錦衣大漢,怒聲叱道:「要你來管俺兄弟的閒事。」
手腕一震,長鞭波浪般揮出,鞭梢顫動如亂雨分打虯髯老人肋下三處大穴。
虯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閒事,誰管得閒事,躺下來吧!」
笑聲中,奮力奪鞭。
哪知長鞭雖已繃緊,那錦衣大漢足下卻仍然釘立如山。
虯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勁。」
就在這剎那間,已另有三條長鞭,齊齊擊來。
他身形後仰,大翻身,鐵板橋,雙腿緊夾馬股,瘦馬長嘶,人立而起,虯髯老人上半個身子,便幾乎點到地面。
只聽三縷鞭風,呼嘯著自他身前左右揮過。
他右掌掌緣,已掃中了一條大漢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奪長鞭。
錦衣大漢身軀微微後仰雙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絡暴起,緊握著鞭柄的手掌,指節俱已蒼白。
突聽砰的一聲,那髮絲夾金纏成的長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
錦衣大漢再也拿樁不住,踉蹌向後跌倒。
那虯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掛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馬上,此刻重心驟失,馬也被他帶得向右側倒去。
虯髯老人右肘點地身子平平彈起,凌空翻了個身,嗖地落在一丈開外。
那匹馬眼見便要跌倒,驚嘶聲中,任無心突地飄飄掠來,疾伸雙掌,輕輕托住了這匹馬的一雙前足,放落在地上。
這馬似乎又吃了一驚,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長嘶衝出。哪知任無心手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馬便再也衝不出半步。
青騾上的禿頂老人,雙眉聳動,脫口道:「這才是真功夫。」
面寒如水,一直未曾開口的白髮老人,此刻竟也微微變色道:「不錯。」
關東七鞭入關以來,驟遇強敵,身形閃動,顏面向外,首尾相連,將足踝受傷的弟兄圍在中央,錦衣大漢掌中緊握著半截斷鞭,目光緊瞪著那虯髯老人。
虯髯老人正也凝注於他。
兩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面目神情,也有幾分相似之處,但錦衣大漢滿面驚怒,虯髯老人面上卻微微帶著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勁果真不弱,看來你外門功夫,已練成八分火候了。」
錦衣大漢厲聲道:「你不妨再來試試。」
虯髯老人捋鬚大笑道:「憑我老人家,怎會與你這種晚輩動手?」
錦衣大漢怒道:「方纔難道算不得動手?」
虯髯老人笑道:「方纔我老人家只是看不慣你等以多凌少,你等若是以一敵一,生死相拼便是打死了……」
錦衣大漢怒喝道:「便是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嗎?」
虯髯老人仰天狂笑道:「錯了,縱然是以一敵一,老夫還是要管的。」
任無心忍不住暗中失笑,忖道:「好個好管閒事的老人。」
錦衣大漢卻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還要管什麼?」
虯髯老人突地笑聲一頓,截斷了笑聲,沉聲道:「雙方相鬥,必有善惡之分,兩人相拼必有強弱之別,老夫一生行事,講的便是揚善抑惡鋤強扶弱,你兩方為何相爭,快說來給老夫聽聽,老夫說不定反過手來助你兩拳亦未可知。」
錦衣大漢道:「誰要你出手相助,俺兄弟之事,素來不要外人插手。」
虯髯老人縱聲狂笑道:「好個不要外人插手,老夫便偏要插手,你又當怎地?」
錦衣大漢怒喝道:「俺兄弟便先與你打上一場,看看又當怎地?」
喝聲之中,身形暴起,迎面一拳,擊向虯髯老人的面門,右掌鞭梢落地,拇指向心,掌緣向外鞭柄寒刃,以匕首招式,「玄鳥劃沙」、「孔雀剔羽」、「鳳凰展翅」,一連三招,分擊虯髯老人肩頭,肋下六處大穴,變招之快,有如驚虹掣電出手之重,似是雷霆下擊。
他這一手,實已用出了全身功力。
只見漫天勁風中,夾雜著點點寒星,似乎已將虯髯老人的身形,俱都籠罩在銀星掌影之下。
虯髯老人面沉如鐵,身形如山,直待那銀星掌影俱已來到近前,腳下突地行如流水般滑開七步,雙掌下垂,肘貼腰,腕貼股,五指微張,指尖微翹,看來似無還手之意,其實掌下早已蓄下殺手。
他身形方動那兩個滿面紅光的矮胖老人,已齊地變色道:「不好!老五要動煞手!」
兩人身形齊展,飄飄自驢背上凌空飛起。
左面一人身法勁急,宛如離弦之箭,刷地掠到那虯髯老人身後,嘻嘻笑道:「老五莫要動怒,你也笑一笑吧!」
雙掌齊出,輕伸食、中兩指,在那虯髯老人的肋下輕輕地搔了兩搔。
那虯髯老人果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身形架式,全部鬆散。
原來這老人烈火般的脾氣,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卻最是怕癢。
右面的矮胖老人,身法卻是輕靈柔巧,如飛絮,如輕鴻,如落葉,飄飄落在虯髯老人與錦衣大漢之間,袍袖一拂,攔住了錦衣大漢的去路。
錦衣大漢只覺一股柔和但卻不可抗拒的力道,隨著這矮胖老人袍袖的一拂之勢,直撞而來,身不由主,倒退了三步。
只聽那矮胖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五你連人家姓什麼名誰都不知道,便又要施出你那套殺手鑭來取人性命,豈非太可笑了嗎?」
錦衣大漢暴怒道:「誰勝誰負,還未一定,怎見得他定能取俺性命?」
矮胖老人嘻嘻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虯髯老人也抑止了笑聲,指著錦衣大漢厲聲道:「好小子,你還不服氣,若不是他兩人,你此刻早已沒命了,還能在此張牙舞爪?」
兩人齊地邁前一步,劍拔弩張,眼見又是一觸即發之勢。那矮胖老人雙手一分,又自哈哈地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轉過身,面向虯髯老人,接道:「老五,你要管閒事,你要動手都由得你,但你最少該問問清楚,他雙方究竟是誰善誰惡方是。」
虯髯老人怒道:「我本不願出手,是這廝太過無禮,且看他對老夫尚且如此強橫霸道,平日為人如何,你難道還猜不出嗎?」
他伸手一指任無心,接口說道:「你看他斯斯文文,不言不語,怎會是個惡徒,你兩人且莫要管我,這件閒事老夫是管定的了。」
矮胖老人笑道:「面上強橫霸道,心裡未必凶險,看來斯斯文文,卻也未見得必是好人。」
虯髯老人瞪目道:「誰說的?」
矮胖老人大笑道:「當今天下,若論強橫霸道之人,再也無人勝過你了,莫非你也自認是個惡徒不成?」
虯髯老人呆了一呆,半響說不出話來。
那邊的禿頂老叟,猶自端坐在騾上,此刻轉首向那白髮老人微微笑道:「向老五的脾氣,從來只有斐老三對付得了,若不是有斐老三這剋星在,便是你我也管他不了。」
白髮老人冷峻的面容,亦自露出一絲微笑。
禿頂老叟接口又道:「但今日之事,那雙方都似乎有些來歷斐老三行事雖聰明,但總有些拖泥帶水,此事他也未見能對付的了……」
他緩緩頓住語聲,那白髮老人已微微笑道:「大哥可是又要支使我了?」
禿頂老叟笑道:「不惜!正是又要賢弟你出馬了。」
白髮老人笑道:「小弟從命。」
語聲未了,也未見他身形有絲毫動作,便已到了虯髯老人身前。
這時虯髯老人方自呆在當地,矮胖老人面上笑容猶自未斂,那錦衣大漢也還未說出話來。
任無心卻始終在旁,袖手而觀,看來似是此事根本與他無關一般。
白髮老人身形落地,便已笑道:「三位賢弟且請先退一步好嗎?」
矮胖老人笑道:「二哥吩咐,自然是好的。」
拉起虯髯老人衣袖,齊齊後退了一步。
白髮老人卻已轉過身,面對關東七鞭,抱拳道:「各位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錦衣大漢微一沉吟,還未答話,白髮老人已含笑接道:「此事愚兄弟已經管了,勢必不能中途撒手,是以,老夫方自冒昧請問各位的姓名來歷,各位俱是江湖豪傑,想必也能諒解愚兄弟的苦衷。」
他面帶笑容,言語更是說的和婉,但神色間卻自帶著一種威嚴肅穆之態無形中流露出不可抗拒的懾人之力。
任無心冷眼旁觀,不禁在暗中喝彩,道:「好漂亮的言語,好高明的手段,這種人居然也聽命於人,想來那禿頂老叟行事更是高人一籌。」
思念之間,那錦衣大漢果然也已抱拳含笑道:「俺兄弟亦非無禮之人,只是平生最最不肯服硬,你閣下這般相待,俺兄弟有什麼不可說的……」
那虯髯老人猶自滿面怒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接口道:「你莫要以為我家二哥對你如此客氣,便是怕了你。他與我兄弟數十年相交,到現在說話還是客客氣氣的,何況對你。」
錦衣大漢瞧也不瞧他一眼,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他的言語,自管接口道;「但在俺兄弟說出姓名來歷之前,也要冒昧請教閣下一聲,閣下為何定要追問俺兄弟的姓名來歷?」
白髮老人淡淡一笑,道:「賢昆仲武功不凡,在武林中自非無名之輩,賢昆仲所享如非惡名,說出又有何妨?」
錦衣大漢大笑道:「原來閣下是要以俺兄弟之名聲好壞來判斷此事。」
白髮老人正色道:「不錯,賢昆仲若是聲名狼藉的惡徒,今日只怕……」
虯髯老人接口大叫道:「今日只怕再也休想活著上馬了。」
錦衣大漢仰天狂笑道:「關東七條破雲鞭,這七個字,閣下可隨便到哪處去打聽打聽。俺金承信無論走到哪裡,也都是響噹噹的名字。」
白髮老人目光一轉,回首道:「不錯,金氏兄弟之俠名,實可算得上絕無瑕疵,五弟,你只怕是錯了。」
虯髯老人怔了半響,目光轉向任無心,緩緩道:「如此說來,莫非這文人倒是個惡徒不成?」
白髮老人轉身走向任無心,抱拳一揖,含笑道:「閣下高姓大名,老夫亦盼一聞。」
任無心朗聲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中一個無名小卒,這名字嘛……不說也罷!」
白髮老人面色微微一沉,道:「閣下雖然英華內斂,深沉不露,但方纔力敵關東七鞭的身手卻逃不過老夫眼下。」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哦,是嗎?」
白髮老人沉聲道:「既然有力敵關東七鞭的身手,怎會是江湖無名之輩?」
任無心含笑道:「也未必見得。」
白髮老人目中精光暴射,緊逼著沉聲道:「既非無名之輩,卻藏頭露尾,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這其中顯然無私有弊,這個老夫卻定要請閣下解釋解釋。」
田秀鈴突然自任無心身後一竄而出銳聲道:「若要力敵關東七鞭,也未見得要什麼驚人的身手,縱有驚人的身手,也未見得定必是江湖中聲名顯赫之人,縱是聲名顯赫之人,也未見得必定要在閣下面前,說出自己的名字,解釋個什麼?」
白髮老人眉尖聳動,目光更是寒如利刃,口中卻仍然微微含笑道:「這位小管家好利的口。」
田秀鈴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言語,大聲道:「這本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簡單之至的道理,縱是三尺童子也說得出來,縱是頭腦不清的蠻才,也該聽的懂,要什麼利口?」她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既不給別人插口,也不再望人一眼,立刻轉過身子,道:「相公咱們走吧……無緣無故打了這場架,已夠冤枉的了,再留下來跟這些不講理的人說話,更要把人氣死了。」
話聲未了,那關東破雲七鞭已齊地擋在她面前,這七條大漢似乎永遠只有那錦衣人金承信一人說話,其餘六人,始終俱是面色深沉不作—聲。
他們身材高矮雖有不同,年齡大小,更有差異,但面容卻俱都是粗豪堅毅,濃眉大眼。
那滿面的風塵之色,更使人一眼望去,便可知道他們必定是久經江湖的風塵健兒。
田秀鈴卻已怒道:「你們攔住我作甚?可是要再打一架不成?」
仍是錦衣大漢金承信開口道:「不錯。」
白髮老人冷冷接口道:「但這次卻用不著賢昆仲來動手了。」
田秀鈴揚眉道:「如此說來,是你要動手的了?」
那虯髯老人早已躍躍欲動,此刻忍不住大喝—聲,飛身而出,厲吼道:「有老夫在這裡,還用得著我二哥自己動手嗎?」
金承信大聲道:「兩位都不可動手。」
虯髯老人瞪起眼睛,亦自大聲道:「為什麼?」
金承信道:「各位遠道奔波,想必有急事在身,還是不要惹上這場是非的好。」
虯髯老人嘿嘿笑道:「這倒奇了,你們遠自關東而來,難道不是遠道奔波,難道不是有急事在身!你為何卻能惹上這場是非?」
金承信歎道:「此人的來歷……唉!總之五位還是快快置身事外的好,五位若是惹上了此人,只怕……日後的麻煩便多了。」
他心中雖然一直將任無心當作南宮世家中人,但口中卻一直不願在這五位老人面前說出,只因他雖然性情粗豪,但畢竟久闖江湖,還有些心機。
他見到這些老人行蹤如此詭異,生怕他們也與南宮世家有些關連,是以說來說去,卻也始終不願提起南宮世家四字。
那虯髯老人聽了他那番言語,神色間更是大怒,道:「你不怕這麻煩,難道老夫便怕了嗎?」
金承信歎道:「俺弟兄本是為了此事而來,淒巧遇著了此人再者……」
他語聲突地變得十分激昂,接道:「俺兄弟此來,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若不將此事辦好俺兄弟也沒打算要回關東的了。」
虯髯老人更是暴跳如雷,大聲道:「到底是什麼事?什麼人?你越說老夫越糊塗了,你……」
白髮老人目中光芒閃動,擺手截斷了虯髯老人的語聲目光凝注金承信,沉聲道:「賢昆仲與愚兄弟只怕是為了同一事故而來亦未可知。」
金承信心頭一動,脫口道:「閣下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白髮老人目光一掃,探手自懷中取出段焦炭,在掌心寫了兩字,口中沉聲道:「閣下不妨也將此行目的寫在掌心,看看與老夫寫的可是一樣……」
隨手將那段焦炭交入金承信手中。
金承信手持那半截焦炭,遲疑了半響,目光在他兄弟面上緩緩掃動了一遍。
另六條大漢口中雖未說話,卻情不自禁,齊齊點了點頭。
金承信亦自頷首示意,也匆匆在掌心寫了兩字。
一步走到白髮老人面前,沉聲道:「閣下此刻可將掌心之字見示了嗎?」
白髮老人微微笑道:「你我不妨同時攤開掌心。」
兩人齊地伸出緊握的拳頭,虯髯老人已忍不住湊首過去,道:「快些。」
話聲未了,兩隻緊握的拳頭,已齊地攤開。
只見一黑一白一粗一秀,兩隻手掌之上,寫的果然都是南宮兩字。
虯髯老人面色突地大變,目光立刻刀一般的望向微微含笑的任無心身上。
金承信亦自變色道:「五位也是為了南宮世家而來嗎?」
白髮老人頷首作為回答,手指任無心,口中卻反問道:「此人可是……」
金承信截口大聲道:「不錯!此人便是南宮世家門下。」
虯髯老人雙目暴張,厲聲道:「好小子,我還當你是個好人,卻不想你竟是南宮世家門下。」
語聲中雙臂抬起,十指箕張,威偉的身形,挾帶勁風,已當頭向任無心撲了過去。
皓日當空,陽光將他身形映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泰山般壓向任無心。
任無心身形一閃,便已自他影中穿過。
突聽身側有人道:「好快的身法。」
那矮胖兄弟兩人,已左右夾擊而來。
此刻兄弟兩人,面上也消失了笑容,出手如電,分擊任無心左右雙肩,出手部位,當真奇詭迅急,無與倫比。
而那虯髯老人勒住身形,身形暴轉,借勢掃出一足,橫掃任無心雙膝。
任無心朗聲笑道:「好個丐幫五老,竟然也是以多凌少的無恥之輩。」
朗笑聲中只見他肩頭一縮,便已自夾擊而來的拳風掌影中沖天而起,衣袂飄飛,雙腿微曲,自下望去,宛如翱翔九天的健羽飛鶴一般。
虯髯老人狂吼一聲,便待跟蹤而起。
突聽那白髮老人叱道:「且慢!」
一步擋到虯髯老人身前。
任無心也已飄飄落下地來,向那猶自若無其事,端坐在騾背上的禿頂老叟抱拳笑道:「閣下真沉得住氣那邊鬧得烏煙瘴氣,閣下居然還坐得住。」
禿頂老叟咧開大嘴,哈哈一笑,道:「老夫的確越來越懶了。」
任無心道:「此事難道閣下不管嗎?」
禿頂老叟哈哈大笑道:「我兄弟都比我強得多,何用我來多管。老二,還是你來與這位公子談談吧,問問他年紀輕輕,怎會知道咱們兄弟的來歷,也該問問他究竟是否南宮世家門下?」
金承信大聲道:「還問什麼,俺早已看破他的行藏,連他自己都不能否認了。」
禿頂老叟微微笑道:「但老夫看來,卻有些不似,必定要仔細問問。」
金承信大喝道:「誰說不似?」
虯髯老人道:「你這廝怎敢對我家大哥如此無理!」
又待衝過去。
白髮老人自又截住了他,一面向金承信道:「閣下且莫驟下斷論,我大哥輕易不言,言必有中,他說的話,必然有些道理。」
金承信冷哼一聲,喃喃道:「什麼道理?」
但終於還是悻悻然後退了開去。
任無心也暗暗攔住了田秀鈴,口中卻笑道:「老一輩江湖人常道:丐幫五老,唯有老大無鋒無芒,但在下今日看來,這無鋒無芒四字,倒不如改作不露鋒芒四字,反而恰當多了。」
他卻不知道這話還是有些錯了,這禿頂老人亦非不露鋒芒,他只是將自己的鋒芒借給了他的兄弟而已。
只見禿頂老人面上似帶微笑,道:「這又怪了,你如此年輕,卻偏偏對老一輩江湖人如此熟悉,怪怪怪……老二,還是你陪他談談吧!」
他說來說去,還是要老二去陪他談談。
聽來似什麼道理都沒有說,其實卻已在三兩句間,提出了問題的癥結。
哪知任無心卻似乎偏偏不對別人說話,只找定了他,不等那白髮老人過來,任無心便已微微笑道:「在下不但對老一輩江湖人極為熟悉便是當今武林間事,在下更是瞭如指掌。」
他目光環掃一眼,接道:「便以各位來說,在下不但已知道各位此來的目的,還知道各位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禿頂老人笑道:「閣下不妨說來聽聽。」
任無心微一沉吟,緩緩道:「十九年前,南宮世家第四代少主人,喪生亡命,天下武林,大會洞庭,五老中冷面白眉追風叟歐陽亭歐陽二俠,夜闖洞庭,與當時洞庭大俠九士翁翁平對了三掌後,惹起了洞庭、丐幫兩幫的決戰君山,五老中三俠、四俠,斐氏昆仲雙飛劍,趙五俠獨舉千斤鼎,洞庭眾豪激怒之下,便設計要火焚君山,將丐幫群雄活活燒死在君山絕壑,閣下這時恰巧遠在千里塞外,聞得消息,連換十八匹健馬,星夜趕回……」
他喘了口氣,立刻接道:「等閣下到了君山時,雙方已是兩敗俱傷之局,閣下二三句話即解決了這千鉤一發的危急之局,要洞庭大俠翁平親率洞庭群豪,恭送丐幫英雄出寨,但丐幫五老回幫之後,也要立刻同時洗手歸隱,退出江湖。」
他滔滔不絕的說到這裡,對這事隔一十九年的武林舊事,說得當真是如數家珍一般。
丐幫五老聽他音節鏘然地說出了自己往日的英風豪舉,面上也不禁現出了又是激動,又是惘然的神色。
那禿頂老人搖頭笑道:「這件事,此刻只怕你比老夫還要記得清楚多了。」
任無心抱拳一笑,方自接道:「丐幫五老果是信人,洗手歸隱後,便絕不過問江湖中事,此番卻又突然五騎連袂,同現俠蹤,為的自然是一件有關丐幫生死存亡的大事。」
禿頂老人又微笑道:「是什麼事呢?」
任無心道:「蛇神康祖。」
禿頂老人面上笑容突斂,道:「你還知道多少呢?」
任無心緩緩道:「十九年前,蛇神康祖為了行為失檢反被師弟接掌了丐幫門戶,十九年來,此事他一直耿耿在心,直到十九年後,他才報復出來。」
丐幫五老面上也已都不再帶有微笑,關東七鞭聽了這件武林秘辛也都不禁為之動容。
只聽任無心接道:「自從去年丐幫幫主突然宣稱身患重病將丐幫十五大弟子全部都召回總壇後,江湖中便無人再見過這位凌幫主的俠蹤,別人只道是他患病未癒其實……」
他突地緩緩語聲,緩緩轉動目光。
只見丐幫五老面沉如水,俱在凝神而聽。
破雲七鞭神情更是激動,金承信已忍不住脫口問道:「其實怎麼樣?」
任無心輕歎一聲,一字字緩緩道:「其實他早巳死了!」
破雲七鞭身子一震,齊地脫口驚呼出來。
要知丐幫在武林中不但歷史悠久,聲勢顯赫,丐幫弟子的足跡,更已遍佈於江湖每一角落之中,這些弟子縱或武功不甚高強,但彼此照應,聲息互聞。在武林實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潛伏力量。
而此刻丐幫幫主竟已亡故,此等重大的消息,江湖中竟會無人知道,破雲七鞭縱然來自關東,也禁不住心頭驚訝。
那虯髯老人更是變色厲叱道:「這是本幫中的隱秘,你怎會知道?」
任無心喟然一歎,自管接口說道:「遠在丐幫總壇未曾發出召回十五弟子之命以前,凌幫主便已死在那蛇神康祖的手中,是以總壇才星夜召回十五大弟子,共謀善後。經過了一番周密而慎重的計議,才決定未將那兇手康祖擒回總壇正以門規之前,絕不將凌幫主的死訊公諸天下。」
他語聲微微一頓,方自長歎接道:「但這時,蛇神康祖早已不知所終,丐幫弟子雖然遍佈天下,一時間竟也尋不著他的下落,十五弟子束手無策,只有夜上天目絕頂、寒澗巖、清音洞,丐幫五老的隱居處,向五老稟告了此事,苦求五老下山,江湖中這才又能見到丐幫五老的俠蹤。」
虯髯老人雙目圓睜,大喝道:「怪了,怪了,你難道在一旁看到了嗎?」
那白髮老人冷面白眉追風叟歐陽亭面色凝重,沉聲問道:「五弟休要插口,聽他說下去。」
任無心道:「怎奈丐幫五老武功雖高,卻終無未卜先知之能,雖然下山回丐幫總壇,但還是查不出那蛇神康祖的下落,這時若非白大先生與歐陽二俠又在暗中挑起重擔,丐幫中數千弟子只怕早已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而丐幫總壇始終不將凌幫主的死訊傳出,便也是生怕兇手未逮,若將消息傳出,不但要驚動江湖,更難免會使丐幫弟子的軍心渙散。」
虯髯老人目瞪口呆,捋髯暗驚,忖道:「怎地我大哥的心意也被他知道了?」
只聽任無心緩緩接道:「直到月餘之前,丐幫總壇,才突地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才知道蛇神康祖竟已投入了南宮世家中的七十二地煞之中,丐幫五老震驚之下,這才一面飛柬洞庭,向九士翁翁干的繼承人翁奇解釋破誓復出的原因,一面束裝就道,追查叛徒。」
他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凝注五老,緩緩接道:「這就是各位為何會來到此地的原因,在下斗膽說出,不知可說的對嗎?」
虯髯老人雖然神情激動,但似乎亦因關係重大,是以忍住不敢說話。
那矮胖老人斐氏昆仲,目光望著禿頂老叟白大先生,白大先生的目光卻望著歐陽亭。
歐陽亭白眉緊皺,一字字緩緩道:「此事你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任無心沉聲道:「在下不但知道此事,還知道破雲七鞭趕來此間想必是為了他們的世交好友唐通亦被南宮世家陷害,而唐老太太又將消息傳至關東,否則七位又怎地拋下了關東三百頃大牧場的事務,同時入關內來呢?」
破雲七鞭本已充滿驚訝的面色,自更動容,金承信大奇,道:「這你又怎會知道?」
任無心徐徐道:「各位先莫問在下怎會知道在下只問各位我說的可對嗎?」
歐陽亭白眉皺的更緊,沉聲道:「對又怎樣?不對又怎樣?」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在下若是說的不錯,便請各位聽在下一言相勸。」
歐陽亭緩緩道:「是什麼話,閣下不妨且先說出來聽聽。」
他此刻不但言語慎重,每說一字,都似經過極為周詳的思慮。
而且說出的言語,俱是模稜兩可,可進可退絕不肯被對方捉住半分話柄。
任無心暗暗忖道:「好一個歐陽亭,果然不愧是位人才,若論應對之得禮,行事之穩重,判斷之周密,當今江湖中,只怕無人能再勝過他了。」
當下言語間,也不禁加了幾分謹慎小心,緩緩道:「在下只勸各位暫時切莫輕舉妄動,更不可如此尋到南宮世家去。」
眾人誰都不再開口,靜等著歐陽亭說話。
只因破雲七鞭也早巳聽過冷面白眉追風叟的名聲,深知他絕對不會說錯話的。
只聽歐陽亭沉聲緩緩道:「閣下此言,想來必非無因而發,是以閣下不妨說出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愚兄弟然後再做打算。」
任無心沉吟半晌,亦自沉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潛力之大,只怕遠在各位意料之外,各位若是輕舉妄動,不但打草驚蛇,於事無補反而會影響大局。」
歐陽亭目光突地一閃,道:「什麼大局?」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主持武林正義,解救被害同道,揭破南宮世家陰謀,為死去的英豪復仇,這便是不能被各位影響的大局。」
歐陽亭接口道:「如何才不算輕舉妄動?」
任無心亦自片刻不停,接口道:「各位必需尋個隱秘所在靜等時機,若有別人也將有妄動之舉時,各位要將之勸阻。」
歐陽亭道:「什麼時機?」
任無心軒眉一揚道:「時機若是到了,在下自會趕來設法通知各位。」
歐陽亭垂手木立,凝思了良久,緩緩轉過身子,沉聲道:
「大哥,小弟已將他言語問清,如何決定,全憑大哥做主了。」
那白大先生開闊的雙眉,亦自深深皺起,默然良久,沉聲道:「這位相公所言不能謂之無理……」
他目光忽然轉向那虯髯老人,道:「五弟,你心裡有什麼話,不妨也說出來。」
任無心忍不住在暗中擊節讚歎,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不愧為領袖人才。「要知此事委實隱秘紛亂已極,誰也不敢驟下決定,有時越想的多,思緒便越亂,顧慮便愈多。
是以那白大先生才要聽聽那粗豪的虯髯老人最最直截了當的意見,正是要以快刀斬亂麻之意。
而關東七鞭見他在這緊要關頭,竟詢問這虯髯老人,心中不禁愕然,只有心計靈巧的任無心,才會在暗中讚歎。
只見那虯髯老人滿心焦急忍不住了,此刻應聲一躍而出,大喝道:「不管他說的有理無理,但我兄弟總不能完全聽他這個行蹤詭異,來歷不明的少年人的話,而決定如此大事。」
金承信突也一躍而出,道:「這位前輩的話,實在說到俺心裡了,俺關東七兄弟的心意,也完全和他一樣。」
歐陽亭冷峻的面上,似乎有笑容一閃而過,顯然他也對此事甚表贊同。
白大先生雙眉突展,目光轉向任無心,道:「這話相公可聽清了嗎?想來相公縱然有驚人之言論,卻也難使在下等心服。」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前輩是要在下做些驚人之事出來了?」
白大先生緩緩道:「那也要看你做出的事,驚人至何等程度。」
任無心突然沉聲道:「在下若做不出驚人之事,各位是要去了?」
白大先生道:「既定行程,本應不改。」
任無心道:「在下若說那武當玄真道長,少林百忍大師,川中唐老太太,聽了在下之言,也相信的很,各位又當如何?」
丐幫五老、關東七鞭,似乎都不禁被這三位當代奇人的顯赫名字驚得微微一震。
白大先生瞬即沉聲道:「口說無憑,眼見方實。」
任無心突地仰天長笑起來,道:「丐幫五老,—生縱橫江湖,所見所聞的驚人之事,只怕太過多了,在下不才,一時間哪裡做得出能令丐幫五老回心轉意的驚人之事,看來各位今日是去定的了,在下縱然說破了嘴,也難以勸阻得住。」
虯髯老人大喝道:「正是。」
任無心笑聲突地一頓,道:「但各位若是要去,最少得有一人的武功,勝得過在下……」
他目光閃電般四掃一眼,沉聲接道:「各位十二人中,只要有一人的武功勝得了在下,方可前去,否則便有如羊投虎口,必定是有去無回的了。」
虯髯老人怒叱道:「好!老夫就先來試試,你到底有什麼勝人的武功?」
任無心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一掃,冷冷道:「不錯,閣下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君山力舉重鼎,鐵臂童心拔山叟趙烈彬天下聞名,當真可稱有萬夫不擋之勇。」
虯髯老人趙烈彬大喝道:「你知道就好!老夫也不願傷你性命,只要你……」
任無心突地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語聲,口中冷笑道:「但閣下休怪在下出言魯莽,似閣下這等武功,與在下書僮動手,還嫌差了一籌!」
趙烈彬雙臂振處,鬚髮皆張,暴怒道:「放屁!老夫三招之內,要他倒在東他便不敢倒在西。」
任無心知道今日若不能以武功震懾眾人,勢必難以勸阻他們,而此事關係重大,是以他方自以言語故意激怒於他。
此刻見了趙烈彬的激動之態,任無心不禁心頭暗喜,立刻冷冷接口道:「莫說三招,閣下若能在三百招內勝得了他,在下便向閣下叩頭賠禮。」
趙烈彬大怒道:「好,且看你這頭如何叩法?」
身形展動,便要動手。
任無心輕叱道:「且慢!」
他目光四下一掃,冷冷道:「各位之中,是誰來指教在下?」
破雲七鞭面面相覷,然後一齊轉向丐幫五老。
這七人雖然性情粗豪,但卻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萬萬不及丐幫五老。
歐陽亭躬身道:「大哥有何吩咐?」
白大先生面色凝重,緩緩道:「以你看來,這十年中,你我的武功誰進步的多?」
歐陽亭亦是面容肅然,沉吟許久,方自緩緩道:「小弟內功進境,似乎稍勝大哥一籌,但大哥近來獨創的掌法,卻非小弟能及。」
白大先生緩緩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我武功還是在伯仲之間,但你臨陣狠辣准而有餘,沉穩卻不如我,以今日戰局觀之,還是由我出手較為妥當,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歐陽亭肅然道:「正當如此。」
別人先前只當聽得白大先生口喚二弟,只當他又要令歐陽亭出手。
哪知到了這等事關丐幫五老聲譽的關頭白大先生卻絲毫不再退讓。
這一來可見五老對任無心的看重,再者亦可看出丐幫五老之所以能成名江湖多年,實非擁虛名之輩。
便連田秀鈴,也不禁為之暗暗讚佩。
任無心更早已凝神運氣,不敢有絲毫大意。
只見白大先生轉向破雲七鞭,微一抱拳,道:「此戰雖不關生死,但你我卻也該選出個武功最強之人,與這位相公動手,老夫雖厚顏毛遂自薦,自願出手,但各位如覺武功有勝過老夫之處亦當挺身而出……」
金承信亦自肅然道:「白老前輩不必太謙,俺兄弟雖不才,卻尚有自知之明。」
白大先生道:「好。」
微整衣衫,凝神靜氣緩步走向任無心。
突聽趙烈彬大喝一聲,道:「待小弟教訓了這廝,大哥再出手吧!」
語聲中他已飛身橫向田秀鈴,出招之剛猛凌厲,果然有力拔山嶽之勢。
田秀鈴看來卻行所無事,腳下不丁不八,直到對方招式襲來,她方自輕輕轉身避開,口中猶自笑道:「你可要我先讓你三招?」
語聲方了,只聽任無心傳音入密的語聲,已在她耳側響起:「此人生具神力,外門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你萬萬不可有絲毫大意,最好先以靈巧的身法,避而不攻,先消耗他的真力,激發他的怒氣,只要三百招一過,他便算輸了。」
田秀鈴目光一掃任無心,嘴角微微一笑,便算做了回答。
剎那間,趙烈彬已攻出了二十餘招,剛猛的招式,有如急風暴雨,亂落而下。
驟看似乎沒有什麼章法,其實每招每式,俱都精妙無儔,當真是粗豪、細膩,兼而有之。
田秀鈴果然緊記著任無心的囑咐,以輕靈的身法,遊走在趙烈彬拳風掌影之中,不時回手攻上一招,但餘力不盡,點到便收,出招部位之奇詭,招式之辛辣,竟是武林罕睹。
要知南宮世家的武功招式,江湖中只有耳聞,卻多末見過,田秀鈴此刻施出的,更是南宮夫人後期所創的武功,是以丐幫五老、關東七鞭,縱然俱都是久歷江湖,多聞多見之人,但卻無一人能看破她的武功來歷。
只見趙烈彬的招式,雖有如長江大河之水,澎湃千里,滔滔而下,但田秀鈴纖巧的身形,卻有如逆波而上的鱸魚,傾滿江之水,也阻擋不住。
丐幫五老等人默然旁觀,面容俱都十分凝重。
四下但聞拳風呼呼,衣飛獵獵,驢鳴嗥嗥,馬群驚嘶,大地殺機,十分沉重。
白大先生雙目凝注,面寒如鐵,他全身木然,似是已無一絲生機,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顯見已將全神貫注在這場比鬥之中。
只見他已認定這書僮既與任無心一路,武功縱非任無心所授亦必定與任無心同一師承。
只要他能摸清這書僮武功的家數,窺破他招式的破綻,等到自己與任無心動手時,自較方便的多。
突聽耳側傳來歐陽亭的語聲,以傳音入密的功夫,緩緩道:「想不到這小小一個書懂,便有如此高深的功夫,那位公子英華內斂,含蘊不露,想必更是難鬥,大哥你要小心些了。」
白大先生微微點了點頭。
歐陽亭又道:「但這書僮的武功,輕靈狠辣有餘,與人交手經驗卻似不足,他未動手之前,顯然已經那公子的指教,是以絕不貪功躁進,但動手相搏,招式往來之間,卻仍有許多稍縱即逝的機會,被他輕輕錯過,老五若不是這般脾氣,而且先已被他激怒,三百招內,必有取勝之望,而如今……」
輕輕歎息一聲,住口不語。
那斐氏昆仲的兄長斐老三,突也以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這個書僮招式果然新奇辛辣,但卻似乎稍帶女子般的柔弱,那位公子若是也是如此招式,大哥便可以雄渾開闔的招式與之對敵,以慢制快,以剛克柔。」
白大先生亦自緩緩點了點頭,但仍是默然不語。
那邊任無心見他兩人嘴皮啟動,卻無語聲發出,知道必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力在暗中通話,但他卻甚是放心,知道以丐幫五老的人品與身份,絕不致在暗中指點那趙烈彬的招式。
說話之間,田秀鈴與趙烈彬戰況已更見激烈。
在經過這一段吃力的比拚之後,趙烈彬剛猛的招式,仍絲毫未見軟弱,他體內所蘊藏的真氣力量,似可源源而來,用之不斷,取之不竭。
田秀鈴起先還在點數招式,但後來卻連她自己也不知交手有多少招了,只覺自交手之初到此刻,也不過只是剎那間事。
當下她不禁暗暗忖道:這老人力量如此驚人,看來似乎再拚個一日一夜也不在乎,我若內力不繼,豈非難以抵擋,只是他招式雖剛猛卻未見靈妙,我不如此刻以奇詭的招式,勝他一招半招。
要知她連日憂心忡忡,當真是食不知味,寐難安枕這一夜更是水米末沾,目未交睫,此刻內力實已有些不繼,是以才會轉念至此,她內力若無匱乏之象,便定會和趙烈彬耗到底了。
此刻她一念至此,爭勝之心大起,不覺便將任無心的叮嚀忘懷了。
只見趙烈彬雙手十指箕張,正以一招赤手搏龍,分抓田秀鈴左肩右肘。
他招式本就剛烈威猛,大開大閹,見到對方—直不曾回手,難免更加大意了,此刻雙掌搏出,分襲左右,自己當胸處,卻已空門大露。
田秀鈴目光轉處,再不遲疑,擰身轉腰,引肩一掌,自趙烈彬指鋒中曲折穿出,左掌迴旋,斜截趙烈彬雙掌腕脈。
趙烈彬大喝一聲,雙掌互鎖,封空門,擒敵掌,變招其急如電。
田秀鈴暗喜,忖道:正要你如此變招。
心念初生,招式已變。
直到趙烈彬招式用老堪堪將她掌勢鎮住,她右掌卻已突地一沉,斜斜劃了個半弧,急點趙烈彬左右雙肘間的曲池大穴,左掌凌空,掌緣外削,封住了趙烈彬的退路。
這一招攻守兼備,內蘊煞手,看來雖平平無奇,其實卻奇詭無儔,無論趙烈彬掌招如何變化,卻難逃過這—招天羅地網。
只見趙烈彬雙掌突然筆直垂下,緊貼腰股。
田禿鈴見他雖然避開這一招,但全身上下,空門無不大露,心下更是歡喜,轉念忖道:你如此變招,豈非飲鴆止渴,自尋死路。
一念閃過,雙掌幻起,便待立下煞手。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趙烈彬上半個身軀突地筆直向後倒雙足乘勢飛起,連環踢出七腿。要知凡是鐵板橋之類的功夫,全靠下盤穩固,雙足釘立地面,身形方能不倒。誰也想不到趙烈彬在這種情況下,猶能飛足傷人。
田秀鈴本已勝算在握,不免更是大意,此刻心驚手亂的避開了四腿。
哪知趙烈彬連環踢足間,身軀又已漸漸抬起,踢到第五足時,他緊貼在股間的雙掌,突然飛擊而出,配合了足部的攻勢,分擊田秀鈴右肋。
剎那之間,他一招竟變作四式,分擊田秀鈴上、中、下、左、右五路。
田秀鈴大驚之下,再難避過,當下心腸一狠,便待施出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
只是她用力卻遠遠不及對方,這虧是吃定了。
也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任無心方自變色慾起,那始終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卻已箭一般竄了出去,口中輕叱一聲:「住手!」
雙掌已落在趙烈彬、田秀鈴兩人身形之間,掌勢斜分,左掌揮向田秀鈴,田秀鈴借勢後退,右掌卻閃電般握住了趙烈彬的足踝,輕輕向外一推。
要知他與趙烈彬數十年相交,同堂習武,對趙烈彬的招式家數,早巳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換了別人,縱然武功強勝於他,卻也不能在這剎那間解開兩人生死相擊的招式。
只見趙烈彬厲喝一聲,再也穩不住身形,踉蹌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個身,方自立足站穩。
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將勝了,大哥你為何出手來幫外人?」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內,你若勝不得人家便已算敗了。」
趙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過了三百招不成?」
白大先生緩緩道:「你踢出第四足時,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無心暗中不禁大是欽服,暗歎忖道:「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傑,不但處事公道,真正無私,而且目光明銳,心細如髮。」
只見趙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嗎?唉!小弟只覺自動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過只是三兩句話的功夫,哪知竟有三百招了。」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貫注在對敵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將別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紀便能使你專心一致動手,還不能取勝,就憑這一點,你己早該算輸了,縱能再以煞手取勝,也算不得什麼光彩。」
趙烈彬面頰微紅,垂下頭去,神色之間,顯出他心中實已十分難受。
田秀鈴心下反覺有些不忍,輕輕道:「其實趙五俠的武功,的確遠勝於我……」
任無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只怕三十招內,便已輸了。」
趙烈彬抬頭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敗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臉上貼金,老夫平生與人爭戰,勝個兩場,敗個兩場,又算得什麼?」
任無心暗歎忖道:「當勝則勝這趙烈彬果真是條漢子。」
一念至此,不禁對這豪邁的老人,又加了幾分親近之心。
只見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勝不驕,敗不餒,這本是我五弟的可愛之處,公於也毋庸再說了。」
他語聲微微一頓,肅然接道:「貴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驚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為能,唯盼公子不吝賜教而已。」
任無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謙了,想先生當年英風豪舉,名震八表,在下面對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索無怨仇,動手間自是點到為止,但為了遵從公子之命,雙方未曾分出勝負之前誰也不能插手,誰也不能住手。」
他語聲雖然仍極為和悅,但卻也隱隱露出了好勝的鋒芒。
任無心含笑道;「正當如此。」
白大先生後退兩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長幾歲,但請公子先行出手。」
任無心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腳步已橫移三步,橫掌當胸,凝神待敵。
他平日行動舉止,雖極瀟灑不羈,但此刻凝神待敵之時,卻當真是靜如泰山,定如北斗。
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閃,似乎也已看出當前的對手,乃是不可輕視的勁敵,武功或在自己方才預料之上。
兩人目光相對,默然企立幾達盞茶時分,竟仍無一人出手相擊。
要知兩人誰都知道對方乃是勁敵,是以誰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鬥,所爭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間,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機,勝負之數便完全扭轉。
此刻任無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輕易出手一擊。
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綻,不但自己立時便得居於下風,丐幫五老享譽多年的聲名,也將毀於一旦。
他縱橫江湖多年,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獵。
但在這盞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過了多少變化精微,出手奇奧的招式,卻想不出有哪一招是絕無絲毫破綻的,更想不出哪一招有絕對把握能一擊之下,便制敵先機的。
此刻眾人早已讓開了丈餘方圓的一個***,圍在四面,屏息而觀。
他兩人雖自始至今,始終不動,但眾人心頭卻絲毫末覺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誰都知道這一招的嚴重,委實絲毫大意不得。
無比沉重的氣氛中,就連那輕微的呼吸聲,竟亦可彼此相聞,大地間寒風中,充滿了森森殺機。
剎那之間,突聽一聲銳風,劃破了四下無比沉重的寂靜。
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白大先生身形已行雲流水般連走七步左掌輕輕彈出一指,指風尖銳,劃空而去。
他這一式彈指神通,本乃誘敵之招,雖然明知傷不了任無心,但卻可誘使任無心倉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擊。
正是獵戶先走石驚鳥,待得飛鳥出林,再以長弓大箭對付之意。
當真不愧是經驗老到,縱橫江湖數十年的絕代高手。
哪知任無心年紀雖輕,但心機之沉穩,臨敵之沉著,卻遠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
眼見這一指彈來,竟然不避不讓,宛如未見,深沉的目光,連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
只聽波的一聲,指風已消失無形,兩人身形再次對峙。
旁觀眾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氣。
田秀鈴暗歎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是老奸巨猾,若換了是我,方纔那一指彈來時,便早已忍不住了。」
歐陽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想不到這少年竟有如此沉著的定力,方纔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無論以何招式應敵,大哥雙掌早已蓄勢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創掌法中的一鍾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幫三絕招中的陽關走馬,這兩招一正一輔,一剛—柔,左掌沉凝,以補右掌輕靈之不足,右掌虛幻,卻又可補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縱然身法輕靈,變招迅快,只怕在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風了。」
他觀察之仔細判斷之正確,的確超人一等。
思忖之間,白大先生與任無心兩人,腳下已漸漸開始有如磨盤一般移動起來。
但兩人目光卻仍自互相凝注。
兩人各各均想以流動之身形,迷惑對方的目光,更想以沉著的定力,逼得對方精神崩潰。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對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擊來。
是以兩人回肘揚掌,以掌護身,連目光都不敢稍懈。
眾人的目光,也不禁隨著他兩人腳步移動,一時望向任無心,一時望向白大先生。
人人都對這場比鬥的勝負,極為關心。
是以人人目光望處,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頭微顫,面色凝重,也無人轉動目光。
無比的寂靜中,誰也沒有發覺,遠處雪地上已現出一片紅衣身影。
時間過得越久,眾人心頭也越發沉重,似是置身於濃雲密佈,沉悶無比的天氣之中,恨不得突發一聲霹靂,讓雨點擊破沉鬱。
而這時那片紅衣人影,已來到數丈開外,竟是四個身穿紅衣的喇嘛高僧。
他四人銳利的目光向這邊一掃,面上也現出驚異之色遠遠便頓住身形,也要凝神靜觀這一場江湖罕見的比鬥。
突聽任無心輕叱—聲,身形也隨著這一聲輕叱,沖天而起。
眾人心頭,不由自主地為之一震,齊地仰首望去。
只見他衣袂飄飛,漫天飛舞自下向上望去,只能看到這翻飛的衣袂卻看不到他掌勢部位。
白大先生面色也微微一變,身形突然流雲般滿地遊走。
只見任無心身形凌空三丈,突一轉折,雙臂斜分,當頭撲下。
浩瀚蒼穹,襯著他飛幻的身形,當真是霍如日落矯如龍翔。
歐陽亭、趙烈彬、斐氏昆仲,對望一眼,相顧失色。
破雲七鞭咬緊牙關,手足冰涼。
田秀鈴睜大了眼睛,心頭怦怦跳動,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任無心施展出這種驚人的身法。
就連遠遠站在那邊的紅衣喇嘛,也不禁聳然為之動容,想不到關內武林中,竟有如此高手。
剎那之間,只見任無心雙掌已凌空遞出。
驟看似北天山的七禽神掌,仔細一看,招式之奇詭,卻又遠在天山掌法之上。
白大先生身形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突地雙臂—振,離地飛起。
這些事筆下寫來雖然瑣碎,但在當時,卻當真是快如長空閃電,白駒過隙!
只見他兩人的身影,一起一落。
就在兩人身形交錯而過,快如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只聽掌聲連響。
這一陣掌聲,驟聽似乎只有一擊,細聽卻有七響,兩人竟在這剎那間,凌空換了七掌。
眾人仰首而望,俱都早已聳然色變。
那歐陽亭等人,更是看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大哥的英名,便喪在這凌空一擊之下。
而就在此刻,兩條人影,已倏然分開。
任無心衣袂飄飛,身形轉折,輕飄飄落下,落足之處,竟彷彿仍是他方才乍起之處。
白大先生卻已遠遠落在丈餘開外,開朗的面容,變得十分沉鬱胸膛也在不住起伏。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身形也再次對立,一時間各各都未再出手進擊。
但在場旁觀之人,人人俱是當代的武林一流高手,自然都已看出,白大先生真力已受輕傷,正在運氣調息。
而任無心之所以未曾乘此追擊,搶奪先機,卻顯然是存了相讓之心。
歐陽亭明目如電,自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雖然也在暗暗感激任無心的泱泱大度,但為了丐幫五老數十年的聲名,卻又不願白大先生就此認輸落敗。
當下竟自言自語地失聲讚歎道:「這一招旗鼓相當,各有千秋,當真令小弟們開了眼界。」
田秀鈴忍不住在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但口中卻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話。
只見白大先生身形已突地展動,一掠丈餘,左拳右掌,雙雙擊向任無心胸腹。
他不忍辜負歐陽亭期望之苦心。
此番雖然再次進擊,心中其實已自認方才輸了一著,爭勝之心,自然亦因心有愧疚而大大的淡了,是以出手間,便沒有方纔那許多顧慮。
哪知他得失勝負之間,看得一淡,招式便自然輕快流暢,眨眼之間,已攻出七招。
任無心雖已有成竹在胸,此刻卻仍然不敢絲毫大意,先以嚴謹沉穩的守勢,封住了奇急迅快的七招,招式之緊密,宛如八卦,無懈可擊。
冷眼旁觀的歐陽亭見到他守勢如此嚴密,實無異先已立於不敗之地,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只見任無心掌緣外撤,倏然還了三招,由守而攻,招式變化間,妙到自然,毫無做作,掌勢雖然奇詭迅急,激厲無儔,但卻蘊含不盡,意在招先。
十數招過後,白大先生與歐陽亭俱已發現他的武功招式,竟與那書僮截然不同。
最令人驚異的是,他招式雖然已至迅急凌厲之巔峰,但揮掌出招間,卻似仍有餘勁未吐,誰也猜不出這少年體內,究竟還藏有多少潛力?
雪地中馬群,本在寒風中顫抖,嘶不成聲,但此刻被他兩人飛快的身形與拳風掌影所驚,又自亂了起來,馬蹄踏得泥雪,四下飛濺。
但在驚亂的馬群與飛激的泥水中,眾人卻俱皆木立當地,有如石像。
他們全部心神,俱已被一場驚人的比鬥所吸引,此外所有的變化他們便都不放在心上。
甚至連那四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四條高大的身影已距離他們不及一丈,他們竟也都未曾發覺。
任無心與白大先生的迅急招式,卻當真是瞬息千變,僅僅在片刻之間兩人巳拆了數百招之多。
那種招式變化間的精異之處,破雲七鞭雖然全神貫注,卻也不能窺其全貌。
歐陽亭沉肅的面容,本自充滿了緊張與焦急,但此刻卻竟漸漸鬆弛下來,變得茫然毫無表情,目光也不再凝注著兩人的身手招式,只是茫然凝注著遠方。
自他這神情的變化中看來,誰都可以看出這多智冷峻的老人,此刻心頭的悲哀與失望。
只因任無心與白大先生此刻勝負雖尚未分,但勝負之數,卻已可判定。
白大先生陳舊的古銅長衫,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他開闊的眉宇,高聳的顴骨間,更是汗跡斑斑,如雨流下。
而任無心身形遊走間,卻仍是那麼從容而瀟灑。
田秀鈴望著他遊走的身形,眼波中充滿了欽羨,嘴角邊卻不禁泛起了微笑。
斐家兄弟突也不約而同,自比鬥的身形上移開了目光。
他兩人各各對望了一眼,各各輕歎了一聲,看他垂下頭去神情間也顯得無比的沉重與淒涼。
只因他們都已看出白大先生已然絕無取勝之望,傷敗已是遲早間之事。
但他們卻誰都不忍眼看白大先生失手而敗的那具有決定性的一剎那。
只因這一剎那,不但能決定白大先生的勝負,也將使丐幫五老數十年不敗的聲譽,毀在這剎那之間!
田秀鈴此刻的心情,自然正與他們相反。
她見到任無心已然必勝,心頭實是充滿了得意與喜悅,目光情不自禁,得意地向四下望去。
但這些失敗者的面容,卻不禁令她得意換作同情,喜悅變為歎息。
她心中暗歎忖道:「這丐幫五老當真是令人可敬的前輩俠義,若是換作了別人,眼見他們的大哥已必敗,眼見自己兄弟不敗的名聲已將毀於這剎那之間,只怕便要一擁而上,聯手搶救了,但他們卻僅僅只是在暗中難受歎息而已!」
而破雲七鞭心頭,卻只是充滿驚異。
他們久已聞得丐幫五老的名聲又有誰會想到名震天下的白大先生,竟會敗在這籍籍無名的少年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