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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蕭逸

    按說,寇英傑既然現了身手,已足應使他們二人知難而退,偏偏,他們二人是鬼迷了心竅,那個後來上前的漢子,總算是旁觀者清,心裡存了幾分畏懼,見狀探手入囊,隨即向當空就手揮出一掌物件,即見空中「哧哧!」冒出了數縷帶狀白煙,緊接著發出了清脆的一陣爆響,炸開了十數團火花。

    不用說,這是一種特製的信號火彈。空山迴響,雖然並非是什麼強烈的爆炸物件,卻也聲驚四野,響徹雲霄。說時遲,那時快,也就在這漢子出手求救的同時,另外那名漢子,已怒嘯一聲,飛身直向著寇英傑撲了過來。顯然這人身手不弱,他雖然失去了手上鋼刀,卻依然不肯甘心示弱,隨著他騰空飛起的身子,卻用連環跺子腿的絕招,陡地飛起雙足,向著寇英傑面門前胸兩處要害上猛踢了過來。這一手要是拿來對付別人,確是夠得上威力。

    觀諸這漢子飛身下落,以及連環出腿之勢,確像是有高明傳授,尤其是下臨寇英傑出腿前一剎那的那一式旋身回轉。更見靈巧。

    這漢子當然知道寇英傑這個不速之客的厲害,雖然施展出連環踢腿,猶恐不能置對方於死地,是以,就在他雙腿一經踢出的同時,左手卻陡然向下拍出,直向寇英傑頂門上拍了下來。

    寇英傑原以為對方不過是個看門漢子,哪裡會有什麼傑出的功夫,待到這漢子掌腳相加的一刻,他才忽然覺悟到這人的身手不簡單。

    原來自從宇內二十四令三番兩次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之後,消息傳來,白馬山莊方面自然有所警惕,那位副莊主智多星許鐸,更是大為緊張,特意的加了仔細,把手下最得力的所謂「七金剛」分別派出,安插在二處登山隘口,看守門戶。眼前這兩個黑衣漢子,一個叫黑心掌向七,也就是此刻向寇英傑出手的那個人,另一個是飛叉手柳元。

    他們二人今天是頭一天當班,想不到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個厲害的主子。由於傳說中那個專給宇內二十四令過不去的奇人,是個貌相紅腫奇醜姓齊的漢子,與眼前寇英傑的翩翩風度大相逕庭,是以才會使得黑心掌向七上來掉以輕心,吃了大虧,從而也導致他接下來所以會施展如此凌厲的殺手。儘管如此,黑心掌向七卻仍然難望取勝,非但如此,甚至於他根本連寇英傑的身邊也難以接近。他手掌方自遞出的一剎那,陡然覺出一股奇寒氣息,由對方頭頂升起,自己已落下的身勢,宛若壓向一個極具彈力的氣墊上,將他身子硬生生的向上彈起來。

    情勢非僅僅如此,就在黑心掌向七大驚詫異的一刻,寇英傑手上的那半截馬韁已然再次抖起來。刷的一聲,恰如出穴之蛇,不偏不倚的已纏在了向七的一雙足踝之上。

    看上去較諸先前奪刀的情形並無二致,隨著寇英傑揚動的手腕,黑心掌向七肥大的身子陡地平空滾翻了出去。

    就算黑心掌向七練有橫練的功夫,也吃不住這般的重摔,嘩啦一聲,撞到了一根石筍上面,向七連一聲也沒有哼出來,登時昏死了過去。

    在整個的對敵過程裡,寇英傑非但不曾轉動過一下身子,甚至於連腳都不曾移動一下,倒是那匹馬被黑心掌向七落下的身子嚇了一跳,陡地人立前蹄,發出唏聿長嘯之聲,只是在寇英傑手勢力扣之下,很快的又趨於安靜。

    剩下的那個漢子,飛叉手柳元,卻是遠較他那個同伴機伶多了,見狀由不住陡吃一驚,足尖飛點不進反退,颼!退身丈許以外。「好小子,你敢情是不想活了!」嘴裡嚷著,一抬手,嗆啷一聲,已把身側一口魚鱗刀抽到了手上。

    飛叉手柳元鋼刀出手,卻是不敢進身,只把手中刀指向寇英傑,連聲冷笑著,現出副色厲內荏模樣,寇英傑卻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管拉馬向著門內大步走了進來。飛叉手柳元職責在身,見狀又不能不管,只急得怪叫一聲,硬著頭皮又撲了過來。

    寇英傑像是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一徑拉馬而前,飛叉手柳元自身後猛的撲上來,摟頭一刀直砍下來,眼看著掌中刀已將砍到對方腦門之上,卻見寇英傑身子霍地向左側方微微一閃,柳元這一刀可就走了個空。不容他抽刀換勢,寇英傑的一隻左手已經遞了出去,不是打人,卻是抓刀。

    飛叉手柳元只覺刀身一震,已吃對方兩隻手指拿住了刀鋒,一股子冷流寒電,猝然間由刀身上逼了過來。柳元全身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卻死勁的握刀不放。然而他卻並不能支持多久,緊接著他身子再一次的發出了顫抖,隨著寇英傑輕輕向外一個推進的勢子,全身筆直的向後倒了下去。立刻,他倒下去的身子就變得僵了,只是那把鋼刀,卻仍然直直的拿在手上。顯然,他已經死了。

    寇英傑的敵意已經完全顯示了出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已把黑心掌向七、飛叉手柳元擺平在地。當然他絕不會認為對方就此罷休。一念及此,即聽得一陣雲板之聲響徹雲霄,在這深谷大嶺,這種聲音更是其聲悠揚,震人耳鼓。在四谷回應,萬鳥高飛的當兒,白馬山莊的弟子,已經大舉出動來到。一切似乎早已為寇英傑料定,是以,他也就顯得那般平和,從容不迫。

    來人分為兩撥,一隊為數約在七八人之多的藍衣人,由左面撲下,另一撥灰衣人,卻是由右面撲下來,像是雙龍出海,在極為短暫快速的時間裡已經兩面包抄的來到眼前。

    寇英傑的那匹坐馬,驚嚇得連聲長嘶不已。卻無法脫開主人緊扣著的韁繩,只急得四蹄蹦跳,鞍轡齊鳴。

    藍、灰兩隊子來人,一經來到眼前,采左右包抄之勢,瞬息間已將寇英傑人馬圍在了正中。

    來人共為十六人,藍灰各半,每人都身著勁裝,一口閃電魚鱗刀斜背背後,左面肩上更閃著一面黑漆朱胎的強勁弩弓,肋下一撮白羽雕翎,襯托得十分出色。觀諸來人身手,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即以輕功而論,俱都當得上個中好手。

    寇英傑眼光一掃,心內已是雪亮,蓋因為眼前為數甚多的來人之中,居然連一張較為熟悉的臉都沒有。這可就證明了一點:這些人俱非白馬山莊原有之人。試以各人身手而論,顯然來自一個訓練極為嚴格機構,那麼捨宇內二十四令自無別家之可能了。

    好戲還在後頭呢!

    藍、灰兩色弟子包抄之勢一完成,震人耳鼓的雲板之聲陡的戛然而止。

    翠谷林梢,猛可裡飛出了兩片紅影。乍一入目,你會以為是兩隻碩大無比的巨鳥,只是緊接著你就看清了,那是兩個人。

    膽敢在峻峭的山勢林梢,施展如此輕功之人,的確是武林罕見。加以來人身上的那兩襲飄飄紅衣,猛看上去真如紅雲天降。快!好快的身法。百十丈峻嶺嵯巖,看上去只是轉瞬間事。面前紅影再閃,一雙身著鮮紅衣衫的漢子已來到了眼前站定。

    寇英傑不動聲色的打量面前二人,心中甚是納罕,敢情來者二人,顯然又是不曾見過的生臉。

    來者二人,由外表看上去年歲大約在三旬左右,奇怪的是兩者面容極相彷彿,凸眉凹目,兜風耳,一臉的精悍之氣,即使是素來未謀面,不知其底細的人,只憑第一眼判斷,也就可以猜出他們是一雙孿生兄弟。也許是兩個人長得太也酷似,酷似到難以令人分辨,是以造物者特意給他們留下了個顯明的記號。這個記號,顯示在他們雙方耳朵上,一個是右耳,一個是左耳,像是刀切的一般,各自缺少這麼一塊。

    二人各披著一領鮮紅的披風,內著墨綠色勁衣,右面那人背後十字形的交叉著一對骷髏錘,左邊那人卻是圍著一口緬刀。

    凡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斷斷不會不知道這雙怪人的底細。事實上這雙孿生兄弟,乃是目前最得總令主鐵海棠器重的一雙手下,二人還有個渾號——怒江雙童,使骷髏雙錘的名叫江天左,使刀的叫江天右。

    有關這雙孿生兄弟的傳說,江湖上卻是不多,他二人乃是鐵氏在苗疆採珠時,由敵對而結識,最後許以重酬而收服手下效命。

    這江氏兄弟二人原系出身漢化苗族,自幼即習會穿山入林的輕功絕技,後為苗疆異人青毛獸厲鐵衫收為門下,傳以絕技。

    至於青毛獸厲鐵衫這個老怪物,江湖上的傳說可就太多了,然而也只人云亦云而已,真正見過的人卻是不多。

    不過,這不多的幾個人當中,卻包括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在內。據說這兩個強者,曾經有過幾次邂逅,然後青毛獸厲鐵衫退隱苗疆,卻把一雙愛徒交給了鐵海棠。這當中隱藏著什麼秘情,局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鐵海棠顯然對江氏兄弟極為器重,他二人方自歸順,立刻分派來到了白馬山莊,可見他對此山莊之重視。

    怒江雙童以超人之武技入效宇內二十四令,立時就顯現出此一勢力之更趨堅強。他二人似乎眼睛裡只有鐵海棠夫婦二人,其他各人皆不瞧在眼中,更加年初派到白馬山莊以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心中早已不耐寂寞。有幾次由於語言不當,還差一點與鄔大野起了衝突,幸賴副莊主智多星許鐸從中斡旋,才得相安無事。可是這怒江雙童狂妄無羈,野性難馴。全莊上下,無不對此二人心存警惕,不敢輕易招惹。

    寇英傑的來到,正是他二人夢寐所求,卻不知道這一次他們兩個卻是遇見了生平最厲害的對頭。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達,飛星天墜般地落在了寇英傑身側左右。稱得上動如風,靜若松,那麼疾猛的勢子,說停即停,待到落地站定之後,稱得上一塵不驚,四隻眸子同時集中在寇英傑身上。背有骷髏雙錘的江天右霍地跨前一步,手指向寇英傑道:「小子,你竟敢闖山?給我拿下來。」

    兩名藍衣弟子聞令,各自大喝一聲,一縱身形,欺身前進,各伸右手,向著寇英傑的身上迅急的抓來。

    寇英傑自是不會把他們放在眼中,只見他身軀猝然向下一矮,兩名藍衣人的手勢落空。

    二弟子自不會就此罷休,各自喝叱一聲,改抓為拍,雙雙改向寇英傑肩頭上用力擊下。可是不知怎麼一來,寇英傑那只靈巧的手,卻搶先托在了右面藍衣弟子胯下,這名弟子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己被寇英傑抖手摔了出

    眼前地勢陡峻,正面是兩丈見寬的一條上山的石道,左右兩側,卻是籐蔓糾葛的懸崖絕壁。寇英傑這隨手一翻之力。竟使得那名弟子足足飛出兩丈以外,帶著淒厲的一聲慘叫,直向右面懸崖下直落下去。值此時時,寇英傑的另一隻手回拍在另一名藍衣弟子的後背,這名弟子也不比前一名弟子強多少,只聽見砰的一聲,聲如擊革,這名弟子猝然向前一衝,一頭撞在一棵合抱粗細的大樹幹上,雖不曾當場腦漿迸裂,卻也免不了七孔流血,頓時一命嗚呼。

    一舉手間,兩條人命。寇英傑雖然是從容出手,可是見者無不駭然動容,就連怒江雙童也不禁神色一變。

    這番舉止,更使得正待撲上的眾多弟子驀然為之止步,一個個面現驚容,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怒江雙童禁不住雙雙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驚異、憤怒、仇視,一股腦地齊集在他二人臉上,四隻眸子裡交熾的那般狠厲,更加的顯現出此二人的狂放不羈。打著生硬的漢語,江天右雙手微分道,「你們都退下去,這個人,讓我們來對付!」

    眾弟子眼看著來人這般身手,早已奪魂喪魄,巴不得江天左有此一說,頓時紛紛向後退開,改包圍為斷後之勢。紛紛站好了腳步,相繼把背後的一口電光玉鱗刀抽到了手中。

    寇英傑以重手連取兩人,下手不謂不毒。雖說是外表仍然顯現著一派斯文,只是那雙瞳子裡,顧盼之間,已難以掩飾積壓在內心的忿怒激情。

    江氏兄弟顯然已由對方的出手之勢,看出了寇英傑的卓然不群,是以也就顯現出難有的謹慎。兄弟二人嘰哩嘩啦的用苗語交談了幾句,倏地分散開來,避開了寇英傑正面之勢,各自向斜面偏鋒。

    寇英傑冷笑了一聲,仍然是不發一言。他轉過身子,從容不迫的把手中所牽的那匹馬繫好在樹上,這才回向江氏兄弟中的江天右。雖然他不能兼顧二人,一雙炯炯的目神,卻死死的盯在江天左身上。

    也許江氏兄弟的用心正在於此,是以,就在寇英傑目光集中在江天左身上的一剎那,另一面的江天右卻霍地向前跨進了一步。相對的,也就在江天右前跨的同時,江天左卻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一進一退,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著一步殺著。明智高明如寇英傑者,焉能不知其中的奧妙,他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冷笑,那雙銳利的眸子,仍然盯在江天右身上:「足下看來不似華夏後裔,何以強自出頭,也來膛這趟混水!」話聲一落,甩肩擰首,銳利的一雙目光,倏地射向另一面的江天右身上,後者似乎原已待機而動,猝然為寇英傑看破了行藏,不得不中途打住,一副怒目凸睛,難以自己的表情。

    江天左把握著此一時機,快速的向前切了進去,起步勢子甚為怪異,只一抬腿已欺到了寇英傑左側方,右手乍出,一掌直向著寇英傑左肋上插了下去。

    寇英傑向外一擰步,身軀之快捷,有如飄風。

    江天左一掌探空,身子絕不停留,倏地點足而退,這時江天右卻由另一面切入,只見他雙手霍地舉起,一上一下同時向寇英傑胸腹上擊來。

    原來江氏兄弟本就擅以聯手攻擊,況乎又系孿生,自是心有靈犀,是以出手進退搭配得天衣無縫。

    隨著江天右擊出的手掌,寇英傑立刻就感覺出透過對方掌心,傳運出兩股罡勁的力道,直向自己丹田、日月兩處穴道上撞擊過來。寇英傑頓時就感覺出對方的大非尋常,他此番前來,原就打算不計一切後果,大力整頓師門,是以出手也就絕不留情。

    對方兄弟既然上來以厲害相加,說不得也叫他們嘗嘗厲害。寇英傑一念及此,江天右的雙掌,己如雷霆萬鈞之勢襲近身前,他陡然運吸真氣,身子霍地挺了一挺,只聽見「彭!

    彭!」兩聲,江天右的一雙手掌全數擊中。

    那只是極快的一瞬,令人驚訝的是,寇英傑並不曾如各人預期的那般倒下去,反之,那個出掌的江天右卻是吃了極大的苦頭。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的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原本黃焦焦的面色突然漲得一片緋紅,瘦削的軀體,就似忽然為閃電所中那般地打了個急顫。隨著寇英傑平吐的掌勢,江天右身軀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般地飛了出去。

    總算他武功根底極為紮實,輕功尤其不弱,即使在外力加身的情況之下,亦能保持著不倒之勢。只見他就空取了一個疾滾猛翻之勢,卻把身子硬生生的定了下來,一股子怒血,箭也似的由他嘴裡噴出來。江天右雙手捧胸一連後退了幾步,噗通!坐了下來。

    值此同時,只聽得另一面的江天左發出了一聲怪嘯,身子打了個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足下一陣子的蹣跚,差一點跌倒在地。陡然間他再次發出了一聲厲嘯,瘦軀弓伸之間,箭矢也似地撲到了寇英傑身前。聲到人到,人到錘到。

    然而,他雷霆萬鈞的攻勢,卻受阻於寇英傑奇妙的一式手法。在所有人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的當兒,江天左的兩錘已然落空。

    由於有了江天右的前次失敗經驗,江天左顯然對寇英傑存了十分謹慎。是以,就在他的錘勢方一失手之時,他的身子已經極為迅速地退了出來,一進一退快若飄風。

    寇英傑仍然站立在原來的位置上,紋風不動,一雙手掌緩緩地由前胸放下來。

    他只不過是比了一個姿式,卻又使得江天左狼狽敗退而走。

    江天右臉上現出極為驚嚇的表情,顯然面臨大敵。然而,他絕不甘心就此落敗服輸,況乎他心銜江天右的負傷之恨,更不會就此對寇英傑善罷干休。四隻眸子,有如磁石引針一般的對吸著,全場各人無不心懷驚恐。

    先時負傷的江天右,在一名藍衣弟子的攙扶之下,已經站了起來,他臉上充滿了驚悸,仇恨,顯現出一副不甘服輸的模樣,遂即用苗語與現場的江天左打了個招呼。然後,他改變了一下手上執刀的姿態,一口緬刀抖得畢直,雙手抱著,手持胸前,由他閃爍的目光忖度著他必有異動。漸漸地,他向右側偏了出去,同時左足向外邁出了一尺左右。

    寇英傑顯然已看出了先機,不覺冷笑道:「你想刀走中鋒,大可不必。」

    江天右頓時一窒,冷笑了一聲,掌中刀霍地向空中一舉,不知是他心裡的情怯,抑或是別有用心。這時,他那口緬刀又重複的變成了繞指鋼柔,隨著他轉動的手勢,發出了唏哩嘩啦足以擾人心神安寧的一陣碎響之聲,閃閃刀光,更像是陽光下破碎了的鏡面一般,交熾出一天的銀星,更有奪人目光之威!

    寇英傑看到這裡,不覺喟歎一聲道:「一點小小伎倆,又能奈我何!」

    江天右怪嘯一聲,足下一連向前踏進了三步,手中那口緬刀轉動更猛,發聲更大。

    寇英傑冷笑道:「我已看出了你的刀勢,你是不可能傷得了我的,不信你就試試。」話方出口,江天右大吼一聲,陡地欺身而前,在一片閃電般的刀光裡,掌中緬刀已向寇英傑當面捲到。

    這一手確是厲害!

    由於他的刀是精鐵所打鑄的軟刀,一經運施起來,滿天都是刀鋒寒光,簡直無從想像他所落刀的部位。

    寇英傑顯然已為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

    江天右端的不愧是刀中聖手,那大蓬刀光分明是他精沛內力所驅使而出的刀氣,旨在奪人心魄,擾人視覺,對方只稍存迷亂,冷森森的刀鋒即可乘隙而入,隨時取人性命於彈指之間。

    偏偏乎,他的對手卻是那般的冷靜,儘管被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卻並不曾顯現出絲毫驚慌神態。

    說時遲,那時快,在漫天刀光裡,只聽江天右怒嘯一聲,掌中緬刀忽然向下一沉,繞出了一圈光華,像是白綾子般的,直向寇英傑的頸項之上繞了過來。

    這一刻稱得上動人心魄!每個人都睜大了眸子,想像中寇英傑這一顆「六陽魁首」無論如何是難以保全,預期著鋒利的刀鋒之下,必將是鮮血怒濺,人頭飛天。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斷非如此。奔雷疾電的刀勢裡,只聽見「嗆啷啷!」一陣刀鳴之聲,隨即在那一天搖碎了的刀光寒星裡,江天右踉蹌著退身而出。

    大傢伙俱都由不住吃了一驚!他們簡直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見那口緬刀竟然到了寇英傑手上。

    容不得江天右少緩須臾,寇英傑掌中刀勢一吐,雪亮的刀身,已經搭在了前者肩胛之上,江天右陡地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現場各人目睹及此,更不禁面色大變,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江天右一時間面色鐵青,就算他是天大的英雄,在對方白刃加頸的一剎那,也不由他不為之膽戰心悸。

    「你……你不能殺我……」半天,他才結巴著說了這麼幾個字。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為什麼?」

    「因為……」江天右直著頸子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仇,你如果殺了我,這個仇可就……結大了。」

    寇英傑一笑道:「也罷,念在你們兄弟武功不弱的份兒上,我破格手下留情,你們報上名來。」

    江天右心裡一鬆,冷笑道:「江天右。」

    寇英傑目光一轉旁邊的江天左,道:「這麼說,他叫江天左了?」

    江天右哼了一聲道:「不錯。」他那雙眸子不停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冷冷地道:「你可否放下刀再說話?」

    寇英傑道:「有何不可。」刀光一閃,卻由江天右頭上閃過。

    江天右嚇得向下一縮,只覺得頭上一涼,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等他站定之後,才發覺到頭上長髮已吃對方剃了個精光,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寇英傑冷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憑你們兄弟這點本事就敢目空一切,為虎作倀,還差得太遠!」

    說話之間,只聞山上雲板聲再起,嶺巒間人影晃動,白馬山莊方面更不知又調集了多少人手。

    寇英傑輕歎一聲,搖頭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說時目光一轉,隨即又盯在了江天右身上:「江朋友,這要勞你大駕送我上山了。」話聲出口,刀身微張,即有一股冷森森的白光陡地由刀上溢出,將江天右身子罩住。

    江天右本身是施刀的能手,見狀自是知道這種氣氣的厲害,只憑對方這一手,已非己所能望其項背,老實說,這等氣氣功力,他雖不擅施展,但師父青毛獸厲鐵衫卻是專攻此道的高手,十步之外取人首級有如探囊取物,卻是輕而易舉之事。有此一念,江天右頓時魂飛九天,在對方刀光襲體之下,哪裡敢輕舉妄動。

    寇英傑冷笑道:「怎麼樣,江朋友你不答應?」

    江天右自忖功力較諸對方相差太遠,在對方氣氣罩體之下更不敢不聽指使,當下無可奈何的歎息道:「好吧。只是,你休想逃得開白馬山莊。」

    寇英傑一笑道:「你說錯了,白馬山莊乃是我師門故居,我這次回來,打算久居,還沒有離開的念頭。」說罷目光轉向一旁的江天右道:「這位江朋友,勞駕你給我牽著馬,行麼?」

    江天右眼看著自己兄弟落在對方手上,二人原系孿生,心脈相關,早已無計可施,諦聽之下,只得依言牽馬到手。

    寇英傑身子邁前數步,以刀尖指向江天右身後道:「我們走吧。」

    當下即由江氏兄弟一前一後的陪同著他步上山崗。

    由此至山莊正門,沿途皆可見到白馬山莊的來人,這些人雖系響應緊急宣召而來,只是眼看著江氏兄弟這般模樣,卻也不敢貿然上前阻擾。

    寇英傑在江氏兄弟這般陪侍之下,隨即大刺刺的步入了白馬山莊大門,向著正中宏偉的石樓大廳行進。來到巍峨的大廳正前方,打量著這片先師留下的宏偉基業,寇英傑內心不勝感慨。再想到兩位師兄的迫害以及小師妹的無情,他的心頓時像是著了一層冰般的寒冷。

    人群裡畢竟還有幾張臉是他所熟悉的,這些人乍然發覺到他的來臨,無不面現驚訝,自有人快速飛報。

    寇英傑將手中緬刀擲落在地,才發覺到江氏兄弟已經逃開,他冷冷一笑,正待向大廳步入,卻見兩扇宏偉大門霍地敞開來,一個黑瘦紫袍老者,同著一雙銀衣少年,由廳內大步踏出。

    寇英傑原待踏入的腳步,頓時站住,卻見一老二少須臾來到面前。

    三個人對於寇英傑來說,都是生臉,只見老者約在六旬上下,黑面無須,一雙瞳子,深深陷入,炯炯有光,濃眉勾鼻,唇紅如火,所著紫衣,質地極為華麗,一望即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陪侍在此人身後的兩個銀衣少年,束髮緊腰,長身昂立,儀表倜儻不凡,觀其行進中手眼身步,當可猜知身手必有可觀。老少三人,一時之間已來到了寇英傑的面前。

    紫衣老者站定之後,呵呵一笑,舉抱雙拳道:「足下敢莫是寇英傑少俠麼?」

    寇英傑冷冷一哂,道:「不才正是。足下何人?」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失敬,失敬,老夫許鐸,蒙鄔莊主錯愛,委為本莊副莊主職司。」

    「原來你就是許鐸?」寇英傑臉上現出一片怒容:「久仰大名!」

    「哪裡!哪裡!」這位有「智多星」之稱的副莊主許鐸呵呵笑道:「老夫接職之初,即由莊主嘴裡聽到寇少俠大名,對少俠風采更是心儀已久,今日一見,何幸如之,更是較諸傳聞猶有過之,幸會,幸會!來來來,這裡不是待客的地方,寇少俠裡面請坐。」

    寇英傑臉色一寒道:「許老兄這話可就說錯了,在下此來卻是不敢以客人自居。」

    許鐸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對方的言中之意:「哈哈……說的是,說的是!老夫顯系口不擇言,言多有失。少俠請!」言罷閃身讓開。

    寇英傑大步向廳內步入,只見大廳內一套金漆太師椅陳設得極具氣派,四壁上懸掛著大幅的潑墨山水字畫,以及若干古玩玉器,爐鼎劍戟,琳琅滿目,交織出一派強烈的富貴豪華氣派。正中壁上,更懸有一方灑金巨匾,上書「白馬山莊」四字,寫得大氣磅礡,尤見功力,落款處注有:「乙亥年,鐵海棠書」幾個字樣。

    寇英傑看在眼睛裡,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一想到先師畢生基業,死後竟然落到了仇人之後,更是五內如焚,然而他畢竟是來了,一切的仇恨,點點滴滴都將要與對方算個清楚。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寇英傑卻又視同未睹。

    前文亦曾敘及,這座正中大廳,乃是六邊形狀,每一面牆皆開有一扇門扉,遙對著一幢石樓,合為六外一中之式。寇英傑當年押運郭白雲靈體來此時候,這座大廳一度曾改為靈堂,郭白雲的靈柩即陳設在大廳之中。也正是在這座大廳裡,他曾抗拒過鐵海棠的無敵功力,受盡了難堪之境,乍一思及,猶不禁熱血沸騰,真恨不能立刻與鐵海棠再次遭遇,就在眼前決一勝負。

    智多星許鐸就在他對面落座,一雙銀衣少年,卻侍立在他身後左右,看來是屬於他的近身侍衛。

    另外在六扇門扉兩側,各仁立著一雙金衣弟子,每人肋下皆佩掛著一把闊口長柄的雪花斧。

    這一切不啻說明了,今日的白馬山莊斷斷乎不再是昔日的白馬山莊了。鐵海棠不惜巨資,廣置人事,把它裝置得金碧輝煌,固若金湯,其用心實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兩個窈窕俏麗的紅衣少女,各托著托盤,由正樓螺旋長梯姍姍步下,獻上了香茗點心,請安退回。

    許鐸嘿嘿一笑道:「少俠請先用些茶點,老夫差人為少俠在迎賓閣準備住處。」

    寇英傑道:「且慢!」

    許鐸道:「少俠還有什麼囑咐?」

    寇英傑冷笑道:「鄔莊主怎不見出來?」

    許鐸笑道:「莊主適因有事,不在莊內。不過少俠大名,已屢次聽他提及……」

    「他說些什麼?」

    「莊主說,」許鐸輕呷了一口香茗,微笑道:「寇少俠乃系他同門師弟,此番返回,必已學成師門絕技,特囑老夫要好好接待!」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在下此番轉回,卻早已在鄔師兄意料之中了?」

    「然!」許鐸放下手上蓋碗道:「我們算計著少俠你早該來了。」說到這裡,他又發出了一陣子笑聲,那雙深邃的眸子微微閉起,露出一線目光。

    寇英傑陡然警覺到這個許鐸端的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物,不禁對他下意識提高了警覺。

    智多星許鐸笑聲一頓,又道:「莊主說到昔日因不明白寇少俠真實身份來意,曾對少俠多有誤解,幾至同室操戈,及今思之,甚感後悔,他今日盼,明日想,只想著少俠你能早日返回,共同致力於本莊建樹,以使白馬門武功,光炫武林,今日少俠總算倦鳥知返,此一偉大構想,料必不日亦可實現了!」一席話說的確是冠冕堂皇,寇英傑卻不為所動。聆聽之下,他冷冷笑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本莊之事在下更是義不容辭,足下如果沒有別的什麼話說,在下想此刻就到迎賓閣去了。」

    智多星許鐸怔了一下,站起來笑道:「那麼由老夫親自送少俠去吧。」

    寇英傑抱拳道:「有勞!」隨即向廳外步出。

    許鐸與寇英傑一路來到了迎賓閣前,兩名銀衣少年,左右緊隨在許鐸身後,寸步不離。

    迎賓閣前桃花開得一片爛紅,幾枚老梅尚未凋謝,桃紅梅白,相映成趣。

    這裡原本是寇英傑舊居之處,不禁觸景生情。猶記得當年護靈來此,正是下榻這裡,歲月匆匆,來去三載,及今舊地重臨,人事顯然全非,以今日之重任抱負較之昔日之一身孤獨,更令人輒生回溯,而興尖餿滄海桑田之悲懷。

    靜靜的院落裡,不見一個行人。春風拂處,桃紅亂顫,落英繽紛。只見畫樓一角,別具一番氣勢,耳邊聞及猿啼一聲,見大小數猿呼嘯著踏枝穿林而前,為首一隻蒼猿,竟是不懼生人,正視寇英傑等一行人甚久,才又呼嘯一聲,率眾猿踏行桃枝而去。轉瞬之間,已出入後嶺深淵,寇英傑一時間幾有出神之感。

    等到回神再看迎賓閣,便如瓊瑤仙府,放眼白馬山莊之星樓對座,畫棟雕樑,幾同九天玄宮,如此遼闊輝煌建築,不啻人間仙境,情不由己的乃對當初發思手建此巍峨建築之先師郭白雲,憑生出無比崇高敬意。如此美好之本門基業,更何甘轉落仇人之手?一念及此,寇英傑真有置身冰炭之感。

    身邊響起了寶劍出鞘的兩聲龍吟,兩口長劍已分別指向寇英傑身形前後,寇英傑驀地一驚。瞠目看時,才警覺到自己的一時失察,竟吃那兩個銀衣少年攻進了身側。

    就二少年劍身出勢,分明是一流身手,最稱厲害的是二銀衣少年竟然看出了寇英傑的不容近身,乃在其發思俄頃之間,側身攻入,雙劍乍出,已攻破了寇英傑第一層感應氣圈。

    以此刻而論,兩口長劍顯然己著了先機.一指前心步廊,一穿後脊志堂,就雙劍出法而論,這兩劍堪稱得上是極流身手,簡直無隙可剔。

    寇英傑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須知象寇英傑這類神奇身手,更難受控於人,如何竟容得一雙少年上來制了先機,誠是不可思議之事。以他身負之卓然神技,自詡之高,不啻是奇恥大辱一件,雖慣以養性,亦不禁一時驚惶失措,怒容滿面。

    對付猝然加身之危難,沉心凝固、以靜觀變似是不二之法門。寇英傑在一驚之下,卻又突地穩住了陣腳,那雙蘊涵著奇光異采的眸子,卻向著一旁智多星許鐸逼視過去。

    許鐸似乎對二銀衣少年上來出劍之勢,極表讚許滿意,不覺發出了呵呵笑聲,頻頻撫掌稱快。

    寇英傑運用真力嚴密的防範著四周,在他真力四溢的感應圈內,只要有少許異動,他即可得悉於事發之先。他顯然已失了先機,被敵人攻入內層氣圈,卻不敢再存絲毫疏忽,只是那種超然強者的風範,卻猶能使他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寇英傑的目光,已顯示了他強烈的頡頑之意,這種氣勢逼迫著許鐸,不容他不作一番自圓其說。

    許鐸冷冷笑道:「寇少俠,我們沒有別的意思,久仰你武功出眾,我這兩個手下,一時手癢,不知天高地厚,要與你過過招,請你賜教!閣下用不著客氣,只管出手,嚴予懲制就是。」這番話明像是印證招法,其實卻暗含著顯著的殺機,大有得手不讓人,而欲將寇英傑置之死地心意。

    寇英傑豈能不明白對方歹毒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寇英傑開罪了。」話方出口,不容他手握劍把,那雙銀衣少年陡地挺劍疾刺過來,兩口劍一前一後,鋒鏑相向,由於二少年內力長時貫注,劍光大盛。這一式聯手對擊,更似彼此真力相收,劍氣互相連貫,隨著遞出的劍勢,二少年身子更如同燕子般地穿起來,形成雙劍合一之勢。寇英傑萬萬料不到兩名少年弟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心中極為驚異,驚心之下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就在兩口劍劍尖相對出擊的一瞬間,寇英傑竟然施展出一手罕見的錯骨移軀之術,在一陣卡卡骨響之中,由骨盤而上,整個上半截軀體,陡地向右錯開了半尺有餘,眼前「嗆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絞在了一塊。

    二銀衣少年身手端的不惡,在快速的一個疾滾盤翻之下,一上一下雙雙竄了出去。

    眼前出手之勢,快若電光石火,一發即收,如野雲震飛,去留無痕,等到二人落定之後,顯然又是另一番形勢:二銀衣少年己被拒於丈許以外,先前所佔盡的優勢,已經全部失去。二少年神色頓時為之一變。

    寇英傑手握劍把,顯然還不曾出劍,他面色沉著,分明已經為二人所激怒,卻仍然抱定以靜制動之機,等候著他二人的再一次出手。

    二銀衣少年先是面現驚惶,繼而站定不動,像是運思凝神,又像是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畫樓一角,軒窗半敞,在飄揚起伏的一襲紗幔之後,隱約現出一個疊螺髮式宮妝美婦人的半截身軀,那美婦人隔著輕輕羅紗,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只見她嚶唇輕啟,吐聲如縷,顯然,這婦人正自以傳音入密的極上內功,對場子裡的一雙銀衣少年進行指示。

    其實包括接引寇英傑來此,以至二少年的出手方式,甚至於眼前這宮妝美婦人的隱約現身,一切都經過事先的安置,目的即在於狙殺寇英傑這個人於神機妙算之中。

    只是這次神機妙算,顯然並不奏功,是以那宮妝美婦人不得不再次賜以機示。

    在她傳音入密的一番指示之下,兩個銀衣少年又開始了第二次的出手準備。但見他二人身形團團圍繞著寇英傑居中的身子轉動不休,在一陣快速的疾奔快轉之後,驀地停住不動,兩口長劍一舉一平,二少年身子更是一蹲一立,看起來這將擊出的一式,更具不凡之勢。

    寇英傑打量著二銀衣少年,禁不住暗自讚賞,心忖莫怪乎宇內二十四令竟能坐大如此,狂傲四海,原來門下竟有此等傑出弟子,誠是不可令人輕視!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兩名銀衣少年,乃系鐵海棠座前最蒙垂愛的四名「銀心童子」之二,平素武功得自鐵氏夫婦親自調教,出入相隨,視同己出。以其武功論,即較諸幫內同流高手,亦不遜色,況乎再得暗中指示,自是更加不同凡響。

    紗幔輕啟,美婦人嘴皮輕動了一下,一雙銀衣少年,即在此時發出了猛烈的攻勢。卻見蹲著的那名銀衣少年霍地快穿而起,掌中劍轉幻出一天銀光,泰山壓頂般的直向寇英傑當頭壓下來,另一名少年,卻陡地旋身而進,一片劍光,由地面旋起,攻向寇英傑的下盤,一上一下,兩片劍光彙集成凌厲的殺著,確實猛銳不可一世。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上下劍光加身的一剎那,陡然間現場閃出了一道明亮刺目的光華,這道光華的出現,有如穹空電閃,長虹經天。寶劍出鞘,畢竟不同於一般。

    在兩聲極為清脆的接觸裡,隨著寇英傑揮出的劍勢,一雙銀衣少年已無能再守護著陣腳,雙雙仰身跌了出去。

    這一手劍式之妙,在於寇英傑那種魚龍變化的身法,至於他收縮轉動的軀體如何能避開兩個銀衣少年所幻化交迫的劍勢,確是大堪玩味!

    非但是當事者的一雙銀衣少年弄不清楚,就連一旁仁立旁觀的智多星許鐸也看得眼花繚亂,驚嚇得瞠目結舌,一時為之黯然。倒是樓角紗幔後那個半隱的宮妝美婦人看出了訣竅,她的驚異,顯然並不在許鐸之下,此時此刻,再想傳聲招呼兩個銀衣少年,已是不及。她霍地自窗前站起來,卻又發出一聲歎息,緩緩地坐下來。現場的一切,不過在她起立又坐下的同時,已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兩個銀衣少年,雙雙伏屍在地,一個僕身臥倒,一個仰面朝天。奇怪的是他們兩個人身上,都難以看出顯著的傷勢,甚至於他們的身上看不見一點血漬。

    嘴角帶起一抹微笑,寇英傑緩緩將長劍收落鞘裡。忽然間,他騰身躍起,直向著畫樓一角掠去。卻與他不差先後,那個隱藏在紗幔之後的宮妝美人,也已縱身而起,銀龍穿塔似的自另一面穿窗而出,一入一出,先之於頃刻毫釐之間。

    寇英傑仁立在樓角間內,四下看了一眼,只見紗幔翻飛,哪裡還有什麼人跡。房間裡飄著淡淡的一抹殘香,那味兒,像是來自婦人發鬟鬢梢,倒不禁使他微微一驚。他緩緩走向窗前,發覺到臨窗而置的一張坐椅,椅墊上猶有餘溫,這一切無寧已說明了一切。

    寇英傑冷冷一笑,隨即飄身而出,仍然落在了現場原地,在那裡站著不勝氣餒沮喪的許鐸。

    站立在一雙銀衣少年面前的許鐸,看上去似乎精銳盡失,他緩緩蹲下身子來,把地下的那個銀衣少年身子翻過來,一抹鮮血由銀衣少年嘴裡淌出來,不過轉瞬之間,這少年屍身已是冰涼。許鐸沉著臉再走到另一少年身前,情形亦復如此。最後他落寞的站起來,用懷疑驚懼的目神盯向寇英傑,似乎在向他追尋答案。

    「你是想明白他二人何以致死,是麼?」

    許鐸失神的點了一下頭。

    「即使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的。」寇英傑微微冷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世界上,不為你所知的玄奧武功畢竟是太多了!」

    許鐸怔了一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寇英傑冷冷地道:「我生平最恨為人暗算,這兩個人的出手,顯然是你們事先的安排,只是遺憾的是,我未能立刻找到那個謀殺我的正凶。」說到這裡,他眸子抬起,向著畫樓一角看了一眼。

    許鐸顯然已震撼於寇英傑神出鬼沒的武功,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半天,他才苦笑道:

    「這兩個少年,並非是老夫手下弟子,他們是鐵令主身前最蒙垂愛的兩名銀心童子,寇少俠如今殺了他二人,只怕與鐵氏已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依老夫所見,實在是不智得很!」

    寇英傑一笑道:「原來如此,許兄你這話可就說錯了,想我寇英傑一介凡夫,果能蒙鐵氏夫婦貴人垂青,上門賜見,該是何等榮幸之事!此事因為我夢寐所求而不可得耳,許兄如能代陳此情,實在感激不盡!」

    智多星許鐸嘿嘿一笑,道:「好說,老夫定不會令少俠失望,請進去休息吧!」

    二人步入了迎賓閣。

    寇英傑的住處早已準備好了,是一間漂亮清靜的樓房,一面是寬廣的樓台,另一面卻遙對著巍巍青山,確是一個休憩的好居處。

    智多星許鐸似乎懷有滿腹心事,不欲在此久留,虛言搪塞了幾句就托詞離開。

    許鐸來到了北星樓正樓一間暖閣門外.一個身著桃紅色上衣的長身少女,佇候在那裡。

    那少女年在十丸、二十之間,柳眉杏眼,嚶口瑤鼻,出落得十分標緻,只是此刻看上去,一雙眼圈兒略呈紅暈,像是哭過的樣子,許鐸趕上一步,抱拳說道:「戰姑娘久等了!」

    她是鐵夫人沈傲霜跟前最得力的一個女弟子,「玉燕子」戰丕芝。雖然跟隨沈傲霜不及一年,但是甚得鐵氏夫婦疼愛,那是因為她是沈傲霜娘家的一門近親,武功本來就不錯,鐵夫人只稍加指點,已成大器,如今是鐵夫人懷中的一塊美玉,疼愛得了不得,當她是女兒、弟子、心腹人……走到哪裡也捨不得丟下,她們有時候真像是母女一般的親切。「副莊主來了,」戰姑娘上前一步,小聲道:「夫人正在生氣呢!」

    「哦,」許鐸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請為我通稟一聲,說我求見。」

    戰姑娘點點頭道:「我知道……」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聲道:「聽說銀心兄弟兩個已經遭了毒手,都……」眼睛一紅,差一點淌下了眼淚。

    許鐸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她所以傷心的原因。

    「已經死了?」

    許鐸重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道:「是的,姑娘你也聽說了?」

    「是夫人說的。這會子,她獨自個在房子裡難受呢!」一面說,她掏出一塊小手絹抹了一下眼淚,恨恨的道:「這個姓寇的,早晚我要會一會他,要不是夫人不許我輕舉妄動,我現在就去找他!」

    許鐸陰沉沉地笑了一下道:「夫人說的對,何必急於一時呢!他既然已經住下了,還怕他插翅飛了!」

    房間裡,傳出了鐵夫人的聲音:「誰在說話?」

    「是我。」許鐸躬身抱拳道:「卑職許鐸。」

    「進來說話。」

    「是!」許鐸恭敬答應一聲,扭臉看向戰丕芝。戰丕芝這才撩開軟簾,帶領著他走了進去。

    穿過了一道鋪有軟紅地氈的樓廊,來到了那間西暖閣裡。鐵夫人沈傲霜正在房裡插著梅花,雪白的一雙玉手剪弄著斑斕的梅枝,朵朵紅梅顯現著欺雪傲霜的清艷,拿在她手裡,美人香花相互映襯,卻又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

    許鐸抱拳行禮道:「卑職許鐸,參見夫人。」

    「你坐下說話。」聲音裡顯示著一種無比的冷。

    許鐸答應著,在旁邊的一個冷座上坐了下來。

    沈傲霜依然在插弄著手裡的梅花,把清理後的梅枝,一枝枝的插在一隻五彩斑斕的古瓶裡。她越是外表不著絲毫痕跡,許鐸越是提心吊膽,他深知這位女主人的脾氣,素來是不把喜怒哀樂形諸於面,外表越平靜心裡越是怒潮起伏。是以,到後來他確是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

    一枝枝的梅花,紅白相襯的插在古瓶裡,鐵夫人退後一步,細細的端詳著,偏過頭看向戰丕芝道:「你看怎麼樣?」

    戰丕芝點點頭道:「好看!」

    「拿開去。」

    「是。」戰丕芝答應著,把瓶子拿到一邊圓几上放好。卻向著一旁座頭上的許鐸遞了個眼色。

    許鐸明白,戰姑娘這個眼色分明是要他小心留意。

    果然沈傲霜怪罪了下來:「許鐸,你可知罪?」一面說著話,沈傲霜緩緩地轉過身子來,卻把一雙無比冷峻的眼神,盯在了許鐸臉上。

    「夫人……」許鐸先是一驚,緊接著黑黝的臉上,作出了一種狡黠與尷尬的表情。

    「你怎麼不說話?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許鐸欠身抱拳道:「卑職愚昧,請夫人明示!」

    沈傲霜冷冷哼了一聲,一雙妙目睇著他:「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智多星,今天看起來,你可真是一個老狐狸,因為你的不合作,使得小三小四他們兩個雙雙斃命。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錯兒,許副莊主,我看你在我和總令主跟前又將怎麼交待?」

    這番話說得許鐸打了個哆嗦,倏地由座位上站起來:「卑職該死。」

    「你的確該死!」

    「這……」許鐸垂下頭道:「夫人傳音過遲,等到卑職正待依旨出手時,已是措手不及,請夫人明鑒。」

    沈傲霜冷笑了一聲,白皙的臉上顯現出一副冷漠,慢吞吞的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若非如此,此刻我豈能饒得過你!」

    許鐸頓時心裡為之一鬆,道:「是。夫人明察!」

    「只是,」沈傲霜冷峻的道:「話雖如此,那時雖是晚了一步,你如出手,仍可保全他二人之一,如果運機得當,求勝固然是無望,保全他二人性命,卻是有餘,你為什麼臨機觀望?」

    「夫人!」許鐸苦笑道:「當時情形並不如夫人說的這麼樣!」

    「怎麼,你說清楚。」

    「是!」許鐸搖搖頭歎息一聲道:「夫人居高臨下,只見現場形態而不見現場情勢,卑職身處現場,是以卻能親身體驗,這個寇英傑武功絕非等閒,卑職知彼知己,卻是不能貿然出手。」

    沈傲霜凝思了一下,微微點點頭。她是一個明辨是非,十分冷靜的人,許鐸的話說得不無道理,這一點倒是她沒有想到的:「那麼,現場的情勢又是怎麼樣呢?」

    「以卑職所見,」許鐸沉思著道:「這個寇英傑顯然練有一種奇怪的異功。」

    「這話怎麼說?什麼異功?」

    「卑職愚昧!」許鐸一面尋思著,黝黑的臉膛上顯現著一番希罕:「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功力……在他站定之時,環身四周,有一層莫大的阻力,如無適當進身之機,簡直是難以靠近。」

    沈傲霜微微點頭道:「這就是所謂的護身潛力,以他年歲,有此等功力,顯然不容易了。不過,武林中能具有這般功力的人已不在少數,你又何以為怪?」

    「夫人,情形並非如此,」許鐸道:「這個寇英傑所具有的護身潛力,絕非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那種功力。」

    話聲方自一落,猛可裡,一股凌人的無形勁道傳過來。

    許鐸猝然一驚,倏地站起身來,驚呼道:「啊!」

    沈傲霜那雙精芒四射的眸子注定著他,嬌軀緩緩的自位子站起來。

    顯然,那陣無形的潛力,正是由她身上所傳出來。

    許鐸忽然明白了她的用心。

    「許副莊主!」沈傲霜冷笑著道:「是這種感覺麼?」嘴裡說著,足下又向前踏進一步。立刻,這間閣室內,即充滿了那種勁道。許鐸只覺得像是一面無形的力牆,緩緩的向自己身上逼迫過來,禁不住向後面退了一步。

    沈傲霜的臉色異常的冷,她似乎極欲要得到一個答案:「你說!寇英傑的那種功力,可是這樣?莫非比我還強麼?」說話時,她不覺身子又向前踏進了半步。一時之間內力大增,四面窗扇顯然由於力道的向外擴張,而發出了一陣喳喳聲。「說!」她冷笑著道:「他可否是我的敵手?」

    許鐸被逼得節節後退,運功小心防範著,深怕她會陡然向自己發難,情勢所迫,由是不假思索的道:「萬萬不是夫人對手……萬萬不是……」

    沈傲霜冷峻的臉頰上,才似有了一絲笑容,雙肩輕輕向後一聳,發自體內的潛力全數撤回,房間內頓時恢復了原有的輕鬆。

    沈傲霜緩緩地坐下來,道:「這個姓寇的,曾是我手下的敗將,若非是小薇存心庇護,早已被我擒住,後來隨總令主來到這裡,又見到了他,那一次原可將他殺死,卻又因為他一番愚忠,乃使我夫婦手下不忍!」說到這裡,輕歎一聲道:「……這可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短短兩年多不見,他竟然挾奇技重回師門,竟然公然與我們宇內二十四令為敵,哼……他的膽子可真是不小!」

    許鐸原是想將寇英傑的厲害刻意形容一下,見這位夫人如此量窄,容不得別人半個好字,到嘴的話又復吞到肚子裡。

    其實沈傲霜何嘗又沒有自知之明,如果她自忖有絕對勝過寇英傑的把握,她也就不會眼見手下兩個愛徒慘死在寇英傑手下,聽令其屍橫就地,而不即時插手代其復仇了。像他們這類自視極高的武林頂尖兒人物,是不會輕易出手去對付某一個人的,即使在萬不得已非出手不可的時候,一定要把對方底細摸得十分清楚才可,如果所面臨的敵人,是所謂的大敵,那就是更須謹慎小心。

    寇英傑如今的份量,已足可當之為大敵了!

    沈傲霜之來白馬山莊,原是偶然興至,卻沒有想到竟會意外的捲入到這個事件漩渦裡,其勢應無坐視不管之理,也只好攬為己任了。她絕非是一個尋常女子,即使撇開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驚人武技不談,以其素日為人論,也稱得上精細謹慎,事無鉅細,一入思維無不條縷分明。是以,對於寇英傑這個目前炙手可熱的人物,她也就更不會失之於草率。

    「我還有一件事不解。」

    「夫人請說!」

    沈傲霜冷冷道:「鄔莊主可在莊子裡?」

    「在!」許鐸道:「在日月宮練習如意掌力。」

    沈傲霜道:「你看著他了?」

    「看著了。」

    「哼!」沈傲霜道:「既然如此,他師弟來,何以不見他出來周旋應付一番?平白令本門弟子傷亡!」

    許鐸冷森森笑了一下道:「夫人所說,也正是卑職心中所想,鄔莊主這番鎮定,顯然有些超越常情,他似乎對寇英傑多少還有些舊日情誼。」

    沈傲霜秀眉輕揚,似甚嗔怒,可是緊接著,卻又收斂了那副氣色。「不!」她搖搖頭道:「據我所知,他們師兄弟三個人都勾心鬥角,不合得很,尤其是這個寇英傑,更是他眼中釘,肉中刺。」

    許鐸怔了一下道:「可是,為什麼他卻不出來,反倒假稱他不在莊子裡?」

    「這必然有他的道理!」沈傲霜冷笑道:「這正是鄔大野向本幫表現的最佳時機,他是無論如何推不掉這個擔子的。再說他自練如意掌之後,功力精進,總令主對他期望至殷,這個人絕非如你所想那麼簡單。許副莊主,你千萬不可對他心懷輕視,遭致他對你的敵意,否則以後就不好在這個莊子裡辦事了。」

    智多星許鐸暗裡打了個哆嗦,心忖著:好精明的女人,你只不過來到本莊數日,竟然已看出了我的用心。一時好不佩服!當下躬身抱拳,說道:「夫人多慮,卑職不敢!」

    「這只是我心裡這麼猜想罷了,沒有最好。」沈傲霜輕歎了一聲道:「再怎麼說。你總是我們自己人,這也是我和總令主為什麼對你特別栽培的道理。」

    許鐸道:「卑職知道,卑職不會忘記夫人與總令主的一番好意!」

    沈傲霜點點頭道:「我雖然才來了幾天,可是卻看出鄔大野是個野心極重的人,他似乎對你百般順服,謙虛得有些異乎情理,你可覺得?」

    許鐸點頭道,「卑職知道。」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知道卑職是總座夫婦身邊的人!」

    「這只是原因之一罷了。」

    「夫人……莫非你以為還有些什麼別的原因?」

    「這個……」沈傲霜冷冷的道:「當然有別的原因,眼前這個姓寇的,就是明顯的原因之一。」

    許鐸道:「夫人的意思,莫非鄔大野是要借本幫之力來……」

    「當然有這個意思。」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不過在這一方面來說,我們意見是一致的,所以樂得與他合作。」

    許鐸哼了一聲,道:「鄔大野這個人正如夫人所說,確實不大簡單,從今天起,卑職是要特別對他加以留意才對,只是眼前這個寇英傑的到來,對白馬山莊的威脅太大,夫人依你看……」

    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既然授意你把他安置在迎賓閣,自然有我的用心,不過我倒想先聽聽鄔莊主的意見,然後再決定。」

    許鐸站起來道,「卑職這就去請他來。」

    「不必,」沈傲霜搖搖頭道:「寇英傑來白馬山莊他焉能不知?你用不著去請他,他也一定會來這裡的。」話聲到此,她神色微微一凝:「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果然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身形微閃,疾電也似地縱了出去。她身子方一落下,只覺得面前人影乍閃,一個身披黑羽大氅的中年武士已站在廊前,這人正是妙手崑崙鄔大野。

    玉燕子戰丕芝啊了一聲道:「鄔莊主來了。」隨即上前見禮。

    鄔大野抱拳還禮之後,十分謙虛的道:「戰姑娘好!鐵夫人可在?」

    「在!」戰丕芝道:「夫人正等著你呢,快請進吧。」

    鄔大野告了擾,遂即與戰丕芝同向閣室步入。

    玉燕子戰丕芝先行進入,隨即傳言道:「夫人有請。」鄔大野這才繞向正門步入。

    沈傲霜站起來道:「你來得正好,要不然我也正打算叫丕芝去請你呢。」

    鄔大野抱拳道:「卑職理當來此向夫人問安!」一眼看見側座的智多星許鐸,抱拳一笑道:「許兄也在。」

    許鐸忙即站起,躬身叫了聲:「莊主!」

    沈傲霜微笑道:「都坐下說話。」各人隨即落座。

    鄔大野抱拳道:「夫人見召,敢問何事差遣?」

    沈傲霜微笑道:「莊子裡的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莫非還要問我?」

    鄔大野點頭道:「這麼說,料必是為寇英傑的事了?」

    沈傲霜道:「不錯,姓寇的與你誼屬同門,這一次來,顯然心懷叵測,我倒想要先聽聽你的意見!」

    鄔大野沉思了一下,正要答話,智多星許鐸卻在一旁答話道:「莊王適才在日月宮練習掌功,也許還不知道,那個姓寇的可又闖了大禍了!」

    鄔大野苦笑道:「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才特地來到夫人下榻行館,面向夫人請罪!」

    沈傲霜輕乜鳳目,冷冷地道,「這麼說,小三小四的死,你都知道了?」

    鄔大野道:「卑職不但知道,而且親手為他二人收屍裝殮,現陳日月宮內.聽候夫人吩咐發落。」

    沈傲霜冷冷地道,「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發落的,你看著辦吧,找一塊好地方,把他們哥倆給埋了吧!」

    鄔大野道:「遵命!」

    沈傲霜道:「還有,江家兄弟傷勢怎麼樣了?」

    鄔大野道:「天右傷勢較重,目前臥榻療傷,天左只是受了一場虛驚而已!」

    沈傲霜冷笑一聲道:「江氏兄弟武功精湛,想不到今日亦會吃了這麼大的虧,你師弟寇英傑不過出走兩年,何以會練成這麼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原因在哪裡?」

    「這正是卑職深感費解之處!」

    「你莫非一點線索都沒有?」

    鄔大野緊緊皺著一雙眉毛,深吸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是卑職深深所懼,卻是令人難以置信!」

    「什麼事?」

    「夫人可聽說過金鯉行波圖的傳說麼?」

    沈傲霜陡然一驚,點點頭道:「當然聽過,怎麼,寇英傑莫非與這卷金鯉行波圖有什麼關連不成?」

    鄔大野冷笑道:「卑職曾經有過這個想法。」

    沈傲霜道:「事實呢?」

    鄔大野搖搖頭,歎息道:「事實是否如此,卑職可就不敢說,先師故世之前雖不曾以之示人,可是卻也不能因此就妄斷這卷圖不在先師手裡。」

    沈傲霜點點頭道:「這一點我和總令主昔日也是這麼猜想……你說下去。」

    鄔大野道:「因此推想,假若真有這卷東西,而這卷東西又確實落在先師手中的話,那麼很可能先師在臨終之前,已經轉贈給了寇英傑。」

    沈傲霜冷冷地道:「你是說寇英傑所以有此身手,乃是得力於金鯉行波圖上面的絕世身法?」

    鄔大野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沈傲霜怔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像!」

    鄔大野道:「夫人何以這麼認為?」

    沈傲霜道:「方纔我藏身迎賓閣,居高臨下,細看過他的身法,確實稱得上矯若游龍,只時卻不像傳說中那卷金鯉行波圖所顯示的魚龍百變身法!再說即使那卷金鯉行波圖真的在他手裡,他也未見得就會參習透徹,令師郭白雲何等功力之人,尚且未能習透,他一個後生小子,何能有這個造化!」

    鄔大野點點頭道:「夫人說得不錯,卑職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不可否認,他的功力卻較諸先時高出數倍不止,短短兩年之內,他何以能練到這般絕世身手,實在令卑職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智多星許鐸插口道:「莊主你與他曾是同門,當能洞悉他這一次的來意,到底意欲何為?」

    鄔大野冷笑道:「這一點何難猜測,他自以為是先師正統弟子,自不甘心這片基業為外人插足,再者他昔日在鐵總令主手中吃過苦頭,這一次來,勢將要報仇雪恨!」

    沈傲霜一笑道:「不僅僅如此吧!」

    鄔大野臉上一紅,點頭道:「當然,他與卑職之間,也結有很深的冤恨!」

    「這才是主要的原因!」沈傲霜道:「如果他急欲為郭白雲復仇,或是存心與本幫為敵,他可以直接去本幫總壇所在之地,用不著來這裡。我以為他這一次來,主要的是針對你這個師兄,至於對付本幫,看來卻是下一步的事情。」

    鄔大野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聆聽之下,他哼了一聲道:「夫人也許說得不錯,只是這個寇英傑殺了貴幫許多人,夫人又豈能輕輕就放過了他?」

    沈傲霜輕輕一笑道:「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否則我也不必把他安置在迎賓閣了。」

    鄔大野道:「夫人這一步棋子堪稱絕妙,只是下一步又將如何?」

    沈傲霜道:「這也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問題了。」

    話方到此,忽聽得窗外一陣雀鳥拍翅之聲。

    沈傲霜微微一愕,道:「莫非是『金頭』回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忙即閃身而出,須臾轉回,手中卻握住一隻白羽金首的信鴿。

    沈傲霜道:「果然是它。」

    戰丕芝由它足踝上解下了一個竹筒,由竹筒裡抽出來一個信卷交上。沈傲霜接過打開細看一遍,臉上頓時現出十分沉重之色,遂向智多星許鐸道:「是總令主的手令!看來我們把寇英傑留在這裡,這一著確實做對了。」

    許鐸驚道:「總令主說些什麼?」

    沈傲霜乃將手中信條攤扯開,置諸几上。

    各人俱都圍攏過來,卻只見那信條上,果然是鐵海棠親筆字跡,原句是:

    「本幫連生大敵,風雪二老命亡,孟兒重傷,仇人齊天恨經查明為寇英傑之喬裝化身,傳言寇英傑有即赴山莊之說,吾妻全權處理!只宜智取,不宜力敵!慎之!慎之!」

    各人看過後,俱都面色大變,一時作聲不得。

    沈傲霜沉默了半天,良久才吶吶道:「想不到連風雪二老都會著了他的毒手,孟能重傷,這些竟然會是寇英傑一人所為……太令人吃驚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神色張惶的道:「齊天恨原來就是他的喬裝化身……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許鐸吶吶地道:「這麼說,當初本幫的那幾處舵子窯,也全是被他挑的了?」

    「當然是他,不會錯的了。」沈傲霜緩緩站起來走了幾步,道:「總令主說得不錯,目前對於這個人,確實只能智取,不宜力敵,只是下一步又該如何?」

    玉燕子戰丕芝道:「夫人何不親自出手予他一個厲害?難道說,他還敵得過夫人的落花七劍不成麼!」

    沈傲霜冷笑道:「丫頭,你的想法太簡單了!落花劍固然為我生平絕技,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手,有道是出劍容易收劍難,看來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戰丕芝不再說話,可是眉眼之間蕩漾著一種凌人的英氣,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服。

    沈傲霜轉目向她,緩緩道:「你心裡可是不服?」

    戰丕芝道:「我……我只覺得夫人未免把這個人說得太可怕了!如果夫人應允,我願馬上去與他決一生死?」

    「哼!」沈傲霜微微冷笑道:「你比銀心兄弟武功如何?」

    戰丕芝面顯忿忿,卻未曾說話。

    沈傲霜道:「當然,以銀心兄弟來比,自是令你不服,那麼,風雪二老的武功莫非也不及你麼?」

    戰丕芝臉上忿色稍霽,凌然道:「弟子自知武功不濟,只是卻不甘心被人欺凌!」

    沈傲霜冷冷笑道:「天下又有哪個人甘心任人欺侮的?」她美日微轉,輕哼一聲,徐徐點頭道:「你如果真心為本幫效力,眼前倒有一個立功機會,如果你夠機靈的話,隨時可以殺死寇英傑,為本幫報仇雪恨!你可願意?」

    戰丕芝秀眉一剔,驚喜的道:「真的?弟子自然願意。夫人吩咐,弟子即使為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沈傲霜一笑道:「你有這番忠心,也不枉我平日疼你一場。我不是要你去送死的,這一點你要明白。」

    戰丕芝說道:「弟子明白,夫人就請吩咐吧!」

    「好!」沈傲霜眸子向著一旁的鄔大野與許鐸撩了一眼:「我有個計劃,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鄔大野道:「夫人請說!」

    沈傲霜道:「丕芝身手已得我真傳,我有心將她佈置在寇英傑身邊,見機行事,或有成功之機!」

    鄔大野先是一怔,馬上又由不住點頭讚賞。

    智多星許鐸道:「夫人妙算,確是高明,只是……」

    沈傲霜道:「她以婢女身份進見,聽憑寇英傑差遣呼喚,於日常瑣碎之中,定有可乘之機!」

    鄔大野撫掌道:「妙,這件事由戰姑娘去辦,的確合適,只是如何不讓寇英傑起疑,卻要事先加以研究才是。」

    沈傲霜點頭道:「這一點當然是至為重要,不過,我確信丕芝可以勝任。」微微一笑,她目光轉向戰丕芝道:「你可願意?」

    戰丕芝道:「只要能為夫人與本幫效力,弟子萬死不辭!夫人請關照吧。」

    沈傲霜道:「很好。丕芝,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是小事一件,要知道這個姓寇的是個極不容易對付的人,一個不慎,可就會有性命之憂!」

    戰丕芝道:「弟子知道。」

    沈傲霜點點頭道:「你以迎賓閣侍女身份去見他,但要若即若離,這只是第一步,他如果拒之千里,這件事也就無可奈何,你須速速轉回,千萬不可強來,否則必然遭疑,萬無幸理!你須切記!」

    戰丕芝素日對這位表姨娘言聽計從,知她處事條縷分明,心細如髮,聽她這麼說,對於那位寇英傑也就不敢再存絲毫輕視之心。

    沈傲霜道:「我這裡有一柄斬金截鐵的匕首,你小心藏在身上隨時備用。」說罷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口長僅七寸,黑皮薄鞘的小小匕首遞過去道:「這口匕首原是我師門之物,鋒利無比,任他有金剛不毀之功,亦可叫他濺血倒下,平時繫在腕上,任何人也不會發覺。」

    戰丕芝接過匕首,只覺得其刃身極薄,輕若無物,在黑皮薄鞘側留有四根細細皮索,供人捆系腕上,由於刃身極薄,繫在腕上可以任意著衣,絲毫也不愁為人發覺,端的是一件殺人不見血的厲害玩意兒。在她接過匕首的同時,不知怎地,忽然她的心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這件絕不輕鬆的大任務,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雙肩上。

    戰丕芝現在看起來,確實十分酷似一個「女婢」了。

    只見她手托食盤,輕移蓮步,腰肢款款地來到了迎賓閣,雖說是婢子裝束打扮,看上去依然是風姿不減,全身上下鮮艷明媚,纖塵不染,那雙俏麗的瞳子更像是無限情思的源頭,每一顧盼,即令人魂蝕魄銷。

    這時玉兔東懸,一片月光照進來,映襯著這迎賓閣內外像是著了一層霜雪般的可人,幾隻燕子呢喃穿梭於雕樑之下,確是有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穿過了懸有薄薄輕紗的月亮洞門,戰丕芝來到了雕砌得富麗堂皇的一道畫廊,一片清徹的笛聲傳自畫廊左側,傳自那個珠簾深垂的雅致客房裡。

    寇英傑一身雪白儒衫,面對著皎潔月光下的一片崎旋景致,一笛在手,情不自禁的陶醉在自己吹奏的笛聲裡。那根五彩斑斕的七孔長笛,乃是他義兄朱空翼所贈,昔日在深山曠野,朱空翼常以此引發古人之思,排遣了許多空虛寂寞,如今寇英傑也同它昔日故主一般地偏愛著它。每當花月良辰,他總喜歡一笛在手,吹出他心裡的無限丘壑。每一次他橫笛在手,也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的荒山相處、義結金蘭的拜兄朱空翼。

    想到他亮節高風、義薄雲天的磊落俠風,那時,二人相處的種種情誼,也都會流過眼底,更加使得他對那個身世奇特貴為太子的一代奇俠,充滿了傾慕和無限感戴之情。

    情發於衷,笛聲也就越加的動人,直趨於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感情在極度的昇華之後,他的情緒也就達到了新的水平。「眼前春色滿,心底故人思」,此時此刻,也只得以當空皓月,簷前燕子為知音了。

    冷月、清風、寒梅、笛聲,彙集成一片醉酣淋漓世界,一任你鐵石心腸,亦不禁為之銷蝕動容。

    似乎漫漫長夜,剪剪春風也都沉醉了,迎賓閣更不禁陶醉在迷幻之中。

    戰丕芝仁立在畫廊之端,她簡直沉醉了,在踏入迎賓閣院門之始,婉轉的笛音,已經深深地扣壓住她的心脈。

    鐵夫人沈傲霜也深精此道,平日,一曲婉轉,常使她心曠神怡。而眼前笛音,在顯示出吹奏者的高卓功力,分明已入化境,較諸鐵夫人的猶帶三分人間煙火,更不知高出幾許。

    她驚訝駭異,在她探知那陣笛音的確切來處之後,無疑達到了極點。「老天!」她心裡想道:「莫非是那個姓寇的在吹奏笛子?他何能吹得這麼好!」心裡想著,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動了幾步。現在,她已確定,這陣子令人銷魂蝕骨、引發極幽之思的笛音,果然是傳自那個房間——寇英傑的房間。

    也就在她的內心至為驚惶詫異的一剎那,笛聲忽止,戰丕芝心中一驚。

    珠簾子嘩啦一響,一個身著白衣長身文士已遙立面前。燈光、月光所構成的陰陽面,映襯著這人那張朗朗丰神的面頰,尤其是那雙眸子所蘊含的強烈目光,幾令人不敢逼視。想像與事實,竟然差得如此遙遠。戰丕芝簡直是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十惡不赦的劊子手,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於她來說,這突然的驚訝較之先前的乍聞笛音猶有過之。頓時,她呆住了。

    白衣人遠遠地打量著她,道:「你是什麼人?」

    「哦,」戰丕芝忽然轉過念頭來:「婢子小芝,乃是迎賓閣的女侍,奉命前來侍候寇相公。」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不要人侍候,你不必費心!」說完話倏地轉身,珠簾微響,隨即步入室內。

    戰丕芝碰了個軟釘子,禁不住大大的不是滋味,臉上一陣子發紅,這上來第一步最為緊要,果真連對方的房門都進不去,更遑論報仇雪恨了。心裡那一陣子不自在,使得她透體發涼,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不知怎麼是好!

    珠簾再響,寇英傑去而復出。

    戰丕芝內心現出了一陣子惶恐,臉上偽作地笑笑,像個小可憐蟲似的。

    「你怎麼還不走?」

    「我……我是為相公你送點心來的。」

    寇英傑點點頭道:「誰叫你送來的?」

    「沒有誰。」戰丕芝說道:「是這裡的規矩。」

    「什麼規矩?」

    「凡是這裡的客人,每一天都得有三餐兩點的照顧。」戰丕芝口齒伶俐的道:「現在是晚點,相公沒吃晚飯,大概餓了吧!」

    寇英傑冷冷地道:「拿進來。」言罷轉身進屋。

    戰丕芝揚了一下秀眉,答應了一聲:「是!」隨即手托食盤姍姍步入寇英傑居住的閣室。她進門之後,先將托盤擱置在大理石桌上,才回過身來,向著寇英傑施禮道:「婢子小芝,參見寇相公。寇相公金安!」

    寇英傑容她站起來,那雙冷電般的目光逼視著她,道:「我以前沒有見過你,你可是新來的?」

    「不!」戰丕芝道:「我已經來了一年多了。」不知怎麼回事,她簡直有點怕見對方那雙眼睛,在對方目神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不像!」說了這兩個字,他就過去揭開了蓋碗,隨即抽出牙筷。是一碗山菇雞絲面。

    戰丕芝抓住話題道:「什麼不像?」

    寇英傑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戰丕芝知趣地走向一邊,在靠廊子邊的一個座頭上坐了下來。

    「你可以走了。」寇英傑一面端起碗來吃麵。

    戰丕芝卻不答理他,站起來到一邊去佈置房子,她小心的移動著室內的傢俱物件,用雞毛撣子撣著上面淺淺的浮灰。

    「這間房子已經有半年多沒住過人了。」一面說,她回過眸子來打量著寇英傑道:「聽說寇相公你是這裡的常客?」

    「你說錯了,我不是客人。」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光芒,他冷冷地道:「我是這裡的主人。」

    戰丕芝立刻改口笑道:「啊!我幾乎忘了,聽說相公和我們莊主是同門師兄弟!」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你又說錯了。」

    戰丕芝道,「怎麼……」

    寇英傑放下了牙筷,一笑說道:「不敢高攀!」他隨即點一點頭,又道:「這碗麵很好吃,謝謝!」

    戰丕芝看了一下碗,含笑道:「可是相公你還剩下一半。」

    寇英傑用潔白的面巾擦了嘴,扔下布巾:「少食滋味多。你應該知道,我此刻的處境,必須隨時都要保持著清醒,多食只能讓人昏庸而墜入無知的低俗!」

    戰丕芝緩緩走過去收拾碗筷,寇英傑的話,不啻是一根尖銳的針,刺入到她的心裡。她越加的沉著,含著一抹微笑,轉過臉來道:「相公真會說笑話,誰又會對相公你心圖不軌,況且你的武功又那麼高!」一面說著,她已經收好了托盤,把托盤托在手裡,轉過身來道:

    「相公要是沒有別的事,婢子這就跟相公告安了!」

    寇英傑道:「你去吧。」

    戰丕芝應了一聲:「是。」隨即轉身向門外步出。不意她身子方自轉過,只覺得身後一股勁風猛然襲到,不由暗吃一驚。憑她身手,自不容暗算得手,當時情形不容多思,足下向前急搶一步,倏地一個快捷急轉,左手向外一探,單手平托,已把來犯的那暗器接在了手上。

    一隻帶蓋的茶碗,茶碗裡還滿滿盛著一碗香茗,茶質猶熱。姑不論這碗熱茶擲出的手法何等之高,即以戰丕芝返身接茶在手的功夫而論,已是透著大大不凡。一擲一接,雖力道至猛,卻是滴水不濺。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姑娘敢情深藏不露,好身法!佩服,佩服!」

    戰丕芝臉上一紅,這才想到了對方的用心,當下放下托盤巧移蓮步,姍姍走過來,雙手獻上茶碗道:「寇相公用茶!」

    寇英傑道:「不勞費心!」隨即伸手向著茶碗上拿去。

    戰丕芝既已現出了身法,也就不再藏拙,此番藉著遞茶之便,有意要伸量一下對方的斤兩。是以她雙手捧茶,卻將真力暗聚,這碗茶在她功力暗聚之下,看似無奇,其實卻重若千斤。戰丕芝原以為自己是雙手捧著,對方只伸單手來接,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算他身具十分身手,這等情形下也勢必出醜無疑哪裡想到,事情大非如此。

    但見寇英傑那只伸出的右手,中拇二指,方自向那個盛茶的蓋碗上一觸,戰丕芝倏地身形一陣大搖。那種情形,看上去就像觸了電一般。非但如此,透過那個細瓷蓋碗,更似有一股莫大的反震之力,其力至劇,竟然是大得出奇。

    戰丕芝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她雖是有心恃強,無奈那陣子反彈之力大得出奇,戰丕芝如果再逞一時之強,必將為傳腕直入的那種強大內力震傷五臟六腹不可。一時間,倏地雙手鬆開,儘管如此,兀自由不住向後一連蹌了兩步,才得站穩。緊接著那張絹秀的面頰,一陣子發紅,那顆心只是在突突地疾跳著,彷彿要從嘴裡直躍而出。

    寇英傑至為輕鬆的接過茶碗來,揭開碗蓋,輕輕吃了一口,有意不看對方一眼。

    老半天,戰丕芝才算緩過氣,擺開了那種不自在。「相公好功夫!」她含著一脈微笑道:「婢子告退。」

    寇英傑道:「姑娘且慢!」

    「相公還有事麼?」

    寇英傑道:「這迎賓閣內,目前除了我之外,還住著什麼人?」

    「這……」戰丕芝搖搖頭:「好像沒有什麼人了」

    寇英傑道:「可曾住有一位女客。」

    戰丕芝搖搖頭,笑道:「沒有!沒有!我們這裡從來沒住過什麼女客,相公你問這個幹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你下去吧。」

    戰丕芝這才拿托盤下去了。她並非真的走了,在樓下拐了個彎兒,把手裡托盤擱下,第二次再轉過身來,探了探袖子,緊了一下腰身,身軀微弓,「嘔!」一聲縱上院牆,打量著那高出的閣樓,正待騰身縱上去,猛可裡右側方花架子上似有人影一閃,戰丕芝心中一驚,嬌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卻就勢以足尖向著牆邊上一搭,整個身子倏地倒掛下來。這一手珍珠倒捲簾施展得確是美妙極了!

    也就在她身子方自倒掛下的一剎那問,人影再閃,那個人已由右面花架子上騰身縱了過來。只觀其這種輕功提縱的勢子,即可知來人顯然具有一流身手。

    來人身材不高,頭上紮著一圈布巾,月光下,只見這個人隆眉凹眼,兜風耳,一臉精悍之氣,尤其是右邊耳上,像是刀切似的少了那麼一塊,現出至為怪異的一種標記。

    戰丕芝定睛細看,由不住暗吃一驚:「江天右!」她幾乎叫出了這個名字。

    來人正是怒江雙童之一的那個江天右,想是日間兄弟二人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尤其是自己為寇英傑掌傷,返回之後即臥榻不起,越想越是氣憤不已,再想到日間吃虧受辱之種種,更是怒發不禁,這才決心來此尋找寇英傑暗中報仇雪恨。

    對於怒江雙童這弟兄二人的一身武功,戰丕芝久已聞之,只為這弟兄二人仗著其師青毛獸厲鐵衫的威勢,更得鐵令主鐵海棠看重,在幫子裡目空四海,為所欲為,甚為不得人緣,戰丕芝雖然認識他們,平素卻鮮有往還,想不到竟會在這個情形下遇上了他。戰丕芝保持著原來姿勢不變,即見江天右身形顫動,騰身撲上了院中的一片假山石。

    由其現身而始,一路起落騰縱,只見其形,不聞其聲,輕功達到如此境界,確是難能可貴。

    戰丕芝伏身牆上,一動不動的暗中觀察著他,她原本思動的一番意念,不得不暫時按捺住。既然這個江天右和自己存的是一樣的心思,這倒好,乾脆樂得來個冷眼旁觀,倒要看看他是否能夠稱心如願,反倒省了自己的事了。心裡有了見地,戰丕芝一聲不吭地暗中注視著他。

    江天右雖說是心含疾怒而來,但是由於日間見識過寇英傑的身手,悉知對方乃是前所未見過的大敵,心中早已存下了警惕,是以一路來到這裡,只管細細地抬頭打量著,卻是遲遲不曾移動。

    戰丕芝見他一身勁服,想是日間所用的那口緬刀,在對方手上吃了大虧,現在卻換了另一種兵刃——丁字拐。

    另外在他背後還背著一面弓,箭槽裡插著十來支白羽長箭,顯然是帶齊了家當,決心要給寇英傑一個厲害。

    寇英傑所居的那間房子不難辨認,因為整個樓舍,只有他所居住的那間房子裡點著燈,淡淡的燈光在月色之下,透過懸在長廊邊側的大幅紗幔,看上去,真有一種迷濛夢幻的感覺。

    江天右前後走了兩趟,遲遲不曾騰身,戰丕芝心裡不禁生出狐疑,正自有些不耐,卻見江天右右手輕起,拇尾二指捻動之間,哧的一聲,打出了一枚制錢。這枚制錢一經出手,直飛上迎賓閣後側樓簷,緊擦著彎出的樓角打過去,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聲輕響。戰丕芝心裡由不住驚得一驚,忽然明白過來,心知江天右的用心仔細,此舉分明是在聲東擊西,一是試探寇英傑的警覺力。再者也可惜此一剎那,有所異動。果然,就在那一聲輕微的響聲之後,江天右的身子陡地拔身而起,海烏掠空般的雙臂乍分,翩若驚鴻般的已經落身在樓廊子上。

    他所落身之處,與他出手發聲之處,乃是相背的方向。

    藉著廊子裡的那根柱子,江天右迅速地掩藏住了身子。他和戰丕芝是存著同樣的心思,俱都認為憑寇英傑聽覺之力,必然會有所異動。哪裡知道,事實上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一陣風吹過來,那邊那片竹林子,發出了一陣窸窣之聲,藉著這些聲音,戰丕芝也自騰身而起,撲到了迎賓閣的另一邊迴廊。她身子一經落下,陡地滾身,掩藏於一扇畫屏之後,透過一道縫隙,可就看見江天右背向著這邊的身子,他顯然正在向著裡面窺視。

    戰丕芝暗吃一驚,心忖道:江天右你好大的膽子!

    江天右的膽子果然不小,只見他一隻手緊抓著一圈飛索,身軀緩緩向前移動著,霍地身軀一轉,翩若驚鴻的已閃身入房。

    戰丕芝距離較遠,要想窺清寇英傑室內的一切,非要拐過眼前樓廊不可,就在她思忖著是否要向前面移動的當兒.倏地發現了一件新鮮事兒,目光所及,她看見了高懸在半空中的一雙腿腳,這雙腿腳,顯然是由正面屋樑上探出來的。戰丕芝隨著這雙腿的出勢抬頭上看,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我的天!心裡吶喊著,一時嚇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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