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風塵多餘恨 文 / 蕭逸
裘孝天福至心靈,巧踏石級,竟然將那緊閉的石門打開,跟著他縱身入內。
不想身方往內一縱,只覺得足下一軟,竟自踩中浮石,那扇敞開的月門,絲絲一片細聲,竟自又合閉了起來,裘孝天再一踏那石階,門又自開,不由寬心大放往內行去。
他目光往內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奇景,竟是他畢生僅見。
目光所見,綠樹如茵,翠草環生,尚有一道小溪自院中穿過,溪上有石橋一座,橫跨溪面而過,卻有一道羊腸小道,通到一邊的一個朱頂小亭之中。
那景致直如畫中仙景也似,裘孝天不由看得呆了,他怔怔地走過了小橋,由那條小道上,直行到了小亭,向遠處觀望了一會。
他心中所奇怪的是,自己由石洞中下垂,少說也在百丈之下,而此處天光景致無一不美,莫非百丈之下的地面,尚有如此絕妙景色不成?
他腦中愈想愈覺奇怪,心中更暗忖,如要說這「冷肌軒」果真是那長白派前輩真人修真之處,又豈能僅有一所小亭?定必另有石室在旁,我何不仔細察看一下,也許為此有些遇合,豈不是好?
裘孝天腦中這麼想著,不由步下了小亭,見十數步前有一座石觀,其上滿生著翠草野花,乍看起來,真像是一面錦繡屏障。
他不由一時直往那石觀走去,不想身方走過那座石觀,眼前卻又變了一個世界,一眼所望,儘是白晶晶的鐘乳石峰。
於晶光閃燦之中,但見一星狀石峰,高聳十丈,被四下天光一照,更是晶光四射,耀眼生輝,裘孝天不由暗暗叫了聲:「妙啊!」
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那星狀石峰走去,這一走近,才發現那石峰之上,從上到下,用精工雕刻著大小數行字體,細一辨認,可看出是「瑤天別宮」,下款署名卻是「桑海客天寶七年」。
裘孝天想了半天,也不知這桑海客是何如人也,當時再低頭下視,才見竟是一座洞府,石觀高撐,關閉甚緊,裘孝天只當又有機關,不由在上階時,又重重的踩了幾腳,這一次卻是絲毫沒有動靜。
最後用手用勁往那石門上一推,卻是毫不費力地應手而開。
門雖是應手而開,可是他人竟自跟著那門,一併旋轉了起來,連著足下盈丈的石面,一起往內旋去。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驚,想念之間,人已入內,驚慌之中,一看眼前情形,不由嚇得他差一點叫了起來。
原來這石門高有數丈,連著足下那塊石面,少說也在數萬斤之上,此時一轉入內,竟是向著眼前崖面上猛撞了過來。
另一邊卻是一深有十丈的石台,人如不往下跳,也非被那大石門擠壓成肉泥不可。
裘孝天不由大吃一驚,所幸他身負一身奇技,當時毫不思索,直往那石台之下躍身而落。
足方落下,只聽見轟的一聲大震,直震得山搖地動,裘孝天不由伸了下舌頭,心想自己只要晚下一步,非為此搾成肉餅不可。
驚魂之下,愈是驚歎這造室者用心機密,只要略有疏忽,只此入門,就得送命。
他心中不由尚自暗暗稱幸,遂回轉身來一看身前,果然眼前有五間石室,呈星狀散佈在五個角落,石室全系一色的乳白鐘乳石塊所砌而成。
裘孝天已熟悉各種陣式,當時略一辨認之下,已看出了這五間石室,看來雖是散處如星狀,無什出奇之處,其實卻暗合著五極生剋作用。
這種陣式,叫兩儀生死門,只要一個踏錯了部位,定必迷惘無知,百轉其中,終生都不要再想出來了。
他心中直嚇得打了個冷戰,當時暗暗稱幸,幸虧自己熟悉這種陣勢,否則冒然而入,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了。
裘孝天此時辨認了陣勢,當下心中更發不敢再大意粗心。
他站在陣外仔細觀察了半天,找好各宮部位,這才一面背誦著入門的陣譜,雙足一步步的踏了入內。
果然他絲毫沒有困阻,不須數十步,他已走入了第一座石室。
只見室內設置極為簡便,有一高可過人的大鼎,全身銀白之色,鼎前有一細草蒲團,蒲團之上,卻是空無一人。
另外還有一石榻,別無長物,裘孝天忙走到那大鼎之前,只見鼎蓋厚有三尺,一色的青銅所製,若無一千斤臂力,定是打它不開。
裘孝天略用內力,將鼎蓋揭起一縫,向內一看,只見內中竟有一粒大有茶盤的藥丸,丸外為一層透明臘衣所裹包,鼎蓋一開,竟散出一股清香之氣,聞之令人神清智爽已極。
裘孝天不由把那大藥丸拿了出來看了看,仍放於古鼎中。
再看這室中別無長物,於是他又默念著陣法,步步踩上生門,不一會,又轉到了第二間石室,這室中有一條極長的書案,是環壁而設,因室是圓形的,所以那書案也是環壁而列。
案上井井有序地排列著各式書籍,多系線釘古本,室中亦設有香草軟墊一方,足見過去室主,是一位極喜讀書的飽學之士。
裘孝天因沒時間,來不及去一一仔細翻閱那些書籍,看看是關於哪一方面的。
當時迫不及待,又按著陣法,穿入了第三間石室,這一次,尚未進室,他就大吃了一驚。
原來身尚在室外甚遠,卻見石室之中,隱隱有燈光透出,更因光頭甚強,眩照得這晶瑩石面,散發著五彩的顏色,遠遠望去,就像是萬點彩鱗也似。
裘孝天心中雖是奇怪,可也大著膽子走了進去,這一次更把他嚇得呆了。
原來目光望處,這間石室之中,正中是一方長方的玉榻,玉榻之上,竟自挺挺的躺著一人,這人面色慘白,直如石灰,長眉出頰,雙手也是形如鳥爪,交叉著平置於胸。
他身上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長衣,足下卻是一雙新的挖雲子便履,雪白的襪筒,直護到膝蓋以下,一望就知,這人是一具死屍。
裘孝天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再看此人,似乎歲數並不太大,至多也不過六十出頭,頭上戴著一頂軟沿儒士便帽,帽心還有一顆紅孩兒的寶石結子。
只一看,定知這人生前是一儒雅之士,就在他環身四周,一共直立著二十大缸,每一缸都有兩人高下,缸與缸的距離不過五尺遠近。
最奇是每一缸的缸心,都有一根白絨繩所連接,那熊熊的火光,正是在這絨繩之頭燃燒著。
裘孝天不由心中大疑,當時先不顧去端詳那榻上儒士,先就跑到最後一口大缸處,縱身缸緣,向缸內一看,心中這才大為明白。
原來缸中,竟盛著滿滿一缸油,想是用來燃那巨形燈捻所用。孝天看到此,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暗忖,這人真是死得好氣派,到如今燈光猶自未滅。
於是,他挨個的去看看那二十缸油,已燃了十七缸,尚有三缸,尚未燃完。
他暗忖著這大缸,如果滿滿一大缸油,三年也未必能燒完一缸,如此判來,這人少說已死了在五十年左右了。
五十年之久,這人屍身竟仍完好如初,看來可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了。
裘孝天不由慢慢走到那長榻近前,仔細一打量那榻上之人,除了他那蒼白面色之外,其他簡直和生人無異,尤其是他那一雙劍眉,斜飛出額,再襯上他那挺正的鼻樑,可以想知,這儒士生前,定是一翩翩佳士。
裘孝天注目他甚久,不由都看呆了。他心中忽然想到:「不管如何,這人定是一個武林前輩奇人,在他靈前,還是恭敬一些才好!」
想著忙跪下了身子,端端正正的對著這人,磕了三個響頭,同時口中默默念道:「弟子裘孝天,參見真人法體!」
默念之後,猛一抬頭,不由吃了一驚,原來目光接觸之處,
正是那石榻盡頭處,那石面上,赫然深深的寫著一行草字,每一字都入石寸許,看來十分蒼勁。
裘孝天細一判認,只見上面寫的是:「不准移動我體。」
一旁卻有一行小字寫著:「長白末學方太極指寫。」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這人竟是師父所說的那位往昔技驚天下的長白派掌門人,伏魔手方太極!
卻不料,他的屍身意會在此發現,而且歷經數十年,竟是栩栩如生,這真是駭人聽聞的事了。
裘孝天心中這麼想著,慢慢的站了起來,他又發現,在這方太極屍身旁邊,斜放著一口彎若弓背的劍,這劍若展直了少說也有三尺一二,可是生就是彎的,看來只有二尺三四寸長短。
那劍鞘通體漆黑,彷彿是一塊墨玉挖空而成,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喜,順手拿起了這口怪異的劍,只見劍柄也是一色玉所雕,只是鑲有明珠三粒,無不光華燦爛,並有兩個凸出的白玉字,細一認,那是「穹星」。
裘孝天雙手試著,按動啞簧向外一抽,只聽「鏘」的一聲,霎時間冷氣森森,寒光耀目,端的是一口極為少見的罕世寶刀。
孝天看著,心中不由暗自歎息了聲道:「真可惜這麼好的一口劍,竟會是彎的!……」
想著又把這口「穹星」劍合了起來,見劍鞘上鑲有爬爪,只需往背上一貼,用手一按那對張開的爪齒,竟自緊緊的附在了背心衣衫之上,劍柄上飄拂下挺長的漆黑絲質劍穗,看來好不威風。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口劍並非是傷殘才彎曲的,卻大有來頭,是戰國劍士歐冶子於七劍之後,另出心裁鑄造好的一口奇劍兵刃,名喚弧形劍,除了可具備一切的劍招施展之外,而且尚可以勾掛運用,威力更較單純的劍上發揮,更厲害多了。
這口弧形劍,自從落到了這伏魔手方太極手中,真可謂是如虎添翼,作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情!想不到他死之後的今日,這口劍,竟會輾轉的落到了這裘孝天的手中!可見神物擇主,造化於人是不可預料的了。
裘教天佩好了這口弧形劍,又見這石壁之上,尚有一面玉錚,當時騰身而上,把那玉錚又取了下來,只見上有三弦,多已鬆弛,想是多年未用的緣故,裘孝天試著把錚弦扭緊,輕一彈弄,聲韻嗡然頗有古意。
當時他知道定也是一具不常見的東西,見錚面有絲帶,用以背掛,當下毫不考慮的把它背在了背上。
再看看這間石室內,已沒什麼東西了,除了那閃爍的燈光,哄襯著死人的臉,慘兮兮的頗有冷意。
裘孝天恭恭敬敬,又跪在那伏魔手方太極的屍前,默祝道:「弟子今後定珍惜這一劍一琴,你老人家在天之靈,好好安歇吧!」
祈禱完畢,這才站起身子,腦中默默憶念著足下的陣門,反身退出了這間石室,七八個扭轉之後,又來到第五間房中。
只見這房中一式十七張掛圖,像是深深的陷在牆壁之中。
圖表之上,所畫的卻是仰臥坐立,姿態不一的各種姿式,開唇吐舌,叩齡咽澤,都令人望之如生,當時心中想知定是一門坐禪的功夫,自己看了多時,僅微體會出像是一種吐納功夫,卻不能盡解其意,正中也是一個細草蒲團,別無他物。
第五間,也就是最後的一間房中,裘孝天尚未走近,已覺身上似有嗖嗖之感,同時方才四間房子,全是玉門敞開,唯獨此間房中,石門緊閉,同時竟有一陣隱隱雷鳴之聲,由這房中玉壁傳出。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動,再看這間石室,竟是禿立一處絕峰之上,絕峰對面卻是百丈危崖,可是崖壁之上,卻有丈許方圓的一個大口子,正對著這凸出的石室,那隱隱雷鳴之聲,似乎就由那室口傳出。
裘孝天走近石門,已體會出,由門縫之中,鑽出絲絲生平從未領受過的勁風,直如鋼針也似的穿肌刺骨,簡直痛得他幾乎叫出聲來。
於是孝天忙閃向一邊,哪裡再敢冒然啟開房門入內?遂見一旁壁面有一二尺見方的洞孔,不由大著膽子潛身而入,才一入內,只覺得衣衫飄揚欲飛,迎面由那山口之中,吹來一股自己生平重未領受過的大風,若非裘孝天這十二年中,練成了極高的內功,只這一陣風,他也就吃不消了。
他一面強壓丹田之氣,施出大力千斤墜的定身之法,就如此,尚且左舞右晃,雙目更是別想睜開了,尤其迎而來的風,幾乎令自己為之窒息。
裘孝天不由嚇了個魂飛天外,暗想:「好傢伙,這算是什麼玩意嘛!」
想著勉強通過這石室,見對面壁上亦有一自己進時同樣大小的一處空口,不由直行了過去,無意間低頭,卻看見正中地面玉質石面之上,卻有一雙深有兩寸許的足印,那足印顯示出足尖向前,正是面對風口的形狀。
裘孝天此時身子左舞右晃,哪還敢再在內多停一刻?忙自壓著真氣,步步為營的出了石室,待出得洞口,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出洞之後,回想起那雙深湛的足印,猶自不寒而慄,心想:「這足印不知是何人所立,竟能把那麼堅實的玉石地面,踩下兩個腳印,可見為時之恆之久了!」
這麼一想,愈覺這人簡直是功力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要是自己入內,恐怕不出一盞茶時,就要在內現醜了,勢必會像球也似的,在內左旋右轉,出來還不得被碰得頭破血流?可見武學之一道,真是仰之不視甚高,俯之不見其淵,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是自古以來,不變的恆理了!
裘孝天這麼想著,內心更不由立下了決心,要學成一身人所不能的絕世武功。
此時天光已暗,他算一算,自己出洞的時間,少說也有四五個時辰了,出來這麼久,難免會令師父放心不下,而自己陡然發現這種奇跡,更是歸心似箭,想早一點,把這消息告訴師父知道,也好聽聽他老人家見解。
想著忙循依來時步法,一路踩踏著陣步,出了這五間石室所列布的兩儀生死陣。
他走到那石台之下,縱身而上,只往那門下踏石上一立,那扇門竟又像來時一樣,吱扭扭的轉了出去。
但見天光已暗,裘孝天所處身之地,仍在那「冷肌軒」之中。
當時哪還顧觀察這軒中的美景!慌忙跑過山亭,又由石橋穿過,來至冷肌軒大門之下,足踏石級,石門啟開,孝天不由縱身而出,再踏石階關上了大門,仰頭一看,此時身立又是地穴之內了。
而地穴之中,已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可是因孝天已慣於夜中視物,當時滿心懷著興匆匆的意念,直往那墜身之處馳去。
他在洞底,運行調息了一番,因知道這地洞極深,如不事先調好功力,勢難攀登至頂。待功力運足之後,這才運行壁虎游牆的內功,一路悉悉瑟瑟的攀游了上去,中途休換了十數次氣,才漸漸覺得離穴口不遠了。
一盞茶之後,裘孝天已攀身在洞口之外,他默默記憶著來時,自己所踏的反八卦陣步,一步步向內走去,似如此轉行了老半天,才走到來時道上。
如此再按照入洞的步法,直往洞中飛馳而去。他心中默默地想,師父可能早已醒了,如果發現自己不在洞中,定要責問一番。
這麼一想,他足下更加疾馳。可是當他已走到了最後的一道洞口之外,方要轉身而入,耳中卻聽到師父哈哈的大笑之聲。
裘孝天不由吃了一驚,心想師父一個人笑什麼呀?想著方要轉身而入,不想方一抬步,耳中卻又聽得另一人陰沉的口音道:「老怪物,我兄弟找得你好苦啊,卻不知你竟會潛身在這方真人的洞府之中享福,可真慕煞我這老朋友了!」
聲音沙啞不清,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吃了一驚,頓時將腳步停住了,當時蹲下了身子,藉著一塊凸出的石壁,把身子遮住了,再偷偷引目向洞中一看,這才看清了室中的一切。
原來昏燈之下,師父正自盤膝坐在一方蒲團之上,雙掌和往日行功之時一樣,雙雙輕按在膝頭,只是此時臉色鐵青,並且汗珠由兩額滾滾而下,像是強忍著無比的痛苦模樣。
裘孝天不由大驚,再側目一看,在師父身軀右前丈許,石座之上,此時卻坐著一個矮瘦的小老人。
這小老人,一頭全白的長髮,卻編結成了十數根小辮子,滿懸了一頭,生就著一張小臉,大僅如掌,口鼻五官,無不奇小,乍看起來,真像是書上所繪的雷公也似。
他身穿著一件灰白的長衣,那種顏色,就和他的皮膚顏色幾乎是一樣的。
此時坐在石凳之上,目光卻死死的注定著鬼見愁谷晨,嘻皮笑臉地道:「谷晨,你想不到會有今天吧!告訴你,此時你正自二氣歸海,上下不得之際,我要是想取你性命,簡直是舉手之勞,只是……」
這小老人仰天嘻嘻笑了幾聲,遂又尖聲尖氣道:「可是,谷晨!我們到底是五六十年的老朋友了,我還不忍心這麼做,不過這一切,卻都要看老朋友你賞不賞臉了!」
說著話,那一雙奇短的小腿,在石凳之上,來回的踢甩著,狀極逍遙。
裘孝天經這小老人這麼一說,才知道師父此時,竟是正在行著吐納內功,方才入氣海之際,卻這小老人突然闖進,一時驚擾,以至於二氣不能歸一,此時真要是想取師父之命,可謂之易如反掌,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心中不由暗忖:「只要此人略有對師父不利之舉,我定猛然出手,給他個厲害。」
當時想著,依然不聲不響的蹲在石後,小心地觀察室內動靜。
此時見師父聞得這小老人言後,全身一陣急抖,咬牙切齒地道:「池老甲,你這豬狗不如……的老兒,你想趁老夫這坐功緊要關頭,來威脅我麼?……哈……你真是做夢了!慢說,那伏魔手的弧形劍和五元丹不在我手,就真個在……我手中,我又豈能拱手讓與你這老鬼,池老甲,你可真是恬不知恥了!」
那小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綠林道上,僅存的一對老怪物,大荒二老之一。
這大荒二老,年歲均和鬼見愁谷晨不相上下,一為刺瘤上官同,一為侏叟池老甲,各自都有一身怪異驚人的絕世武功,此時現身者,正是這大荒二老中行二的矮叟池老甲。
這大荒二老,五十年前,為爭漠北沙金,曾和鬼見愁谷晨結下了不解之仇,只因當時比武之下,這池老甲為谷晨十焰神指點中了左肋,含羞帶傷而退。
自此以後,這大荒二老絕跡江湖,並立下誓言,江湖上如再發現二老蹤影之時,也就是谷晨死期到了。
二十九年之後,二老又自現身江湖,各自煉成更為驚人的絕技,挾憤尋仇,才知那鬼見愁谷晨,早已絕跡江湖,不知下落。
上官同和池老甲一怒之下,踏遍中原,卻是真不見那谷晨蹤跡,這才相信那谷晨定必早已身死.於是又重新在四川立寨收徒,黨羽遍佈川湘雲貴,聲勢之大足可令過往商旅聞名喪膽。
本來,這池老甲萬無能尋到這伏魔手方太極的居洞之理,只是,那人魔徐道子,素知這一段怨仇根原,更因在川西還和大荒二老有一面之識,此次受鬼見愁谷晨一番侮辱,不由心中懷恨入骨。因此這徐道子,自從離開谷晨之後,光療傷就去了半年有餘,他因洞悉谷晨和大荒二老之間的怨恨,所以不惜出賣同門師叔的情誼,竟自遠奔川西,費了多年時光,才找到了這一雙怪物。
當時即告以那鬼見愁谷晨如今還在人世的消息,大荒二老一聽,真是又驚又喜,當時就要隨徐道子前來找谷晨尋仇。
可是人魔徐道子,自從眼見谷晨那種神功之後,又加耳聞谷晨口述經過,已知今日之谷晨,武功已堪稱到了化境,就以大荒二老如今武功,和自己三人找了去,也未就見得能把他怎麼樣。
當時不由把眼見谷晨之經過,詳細告訴了大荒二老,上官同和池老甲一聽谷晨竟在昔年長白派掌門人,伏魔手方太極洞中坐練了二十餘年之久,更參透了上乘坐功玄關,不由大吃一驚。
更使他二人顧忌的是,久聞那伏魔手方太極,身死之時,把隨身所帶的一口孤形劍「穹星」,和自煉的一丸五元丹,都置於棺側,供贈有緣,那麼,那谷晨既在這方太極洞中,這兩件東西一定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口劍先不去說它,只那一粒五元丹,如服下,只須以本身乾元真火熔化,少說可抵一甲子苦煉內功。
這麼一想,這大荒二老如何不大為驚心?二人多了這麼一層顧慮,所以才沒有立時趕來復仇,二人又自封寒山練了三年,練成了「九陰白骨爪」。
二次出山,這才決心來尋谷晨復仇。只是二人雖然準備充分,可是因知道這谷晨更不比當年,還是不敢稍微大意。
商量之下,由徐道子先帶池老甲,到谷晨處去秘探一番,再定復仇之計。
池老甲帶著徐道子,一直撲奔黃山,這侏叟池老甲,果真是見歷高人一等。徐道子只把他引至那石峰之前,池老甲已看出洞門隱處,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推解出進門的陣步,本想帶徐道子一併入內,只是那人魔徐道子,至死也不肯入內,侏叟池老甲無奈,這才在天黑之後,仗著膽子,隻身踏入了這石室之中。
用著他自推的一套入門陣法,居然毫不費事的,一直行到了七門之內,來至了鬼見愁谷晨坐功的丹室之內。也算是事情湊巧,這池老甲入洞之時,也正是那裘孝天誤墜石井之時,是故二人錯過了頭。
池老甲潛至丹室之內,正逢那谷晨運行著吐納坐功,到了最緊要之處。
侏叟池老甲,略一顧視之下,不由大喜,他知道天交子時,正是吐納之氣行經氣海之際,只此一時,全身瘓癱,即便一小童,亦可致人死地。
所以他耐心的在一旁等著不動,眼看著谷晨所出白氣,已到了細如游絲之際,這才猛然現出了身形,輕輕走在谷晨身前,用手在谷晨左肩一拍。
鬼見愁谷晨,又何知身側侍有強敵?方自到了緊要關頭,忽覺得肩上為人一拍,同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二氣暴縮,同藏在氣海穴門之內,一時吐吸不得,非要再靜下心來,運行一周天,方可使二氣復出。
只是此一刻,已身同廢人,絲毫不能運力行功,他驚魂之下,向拍自己這人一打量,不由嚇了個魂不附體。
雖然事隔多年,可是池老甲這種怪異的長相,他又怎麼能去懷?
一看之下,這鬼見愁谷晨頓時面如死灰,心中暗暗叫了聲:「我命休矣!」
當時強行提住了一絲尾氣,奮聲開言,仗著他數十年浸淫的超人內功,居然仍能開口說話,可是,已由不得汗如雨下。
那侏叟池老甲,做夢也沒想到,谷晨居然能在二氣歸海之下,仍能開口說話,心中不由著實大吃了一驚,可是也因為如此,這池老甲愈覺得時機難得,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令他逃開自己之手了!……
此時侏叟池老甲,聽得鬼見愁谷晨這番話之後,又驚又怒,當時仰空如兒啼也似的一陣尖笑,聲停,卻由那石凳之上一躍而下。
裘孝天不由驚得身子往起一站,只以為這池老甲,定是要向師父下毒手,正想沖身而出,卻見那侏叟池老甲,身子離著谷晨有半丈許,停步不動,聳了一下眉頭,嘻嘻一笑道:「谷晨,我這是給你說好話,存心想饒你一條活命,你莫非不知道麼?」
鬼見愁谷晨眼皮一翻,哼聲道:「谷晨身已百齡,雖死無憾!池老甲,你就不必再多言了,趕快給我一個痛快吧!否則,一等我氣血貫通,嘿……那時,恐怕你來得去不得了!……」
侏叟池老甲聞言禿眉一豎,正要發作,忽然像是想起一事,又不由忍了住。
他哼了一聲道:「谷晨,老夫是給你說老實話,那粒五元丹,就算已為你吞下,為今之計,你只要把方真人當初那口弧形劍拿來,我也就不為己甚,念在你我今日都已是這麼一大把年歲了,我也就暫饒你一命,你又何故放生路不走,卻一心要往死門裡鑽呢!」
他自以為,這一番話足可打動了鬼見愁谷晨的心了,可是話才一了,那鬼見愁谷晨猛的一瞪雙目,抖戰道:「池老甲,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告訴你這東西不在我手中,你要是再在一旁嚕嗦,可怨不得谷某要出口罵你了!你還不下手等什麼?」
他這一番話,說得那池老甲滿頭的髮辮,根根都倒豎了起來。
只見他向前一上步,口中哼了一聲:「谷晨,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池老甲手黑心毒了!」
他說話,猛然凌空出一掌,直往谷晨當胸,肺腑穴上猛擊了去。
這一掌,由池老甲掌中劈出,帶出了一股極為猛烈的勁風,谷晨方自暗忖:「此番休矣!」
眼看這股尖厲的勁風,已經堪堪擊上了谷晨的前胸,霍然由牆角里劈出一股疾勁之風,就空和池老甲這股勁風一迎而消。
鬼見愁谷晨,和侏叟池老甲,都不由相繼大吃了一驚,就在二老乍驚之下,裘孝天已由一邊電也似的閃了出來,一個錯步,已閃在了池老甲身前,身形微微向下一矮,雙手猛然向外一抖,「野馬分鬃」,直往池老甲兩肋上穿了過去。
侏叟池老甲,這一掌已注定要手到功成,卻不料一邊竟會突然飛出了這股勁風,居然功力和自己差不了許多,迎著自己的掌風一擊而散。
池老甲不由大吃了一驚,再一注視,敢情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雖然池老甲方纔那一掌,只用了七成勁,可是這孩子的年齡,才僅僅不過十三四歲,競能敵過池老甲這種掌風。
池老甲看在眼內,焉能不驚駭不已呢?
驚愣之下,方想出言喝問,不想尚未開口,這孩子居然竄縱到了自己身前,一開式就是一手頗為難敵的分筋錯骨手。雙掌上帶著兩股尖銳之風,直往自己兩肋襲到。
池老甲氣得厲哼了一聲,不及再發話詢問了,當時一側身子,猛然一抱雙臂,用「恨滿心田」的絕招,直往裘孝天雙臂上削了去。
裘孝天見這池老甲雙掌薄如冊頁,這麼往下一抖,透帶著一股尖嘯,彷彿是金刀劈風之聲。當下就知道,這怪物雙掌上可有「觀音掌」的功夫,如若讓他這雙掌沾上.可無異被刀劈上了一般,哪敢絲毫大意,慌忙不迭向回一坐雙腕,身軀已自猛然騰空而起,向池老甲背後一落,一撤雙掌,這一次卻是用「浪趕金舟」的手法。
一雙鐵掌,直往這池老甲背心,一雙「氣海穴」上,猛然劈擊了去。
侏叟池老甲不由怪叫了一聲,只見他那矮小的身材,猛然一個倒旋,似旋風也似的霍然轉過,身軀已用「飛蟬過殘枝」的極快身法,上躍了七尺左右,孝天的一雙掌,竟會遞了空招。
侏叟池老甲,一面對敵,心中卻在擔心著,這谷晨不要借此運行真氣。只要他一還原,自己恐怕以一敵二,萬萬是要落在他們手中了。
他這麼一想.不由心中一陣急亂,此時身子已反撲在孝天身後,他猛的一咬牙,用「拳打半天雲」的特殊手法,猛的向外一抖雙拳。
頓時就聞得當空「轟!」的一聲大震,一時沙石唰唰落了一地。
裘孝天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已全在這池老甲拳風之下,只要他再一進拳,自己已可說是萬無活理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旁的鬼見愁谷晨厲哼了一聲:「池老甲你敢!」
聲出人起,一黑影陡然騰空而起,用「卷風游塵」的絕頂輕功步法,往地面上一落,一雙長臂倏地向前一抖,挾起兩股罡風,直向池老甲雙腕上猛抓了去。
池老甲從那聲厲哼中,已聽出了,敢情竟是那鬼見愁谷晨醒轉了過來,不由又驚又怕,雙足微彈,已先竄出了七八尺以外。無形中,已把抖出的雙拳給收了回來,孝天突覺背脊一鬆,忙向左一個猛翻,閃在了一旁。
他目光已看見,這個突然自空而降的人,正是自己師父鬼見愁谷晨,不由心中大喜,一時貼壁而觀。
侏叟池老甲,此時怪叫了一聲道:「谷晨,你來的正好,我們老朋友好好把這一筆舊帳算一算,看一看到底誰強誰弱!」
他說著這話,那矮小的身材,霍的一個疾轉,已到了谷晨左肋,只見他一駢二指,直向谷晨「章門穴」上點去,他這雙指方一遞出,鬼見愁已覺得,由他指尖,透出來一股尖銳的指風,不由心中一驚,暗想:「原來這老兒,竟也練到了隔空點穴的功夫,怪不得他如此狂!」
他想著,不偏不動,猛吸了一口真氣,將章門穴眼護住。
池老甲尖銳的指風,方一點上,只覺一股反彈之力,同時內心微覺得一陣發熱,暗忖不好,他知道對方元力充沛,竟擅以氣封穴,自己如冒然點下,非但傷不了對方,恐怕弄不好,自己還要為此受傷。
這麼一想侏叟池老甲,不由嚇得怔了一下,慌不迭把點出的手指,猛然往回一收,就勢一矮身軀,探步欺身,已到了谷晨身後,「順風抖白綾」,倏出右掌,直往背脊上猛劈而下。
鬼見愁谷晨向前一探身,也覺得冷風襲脊,知道這池老甲,果然今非昔比,莫說為他打上,只要為他這尖銳的掌風劈上,也是不堪承受。
谷晨這麼一想,當時全身霍的向前一個猛撲,那碩瘦的軀幹,已經撲到了地面,只憑一雙足尖,點在了地面之上,競以為支點,身形霍的一個猛旋,已到了池老甲身邊,一雙鳥爪突然翻起,直往池老甲全身抓去。
池老甲不由大吃一驚,當時一抖二臂,把自己苦練多年的「九陰白骨爪」,施了出來。
就聽當空卡卡一陣骨響,四隻鳥爪,相距著尺許的距離,竟自對擰在了一團。
四隻枯爪,隔空這麼一對抓,略一翻抓,只聽見唰唰一陣細響,竟把洞頂的青石,像下雨也似的抓下了一大片,那種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孝天哪裡見過這種聲勢,只嚇得站立一旁,再看洞中二老,俱都是全身戰抖,平仲雙臂,掌開如箕,似以全力的在往空抓擰著。
鬼見愁谷晨,此時所運用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十焰神指」,而池老甲的「九陰白骨爪」,也正是他的得意功夫。
四隻瘦爪,只往空這麼一對擊,卻已扭成一團,就像是為繩子所捆在了一塊似的,一時卻分不開來,谷晨依然是直挺挺的站著,侏叟池老甲,身形卻是半蹲著,雙足是騎馬分擋式的立看。
同時,由他二人的口鼻之間,喘出了虎虎的急息之聲,一剎那,各人都已經汗如雨下。
似如此對峙,約有一盞茶之時,各人的喘息之聲,更加大了,猛然那谷晨大喝了一聲:「鬆手」
只見他瘦軀下聳,兩隻嶸嶸枯爪,猛的向下一按,頭上青筋,根根暴露了出來。
隨著他這一聲厲喝,那池老甲矮小的身子,一連向後踉蹌退了四五步,差一點坐倒就地。
他依然平推著雙手,只見臉色已漲成了紫紅的顏色,身子已由不住漸漸向下蹲了下來。
一旁的孝天,正自看得驚駭不已之際,忽然又聽得那谷晨鼻中厲哼了一聲,一抖瘦臂,叫了聲:「坐下!」
隨著他那一雙瘦臂抖處,池老甲果然「噗通!」的一聲,坐於就地,一時全身戰抖成了一片,同時由他頭上所淌出的汗,已把他那滿頭的白髮小辮濕了個透,他喉中發出一陣陣沙啞的聲音,就像是臨終的吼聲一樣。顯然的,他已到了聲盡力竭了。
孝天不由心中大喜,他知道這池老甲,內力不如師父,已為師父「十指神功」內力,迫坐就地。換言之,也就是都在師父的掌風籠罩之下,只要師父再用勁一按雙掌,這池老甲不死必傷。
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漸漸侏叟池老甲,已聲盡力竭,只見他牙關緊咬,雙臂漸漸下彎,一雙細小的眼睛,含著無比的恐懼,向谷晨望去。
他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道:「你……你……」
他仍然顧慮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便開口求人,可是,他真是不行了。
忽見他雙手猛然向下一鬆,谷晨的「十指神焰」,已緊緊的把他扣在指風之下。
侏叟池老甲,忽然仰面喘道:「老朋友!來一個痛快吧!」
在半個時辰以前,這句話,還是由谷晨口中,向他所說,而此時,卻相反的由池老甲口中說出,他說完這句話後,雙目緊閉著不發一語。
他想念中,谷晨的雙掌定會往下一按,那麼自己定會死在他的「十指神焰」之下了。
可是,他一直等了半天,卻絲毫沒有動彈,不由驚疑的睜開雙眼一看,不由令他慚愧萬分。
不知何時,那鬼見愁谷晨,又已好好的坐在了那蒲團之上,正自閉著雙目似在調神,池老甲這一睜開眼,不由翻身站起。
谷晨遂開目一線,由鼻中冷哼了一聲道:「池老甲!要是在二十年以前,恐怕我谷晨是不會饒你活命了,只是,現在……我老了,我已發誓,不願再多開殺戒了,你還不去等什麼?」
侏叟池老甲被說得醜臉一紅,但馬上又恢復了他本來的面目,他獰笑了一聲道:「鬼見愁,你這事可做借了,我池老甲,向來是不領人情的人……」
他閃著那雙深陷在目眶之內,大僅如豆的瞳子,繼續冷笑道:「今日之事,只有更加深了我們之間的仇,谷晨!你等著,我池老甲只要活著,我會再來找你……」
說著猶自喋喋冷笑不止。谷晨聞言,初是雙目一張,灼灼逼人,但後來卻又平靜了下來,他也發出了同樣怕人的笑聲,瘦臂一抬,指著池老甲沉聲道:「矮子,你如果再不去,可怨不得我谷晨對你無情了,我既敢放你,自然不會在乎你再來,相好的!谷某隨時等著你,決不叫好朋友失望就是了!」
侏叟池老甲,這次和谷晨一對敵,才知對方功力果然較自己猶有過之,已是其掌底遊魂,哪裡再敢輕按其纓?
當時一連後退了兩步,鐵青著臉,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似頗驚疑地怔了一下。
因為他目光正接觸在孝天背後的那口弧形劍身上,由這劍的外形上判來,分明是那口自己欲求多年的「穹星」古劍,怎會平白的掛在一個孩子身上?
這麼一想,池老甲不由大為動心,只是那谷晨就在身前,方才自己才吃過他苦頭,哪還敢再輕易招惹,同時對方已下逐客令,怎好再為逗留?
當時死死的瞪了那口劍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哪裡來的野孩子?怎會來到這裡?」
裘孝天不由嘻嘻一笑道:「真怪?這是我住的地方,我不來誰來?你來這裡才奇怪呢!你不走,還想挨我師父一頓打是不是?」
池老甲一世橫行江湖,哪裡敢有人對他如此說話?當時聞言氣得厲哼了一聲,心中不由更是驚疑。驚心的是,自己多年不見這谷晨,卻不料他竟收得了如此一個好徒弟,以此子根骨看來,分明是上上之材,小小年紀,已具有這般身手,要是再假以時日,那還得了?
池老甲聽完這番話,真想給他一個厲害,可是強敵在側,他也只有含恨怒哼了一聲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我要不看你師父的面子,今天定要給你個厲害!」
說著又狠狠的看了一旁的谷晨一眼,冷笑道:「老怪物,你這徒弟太沒有禮貌了,如果你不管,今後我可要代你管教了!」
說著扭頭就去,臨去之時,還特別狠狠的瞪了裘孝天肋邊的寶劍一眼。
鬼見愁谷晨嘻嘻一笑道:「小天!你不可對長輩無禮,還不代為師送客去,否則你師伯可要迷路了!」
裘孝天含笑彎腰道:「弟子遵命!」
侏叟池老甲,不由老臉一陣通紅,當時仰天哈哈一陣大笑,目現凶光道:「老怪物!你不必給我池老甲來這一套,一任你這洞中陣式千種,在我池老甲看來,簡直是如履康莊大道,我既能來,還怕不能出去麼?」
「谷晨!今日之事,我們是走著瞧,再見了!」
他說完這番話,猛然一個翻身,雙臂一揮,身形已如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二人隱隱見其背影,在這兩儀生死陣路中,時閃乍退,片刻已踱了出去。
鬼見愁谷晨,目視著他的背影消失之後,不由喟然長歎了一口氣,看著裘孝天道:「幸虧你來的正好,否則為師可就難免要遭這廝的毒手了!」
孝天不由皺眉問道:「這小老人是誰呀!怎麼和師父似有什麼深仇大怨也似的?」
谷晨聞言歎了一口氣道:「你哪裡知道啊?這人正是我平日對你說過的大荒二老之一,人稱侏叟池老甲的怪人。他那一身功夫,也確實令人佩服!」
孝天不由啊了一聲,他耳中早已聽師父說過大荒二老的神奇怪事,想不到今日一見,竟是這麼怪樣的一個小老人。當時聞言,尚感不解地道:「他與師父究竟有什麼仇?為什麼要向師父下此毒手呢?」
谷晨不由長歎了一聲道:「這已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也正暗操著綠林生涯……」
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道:「師父,什麼是綠林呀?」
鬼見愁谷晨顧視了他一下,臉色微微發紅,他感到這孩子太純潔了,當時不由長歎了一聲道:「綠林生涯,也就是強盜土匪的生活……」
裘孝天不由張大了眼睛,驚疑道:「師父從前是強盜呀?」
鬼見愁谷晨苦笑著點了點頭道:「一點不錯,你師父從前不但是強盜,而且還是一個強盜頭子……」
他像深悔著過往的罪惡,繼續歎息道:「那時間,江湖上提起我鬼見愁谷晨來,誰不畏我三分?我的勢力遍及川貴甘陝,只要我谷晨一支鐵魚令行處,簡直沒有行不通的事……」
「可是,事情竟會發生了!」
裘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驚奇地看著師父,小心地聽著這一段可怕的往事。
鬼見愁谷晨哼了一聲,雙目灼灼有光的道:「竟在那一年上,從蒙古大戈壁,遷來了這一雙怪人!」
裘孝天忍不住問說:「是大荒二老?」
谷晨點了點頭,繼續道:「綠林之中,講究是站山劃地,不論在何處,都有一定的規矩。換句話說,我谷晨在川西安窯立舵,凡是要到我這地面上來的,起碼要向我老頭子禮貌一番,然後才可行事……」
「可是,這一雙老兒,一向是目中狂傲無人,竟是不理這一套!」
谷晨鼻中厲哼了一聲,彷彿追憶前情,尚有無比血仇深恨似的,他頓了頓繼續道:「這一雙老兒,首先在雲貴之間的青牛峒,立下了窯子,繼而廣招門徒,並派出了大批腿子,至川甘道上,採探來往商旅的貨物,居然敢明面上,和我為起敵來了!」
孝天見谷晨一面說著,頭上青筋暴露,知道師父是到了急怒的頭上,當時也不敢捅嘴。
「我自從知道這事之後,心中雖十分惱怒,只因念及這雙怪物,既是長居沙漠,疏於中原綠林規矩,並未即刻去找他們理論,只派手下得力拜弟青毛吼宋九州,持我金魚令,前去告知大荒二老一聲,請他二人來我處一談。」
「誰知,宋三弟持我金魚令前去,見到了這雙老兒,因大荒二老言語輕率,一時不合,竟自動起了手來……」
裘孝天不由皺著眉毛道:「宋師叔一人,如何能是他二人的對手呢?」
鬼見愁谷晨冷笑了一聲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這位拜弟,他那一身軟硬功夫,實較為師我差不了多少,更兼以擅打一手七星石,普通人只能五十步見准,我這位宋賢弟可八十步見准,非但如此,尚可以此打人全身三十六處大穴,以此一技,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壞在了我這位拜弟的七星石之下,就是為師我來說,若以暗器一門來論,比起我這位拜弟來說,尚要略遜一籌!」
孝天不由驚道:「那麼,他去之後,結果怎麼樣了呢?」
谷晨歎了一口氣,聲音變得微微有些發抖的道:「你聽我說……唉……」
「這青毛吼宋賢弟.和這雙怪物一打起來,起先只是和這池老甲動手,結果竟不分勝負!」
「宋賢弟此時才覺二老不是易與之流,深覺自己人單勢孤,長久下去,那一旁的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只要他一出手,自己萬萬不是對手。」
「宋賢弟有了這個念頭,才中途而退,不想他不逃還好,這一逃,卻犯了二老的大忌!」
孝天忍不住問道:「什麼大忌?」
谷晨冷笑了笑,繼續道:「原來這一雙老怪物對敵,最恨敵人中途而退,只要你中途想走,他二人定必要立意置其於死地!」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驚,暗忖這一雙老東西,居然還有這麼一個怪脾氣,真是人愈丑愈會作怪!
鬼見愁谷晨微微搖頭歎息了幾聲,才又接道:「他這一跑可不要緊,原先侍立一旁,未出手的上官同也不由大怒起來,二人合力,撲追我那拜弟,宋賢弟一怒之下,才以『倒打滿天星』的手法,打出了一掌七星石,那上官同,竟為一石打中了左膝『華蓋穴』,擊倒就地人事不省!」
「可是,這老兒果然厲害,竟在同時也打出了一筒『捧日釘』,釘出如雲,而且釘尖上皆喂有劇毒,可憐我那拜弟一時大意,正中了背心一枚,一時也負痛狂竄不已!」
裘孝天不由驚得呀了一聲,谷晨看了他一眼,才又接道:「可恨那池老甲,明知我那拜弟中了毒釘,遲早毒發,也是身死,他竟是死追不捨,就在一彎小溪之旁,我那拜弟果然毒發不支倒地!」
谷晨說到這裡,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淚,咬牙切齒,繼續的道:「可憐他倒地不支之時,那池老甲競趕上,以冷魄生死掌,一掌將宋賢弟天靈蓋頂,擊了個粉碎,我那宋賢弟竟自一命歸天!」
裘孝天不由也聽得十分痛心,他想勸師父幾句,只是一時卻插不進了。
鬼見愁谷晨不由擦乾了兩行老淚,苦笑道:「這事情,還是事後從大荒二老那邊傳出來的。我當時大怒之下,決心親自去找這大荒二老,一分高下勝負,並為我這賢弟復仇!」
孝天幾乎都聽得呆了,谷晨用著沉痛的聲音回憶著這一段血腥的往事,接下去道:「可是事情竟是那麼湊巧,竟在同時由漠北,來了大批商旅駝隊,據我手下報告,駝隊所攜,竟是大批沙金,為數極多……」
他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臉色微微發窘的道:「我當時早已倦厭綠林生活,只想能把這一宗大買賣做下來之後,就此散眾收山,這主意倒是很好!」
他冷笑了一聲,接道:「只是,事情可真巧,不是冤家不聚頭,那大荒二老,竟也打探到了這個消息,於是在一個狂風之夕,我們竟在漠北不期而遇!」
「我因人手多,又是先下手,所以先把這宗買賣搶了下來,那大荒二老,竟是心有未甘,居然和我硬搶硬拿。於是,我一怒之下,新仇舊恨一起膺胸,大戰之下,那上官同為我陰靈掌所傷,池老甲亦為我十指神焰點中左肋,我正想再下殺手之時,嘿……」
裘孝天不由一怔,谷晨仰天長歎了一聲道:「總算這一對老兒命長,就在此時,沙漠中竟起了五十年來所未見的大風,一時黃沙如海,彌天蓋頂而來,不得已,我和手下兄弟,只好掩飾著駝隊亡命而逃,無形中,卻也放了這一雙老兒的活命!」
他說完了這一段往事,又長歎了一口氣,才苦笑著看著裘孝天道:「卻想不到,五十年之後,這一雙老東西,卻依然還在人間,而且這池老甲武功,更勝當年,這還真是一件令人頭痛之事……」
孝天不由勸慰道:「師父請放心,那池老甲剛才已經嘗到了師父的厲害了,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來了!」
「你哪裡知道啊!……這大荒二老一世最重恩仇,何況方才動手,那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此老武功心術,較其拜弟更勝十分,那池老甲既已現身,這上官同早晚也是定要來的了……」
說罷,垂頭歎息不已,裘孝天不由也深感憂心,一時秀眉深鎖,鬱鬱不樂。
鬼見愁谷晨見狀,反倒開眉一笑道:「不過這事,你也不用發愁,師父我如今也遠非當年可比了,這大荒二老不來便罷,如真敢冒然來尋仇……。」
說著他冷笑了兩聲道:「那還說不定是誰死誰活!」
他說完了這話,又微微一笑。回目到孝天身上,正想說什麼話,忽然他雙目一怔,滿面驚容的咦了一聲,用手一指孝天背後道:「你……你這口劍是哪裡來的?快給我看看!」
裘孝天本想把奇遇之事,一口告訴谷晨的,經此一鬧,反而給忘了個一乾二淨,此時經谷晨這麼一提,不由才想了起來。
當時口中哦了一聲,笑嘻嘻的解下了背後的那口弧形劍,一面遞上道:「師父不提,弟子倒忘了,你老人家先看看這口劍,尚稱鋒利否?」
谷晨先顧不得問話,單手接過了這口微微彎曲的劍,仔細在手上觀賞了一番,愈發滿面驚喜的道:「奇哉!這分明是方真人往年不離身邊的那口穹星劍,如何會在你的手上?」
說著雙手早已按動啞簧,把劍身由鞘中抽了出來,一時洞中閃出了一彎新月形的純白光華,冷森森的逼人毛髮,耀目難睜。
鬼見愁谷晨,口中不由連連讚道:「好一口弧形劍,長白神物,果然與眾不同……」
說著順手把劍合了上,面帶喜色地看著裘孝天道:「你說,這口劍是哪裡來的?」
裘孝天接過了劍,喜得站了起來,笑道:「師父,你先別慌呀,好事還多著呢!」
谷晨不由更是驚異不已,遂命孝天才把昨夜之事一一道出,從他如何巧踏空穴起,一直說到如何誤入那方太極之洞府冷肌軒,如何再入內室,發現方真人法體,如何得劍,如何發現諸般奇物,說了個滔滔不絕,直把那鬼見愁谷晨聽了個目瞪口呆,一時眉開眼笑。時而歎息時而頓首,最後重重的拍了一掌道:「這可好了,你還不快帶我去等什麼?」
裘孝天當時忙站起身來,笑瞇咪的道:「師父!還有這面古琴,你老人家看一看吧!」
說著把一層外衣脫下,由背上解下了那面古錚。雙手遞與谷晨,鬼見愁谷晨接過,仔細看了看,又用手撥動琴弦幾下,發出嗡嗡的琴聲,不由長歎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道:「方真人仗此一琴一劍,走遍天下,據說真人撫琴時有異音攝人心神,看來定是此琴了,只可惜為師於此道不精,否則當可傳你一二了!」
遂頷首笑道:「緣份造化於人,真是不可思議,就拿為師來說,來此洞已有三十餘年了,這洞中那一處我沒有去過?可是什麼也沒發現呀……而你這娃娃,才來幾年,卻偏偏有此奇遇。看來是真人陰靈有知,而更像征著你的未來不可限量……望你好自為之,莫辜負了這一番造化才好!」
裘孝天不由連連點首,恭敬受命,鬼見愁谷晨把古琴遞過,囑要善自珍藏,這才道:「我們這就去吧!為師我確是急於一見方真人盧山真面呢!」
裘孝天笑嘻嘻的轉身就去,鬼見愁谷晨隨後跟上,按著出洞陣步,須臾已出了兩三道石洞,孝天見差不多到了地方,這才叫道:「師父請小心,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哩!」
說著。一手輕輕拉著谷晨手腕,默默憶起方纔所走的步法,以反八卦步法,進退了數次,谷晨心中正自暗笑:「你這小子在搗什麼鬼?哪有這種陣步走法的?」
不想一念未完,突覺足下一步踏空,方道聲不好,二人竟自一併墜了下去。
裘孝天雖是事前小心,仍然是不及防患,這一次二人下墜,眼看這百丈石井,要是直摔了下去,二人怕不都要成了肉餅兒。
心中正自驚慌,突見谷晨一聲長嘯,一隻瘦爪霍的向下一抖,已把孝天衣領抓住,同時見他左臂往壁問一舞,己把身軀貼在了石面之上。
裘孝天驚魂乍定,慌忙附身石壁之上,所幸石面凹凸不平,攀手著足極易,二人只前看了一眼,各自運行著「壁虎游牆」的輕功,只聽得一陣悉悉之聲,須臾已下了數丈之下。
鬼見愁谷晨問明了穴底還有多麼深,自忖自己凌空踱形的功夫足可應付,於是只見他一鬆雙手,全身就像是一片枯葉也似的,忽忽悠悠直向洞底飄去。
一剎那,他已落足在洞底,抬頭上視一片漆黑,只好耐著性子等了半天,孝天才由上而下,待離著穴底有十丈左右,才敢鬆手下墜,就如此,落下來,還險些坐了個屁股頓兒。
當時看了師父一眼,羞得滿面通紅,鬼見愁谷晨卻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道:「想不到,你如今輕功居然練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太難得了!」
孝天滿以為鬼見愁定會罵自己一頓,卻想不到反而誇讚了一番,當時不由大喜,站起了身子,已經通體大汗了,谷晨見狀環顧了左右一下,歎道:「方真人擇居此地,莫怪我是不知道了,小天!你歇歇再去吧!」
裘孝天知道師父急欲一觀,不便久耽誤時間,忙往前行,鬼見愁谷晨隨後跟上,漸漸水聲清晰,不久即來至那處月亮洞門。
門上有「冷肌軒」字樣,鬼見愁谷晨至此已感樂不可支,舉目那冷肌軒三字石刻,良久才歎息道:「好筆法!好勁頭!確是真人手筆無異了!」
孝天不由脫口笑道:「師父你先走開,待弟子把這石門打開,裡面比外面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谷晨往後退了幾步,遂見孝天縱身在石階之上,往返用足各踩了一下,一片絲絲之聲,那月亮洞門,竟自徐徐張開。
鬼見愁谷晨長笑了一聲,早已投身而入,孝天也隨後而入,再踏石級,石門自掩。
鬼見愁谷晨長笑了一聲,見翠樹滿蔭,奇花如錦,時有鳴禽躚轉花樹,再襯上清溪小亭,朱橋翠柳,不由頓時覺得目繞神馳,由不住連連叫起絕來。
至此,這鬼見愁谷晨見一樣贊一樣,自恨自己美景近在咫尺,居然三十年未曾發現,白白令自己在那陰潮地洞之中度日如年,早知有此仙景,即使在此住上一世,又有何憾?
這麼一想,這鬼見愁谷晨不由大為歎悔,自恨造化如此,又能何言?
當時裘孝天領著他,又至第二門觀,走到那聳立的鐘乳石峰。
尚未走過,已覺晶光刺目,於此夕陽西下之際,線線天光,自上分射而下,在空中交織成蛛網的彩線,再射到那晶瑩的鐘乳石峰之上,輻射出彩線萬縷,一時紅紫相間,滿園飛虹,只疑身在琉璃世界,哪裡像是尚在人間凡土?
裘孝天前次來時,已是黑夜,哪裡見過這等景致,此時見狀,不禁看得呆了。
一時竟連路也忘了帶了,鬼見愁谷晨見狀,更是感歎萬分,見孝天只顧仰首呆視,不由笑拍了他一下道:「你怎麼了?」
孝天這才驚覺,不由笑道:「這地方太美了,弟子都看呆了,師父!我們多看一會再走吧!」
谷晨嘻笑道:「傻孩子,今後你就遷居於此,來日方長,還怕沒有時間看麼?走吧!」
孝天這才依依不捨的繞過石峰,遂用手一指那峰上雕鑽的「瑤天別宮」道:「師父你看,這字體如此之大,莫非是誰有此匠工,居然能在這鐘乳石峰之上,寫雕此字體,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鬼見愁谷晨仰視長久,才歎息道:「那一旁不是有一行字?寫著『桑海客天寶七年』麼?算來這字已經寫了將近千年以上了!然而看起來.卻猶如新刻其上,絲毫不帶蒼苔之色,想必是那方真人在時,時常與以濯洗清潔了!」
說著話,已和孝天轉到那「瑤天別宮」洞前,裘孝天因有前次經驗,遂請谷晨緊貼石門而立,在用手用勁推那石門。
二人一併跟著那石門,旋轉了進去,隨著足下萬斤大石,直往迎面石壁之上猛擊了過去。
裘孝天不由大喝了聲:「師父快跳!」
不想鬼見愁谷晨,竟比他早有防備,只見他倏地一掄枯掌,口中吐氣開聲的嘿了一聲,雙掌並發,直往對面石壁之上推去。
這大石重逾萬斤,更加上這種旋甩之力,該是何等沉重威勢,竟吃谷晨這一雙瘦掌,霍地推出,居然把二人立身大石,定得紋絲不動,這種驚人的劈空掌力,確是駭人聽聞了!
經此一著,二人方能從容由石上飄身而下,谷晨尚自搖頭歎息不已。
二人立定身形之後,展望著散佈在眼前的五間晶瑩玉室,谷晨頷首道:「好一盤五星兩儀陣,這方真人真是人間高士,非我等所可望其背項了!」
遂含笑道:「小天,你看這陣式,該從何門而入,何門而出,才是安全上策?」
孝天不由笑著用手一指最前一間道:「先由中宮直進,次踏兩儀『巽』『杜』,再入生門,按師父素日所說的生死極步入內,當可安全無慮了,不知這麼走好不好?」
鬼見愁谷晨不由含笑點了點頭道:「你果然不負我這多年來苦心造就你的心意,這麼走確實是上策,只是你卻忽視了『杜』位之側的『死』宮了,要是主人在『杜』位之旁按下『死』門,你這麼走,就太危險了!」
孝天不由吃了一驚,當時臉紅道:「那麼如何走,才可免去這危險呢?」
谷晨當時在掌心上,用長甲划了一會,哈哈大笑道:「如果捨棄『巽』『杜』二門不走,直走『培』『生』本位,非但沒有危險,尚可牽制兩翼,即使主人在各門上置有埋伏,亦莫能為害了!」
說罷不待孝天答話,已笑道:「走!你跟我走,包險比你昨天那麼走,安全方便得多!」
說著話,左手一拉裘孝天,身形已經突然騰起,活像是一隻凌空大雁,直往其中「培」宮別位上落去。裘孝天心中尚自不解,足下已由不得隨著師父一併縱起,隨著落了下來。
果然足一點地,毫無異狀,遂見師父鬼見愁谷晨,側動了身形,回頭笑道:「你先不要動,待我試踏一周,你一看就知我的話不假了!」
他說著話,身形再次縱起,倏起倏落,直如跳枝黃雀也似的,一剎那已縱身入了這五星陣中,裘孝天見他幾轉,已消失了身影。
心中正自焦急,只覺身側微風振衣之聲,再看那谷晨已經赫然在目,他手中握著一把飛蝗石子,含笑點頭道:「好厲害的陣勢,如非我事先算出先機,如我二人同往,此番必定被困在陣中無疑了!」
孝天不由一驚道:「那我昨天,不是好好的通過了麼?」
谷晨看了他一眼,歎道:「那是你運氣,『杜』門之上,只有一條小石徑,寬不過尺,是用以牽擊各陣用的,你竟正巧由那小石道上通過,所以倖免於難,否則你此時尚困於陣中,百世都別再想出來了……」
裘孝天聞言,好不驚心,一方面更是拜服師父閱歷見聞廣淵,當時不由道:「師父何故手持暗器?莫非左近尚有敵人不成?」
谷晨看了一下手中的飛蝗石,遂笑著又揣回囊中,一面搖頭道:「我是用以投問陣勢虛實,這裡哪裡還會有敵人,我們進去吧!」
說著身形又自縱起,裘孝天忙跟著師父前行,起落之間,已達第三間室門。
方一步入,已見室中燈火婆娑,正是那伏魔手方太極,法體臥處,裘孝天不由搶先一步而入,當他目光轉向那列石案之時,他不由驚疑得咦了一聲,目光望處,敢情那方真人的遺體,連著那長條石床,全都不翼而飛了,只是那室中的燈捻,依然閃著黃黃的火光。
谷晨見狀,驚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了麼?」
孝天此時癡癡的走前,一面低頭看看足下道:「昨天晚上,那方真人的法體還停在這裡呢,怎麼只這一會,就沒有了呢?」
鬼見愁谷晨心中也不由一驚,當時走到孝天身邊,低頭仔細看了看地面,不由「哦」了一聲。
遂回身對孝天招了招手道:「你來看!」
裘孝天忙走向前,只見那原停放屍身的地面上,有一行石刻字,寫著「不可開視,違者必死!」
再看那地面石板,大小正和自己昨日看見停放屍身的石床相似,想必是自行沉落了下去,不由驚道:「在下面了,師父我們打開看看吧!」
鬼見愁谷晨忽然長歎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不必了!自古先顏難得一窺,你只把真人體下劍取得後,法體即行自垂而下,可見這是真人當年有意的佈置,分明不願多見他人,我們又何故違真人之意,開石再看,不必了!不必了!」
裘孝天也覺師父此言不錯,當時默默無語,那鬼見愁谷晨,久存一見真人法體之心,想不到緣份關係,竟撲空未見,不由微感掃興。
當時默默無語,孝天指著那些環身大缸,有意道:「師父看這些缸,裡面的油還沒有點完呢。」
谷晨果然被這句話又引起了興趣,遂含笑跟著孝天一一在室內轉賞了起來。
這間石室之中,除了那些大缸之外,已別無他物,二人遂轉向了側室。
當時仍由谷晨在前帶路,只幾轉已到了鄰室,果然比起昨夜孝天那種走法便利了許多。
這第二間玉室,正是一間書齋,四面環壁,一望全是陳列著書,多系各式線釘古書。
鬼見愁谷晨順手抽出一本,就近一視,只見其上寫著「惱人詩抄」。
翻開一看,果真是一首首五言絕句,多用紅筆加上了眉批註解,谷晨看罷,愈發感歎這方太極,非是武技精湛之外,竟還文貫今古,真是難能可貴了。
當下把書放到原處,再順手抽出一本,亦是類似手抄本,不由一一放好原處。
方要喚孝天再去另室,一眼卻見孝天正自立在一座三足古鼎之旁,不由驚奇走近,孝天用手一指那古鼎道:「這鼎裡面還有一顆大丸藥,我上次沒有拿走,師父你看一看吧!」
鬼見愁谷晨不由心中一動,當時走前一步,雙手往鼎蓋上一搭,略一用力,已把蓋子揭了開來。孝天忙跑過來,把其中那丸用臘包裹的藥丸拿了出來,谷晨遂把鼎蓋蓋好,把那丸藥接過看了看,一時滿面驚疑之狀,孝天不由問道:「師父,這是什麼藥呀?」
谷晨拿到鼻上聞了聞,略一端詳,不禁高興得跳了起來,一面大笑道:「五元丹,五元丹!」
孝天不由奇道:「什麼五元丹?」
谷晨此時更是大聲狂笑了起來,他把那枚藥丸遞給孝天道:「你看那臘衣之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印著元字麼?如果我猜得不錯,定是那五元丹無疑了……」
孝天接過一看,果然那衣正反兩面,都有一個極小的金字,仔細辨認之下,才發現是一個「元」字,當時仍感不解地問道:「五元丹是什麼東西?師父怎麼這麼高興呀?」
鬼見愁谷晨不由歎道:「癡兒!癡兒!你難到沒聽到方才池老甲正是在向我要這五元丹麼?」
孝天翻了一下眼皮道:「是呀?可是這五元丹到底有什麼用呀?」
鬼見愁谷晨小心地拿著這丸丹藥,聞言道:「這五元丹,是方真人采羚羊角,麝香臍、金犀茸、松鳥涎、牝象胚五種極上補品,共集丹爐之中,提煉了整整七晝夜,用松子燃火,虎骨拌合,共成藥五粒,功能起死回生,人服之,可抵一甲子煉氣吐納之功,真可謂之是罕世之寶!」
孝天不由聽得呆了,谷晨遂把這丸藥小心收好,一面點頭道:「這粒五元丹,既為你發現,理應為你所得,不過如今你氣血正旺,不宜服用,否則功效減半,大為可惜,我先暫時為你保存著,到時自然會給你,這樣可免為外人覬覦!」
孝天不由笑道:「弟子身體素好,本不需此物,師父年歲過高,還是你老人家服用吧!」
谷晨微微搖頭一笑道:「你能有此番心意,我已不勝快慰。只是我坐功吐吶俱已到了頂峰狀態,這種靈藥吃否也沒有什麼太大補益,反有損此藥靈效,還是你留待後日不時之需吧!」
說著含笑道:「還有三室,我們再去看看吧!」
說著遂一徑往一旁側室而行,邊行邊以手一指道旁一條小徑道:「昨夜你正是巧走此路,要是你不是一時福至心靈,此番已被困陣中,非待我趕來,恐怕你是出不去了!」
說著已轉進首室,此室中僅有一軟草蒲團,另有一長條石床。谷晨走到那石床之前,微微用手一摸,不由皺了一下眉,笑道:「小天,你來摸摸看!」
孝天不知究裡,笑嘻嘻跑過,用手往那石床上一摸,嚇得忙速縮回,原來手觸處,那石床竟是奇熱透骨,只是外皮卻絲毫沒有灼傷之痕,只是內骨卻感到熱痛難奈,當時不由向谷晨道:「好燙呀!乖乖!這玩意誰敢坐呀!」
鬼見愁哈哈一笑,遂大步走至那石床之前,直挺挺的睡了下去,一面笑咪咪的對孝天道:「在這上面睡覺,可真是奇樂無窮,伏魔手方太極真是有辦法,居然連赤霞大師的炎石也給搬了來……」
孝天見狀,見師父在上睡得眉開眼笑,居然無絲毫不適之感,不由笑道:「師父!你老人家怎麼不怕燙呀?這床到底又有什麼用?」
鬼見愁谷晨不由翻身下石,點了點頭道:「為師我全身早已為乾元真火,將骨骸冶煉經年,自然視此炎石如常石無異了,不過不想方真人此舉,定是用以冶煉全身筋骨,長久於此石上睡息,定可收洗肌冶髓之功,你不妨來試試看!」
孝天不由笑著點了點頭道好,遂往那石床上一倒,初時只覺陣陣奇熱,由肌肉傳人,尚能勉強忍著,尚還笑問谷晨道:「試什麼呀?」
不想這句話方一說畢,全身骨骸一陣陣劇熱,直如火焚一般,當時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哎唷了一聲,由那石床之上,一個鯉魚打挺,竄身下地,滿臉通紅,只覺腹內俱是奇熱,不由張大了嘴,呼呼直向外面吐著熱氣。鬼見愁谷晨見狀不由呵呵一陣大笑道:「滋味如何?今後如果你每日能在這炎石床上調息一番,自有無窮收穫。」
孝天不由皺著眉道:「弟子一向自認,在運氣調溫方面,頗有造詣,誰知今日看來,竟是等於沒練一般!……」
說著不由歎了一口氣,頓時低頭不語,鬼見愁谷晨哈哈一笑道:「你還氣餒?我已經認為難得了,你以為自己很差麼?告訴你,要是普通練武者,不要說像你方纔那樣,還能躺下說話了,就是坐一下,也是受不了,你如不信只一看就知了!」
他說著順手由身上掏出了一張廢紙,往那石床上一放,一剎那,那張紙卻被烘烤得捲成了一個卷兒,再一會,竟由白色變成了黃焦焦的顏色。谷晨順手拿過,在掌心上略一撫按,再一張開,竟都成了一掌粉沫,其熱可想而知。
裘孝天頓時看了好不驚心,谷晨遂笑道:「假使你內功運氣不夠的話,就算你能強忍著身內的酷熱,可是身穿衣服,也早就燒得焦糊了,可是你看你身上衣服,不是和平常一樣麼?所以只由這一點看來,你的功力也確是了得了!」
孝天本來十分沮喪,此時聞言,再一低頭看視,果然身穿衣物,仍然完好如初,這才轉憂為喜。
二人又談了一會,才又轉向那間狂風吹襲的石室,孝天只在聽石室之外,因為他昨夜確實已嘗過了滋味,鬼見愁谷晨咧口一笑道:「這間風室不用說,也定是那方真人用以培煉筋骨的一處地方,你不妨隨我進去看看,不要緊!」
說著話,遂低下了身子,由那壁邊小洞鑽入,才一入內,只覺驟風襲體,直如萬把鋼針透體而入,以鬼見愁谷晨這麼一身功夫,也不由咬了咬牙,暗道:「好厲害!」
再看那孝天,已把身掩向自己身後,若非鬼見愁谷晨單臂攔著他,真還不知道要被吹成什麼樣子了。
鬼見愁谷晨略為振奮了一下精神,強提一口丹田之氣,在全身各處穴道上行了一周,立覺周體溫暖異常,遂向前走了幾步,正至那風口處,地下有一雙深深足印,谷晨把雙足向內一站。
孝天心正不明,卻見師父面風而立,一時吐氣如牛,和哧哧對刮來的疾風,就空相迎,愈發覺得其聲隆隆,震耳越聾。
似如此良久,才拉著孝天潛身而出,出室後,孝天已為巨風吹得鼻紅眼腫,長衫盡裂,再看谷晨,竟和來時一般,連頭髮都沒有亂一根。孝天內心不由深為折服,才知道師父功力果然驚人。
二人把這瑤天別宮踏了一轉,愈覺美景無邊,此時夕陽西下,暮色蒼然,瑤天別宮中,更深深垂下了夜幕,一時鳥喧雞鳴。鬼見愁谷晨不由看了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明天再下來吧,上面還有一些瑣物,不妨也搬下來……」
裘孝天點了點頭,二人遂又憶著來時步法,繞出室外,一直到那冷肌軒之外,外面早已伸手不辨五指了。
二人行抵那石井之下,當時仍由鬼見愁谷晨在先,裘孝天在後,用壁虎游牆功夫,直往上攀去。
一霎時二人已行至洞口,谷晨本已攀臂在外,忽然不知怎地,雙手一鬆,全身直往下墜來。
孝天在他身後,不由大吃一驚,頓時一探手,把他右腕撈了住。
這一抓著他手,孝天不由大大地吃了一驚,原來手摸處奇冷泛骨,抖成一片。
裘孝天不由嚇了個忘魂,慌忙爬上洞口,把谷晨拉了上來,這時再一看,那鬼見愁谷晨,滿臉鐵青,戰抖成了一團,他用著冰冷戰抖的聲音道:「我……我……我不行了……」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驚,幾乎嚇得哭了起來,當時不由急問道:「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谷晨此時全身戰抖成一團,他翻開了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吃力的擠出了幾個字道:「快……快把我扶到洞中去……快……」
裘孝天不由熱淚盈眶,聞言那還敢怠慢,慌不迭抱起谷晨僵瘦的胴體,如飛的馳到了後洞。
他把谷晨輕輕的放在了蒲團之上,只見這一會功夫,谷晨已萎糜不堪,他無力地張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孝天,苦笑了笑,用著似同蚊蠅一般的聲音道:「孩子……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孝天不由一時眼淚泫然而下,他不解地抽搐道:「師父!你老人家……犯了什麼病?有什麼藥可醫沒有?」
谷晨聞言又抖戰了一下,依然是用著極低的口音道:「沒有用……什麼都沒有用……可是,孩子!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你把我扶坐起來,我要靠著牆。」
孝天忙依言把他枯瘦的胴體扶坐了起來,當他手觸到谷晨的背脊之時,他幾乎驚嚇得叫了起來,谷晨往昔那鐵一樣結實的脊樑,如今摸在手裡,卻像棉花一樣的軟了,癱瘓得幾乎成了一團,如若不是靠著背後的牆,他是不可能再會坐起來的。
谷晨喘息著,良久,他流出了淚——
這位往昔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在想到他即將接受的命運之時,竟也忍不住會流下了淚,然後他用嚅動著的干唇,吶吶的道出了這可怕的「病」。
是的!世界上,誰又能逃得過「病」的侵襲呢——即便是像谷晨這麼一個不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