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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生命之火花 文 / 蕭逸

    原來那郎中不是別人,正是雷鳴子聞繼天,喬裝成醫,旨在救裘蝶仙,只是誰也沒有看出來罷了。

    他藉著身形翻倒之勢,大袖向外一翻,暗中卻施出「撥雲見日」的功夫,在大袖之中暗藏匕首,只一翻,已把那門上鋼鎖一削為二。

    飛雲道人卻未想到,自己只順手一推,卻把對方摔成這樣,心中不由吃了一驚,怔了一下,那雷鳴子聞繼天已站了起來,一面聳著肩道:「咱的老奶奶,道爺你可打死咱了……銀子不給還打人,這可真是反了……反了!」

    飛雲道人齜牙一笑道:「反了?反了又怎麼樣?老頭你到底走不走?」

    說著又往雷鳴子身邊走去,這老郎中不由嚇得連連倒退,口中兀自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這……還……有王法沒有?……我老頭子可怎麼活啊?」

    飛雲道人此時見他愈來聲音愈大,不由大怒。當時一擰腰,已竄過在雷鳴子身前,接著一伸手,已抓在了這老郎中臂根處,他冷笑著道:「老傢伙,你給我到外頭去涼快涼快吧!」

    他口裡說著話。猛然一翻手,暗中用力向外一扔一揚。

    果然這矮小郎中,整個身軀,被他突地甩起半空,似拋球也似,四腳朝天,往下落來。

    飛雲道人心中一驚,暗想這一摔,這老頭可準得回姥姥家去了。

    不想眼看就要摔臨地面的一剎那,這老人一聲怪叫,沙啞地嚷道:「哎唷!可要出人命了!」

    他口中這麼嚷著,在空中猛然一翻,成了手腳向下之勢,噗的一聲落在地面之上,卻是輕巧已極,並沒有傷了絲毫。

    飛雲道人不由吃了一驚,那老郎中卻是掉頭就跑,口中兀自怪聲大叫不已。

    飛雲道人此時確實為這老郎中惹得怒火萬丈,同時,心中也有些疑心,暗奇這麼高摔下來,要是常人,早已摔了個骨斷筋折,這郎中卻是恁嘛沒有,他心中這麼一起疑心,可就愈是要求個水落石出了。

    他口中高叫道:「老郎中你慢走,道爺有話問你!」

    說著話,一拐一溜地猛追而上,已到了這老郎中背後,飛雲道人這一次是安心要試試這老郎中是否有些苗頭。

    他口中這麼嚷著,卻伸出了一雙黝黑的手,往郎中雙肩上猛然撲按了下去。

    在武林中,這一勢名喚「打油錘」,是施展渾力,實在最厲害的手法。

    飛雲道人這一雙手上,雖沒有千斤之力,卻也有五百斤腕力,再加上一撲之勢,這種力量就相當可觀了。

    誰知這一雙手,「啪!」地一聲,搭在了老郎中雙肩之上,想像之中,老郎中定會翻身倒地,肩骨立折,可是事實卻大大相反。

    就見那郎中像似沒有事似的,飛雲道人反覺一雙手掌,連指骨一陣鑽心的奇痛。老郎中卻回頭一笑道:「道爺!你還有事麼?」

    飛雲道人不由腦門子轟的一聲,心說我今天可看走了眼啦,原來這老郎中竟是一武林高手。

    奈何此時箭在弦上,卻不得不發,飛雲道人一愕之下,已定下了心神。

    他冷笑了一聲道:「相好的,道爺看錯了你了,光棍眼裡是揉不進砂子的,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他說著話,人卻竄在了一旁,一雙黑黑的眼睛珠子,骨碌碌的上下打量著這老郎中。

    雷鳴子聞繼天,這時也轉過身來,他先朝著飛雲道人齜牙一笑道:「道爺你說的是啥,咱可不懂!」

    飛雲道人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因為這一霎間,由那老郎中一雙眸子之中,所泛出的光芒,就像是兩道冷電也似的,任何人也會看出,是有異尋常的。

    飛雲道人不由嚕嗦了一下,暗忖這種目光,分明是內功已臻至極點的人物,我與他瞎混了半天,竟是沒有看出來,真可說是白白活了!

    當時面色一陣蒼白,又驚又嚇,強自冷笑了一聲,說道:「朋友!你裝得倒蠻像,道爺招子不瞎,相好的!我看你還是乘早放聰明一點,老老實實報出萬兒來,來此究竟是什麼用心,道爺看在你這麼一把子年歲上,也不與你一般見識……否則……朋友,這地方可不是隨便令你來去自如的……」

    飛雲道人說完了這一番話,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沉著,只等著這老郎中的回音。

    不想這老郎中一直翻著白眼,聽完了道人這一番話之後,一面齜著牙,一隻手卻摸著脖子道:「道爺……什麼叫『相好的』……『招子』……還有『萬兒』……這些都是什麼玩藝?」

    飛雲道人不由大怒,認為這老郎中,簡直是給自己裝糊塗,欺人太甚!

    當時短眉一挑,厲叱道:「老朋友!你也裝得太像了!……道爺倒要看看你是什麼變的!」

    飛雲道人說完這句話,一扭腰。「嗖!」一聲,已竄在了雷鳴子聞繼天的身前,獰笑了一聲道:「老兒!看掌!」

    他猛然右臂向起微揚,已挾起一股絕大勁風,直向雷鳴子聞繼天的左臂頭就劈。

    這一掌已眼看沾到了這老郎中肩上,就見這郎中口中怪叫了聲:「啊唷!道爺可別打人哪!」

    他口中這麼叫著,身形猛然朝下一縮,脖子向旁邊一歪,這飛雲道人的右掌,竟是輕輕沾著他的衣邊打了過去,打了個空。

    飛雲道人身形一旋,已翻出了七八尺以外,再一打量這老郎中,只見他滿面驚慌之色,傻頭傻腦地看著自己,連連後退。

    飛雲道人到了此時,不禁又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這老兒分明的是一江湖土老,那又像是精於技擊的武林高人,儘管是看來不像,可是方纔他隨便一躲,竟能逃開自己一掌,這其中實有蹊蹺。

    飛雲道人心中這麼想著,當時冷笑了聲:「郎中,再看這個!」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子卻已再次竄過,這一次他因城竹在胸,下手自然就更厲害了。

    只見他在這老郎中身前一落,身形向下倏地一矮,雙掌齊出,這一次卻是以「雙陽杳手」的手法,向外遞招進勢。

    左右雙掌一正一反,猛然直往雷鳴子前胸「肺腑」「心坎」兩處大穴上按來。

    這種來勢可謂之太猛了。

    同時飛雲道人為了慎重,左腿亦用「跨虎登山」之勢,向雷鳴子身側,斜跨出了一大步。

    他心中想著,如果這老郎中即使能躲過自己這一雙肉掌.側邊這一腿,他也是萬萬閃不開的。

    動手過招,可是刻不容緩的事!

    飛雲道人雙掌一抖出,那老郎中口中怪叫道:「道爺……打人啦!救命!」

    他口中這麼喊著,猛然身子向後一倒,看來就似為道人掌勢所迫,向後倒下去的模樣。

    飛雲道人這時左腿也至猛地踏出,暗想:「老兔子,我看你有什麼方法,躲過道爺這一腿?」

    他心中這麼想著,那老郎中一倒之勢,背脊已挨到了飛雲道人橫踏而出的腿上,道人只需把腿勁向上一崩,這老郎中頓時就得骨斷筋折。

    飛雲道人厲叱了聲:「去!」

    他猛然向上一提勁崩腿,可是這一剎那之間,這老郎中口中大叫了聲:「老奶奶,可摔死咱了!」

    他那矮小的身材,倏地向後一翻,在飛雲道人的腿骨橫面上,就似玩單槓也似的,倏地打了個大車輪,飛雲道人腿已踢起,竟又是一個空。

    再看那老郎中,竟是坐在地上,哭喪著臉道:「道爺你這是怎麼了,錢不給咱,還一個勁給咱過不去……」

    他頓了一下,抖聲道:「這樣好了,咱認倒霉……只請道爺放咱回去就行啦!」

    他說著把那小藥箱子,重新背好了一下,往起一站,就往外走。

    飛雲道人此時,真是被這老郎中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腰,當時愕了一下。

    勉強定了一下心神,暗想天下可沒有這麼湊巧的事,兩次都讓這郎中給逃開了。

    此時這老郎中,居然背著箱子,想往外逃,飛雲道人可沉不住氣了。

    他大喝了一聲道:「朋友!你不露兩手,想走可不容易。」

    他口中這麼喝著,也再顧不得身上有傷沒有了,足尖一用勁,「浪趕金舟」,嗖!嗖!兩個起落,已到了這老郎中身後。

    這一次,他手下再也不留情了。

    身形向下一落,用「通心拳」中的「搗天燈」,右掌半握拳,「霍」地朝著老郎中「志堂穴」上猛然搗去。

    這一拳,飛雲道人可是用足了內力,拳風十足,因是前搗之勢,老郎中又是背心朝後,看來是不大容易想能躲開了。

    可是道人這一拳才搗出,那老郎中又是大叫了一聲,說道:「好傢伙,打死人了!」

    這一次,他身子猛然向前一倒,只靠一雙足尖點著地面,全身卻是筆也似直,只挨著地面半尺許高,硬憑著一雙足尖點著地面,把身軀筆也似地崩著,卻是絲毫不動不倒。

    這麼一來,無異十足的暴露身份,飛雲道人不由大吃一驚,他口中冷笑道:「相好的,我看你還怎麼跑?」

    口中喝叱著,人卻向下一矮身,猛然掄起雙掌,有「洗浮山」之勢,霍地雙掌齊出,直往雷鳴子背心之上按了下去。

    這一勢可說是勁猛力足,老郎中一笑,也不見他如何躲避,飛雲道人這一雙掌,可又走了空招,耳聞老郎中長笑之聲,再看那矮小郎中,卻已坐在了一邊一塊凸出的石塊之上。

    飛雲道人驚愕得不知如何是好,那矮郎中已嬉嬉笑道:「道人,我老頭子一個勁讓你,你怎麼一點好歹都不知呀?莫非我還真怕你不成?」

    他說著話,猛然向下一飄身,竟比一片落葉還要輕,方纔那種龍鍾老態,盡數全無。

    飛雲道人驚愕了一下,臉色一陣鐵青,用手一指老郎中道:「你……你是誰?」

    這郎中雙手就空一拳,露出又黑又瘦的一雙胳臂,只見他笑嘻嘻的晃著那顆大頭道:「道人,你也不要問我是誰,你不是自認為有一身功夫麼?來!來!來!老夫就陪著你玩玩,看看你是不是就能傷了老夫!」

    他說又自仰頭冷冷大笑了兩聲,聲音極大,似乎並不怕人聽見似的。

    飛雲道人恨恨的盯視著他,心中卻有些膽寒心虛,知道這老郎中定是大有來頭。

    只是這口氣實難下嚥,再者師父就在近側,大不了驚動了他老人家,也定能給這老郎中一個厲害。

    他心中這麼一想,頓時膽力大增,當時冷笑了一聲,對雷鳴子恨聲道:「郎中,此處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有本事我們到外面去……」

    雷鳴子聞言正合心意,當時點了點頭道:「我老頭子本來要出去,是你這道人偏要留難,真不知你是居心何意?」

    他說著話,猛然回頭大笑道:「這麼一來,這石洞之中沒有人了,道人你不怕有人要逃跑麼?」

    飛雲道人他又如何得知,可是也不容他再作多想,那老郎中猛然翻身就往洞外跑去。

    飛雲道人冷笑道:「老頭子!你跑不了,此處正是你埋骨之處!」

    老郎中回頭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他足下走得極快,飛雲道人後跟而上,一前一後,起落縱伏之間,已撲到了門口。

    老郎中足下極快,飛雲道人竟是跟他不上,眼看著這老郎中直往一片斜坡上馳去。

    飛雲道人不由大喝道:「老匹夫……你!」

    方言到此,那老郎中忽然轉過身來,就向他陰沉沉地一笑道:「這地方實在好,我們就在此處涼快涼快吧!」

    飛雲道人已撲過身前。

    老郎中忽然回頭對著一棵大樹上齜牙一笑,飛雲道人不知他笑些什麼。

    遂見這老頭兒,又回過頭來,對飛雲道人嘻嘻一笑道:「打了小的,老的也來了,這可真好,道人,你大可放心了,打不過有那斷腳的老道給你接著!」

    飛雲道人心中不由一嘻,當時順著方才老郎中望的地方望去,只見一棵大樹在山風裡搖晃著,哪有師父什麼蹤影?

    飛雲道人不由又是一陣情虛,奈何此時正好應上了「羞刀難人鞘」這句話了。

    眼前局勢,是非打不可了。

    飛雲道人怪叫了聲:「老兒!納命來吧!」

    猛然向前一竄,已到了雷鳴子身前,「排山運掌」,一雙瘦掌上挾滿了勁風,霍地直向雷鳴子胸肋上擊了去,雷鳴子到了此時,竟也不再只是閃躲了。

    飛雲道人這一雙掌,眼看快要打實了,這老郎中口中叫了聲:「來得好!」

    他猛然一翻大袖,揚起袖角,直往飛雲道人一雙手腕上捲去。

    這種招式,看起來直同兒戲,毫無什麼威力,可是飛雲道人看起來,卻不敢如此大意,他知道內功高手,往往可以借力於一葦一巾,在他們手中無異劍刀一般得力。

    所以雷鳴子這翻起的大袖,看來雖是軟綿綿的,飛雲道人知道,要是讓它捲上,那可就不是玩的,當時嚇得慌忙往後一縮。

    可是雷鳴子大袖翻出,人卻如影附形,跟著已逼近了身來,左袖「風捲大旗」,霍地捲起,直向飛雲道人面門上拂捲了過去。

    飛雲道人就覺得一陣絕大勁風,襲面而來,一時幾乎為之窒息,不由大吃了一驚。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雷鳴子就是這麼一舉手之間,可是在飛雲道人看來,又知道自己,比起這老郎中來。簡直是差得太遠了,和他打起來,真無疑是以卵擊石。

    當時向下一伏身,又飄出七八尺以外,一雙小眼,骨碌碌朝著雷鳴子直轉。

    雷鳴子齜牙一笑道:「怎麼著,不打了?」

    飛雲道人怔怔地看著他,一時又不知道怎樣才好,滿面羞慚憤恨之色。

    雷鳴子嘻嘻又笑了幾聲,把背後小箱子抖了一抖,又看了飛雲道人一眼,才道:「不打了是不是?我可走啦!」

    說著轉身就走,不想才走了幾步,那飛雲道人又喝了一聲:「不要想走!站著!」

    這老郎中還是真聽話,叫停就停,當時又轉過身來,翻了一翻眼皮,道:「怎麼著,還有事?」

    飛雲道人此時見人家又回過了身來,一時可又失去了主張,當時臉一紅,吃吃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雷鳴子用手拍了一下身後的小箱子道:「我是看病的,你說我是幹什麼的?」

    飛雲道人哼了一聲道:「相好的!光棍一點就透,道爺也確實佩服你這一身功夫,誠心想交你個朋友……」

    方說到此,這老郎中,忽然已呵呵大笑了起來,笑聲把飛雲道人未完的話也打斷了。

    飛雲道人臉色一青道:「郎中,你莫非還不願意麼?」

    雷鳴子雙手合十,向他一揖道:「道爺你饒了我吧……我是高攀不上……我走了!」

    飛雲道人臉都氣青了。

    老郎中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這一次步法很快,不想才走沒幾步,就聽見後面疾風襲背,他是久經大敵之人,只一聽這風聲,已知是有暗器來到。

    雷鳴子哈哈一笑,身軀微拱,已直竄了起來,只聽見一陣叮咚之聲,竟是兩支瓦面透風鏢,一奔後心,一奔腦門而來。

    雷鳴子冷笑了一聲,身形已自落下地來。

    諸君或許會奇怪,以雷鳴子如此一身功夫,足可以舉手之間,把這飛雲道人制之死地,何故卻要對他一再讓步示弱呢?

    說來這其中,實在是不無原因。

    原來雷鳴子一心只是想救出洞中所困居的裘蝶仙,袖藏寶刃之一揮,已將鋼鎖轉開為二,但是他卻擔心蝶仙並不知道。

    所以有意在蝶仙室外,大說大笑,好令蝶仙驚覺,後來又暗示蝶仙乘機脫逃。

    其實,他本身功力,雖已恢復了十之七八,行動已可自如。

    可是他對那以「赤陽神功」聞名江湖的人魔徐道子,仍是不無戒心。

    要在平常功力正常之時,他或願與那徐道子做殊死一戰,可是如今功力既未全復,這種險,他卻是能夠不冒為最好!

    可憐這癡情的老人,他一心一意全在那蝶仙身上,只要蝶仙能順利出來,至於他自己的安危,他卻是沒有太顧慮。

    他本可早早脫身,可是他心中只是擔心著,那徐道子如果仍在洞中,蝶仙是太危險了。

    因此他故意大吼大叫,把人魔徐道子引了出來,這麼一來,蝶仙雖是脫了危險,但為他自己卻帶來了一場難以擺脫的災難了。

    此時他暗算著,已經耽誤的時間不算是不久了,因恐打傷了這飛雲道人,他師父人魔徐道子定是不肯甘休,打將起來,難免兩敗俱傷。

    他有了這種心理,才想匆匆退身,誰知劫難之與人,卻有微妙不可思議之處,你簡直是不能事先防範和躲避。

    雷鳴子此時身一下落,口中厲叱道:「好道人,居然膽敢暗箭傷人,今日不給你一個厲害,諒你不知我雷鳴子何如人也!」

    飛雲道人聞得這郎中突一報名,不由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眼前這老郎中,竟是名滿江湖的雷鳴子聞繼天,這一驚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聞繼天說出話後,心中也自驚覺,自己竟是一時情急,暴露了身份。

    話一出口,也不由怔了一下。

    這時飛雲道人雙手一抱,道:「原來是雷鳴子聞大俠,久聞大名如春雷貫耳,這就莫怪小道不是敵手了!」

    雷鳴子一聲冷笑道:「道人!你還有什麼話說沒有了?」

    飛雲道人見雷鳴子此時臉色,可沒有先前那麼和善了,一雙瞳子炯炯精光,心中就知道,自己今夕算是遇到了魔星了。

    當時不由深為悔恨,暗恨自己真是有眼無珠,誰惹不了,單單惹上了這位怪人,人家要走,自己還追著打,這可好……

    他久聽師父說過,這雷鳴子在江湖上的一往事跡,繪影繪形,記憶頗深,久聞此老,素有好好先生之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人如犯了他,那可是沒有完,他是非要打得對方跪地叫爹不可。

    這麼一想,這飛雲道人不由嚇了個魂飛魄散,聞言之後,心中暗想:「我不如把他約到洞府之中,引師父徐道子出來會他便了!」

    當時仍裝著鎮定,乾笑了兩聲道:「小道有眼無珠,錯罪了高人,尚請前輩不要見怪,並請至寒舍一談如何?」

    雷鳴子嘻嘻一笑,心說這小子改口也改得真快,當時搖了搖頭道:「貴府我已光臨過了,現在卻是沒有功夫……道人你的心思我也明白!」

    他說著又仰起頭來哈哈一陣大笑。

    飛雲道人皺了一下短眉道:「前輩……」

    聞繼天不由冷笑了一聲道:「你是想要你那師父來撐腰是不是?小道!你也太膽小了!」

    言方至此,忽然當空一陣怪笑,聲如夜梟.遂見黑影一閃。自空下墜。

    待往地下一落,二人才看清了竟是那人魔徐道子,都不由吃了一驚。

    飛雲道人更是狂喜的叫了聲:「師父,是你老人家來啦!」

    人魔徐道子卻是沒有理他,一雙怪目,卻是射向雷鳴子,一聲乾笑道:「貧道老眼果然未花……想不到荒山野地,竟蒙青海派掌門的垂臨,真是意想不到……」

    雷鳴子對於這位人物,也只是二十年以前,赴君山白虎軒主群俠宴時,匆匆見過這人魔徐道子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久未謀面。

    此時面對,不由細一打量這人魔徐道子,只見其身著一件長可垂地黑袍,發如亂草,目小如桐子,開合之間精光四射。

    再看他一隻左腳,竟是齊足踝處,為人斬削了去,卻安上了一個純鋼的雪亮鋼尖,點著地面錚錚有聲,看來愈顯猙獰。

    此時說了這番話,臉上更是紅青不定.喋喋怪笑了兩聲,又接道:「聞大俠駕臨敝地,不知有何貴幹?……」

    說著話,瞟了一旁徒弟一眼道:「小徒無知,膽敢冒犯高人,貧道願代其向聞大俠駕前領罪!」

    說著嘿嘿乾笑了兩聲,又看了飛雲道人一眼道:「你還不回去,莫非還怕聞大俠就斬你不得麼?」

    飛雲道人臉紅了一下,彎腰向聞繼天行了一禮道:「弟子多有得罪,既有家師出面,小道只得告辭了!」

    他說著話。翻身縱躍如飛而去。

    雷鳴子冷笑了笑,此時見人魔徐道子談話如此奸詐,情知事情不妙。

    當時也只好一抱拳,含笑道:「君山一別,匆匆二十年歲月,道長仙容依然如昔……老夫卻是發眉皆霜了!」

    說著話,還仰空打了一個哈哈,像是不堪回首之慨。其實這兩聲笑,任何人也會聽出,卻含有極為獰厲刺耳的成份呢!

    人魔徐道子聞言,瘦皮猴也似老臉上,炸裂開了兩條笑容,單手一打問訊,冷冷道:「聞大俠言重了,貧道這二十年來,僥倖未死,卻是災劫重重,如今苟延殘喘,雖剩一副臭皮肉,卻是殘而不全!」

    他說著這句話,下意識移動了一下那只斷腿,鋼足尖在青石地面上點了一下,發出一陣叮叮之聲,心中卻更引起了一番疾恨。

    當時喋喋一笑道:「哪裡還談到什麼仙容依舊……聞大俠未免挖苦貧道過甚了!」

    雷鳴子苦笑了笑,心中才知原來這二十年之中,這怪老道,竟也藏有隱恨,可見武林中人,很少能有退身自安之人了。

    愈是武功高強,愈是名高歲老之人,卻愈是落不了恬靜下場。

    當時想到自己,如今年已垂暮,說不定那一天就許棄世入土,卻想不到在這垂死之年,竟會種下了這麼一段離奇痛心的情債,以致在垂死之年,尚要長途奔波,與情場上的少年爭一夕短長,思想起來,真是痛心疾首,而興「造化弄人」之歎了!

    當時雙拳一抱道:「道長言重了!老朽雖還活著,可是卻仍未能擺脫塵世之爭,多年來疲心傷志,已是風中殘燭……哈哈!哪裡能得求道長如此清修之福啊!」

    這兩位武林中怪傑,這一敘起舊來,無形中戰志已消,其主要原因,各人都明白對方不是易與之輩,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二人心中既存有這種觀念,自然打起秋豐來了,誰也不願再出手動武了。

    人魔徐道子聽雷鳴子這麼說完之後,不由哈哈也是一陣大笑。臉上先前的不愉之色,已在這一笑之中,掃了一個乾淨,朗聲道:」如此說來,聞大俠以德高眾望之年,亦未能求得淨淨之身,非只貧道獨興老來嗟歎之苦了!」

    說著又大笑了幾聲,單手一稽首道:「山居就在左邊,聞大俠如不見棄,貧道願略備水酒,聊表敬意,不知聞大俠可肯再次賞光否?」

    雷鳴子聞繼天,此時一心只想早一點擺脫了這怪道人,哪裡還有心去與他瞎聊,更不會再去與他共飲夜談了。

    想著不由一展雙眉,滿面春風道:「道長抬愛,老朽本當遵命,奈何俗務羈身,卻是刻不容緩,只好先行告辭了……好在來日方長,如道長不棄,老朽定當隨時造訪……」

    說著乾笑了兩聲,只待對方口風一鬆,自己就可馬上抽身告辭。

    人魔徐道子見對方言辭堅絕,求去甚急,心中自無強留對方之理。

    當時淡淡一笑道:「聞大俠清居何處,貧道願小送一程,以志景仰之心……」

    雷鳴子呵呵笑道:「風塵浪跡,四海為家,哪裡還會有什麼定居,道長盛情,老朽心領了!」

    說著一抱拳,正要轉身,人魔徐道子卻是私下以為,能夠認識這怪人,日後對自己大是有益,卻倒是動了誠心結納之意。

    此時見對方即刻要走,反覺自己十分失禮,當時怔了一下,嘻嘻笑道:「聞大俠且慢,貧道送你一程!」

    聞繼天見對方執意如此,也只好回身,臉上強自掛著微笑,心中卻暗罵:「好個不知趣的道人,還當老夫真個與你高談論交呢!」

    一念未完,卻聽見身後一聲大喊道:「師父快不要放走這老兒,可出了事情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驚,隨著這句話之後,由亂石之上翻撲下一人,正是那飛雲道人。

    雷鳴子聞繼天,這時一見飛雲道人來狀,心中已想到了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時不由心中一驚,知道此時自己若想脫身,反而不妙,不如放大方一些,看看眼前情勢,再定去留如何了……

    想著在一旁卻是不發一語。

    這時那飛雲道人,已撲至近前,見雷鳴子像是沒事也似的在與師父談天,似乎怔了一下,只是看著雷鳴子,卻不發一語。

    人魔徐道子冷笑了一聲道:「還不與你聞師伯見禮,只管傻看著人家作什?你有什麼大事,如此慌慌張張?」

    飛雲道人這時才似清醒過來,匆匆看了師父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形態十分怪異。

    徐道子冷笑道:「什麼事,你說呀?」

    飛雲道人乾笑了笑,湊近了些,才小聲道:「不得了啦!那裘蝶仙不知被誰放了,門外鋼鎖競為人斬開了……」

    才說到此,人魔徐道子不由大吃了一驚,驚問道:「什麼!她跑了……」

    說著眼睛猛然往雷鳴子掃去,卻又轉了回來,飛雲道人這時看了雷鳴子一眼,更加放小了聲音道:「弟子方纔已仔細想過,今天下午,也只有這位雷鳴子來過……而且!而且……」

    人魔徐道子忽然大喝道:「不要說下去了!」

    說著冷冷狂笑了一聲,那小如桐子的眸子,放出了一陣奇光。

    遂回過臉來,看著雷鳴子聞繼天,冷冷地笑了笑道:「聞大俠,這話可該怎麼說?」

    聞繼天怔了一下道:「什麼事?」

    人魔徐道子不由陡然翻了一下小眼,厲聲道:「老朋友!到了此時,你還給我裝糊塗,可就顯著不太漂亮了!」

    雷鳴子不由仰天打了個哈哈,冷笑道:「道長!我可不懂你說的什麼?老朽因有要事在身,可要失陪了!」

    人魔徐道子尖笑了一聲道:「聞大俠,想走也可以……可要把人交出來。否則……」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光亮的眸子.在聞繼天身上轉了一周,繼續道:「否則……老朋友,你就要把貧道先打發了……」

    雷鳴子此時想了想,心知此時要想跑,卻是來不及了,看樣子,不給這徐道子一些顏色,要想走是不容易了。當時不由也定下心來,冷笑道:「徐道子,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呢?你就算能傷了我,那女娃娃已走,與你又有何益,何況你還不見得能傷了我……」

    徐道子聽到此,臉色一陣暴變,當時冷哼了一聲,向前進了兩步,道:「這麼說,那丫頭果是你放走了?」

    雷鳴子冷冷地一笑道:「道長做事也未免太過了……一個小小女孩,你們竟這麼對付他,活活餓死……」

    他冷笑著接道:「老夫實在看不下去……」

    徐道子厲喝了一聲,說道:「我問你是不是你放走的?」

    雷鳴子點了點頭,沉聲道:「除了老夫,誰有膽子敢在道長你眼皮子底下鬧鬼?哈!」

    他笑了一聲,不屑地道:「老道!你認栽吧!老夫出入你那洞中,如入無人之境,放人你們還在鼓中……只這一點,老道!你還不認栽麼?」

    徐道子一時臉色鐵青,他一連後退了幾步,滿口牙齒,畹吱有聲!

    只見他狂笑了一聲,猛然一收斂笑容,點了點頭道:「朋友!我真佩服你,這幾十年以來,還沒有人膽敢硬打著旗號,摘我的招牌的,老朋友,你算是第一號。」

    說著又笑了兩聲,一雙目光之中,射出了灼灼的逼人神光。

    他向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久仰閣下以一套先天無極掌,領袖江湖,貧道不才,今天倒要鬥膽請教了……」

    他說著話,臉色極為難看,身形前傾,大有躍躍欲試之態。

    雷鳴子此時暗中已提足了丹田之氣,見狀哈哈一笑,說道:「道長之言,敢不從命,聞某候教了!」

    徐道子勉強忍著怒容,頓了頓才道:「聞繼天,貧道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且說來,如何要壞貧道的大事?你說!」

    他說著話,雙目之中,似乎都要噴出了火來。雷鳴子一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濟弱扶貧,本是你我俠道本事,老夫實在不知這其中,有這多牽連,否則,我也懶得惹這個麻煩……」

    說著又於笑了兩聲。

    徐道子狂笑了一聲,道:「你倒說得輕鬆……今日之勢,已難善了!」

    他冷笑了一聲,偏頭對飛雲道人叱道:「你先閃開了,聞大俠乃是一代高人,為師我要好好請教他一番……」

    飛雲道人聞言讓至一邊,當中空開了二丈方圓的一塊空地。雷鳴子卻是微笑不語,可是他袖在雙袖中的一雙手,卻把內力聚集掌心,以備必要時,隨時出擊。這時那人魔徐道子嘿嘿笑了幾聲,雙手一拱道:「貧道倒要領教領教聞大俠幾手高招,也好叫我這野老道人長長見識!」

    他說著話,右手黑大袍袖,向右邊一揮,左手卻是環胸而抱,意態極為如意,口中卻說了聲:「請!」

    雷鳴子見這道人隨便一式,看來似乎很平常,可是在久經大敵的雷鳴子看來,卻是武術中極為厲害的一套「鳳翅掌」的起勢。

    當時不動聲色的腳踏子午樁,雙掌交叉著往胸前一抱,口中道了聲:「道長手下留情!」

    人魔徐道子焉有看不出這種起勢的厲害,他腦中確知這種起式的來路,不是天竹派的「青絲三掌」,就是青海派的「德公八式」,心中不由微驚。暗想只要雷鳴子一發招,自己定能窺出先機,再施以還擊。

    可是雷鳴子說完話後,只是目視著對方不言不語,徐道子冷冷又道了聲:「聞大俠請!」

    雷鳴子撩了一下眼皮道:「道長請!」

    卻仍然是紋絲不動。徐道子不由恨得咬了一下牙,心說:「好東西,你也給我來這一套!」

    當時冷笑了一聲,又道:「聞大俠來此是客,請先發招,貧道也好偷學一二高招!」

    雷鳴子嘻嘻一笑道:「主人不先發招,客人豈能放肆?還是道長先出招為是!」

    人魔徐道子當時臉都氣青了,恨聲道:「聞大俠既如此說,貧道只好放肆了!」

    他這句話方一說完,人卻陡然拔空而起,帶起了一聲極為淒厲的長嘯。

    身形向下一落,捷如電閃星馳般地,已湊到了聞繼天身前,右手一揚,五指如鉤,直朝聞繼天面門上挖了下來。

    聞繼天知道他這一式,純粹是要使自己不明家數,主要為的是掩護他下面那一套「鳳翅掌」的厲害手法,當時哂然一笑,身形向旁一晃,一合雙掌,用「童子拜觀音」的一式,霍地合掌而出。

    這一招本也是和徐道子抱了一樣心理,雙掌一撤出,徐道子卻似怪鳥也似的騰在一邊。

    他嘿嘿冷笑了一聲道:「好厲害的『童子拜觀音』,只是聞大俠把一套『青絲三拳』隱而不漏,卻未免顯得小器一些了吧!」

    雷鳴子心中不由一驚,暗驚這徐道子果然目力不凡,當時哂然道:「彼此,彼此!道長『鳳翅掌』掌下留情!」

    徐道子哼了一聲,臉色微微一紅,當時口中說道:「既如此,貧道獻醜了!」

    說完這句話,人魔徐道子大袖向一邊一揮,卻用「鐵拂塵」的第一式,猛然朝聞繼天下盤掃來。

    聞繼天知道這才是「鳳翅掌」中的招式,並知道他袖沿之上,運出的是極為厲害的「鐵袖功」,當時不敢輕易招架。

    他心中這麼想著,猛然一咬牙,頓時揮出大袖,袖管之上暗用「鐵袖功」,卻以「撥草尋蛇」的招式霍然揮出。

    剎時之間,只聽見「波!」的一聲輕爆,聞繼天錯肩擰腰,徐道子卻「風捲落葉」,二人幾乎是同一勢子,一左一右,各自騰身而起,往下一落,都不由老臉一紅,二次往當中一合。這才各自展開一身絕學,呼呼勁風之中,但見兩團人影時進又退,忽上忽下,疾勁時,但見人影飄飄,掌風呼呼,真有蟲蠅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之勢。

    筆者趁二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不妨回過筆來細細談一下,那關在石室中的裘蝶仙姑娘。

    原來聞繼天偽裝成郎中,至石洞為飛雲道人治傷之時,蝶仙已聽出了些動靜,只是不知是什麼事罷了。

    她心中只覺得室外似有飛雲道人與人爭吵之聲,不由偷偷附耳牆邊,聽了半天,無意間,卻聽到門上「嗆!」的響了一聲。

    蝶仙不由一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有人來救我不成?」

    而且她耳中聽到那亂罵聲中,似乎有一人,頗似那送飯給自己的人聲,這一來,她不由立刻精神大振,暗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老前輩怎麼會來這裡吵鬧呢?」

    想著不由用手輕輕往那石門上一推,只聽見「嗆啷!」的一響,像是門鎖落地之聲。

    這麼一來,蝶仙不由又驚又喜,暗道:「果然是那位老人家來救我了!」

    想著又定了一下神,耳聽室外吵叫之聲,似乎漸漸遠了,裘蝶仙這才右手運勁,慢慢往那石門上推去,只聽見一陣卡卡之聲,那門竟開了半尺許,蝶仙不由一陣狂喜,當時忙回到床邊,把寶劍背好背上,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又附耳細聽了聽,並沒有一點聲音,裘蝶仙不由猛然閃身而出,只覺得心中「通通」直跳,當時又重新把那石門關上,還把地上斷鎖拾起,細一看那鎖棍上,竟是為利刃削斷,截斷處十分利落,知道來人定持有寶刃,否則是斬不開如此鋼鎖的。

    當時匆匆把斷鎖又插回石門鎖洞之上,這才匆匆往洞外溜去,石洞之中沒有一點聲音,她心中暗想這師徒二人到哪去了?

    想著已至洞口,只覺陽光滿地,耀眼生輝,她在洞中關了許久,不見天日,此時被陽光一照,只覺亮光刺目,難受已極,因怕為人發現,不敢絲毫遲豫,纖腰一擰,似脫弦之箭般地竄了出去。

    等她奔馳了一陣之後,才靠著山壁陰涼處,直熱得香汗淋淋,嬌喘吁吁。

    她忽然想到了那救自己出來的老人,自己和人家萍水相逢,非親非友.蒙人家如此大恩,真不知如何去報答人家,她心裡這麼想著,更覺得要見對方一下。

    只是這老人現在也不知到哪去了,眼前情形,自己又不便久候,萬一又被那人魔徐道子師徒發現,那可真是不敢想……

    想著忙又匆匆往山下趕去,因恐途中遇見人魔徐道子師徒,所以她所走之路,盡找曲折的羊腸小道,這樣走了約一箭之地。忽然她耳中聽到一陣疾烈的打鬥之聲,不時傳來枝斷石碎之聲。

    裘蝶仙不由心中一驚,已猜知定是那救自己的老人,在和人魔徐道子做殊死之鬥。

    她不禁感到猶豫了,暗想這位老人家為了救自己,眼前遇此大敵,自己又何忍袖手不問?

    想著秀眉微皺,又細聽了聽,那呼叱打鬥之聲,就在身側一座山巖之後。

    裘蝶仙一時義憤填胸,再也沒考慮到自己本身危險,當時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霍地拔起數丈,身形向下一落,已掩身在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之後。

    夕陽之下,但見山窩裡,有一塊寬有兩丈方圓的空地上,正自展騰著兩條疾勁的身影。

    因為二人身形太快,蝶仙一時竟沒有看清二人的面貌。

    可是當她目光微向側旁一轉時,她不由一驚,這才發現一邊一塊青石上,坐著一個黑瘦的道人,這道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切齒深恨的飛雲道人!

    裘蝶仙強忍著心中怒火,仍然定心地往下觀去,這時場中已有顯著的分明。

    只聽見一聲長嘯,蝶仙不由吃了一驚,再看卻見一條矮小人影,似球也似的突然拔空而起,如同星丸下擲也似的,倏地向地面上一落。

    這落處,竟離著蝶仙只有兩丈左右。

    這人向下一落,一陣踉蹌,「撲!」地一聲,坐於就地,只聽他口中啞著嗓子叫了聲:「好惡道……」

    方說到此,口開處,嗤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蝶仙因離這人落處極近,一時只覺這人長鬚飄胸,還不及細看,耳中已聽一旁的飛雲道人大喝道:「老兒,你好狠心,我看你哪裡跑?」

    蝶仙慌忙回身場中,卻見那人魔徐道子臉色青紫得十分難看,雙手按腹,此時也自坐下了身來,一隻手抖成一片,正向那矮老人指著,口中吃吃有聲,卻是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

    不過看樣子,傷勢也是極重。

    裘蝶仙不由一陣驚心,方想往那矮老人身前撲去,耳中忽聽得一聲厲叱,當空人影一閃,這人往下一落,哈哈大笑道:「老兒,我看你還想往哪跑!」

    這人一閃身,已來在雷鳴子身前,蝶仙已看清了來人,正是那飛雲道人。

    飛雲道人因見師父受了重傷,竟是和雷鳴子落了個兩敗俱傷,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因見雷鳴子傷勢不輕,不由惡念陡生,一聲長嘯,向前一縱,已撲到在雷鳴子身前,雙掌一錯,猛然用「雙撞掌」,掌上運著十成功力,直向雷鳴子前心猛擊了去。

    雷鳴子自知自己中了徐道子「赤陽掌力」,生命已危在旦夕,方自閉目調息的當兒,飛雲道人這麼往前一撲,他突然開目,暗叫了聲:「我命休矣!」

    方自一瞪雙目,提起一縷先天真氣,暗忖只要這飛雲道人膽敢下毒手,那也說不得,只好落得個同歸於盡。

    誰知他一隻手方自舉起,猛然頭上一聲嬌叱道:「好道人,你膽敢乘人之危,你的死期到了!」

    雷鳴子驚喜之下,不由把掌勁一收,卻見由身後大石尖上,怪鳥也似的飄下一個少女。

    雷鳴子只朝這少女身上一瞟,已不由驚喜得一陣疾抖,吶吶嚅道:「姑……娘……是你……你……」

    蝶仙此時背向著雷鳴子,並未轉身,聞聲嬌語道:「老前輩,內傷過甚,先不要說話,待姑娘先除了這淫道人再說。」

    雷鳴子此時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消受,雖帶著極重的傷,這一剎那,卻是不覺得痛苦,他心中暗自忖道:「啊!她已經對我改變了態度了……這……這……這可能嗎?……」

    「也許她並沒有認出是我……是的!她一定沒有認出來,因為我已改了樣子!」

    這麼一想,雷鳴子立刻呆若木雞……。

    他立時可以想到,這姑娘如果發現是自己時,那種冷寒絕厲的態度!……

    雷鳴子打了一個冷戰,他掙扎了一下,想要站起身來,此時如果有個地縫,他也會馬上鑽下去的……

    雖然眼前有他盼望已久的人……雖然他為她歷盡千辛萬苦,可是當他一想到,這姑娘那種絕情的態度之時,他立刻感到一陣未有的可怕的戰瑟……

    然而他此時的體力,並不能再容許他力發由心了,他掙扎著往起一站,想乘蝶仙正在和飛雲道人疾戰時偷偷溜走,可是才一舉步,只覺得胸腔一陣悶壓,忍不住又嗆出了一口鮮血。

    鮮紅的血珠,一粒粒垂掛在他胸前雪白的長鬚上,就像是百數十粒紅紅的櫻桃,又像是無數的念珠!

    雷鳴子不由一陣頭昏目暈,頓時又坐在了地下……他氣息喘喘地看著這些鮮血,由不住一陣心酸,眼圈也紅了……「我是完了……我是活不成了……」

    忽然他心中一動,暗想:「我還怕什麼呢?……我已經是個要死的人了……難道我要死在沒人的野地裡麼?……」

    「難道在我臨死之前,還不容許我好好看看她麼?……我的死不是也是為了她麼?」

    雷鳴子心中這麼想著,再也不打逃走的念頭了,他只把那顆過大過重的頭,垂了下來,強自忍著第三次欲噴出的鮮血。

    一枝禿筆實難兼顧兩邊發生的事情,因此作者再回過頭來談談蝶仙。

    她身形縱撲而下,腦中因感恩人受了重傷,芳心不由大怒,當時喝令老人不要開口,一面掌中劍往飛雲道人一指叱道:「道人!今日是我報仇的時候到了,我看你今天還有什麼本事,能夠逃開姑娘劍下?」

    飛雲道人此時眼看已把雷鳴子斃之掌下,卻不想半空裡飄下了這個要命的姑娘。

    驚疑之下,望這人一打量,不由獰笑了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哼!這麼說,果真是那老不死把你救出來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旁的雷鳴子一眼,道:「他救了你的命,今天看你又有什麼方法,能救他自己的命……」

    說著臉上又帶出了一絲獰笑,忽然一他抖戰了一下,突然覺察出,此時自己本身的危難了。

    徐道子此時和雷鳴子一樣,身受重傷,生死未卜,自己失了靠山,身上又有數處鏢傷,想要對付眼前這個姑娘,卻是一件大大不易之事了。

    這麼一想,他再也顧不了一旁靠樹喘吁的師父了,猛然撥頭就跑。

    蝶仙此時聞言,心知那位救自己的老人,已是生命不保,不由一陣驚心,方目一愣,卻見飛雲道人轉身想逃,不由一時氣急,嬌叱了聲:「狗道人,你納命來吧!」

    嬌軀一擰,已竄至飛雲道人身後,掌中劍「烏龍穿塔」,直向飛雲道人背心猛刺了去。

    飛雲道人打了個「旋風」,飄身一側,當他驚慌轉過身來時,他的臉都嚇青了。

    他抖叱道:「你……你……想乘人之危麼?」

    蝶仙冷笑了一聲道:「道人!你往日的威風哪裡去了?今天姑娘要看看你的良心是什麼變的!」

    說著再不待飛雲道人答話,一點足尖,已又竄在了飛雲道人身前,掌中劍「玉帶圍腰」,閃出了一圈寒光,直向飛雲道人攔腰就斬。

    飛雲道人到了此時,才真正體會到,生命是難以保全的恐怖了。

    他口中怪叫了一聲,倏地騰起了七八尺高,只覺得舊傷奇痛,他口中又「啊!」了一聲,待落下地,已踉蹌出去了四五步,方自拿樁站隱。

    蝶仙身負自己和那位恩人以及師父三項大仇,早已把道人師徒恨之入骨,此時手下再也不留絲毫情面,嬌叱之聲,又自滑身而進。

    飛雲道人見狀,自知生命不保,不由一咬牙,霍地錯臂進掌,用「排山掌力」,照著裘蝶仙胸腔就打,俗云:「一人拚命,萬夫莫敵」,飛雲道人手中雖無兵刃,可是這種掌力也甚了得。

    蝶仙不欲硬接其鋒,倏以「燕子投林」之勢,竄起了兩丈許。

    身形向下一落,可是蝶仙這時身形已夠上了步眼,掌中劍「白蛇吐信」,猛地遞出。飛雲道人身形才轉過了一半,冷冰冰的劍鋒,已貫穿了他胸肋。

    裘蝶仙自入道以來,今天卻還是第一次殺人,殺者雖是窮凶極惡之輩,也不禁有些心寒,慌不迭向回一抽劍,帶起了一股血泉,竟自噴了她一身一臉都是。

    她倏地反縱至一旁,目視著飛雲道人手按傷處,前跑了幾步,才「噗通!」一聲摔倒就地,翻了一下雙目,也就完了。

    蝶仙驚愣了一下,卻聽見身後老人歎道:「姑娘……饒了……那……徐道子吧……他……」

    蝶仙這才想到還有一個人魔徐道子,不由慌張地向那人魔徐道子望去。

    只見徐道子,此時仍然背著一棵古樹坐著,一聲不動,面色顯得黝黑,嘴唇更是成了紫色,不由暗驚救自己這老人好厲害,看樣子這人魔徐道子,也是身受了極重內傷,性命多半不保了。

    當時因一心只念著那老人,倒也不去管徐道子生死如何。

    她驚叫了聲:「老前輩……都是弟子害了你……」

    她猛然撲身到老人膝前,卻見這老人緊緊的低著頭,胸前一塊極大血跡,顯然是新吐出來的。蝶仙不由一陣心酸,頓時再也忍不住,猛然抱住了這老人雙腿,淚如雨下道:「老前輩……你……你要不要緊?……」

    老人仍然是低頭不語,可是他雙肩連連地抖動著,蝶仙只能看到他沾滿了鮮血的鬍子。

    她不由把他抖戰的雙腿,抱得更緊了。

    她泣道:「老前輩!你為什麼不給我說話呢……你為什麼不看一看我?」

    他抽搐著,用著沉痛和蒼老的聲音說道:「姑娘……你走吧……我不行了!」

    可是蝶仙卻哭叫道:「不!不!你老人家不能死……我背你去找大夫……我們快走!」

    她一面說著,已經站起了身子,並且緊緊抓住老人的雙肩。

    老人慘笑了一下,忽然抬起了頭來,他抖聲道:「姑娘!看看我是誰……看清楚了我吧!」

    蝶仙不由一驚,她退了一步,仔細注視著老人這染滿了血跡的面孔,她像觸了電也似的一陣顫抖,她只感到一陣頭昏目暈,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一跤坐在地上,她短短地說:「原來是你……你……雷鳴子……」

    她猛然翻身,扒在一邊的一塊大石之上,痛哭了起來,一時只哭得聲盡力竭。

    旁邊的老人,陪著落下了不少的淚。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未曾想過的念頭,他覺得自己是太自私了。

    「我是如此的老朽……她卻是一個如花的少女……這太不配了!太不襯了……」

    這一霎時,在他的思想裡,有了極大的改變,他就像惡夢初醒也似的,他蠕動著嘴唇,半天才道:「是的!是我……裘姑娘,我找了你好幾年了,今天總算看見你了……」

    說到此他苦笑了一下。

    姑娘的哭聲,仍是一聲接一聲地,她看來是如此淒傷,一聲聲都刺在雷鳴子心窩裡……他忽然抖顫著說道:「裘姑娘……我現在明白了!我是不該來找你的,我太老了……我不配……」

    他又哭了,他繼續說:「我也佔據了你的幸福了……不該再來佔據你的終生……你!」

    「你走吧!姑娘,我求求你!你趕快走吧!」

    蝶仙這一剎時,心中真不知是什麼感覺,這一剎時,她也有了一種從未想過的念頭,她忽然抬起了頭,用流淚的眼睛看著這個垂死的老人。

    她用著爽朗的姿態,搖了搖頭,道:「不!我不走!」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堅定地道:「你對我太好了……這個世上,只有你真正的愛我,雖然你年歲已老,可是……」

    她慘然地笑了笑道:「可是,我已經不在乎了!」

    忽然——

    她像瘋狂也似地撲上前,緊緊的抱住了這個滿身血污的老人。

    點點熱淚,都由這美麗的佳人的眸子裡,淌了下來,一滴滴都滴在老人身上。

    她用她紅得像蘋果也似的小臉,緊緊挨在老人的頭上,嬌聲道:「你不會死……我們去找大夫!」

    雷鳴子全身陣陣地顫抖著!

    這不是害怕,不是慚愧,卻是發自生命泉源深處的狂喜……他狂叫道:「這是……真的?……姑娘……」

    蝶仙嬌笑地緊緊握住他的手,大聲說道:「是真的……繼天?你應該相信我……我發誓我不騙你……」

    聞繼天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那抖戰的身子,這一霎時更抖得厲害了。

    蝶仙見狀,尖叫道:「繼天……你……」

    聞繼天聽到這種親熱的稱呼,從眼前這個少女的口中吐出,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這一切都是太真的事實了。

    沒有一支筆,能夠描寫眼前這種感人至深的情形,也沒有一個畫家,能畫出這麼美麗的畫面……

    這一切,是超然的人生,發自內心的真情現出的「真」「善」「美」,太感動人了。

    聖人云「朝聞道,夕死可也!」在聞繼天來說,也真有這種感覺,是:「朝聞愛,夕死可也!」

    然而他的生命,也只是在短短的時刻中了,甚至比之望夕更短促了。

    當生命興奮得像火花也似地突然爆發時,「冷卻」似乎是緊跟來到,它要人們鎮定,要人們用思索和平靜,把享受興奮的情調延長……

    雷鳴子也是如此!

    他立刻想到了現實,他那染滿了血跡的面頰,再也沒有笑容了!

    他知道生命的餘暉,也只是最後的一霎間了,一切的理想,美夢,對於自己,都只能說是一個泡影,一個五顏六色的泡影。

    「太晚了……」

    他終於傷感地歎了一口氣。這時蝶仙已把他由地上雙手拖了起來,她彎下腰,要去背他。

    可是他卻用力的推撐著蝶仙的身子,他慘然地說道:「不……不!好姑娘!不要走了!那是沒有用的!」

    蝶仙回身正色道:「繼天!我要告訴你,我愛你,我是真心的愛你的……你要相信我,我們現在去找大夫……」

    雷鳴子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喜悅得涕淚交流,他點了點頭道:「能聽見姑娘你這句話,我……死也甘心了……」

    蝶仙微微一笑道:「那你答應叫我背著你去吧?」

    雷鳴子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先坐下,你聽我說!」

    他說著話,臉色已發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裘蝶仙不由緊緊皺著娥眉,急道:「可是你的傷……」

    雷鳴子咳了一聲,嗆出了一口血,他喘了一會,重新露出了笑容道:「你坐下!聽我說……姑娘,我要你知道,我是太高興了!」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驚,一時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是雷鳴子堅定的目光,和他那和藹的笑容,迷惑著使她坐了下來。

    她不知道雷鳴子要說些什麼,只是她已嚇得臉上變了顏色。

    雷鳴子頓了一頓,道:「姑娘,我中了那徐道子赤陽掌力,這掌力,已傷了我五臟六肺!」

    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我是沒有救了!」

    蝶仙緊緊的抓著他膀子,驚道:「你怎麼知道沒有救?……我們走!」

    雷鳴子勻出一隻手,摸著身側的小藥箱道:「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本身就是一個大夫,我能醫治任何疾難大症,可是我卻不能救我自己!」

    蝶仙不由猛然站起身子,含著眼淚道:「不行……你是不會死的,我們再去找別的大夫,一定能救!」

    雷鳴子一直是微笑著。

    這一會,他那雙瞳子的光采,也變得混黃不清了,他歎了一口氣道:「姑娘!你不要急!我有緊要的話要告訴你,不說就來不及了!」

    蝶仙驚愣了一下,忽然她又撲在老人懷裡,一時淚如雨下,她說道:「都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

    聞繼天咳了一聲,道:「不要這麼說,姑娘,我永遠也不能原諒我自己過去的大錯……」

    「但是,姑娘,有些事情,我們雖然錯了,但卻只有錯到底,也就是說,為了要使自己良心平安……對於你……我是不能再存癡想,可是我卻要對你有責任……對那可憐的孩子有責任……」

    他看了一下遠天,西天的晚霞渲染得一地殷紅,一天就要結束了。

    他想到他生命,也正和天色一樣,也快結束了。

    他喘了一會,讓蝶仙在他雙腿上哭聲少停,然後他才再接道:「我知道,我貌雖奇醜……自入道江湖以來,受盡人們嘲笑……所以我才發誓不入江湖,日與山石為依,不想我命中魔星高照,竟自不能擺脫這一步情劫,以至落下了今日這一筆孽債!歸根還是怪我定力不堅……」

    他歎了一聲,道:「我自造孽,於怨無責,卻害了姑娘你……這真是天理難容!」

    蝶仙抬起頭,說道:「這些事都已過去了……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最重要是你的傷勢,總要想個辦法醫治一下才是!」

    雷鳴子眨了一下眼睛,搖了搖頭,微微笑了笑,說道:「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姑娘,你不要耽心……我的歲數已大了,即便是死,也無以為憾了!」

    蝶仙嘴一撇,又想哭。

    可是這一次,她卻忍住了。

    她覺得自己,仍然和以前一樣,顯然是太懦弱了,她想到此,不由緊緊地咬著牙,暗忖:「是的!也許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我為什麼要為他這麼傷心呢?我不是一直恨他入骨麼?……」

    可是當她目光接觸到老人的面容時,她不由立刻和先前一樣的軟弱。

    她立刻又原諒他的一切了!

    雖然他害了自己一生,雖然他又醜又老,可是他卻是真正的「愛」著自己。

    於是她又想到,若非是他救自己,自己早已餓死了,而他更為了救我,卻把他自己的生命犧牲了……她依然是孤單的一個人,或許是一個飄渺的孤魂,他並沒得到什麼……卻是付出了最寶貴的生命。

    世界上的人,又有誰有他如此癡情呢?

    她想到了燕青,雖然算得上很癡情,可是還有一個雲娜愛著他,他對雲娜也不能說沒有絲毫感情,而這可憐的老人,卻不同了……

    於是她對雷鳴子,立刻又有了新的估價。

    也許她對於這可憐的老人,是憐憫,而不是愛,可是在表現的動作上,二者往往一致,即便是當事人自己,若不細細的分析,也很難以清楚。

    蝶仙是一個充滿了同情心的女孩,尤其當她於痛心意亂的此刻,她只知照著性情的本意去作,卻並沒有時間,去想的很多了。

    於是她歎息了一聲,杏目微微瞟了老人一眼,傷感的道:「我本是一個薄命的人……其實也不配你如此關愛……我並不恨你!」

    她停了一下,才道:「我是說,從現在起,我已不恨你!」

    雷鳴子慘笑了一下,蝶仙繼續道:「我發現一個人的一生,很少沒有一件遺憾的事,我只能說,我深深感到遺憾……」

    老人抖聲說道:「是的……這是我最遺憾的一件事!」

    蝶仙苦喚了一下道:「你這多年以來,對我的忠心和愛,已經足夠抵償你所犯下的過錯……相反地,卻是我對你不起……雖然是現在……」

    她眼圈紅了,慢慢說道:「可是已經太晚了……」

    雷鳴子緊緊的握住她軟玉也似的手,涕零道:「不晚……不算晚……」

    蝶仙苦笑的看著他,覺得他這種話,實在是太幼稚和自欺了。

    雷鳴子微笑著,展露著痛苦的姿態道:「這些日子來,我時常想……如果在臨死之前,能得到你的微笑,或許能讓我再看上你一眼,我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事實上.我竟遠比我所理想得到的更多,姑娘,我還有什麼不知足……」

    蝶仙低頭落了不少淚,她握住老人一隻乾枯的手,此時益發覺得冰冷了。

    她不由怔了一下,抬頭道:「你……怎麼了?」

    雷鳴子用力睜開了眼睛,微笑道:「沒有……我只是高興……太高興了……」

    蝶仙覺得他這時,愈發抓得緊了!同時他那疲倦的面色,愈加疲倦了。

    雖然他臉上有笑容,可是似乎很用力!

    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怖,像冰箭也似的,突然刺進了她的內心。

    她感到不祥的預兆,意識到,這可憐的老人是要死了。

    她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原有的矜持了,她猛然抱緊了他,抖聲哭道:「你……你為什麼高興?你要死了!」

    老人又用力睜開了眼皮,微笑著道:「是的……我要死了……可是,我太高興了……我……」

    蝶仙不由用力吸著自己的嘴唇,熱淚像雨點也似的,一點點一滴滴,都落在了老人的臉膛上了。

    這個臉,再也不是紅色的了,卻是青白白的,十分怕人。

    可是在蝶仙眼裡,懷中的老人,這一霎時,竟變得那麼神采豐朗。

    他深深地印進了自己的心靈,他是那麼的「美」,從沒有一人,能夠比得上他的美!

    蝶仙緊緊地貼在他血污的臉上,這一霎時,她沒有了羞澀,她用浸滿了淚水的熱唇,吻著老人的臉,老人的額……

    雷鳴子再次睜開了雙目,目光之中,卻閃著從未有過的光彩。

    可是只一霎時,那光彩又暗淡了。

    他吶吶地道:「姑……娘……我……」

    蝶仙不由緊緊抱著他,說道:「你說什麼?快說吧……」

    雷鳴子仍然是微笑著,無力的目光在蝶仙梨花沾露般的臉

    上轉動著,然後吃力地說道:「我們的……孩子……孩子呢?」

    蝶仙不由連連點著頭,說道:「他在……他很好……」

    其實這句話,她是言不由衷的,可是眼前,她只好這麼安慰著,這個垂死的老人……

    雷鳴子模糊地道:「哦……哦……太好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手腳都顯得不大自在了,蝶仙不由落著淚道:「我把你放平著睡睡吧……」

    說著輕輕捧著他背,慢慢想把他平睡在地面上,可是老人緊緊的抓著她的手,疾烈地喘道:「不要動……不要動……我要……」

    蝶仙又緊緊把他摟在懷裡,一面流淚道:「這樣好麼?……」

    老人臉上又掛滿了笑容,用著如同蚊嗚也似的聲音說道:「對了……這樣……好……」

    蝶仙不禁嗚嗚放聲哭了起來,她哭道:「這……這怎麼辦呢?……你不能死啊……」

    可是雷鳴子已不能回答她的話了,他全身努力地抖動著,做了最後的一次,與生命的鬥爭。

    不幸,他失敗了!

    他那青白的臉,映著紅霞,是那麼的紅……誰說他死了呢?

    他就這麼安靜而舒適地離開了這個醜惡的人生,慢慢閉上了那雙曾經傲視武林的眸子……他臉上仍然帶著笑容.因為他死在他至愛者的懷裡,可是畢竟他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他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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