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血濺古剎(2) 文 / 蕭逸
朱允炆關心地問:「李長庭怎麼還不回來?你看他有危險沒有?」
高鶴行搖搖頭說:「奴才不敢瞎猜……李長庭功夫很高,以奴才想,縱然不見得能是對方的對手,退一步也應該可以保住性命……只是奇怪,他何以遲遲不見回來?……」
朱允炆皺眉道:「什麼?敵人是誰,這麼厲害?連李長庭也不是對手麼?」
「這……奴才可就不清楚了……」
停了一下,他才又道:「敵人裡面有個姓方的,還有個姓井的,很是厲害,要是李長庭遇見了他們,可就……」
朱允炆不覺怔了一怔,他已不只一次地聽見這兩個人的名字了,高鶴行既然也這麼說,足見這兩個人斷非易與之輩。
一時間,他心裡大大生出了隱憂,不禁為著李長庭的目前安危擔起心來。
「先生好好歇著吧!天快亮了。」
高鶴行說了一句,拱身站起,方待退後,耳邊上卻似聽見了什麼異聲。
朱允炆也聽見了。
一縷尖細的破空聲,自遠方劃空而過,像是哨子般發出了長長的聲音。
高鶴行登時神色一凝,抖手打出了一枚飛蝗石子,卻不是飛向空中,而直襲向當前那一盞高挑長燈。
「波!」的一聲,紙燈應聲而滅。
登時,眼前一片昏暗,東邊天的一線曙光,魚肚子白色,看起來也就格外顯眼。
朱允炆嚇得身子向後縮了一縮,「那是什麼?……」
說話時候,高鶴行已飛身縱出,他輕功極好,一連幾個起落已是十數丈外。說時遲,那時快。即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同時,「唏哩!」聲中,天空中再一次傳過來前聞的尖銳聲響。
黎明前的晨曦,甚是晦黯,看不清空中到底是個什麼物體,銀灰灰的閃一閃,「叮!」
的一聲,射向山壁,反彈而墜。
高鶴行身形前縱,趕到近前,彎腰拾起來一看——
一支彎曲如蛇的小巧響箭。
這玩藝兒製作精巧,斷非一般江湖人所施展。高鶴行出身大內,一望即知,正是昔日錦衣衛慣常使用的玩藝兒。
見微知著,不用說,敵人一面已有人發現這裡,正自施展訊號,通知同僚。
果真如此,可就大事不妙。
高鶴行心裡一驚,卻是驚中不亂,當下右手翻動,用「甩把」之勢,「唰!」的一聲,把手上響箭以全力擲出,手法疾勁特別,極是內行。
這便是高鶴行聰明的地方了。
眼前施展,故佈疑陣,以得自敵人之響箭,給敵人以錯導,高明透頂。
響箭出手,發出了極其尖銳的一聲哨音,卻是取勢迂迴,向著左面相反方向飛墜過去。
敵人一面,在不明就裡情況中,萬難分辨,勢將作出錯誤判斷。
高鶴行響箭出手,人已飛縱而起,起落之間,一如燕子的翩躚,落身於數十丈外。
高鶴行落身之處,正是前此響箭來處,他以為這個發箭的敵人,事在關鍵,最是要緊,當盡全力給以殲滅,乃可暫時相安。
這個判斷,甚是正確。
殊不知暗中敵人竟與他打著同樣算盤,即是恨極了他,決計要取他性命。
如此一來,正是不謀而合。
高鶴行身子方一襲近,猛可裡左前方樹枝嘩啦一響,一條人影箭矛也似飛向眼前。
來人一身黑色緊身衣靠,頭紮網巾,一看之下,即知出身大內,這類衣著,高鶴行當年亦是常穿,說起來雙方原是一家,想不到一朝環境變遷,竟成了彼此不能見容的敵人。
「好可恨的東西!」
黑衣人嘴裡喝叱一聲,右手突揚「卡!」的一響,發出了一枚袖箭。
仗恃著皇家大內實力,這些錦衣衛士即使在兵刃、暗器一面,也屢有推陳出新。
即以眼前這枚小小袖箭來說,便是甚具匠心,箭身雖是小巧玲瓏,份量卻是不輕,另外在箭頭部位,更有特別機關,一經著力,即會由箭矢頭上兩側,彈發出兩枚倒刺,如此一來,若要拔出,便非得要連同一大塊肉一併挖除不可。
高鶴行既是大內出身,自然省得,隨著背後一口弧形劍的忽然展出,「噹!」一聲,已把眼前這枚小小袖箭,捲上了半天。
緊跟著黑衣人的一聲怒叱,雙方已湊在了一塊。
來人手上是一把軟兵刃,隨著他身子的一個急切,「嘩啦!」一響,把一根十二節亮銀軟鞭抖了個筆直,驀地向著對方前心就扎。
高鶴行「哼」了一聲,弧形劍倏地向外一翻,「嗆」的一聲,點開了對方鞭身,卻是一截劍尖,戲劇性地插進了軟鞭的環結。
高鶴行忽地運力一掙,力道至猛,叱了聲:「撒手!」
來人足下一蹌,由於事出倉猝,簡直難以把持,手一熱,一根十二節亮銀鞭「呼!」
地脫手而出。
黑衣人「啊!」了一聲,簡直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緊跟著高鶴行的踏前一步,右手突出,「噗!」的一掌,擊中在他的前胸之上。
這一掌內力充沛,高鶴行則決計要索取對方性命,掌下極見功力,內力吐處,黑衣人整個身子驀地平飛了出去,只聽得「碰!」的一聲,撞向大樹,登時倒地不起。
高鶴行決計取來人性命,自是出手極狠,身形一晃,飛縱而前,弧形劍霍地掄起,待將向對方頭上劈下,猛可裡身後樹叢嘩啦一響,一人怒聲叱道:「大膽!」
隨著這聲喝叱之下,兩支小矢,透風而至。
高鶴行狠了狠心,掌中劍硬是不停,「喀喳!」一聲,劈中地上黑衣人頂門,登時一劍了賬。
同時隨著身子的一個疾轉,掌中劍已盤飛掄出,「咯!」的一聲,把飛臨身後左面的一支暗器劈落地上,卻是右邊那一支,無能閃開。
「噗!」正中肩上。
對手勁兒出奇的大,加以暗器本身亦是經過特別設計,份量遠較一般沉重。一經著肉,深入寸許,乃自深深嵌進肩胛骨縫之中。
高鶴行痛得打了個冷戰。
——他是出了名的硬漢,疼也不會出聲。
卻是眼前這一箭深入骨縫,疼得厲害,忍不住「吭」了一聲,隨著身形的一個疾轉,「呼!」地躍身而起,顧不得打量敵人,反手抓住了肩上暗器,入手輕軟,竟是一支雪白鵝毛。
這才知道了,所中的暗器,竟是一支「蛇頭白羽箭」。
這玩藝兒在暗器中至為狠毒,由於暗器本身重心,全在蛇形的頭上,箭尾極是輕飄,著不得力。
高鶴行急切間用力一拔,頓為之首尾脫離,把一截蛇形箭頭深深陷在肉裡。這一動,牽動筋骨,直疼得他全身直顫,差一點倒了下來。
眼前疾風襲面,敵人已閃身而前。
竟是個猴兒樣的錦衣瘦小漢子,兔耳鷹腮,尖下巴頦兒,真正是其貌不揚。
卻是這副嘴臉,一經落在高鶴行眼裡,由不住竟使得他為之大吃了一驚,「你——
方蛟!」
「不錯,姓高的,原來你也在這裡?」
雙方既也是舊相識,倒也無需要再多嚕囌。
「嘿嘿……高鶴行,你的好伎倆!」
顯然指的是先時響箭誤導的那檔子事,不用說這件事定然給與他們相當困擾,方蛟便是為此特來打探,其他各人很可能因此受騙。
高鶴行情知,今天遇見了這個煞星,定然凶多吉少,更何況右肩箭傷極重,這一霎奇痛砭骨,便是抬動一下,也是不能。
「姓方的,你高抬貴手吧!」高鶴行臉現沮喪地道:「就算為你子孫積德吧!」
這話不是為他自己,是在為朱允炆求情。
方蛟哪裡聽不明白?目光掃處,晨曦裡隱隱睽見許多人掩身林內,不禁神色為之一振。
此行出來,朝廷頒有重賞。
誰能生擒前皇帝朱允炆歸案,擢官三級,另賜白銀萬兩。
看來是時來運轉,這個福份活該落在了自己頭上。
一經著念這裡,由不住方蛟頓為之心花怒放,腰身一擰,嗖地騰身而前。
卻是高鶴行從中作梗,硬是不容他稱心如意。
隨著他雙肩的一晃,「唰」的一個快閃,攔在了對方身前,這一霎劍交左手,更不容情,劈頭帶臉直向著方蛟臉上直劈下來。
「嘿!」方蛟一聲喝叱。
長劍掄施間,「叮噹!」一響,已把對方看似兇猛的一口弧形長劍磕開一邊。
「你是找死!」
緊跟著翻身擰腿,「噗!」地踹在了對方胯骨腰間。
高鶴行右肩負傷,箭頭深嵌骨隙,傷在筋脈,連帶著整個半身俱似麻軟不堪,自是行動大感不便,眼前吃方蛟一腳踹在腰上,自是萬難抵擋,身子一翻,噗通!跌倒地上。
方蛟一聲喝叱道:「老小子,你納命來吧!」
話出,人起,翩若飛鷹。起落間已來到眼前。隨著他的身形探處,冷森森的劍鋒,直向著高鶴行前心猛扎過來。
「噹!」一聲,被高鶴行橫劍架住。
架是架住了,卻是力道不繼,手上一軟,竟吃對方長劍滑落,「噗!」一聲刺中他左面下腹,高鶴行用力一掙,鮮血四濺裡,整個下腹竟為對方劍鋒橫剖而開。
不容他再生異動,緊跟著方蛟的手勢乍轉,冷森森的一截白刃,已貫穿了高鶴行前心要害。
劍起、血迸——
哧——足足竄起來尺許來高,頓時命喪黃泉。
曙光交馳,霧氣瀰漫。
天亮了,卻仍然含蓄著幾許夜的朦朧。
石窪子低到不能再低,一片雜草蒺藜衍生當前,人也只能屈膝而坐,想站起來都不行。
朱允炆跑掉了一隻鞋。
驚惶忙亂裡,大家都跑散了。
也只有他——宮天保,他——錢起,兩個人拚死保護著他,其他各人俱已不見,半數都已遇難,其他吉凶未卜,可就下落不明瞭。
敵人的搜山工作,仍在繼續進行。
只消把耳朵貼緊石壁,便可分辨出一些聲音,靴子踏過的聲音……刀劍砍碰在木石上的聲音……其他各樣的聲音……
總之,敵人一面,顯然早已不只方蛟一人,很可能眼前已然大軍雲集,或是正在集結……
總之,情形不妙。
越來越是不妙。
一滴水珠滴下來!
又一滴滴下來!
無數粒水珠,四面環渠,落下來後錚淙有聲,頗有韻律。窪子裡到處都積結著小小的水潭。
四面都是山。
抬頭也是山——萬丈高崖簡直是當頭直壓下來,卻是在距離地面不足丈許光景,忽然停了下來,露出些參差不一的石頭條子,狼牙樣的猙獰。
一個人便藏身這裡:
朱允炆幾乎是支撐不住了。
倚身在石壁上,一臉的憔悴、無助,名副其實的一副落難光景。
鞋掉了一隻鞋不說,衣服也破了,手臂上一道紅一道紫,滿是擦傷,這裡蒺藜遍生,荊棘到處,一不小心就有被刮傷的可能,更何況張慌落難之中?
也許一刀殺死了,反倒來得乾脆,像現在要死不活的這種「半吊子」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隨驚帶嚇,朱允炆早已三魂悠悠,這一霎雖然看似無恙的仍然活著,實在是在感覺上,比死了的滋味也相去不多。
窪子裡蒸騰著濃濃的霧氣,炊煙似的迅速上升,很快地瀰散而開,茫茫大片,莫辨西東。
錢起由外面幾乎是爬了進來,向著呆癡的朱允炆悄悄說道:「爺放心……沒有人……」
朱允炆向他看了一眼,呆滯的眼神,緩緩移向洞口,繼續捕捉他未完的心思、幻想……
宮天保用一條破布,把左腕上的一處傷痕緊緊裹住,神態顯示著一種亢奮,很不安寧。
他已是九死一生。這一劍,便是在暗襲方蛟不成,為其反手所傷,留下來的。
如此,他已嘗到了方蛟的厲害。李長庭不知所蹤,高鶴行也已喪生,剩下來的二人——自己與錢起,看來俱不是方蛟的敵手,一旦遭遇,凶多吉少,目前也只能忍辱偷生,以圖後策了。
什麼東西都丟下了,倒是皇上的那個貴重箱子還不曾拋離。
箱子裡有賴以生存的金珠細軟,還有一顆玉璽;過去四年,無論走到哪裡,這顆國號建文的開國至寶都不曾離開他的左右
事實上,朱允炆一直都還不曾死心,仍然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起死回生,登高一呼,重登大位……
如今看起來,這個願望即使不算是夢想,也是越來越距離遙遠了。
昨夜沒吃完的食物,還帶在身上。
錢起小心地攤開來,不過是幾個糍飯糰子而已。
他雙手捧起來一個,恭敬地呈上去。
「爺,您將就著用一點吧!」
朱允炆回頭看了一眼,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我,不餓!」
開口一說話,才自覺著聲音都啞了。
人真是脆弱到極點的東西,不過是一夜光景,就變成了這個樣!往下來還能再支持多久,可就不知道了。
「不想吃……」他又說:「只想喝口水……」
宮天保在一旁應了一聲,四下看看,水倒是有,也清涼乾淨,就是找不著盛水的東西,只好先把手洗乾淨了,雙手掬起一捧,送到了他跟前,「先生……」
朱允炆看了一眼,一聲不吭地彎下身子,就著他的手,一口氣把他手裡的水全喝光了。
「還要不?」
「夠了……」
聲音依然是啞的。隨即背靠著石壁,不再說話。
宮天保近瞧著他的臉,紅紅的,像是熱度很高,看樣子許是發燒了。
想想看,一夜沒睡,連驚帶嚇,再受了些寒,還能不病?
「先生您覺著怎麼樣?不舒服麼?」
「不……」朱允炆搖搖頭,忽然說:「他們都死了麼……都不在了……」
「先生是說?」
「我是說葉先生……秦小乙……還有老和尚他們……他們都在哪裡?」
「逃散了!」宮天保說:「老和尚他們不知道,但葉先生、秦小乙他們一定都還活著!」
錢起點頭說:「爺放心吧,爺忘了臨走的時候,不是說好了,散了不要緊,最後都到重慶去……到了重慶大家又都團圓見著了!」
「嗯……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朱允炆含糊地說著,隨即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宮天保趨前聽聽,小聲說:「睡著了!」
於是脫下了自己一件衣服,小心地為他蓋在身上,向著錢起擺擺手,兩個人聚在一起,轉向一隅說話。
錢起說:「病了?」
宮天保點點頭:「八成兒是受驚了,看樣子還有點發燒!」
「這可怎麼辦?」
宮天保搖搖頭,指了一下外面,兩個人於是潛身爬出石棚窪子。
「這可怎麼辦?」錢起說:「難道一直在這裡耗著?」
說話的當兒,上面山坡傳過來一陣人聲,有人在大聲喝叱。緊跟響起一陣「隆隆!」
之聲,似有什麼東西,直滾下來。
宮天保打量一眼,叫了聲:「石頭!」慌不迭一拉錢起向谷中躍開。
緊接著四下裡響起了一陣喀喳爆響,大片林木從中折倒,有的甚而連根拔起,連同滾落的巨大山石,一併落向谷內。
想是敵人找人不著,興起了這個怪主意,竟然發動了滾石陣勢,迫使匿藏的朱允炆等為之現身,或是就此葬身谷內!
眼看著敵人這般毒惡伎倆,宮天保錢起俱都為之色變。
驚愣的當兒,一塊巨大的三角石塊,由高處一路飛崩,石屑紛飛中落了下來,險險乎落向二人身前不足丈許遠近,直把二人嚇了一跳。
看看不是好相與,錢起待將轉回石棚,卻為宮天保拉住道:「等等!」
說話的當兒,似已聽見了什麼響動。
宮天保以手按唇,噓了一聲,小聲道:「有人摸下來了!」
「誰?」
宮天保搖搖頭,只是留神傾聽。
谷裡霧氣甚重,到處都是白茫茫的,看不甚清。
宮天保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道:「不管是誰,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他活著回去!」
錢起點點頭,一反手,把插在兩膝上的一對匕首拔了出來。
宮天保說的不錯,眼前已無退路,絕不容敵人再行接近,且是手腳更需利落,若是容得敵人出聲招呼,一切都完了。
好在眼前的一片迷天大霧,正可人不知鬼不覺地干下殺人勾當。
十數丈外,有人揮刃砍樹,正自向下移動,點子來了!
宮天保、錢起相互對看一眼,隨即向兩下閃身而開。對方來敵,顯然也是兩個。
其中之一用著沉重的腳步向上走著,「他娘的,抓住了這個小皇帝,老子非在他身上捅上十七八個窟窿不可,這陣子可把老子們整垮了!」
嘴裡說著,一面揮動兵刃,砍伐著當前的野草,忽然「唷!」了一聲,大聲罵道:
「什麼玩意?!這麼多刺,噯……唷……格老子,把老子整垮了!」
開口「老子」閉口「格老子」,原來是位川道上朋友。
這裡棘刺極多,一不小心自不免受傷。
另一個停住腳步,大聲道:「怎麼回事?紮著了,這刺可厲害啦!」
前一個道:「誰會藏在這種地方,回去算了!」
另一人說:「那可也難說,反正快到底了,一萬兩銀子哪,兄弟!」
二人間隔不遠,卻因霧氣太大,竟至不能互見。
口操四川話的一個,又黑又瘦,施一口斬馬長刀,後一個既高又壯,背背長弓,兩隻手各運著一口鬼頭刀,極是嫻熟鋒利,刀光閃爍,當者披靡,片刻間,當前荊棘已為他清理乾淨。
卻是,一個人驀地摸到了他的眼前。
雙刀漢子「咦!」了一聲。只當是自家人,霧氣中看人不清。對方來人錢起的一支判官筆,早已脫手而出,「噗!」地刺中他咽喉要害。
雙方間隔甚近,原是無需如此,錢起卻唯恐他出聲招呼,即使兵刃交接,亦引為忌,乃得出此狠招。
雙刀漢子怎麼也料不到會有此一手,登時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錢起飛身而前,由對方咽喉拔出了判官筆。
卻在這一霎,另一面的宮天保也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掩到了口操川音的黑瘦漢子身邊。
黑瘦漢子霍地一驚,而後一退道:「誰?!」
宮天保一口魚鱗刀,隨著他疾快的進身之勢,一刀直向對方胸上扎來。
「嘿!格老子!」
「噹!」一聲兩口刀碰在了一塊。
黑瘦漢子才知道不是好相與,大吼一聲:「來人哪,在這裡!」
話聲出口,一個咕嚕,翻出七尺以外。
宮天保大吃一驚,飛快地趕上一步,手起刀落,卻是砍了個空。
宮天保身手原是可觀,只因身上多處負傷,行動不免大受影響。
一刀砍空之下,不禁慌了手腳。
黑瘦漢子嘴裡大聲喊道:「來人哪,人在這裡!」
猛可裡空中嗖的落下一人。
霧氣裡,只見對方青巾扎頭,甩著一頭長髮,兼以身材窈窕,分明是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姑娘。
這個女人好厲害!
黑瘦漢子眼睛還不曾看清,對方女人已閃電也似地來到面前,右手分處,劍光璀璨。
前者只覺著頭上一涼,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滾落地上,隨著來人右足飛點,黑瘦漢子的一截無頭屍身,直直地向後倒了下來。
大股鮮血,噗哧有聲地直噴了出來。
宮天保目睹之下,由不住嚇了一跳,「誰?!」
霧色裡看人不清,方自喝叱一聲,來人長身少女已自趨前道:「是我!」
聲音裡透著熟。
「宮師傅是我!岳青綾!」
宮天保這才看清了,一喜道:「是岳姑娘?」
岳青綾「噓」了一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快回去!!」
宮天保應了一聲,便自回身帶路。
前邊人影閃動,錢起也來了。
宮天保招呼道:「岳姑娘來了!」
「先生在哪裡?」岳青綾左右打量著道:「快回去!他們要來了!」
三個人陸續進入了低矮的石柵。
卻只見朱允炆背倚著石壁,竟似睡著了。
宮天保趨前道:「先生,岳姑娘……」
才招呼一聲,即為岳青綾止住道:「算了……讓他睡一會兒吧!」
用著異樣的眼神,向著熟睡中的朱允炆看了一眼,岳青綾臉上怪不自在的樣子。
「姑娘這是從哪裡來?岳大俠呢?」
「我爹也來了,他在救葉先生他們……」
「啊!葉先生還活著?」
錢起、宮天保俱為之一喜,大是喜出望外。
「詳細情形還不清楚……大概還活著吧!」
她又轉過身子,向朱允炆看了一眼——
「怎麼會睡著了呢?這個時候……」
「唉!」宮天保歎了口氣:「昨夜一宿沒睡,先生他病了……」
「什……麼?」
岳青綾聞言一驚,顧不得再跟他們說話,立刻飛身來到朱允炆面前。
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額,頓時神色一變,「呀!發燒了,他真的病了……」
宮天保吶吶道:「燒還沒有退麼?……」
「這可怎麼是好?……」
嘴裡說著,岳青綾一面動手,解開了朱允炆的上身衣服。
「宮師傅……你幫個忙……把先生扶好了……」
「是……」
宮天保依言而行,把朱允炆小心放倒。錢起也湊了過來。
兩個人眼巴巴地直向她瞅著——
「姑娘你這是……」
岳青綾先不吭聲,只是動手解脫著對方身上衣服,朱允炆忽地自睡夢中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
「啊!」
岳青綾臉上一紅,身子向後一收。
宮天保忙道:「先生勿驚,岳姑娘來啦!」
「岳……姑娘?」
二人目光相對,朱允炆似頓時神色一振。岳青綾臉上又是一紅,極不自在地背過了身子。
「姑娘……是你?你?……」
宮天保道:「先生您身子不舒坦……岳姑娘這是來看您,給您看病來了……」
「我……」
一片茫然地直向面前的青綾瞅著,朱允炆臉上終於現出了笑紋。
「你……來啦?……你真的回來啦?」
「您就少說兩句吧?」
岳青綾面上訕訕地回過臉來,似笑又嗔,更似羞澀地看著他。
「這麼大的人了,自己還不會照顧自己!瞧瞧……才一天不見……怎麼就病了?」
「我……」朱允炆傻乎乎地向她瞅著,嘴裡不清不楚,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岳青綾看了他一眼,礙著宮、錢二人在面前,終是不便說些什麼。
隨見她解下頭巾,把一頭長髮向後攏了一攏,袖子挽高了,露著一雙細白的皓腕,左右顧盼一眼,「二位師傅幫著我一點,把他招呼好了!」她臉現嬌羞地說:「我這就運氣給他發發汗……看看行不行吧!」
岳青綾運施真力,化為陣陣熱氣,透過她細膩的手心,由朱允炆的兩處氣海俞穴直傳而入,不過是半盞茶的時間,後者身上已見了汗。
黃豆大小的汗珠,一顆顆滾圓的直由他臉上灑落下來,解開來的一件中衣小褂,不一會全讓汗水給濕透了。
「這麼多汗水……姑娘……你看施得麼?」
宮天保滿臉關懷地向岳青綾瞅著,他是擔心皇上身子弱,出汗太多怕會虛脫了。
岳青綾卻是胸有成竹,一面運氣傳向對方。聆聽之下,輕展笑靨道:「宮師傅放心,先生是受了寒露,發了汗就好了!」
宮天保方自點頭。
朱允炆卻瞇著一雙為汗水浸濕幾乎睜不開的眼睛道:「還不……行麼?熱壞了……」
岳青綾側過眼睛瞅著他,繃著臉說;「再忍會子吧,快了!」
朱允炆見她與別人說話,總是笑,見到自己可就不一樣,自己心裡有數——只以為前夜之後,她的不告而別,定是恨透了自己,此後再也不復見面,卻不料她又回來了,卻是恰當自己性命的危險關頭,難得的更對自己施以妙手,近到肌膚相貼,可見終是有情……不但原諒了自己,甚至搶身相救,真是料想不到。
最難消受美人恩……更何況生死患難之間?!
多情的皇帝瞧著瞧著,真有不勝感慨,柔情地說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
岳青綾一下子臉紅過耳,真沒想到這種話,他竟然當著人面前說出來,真叫人臊得慌……簡直不知說什麼好,心裡一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您真會說笑話……您是皇上……我哪裡敢?」
順口而出的兩句話,卻自牽動傷懷,想到了那夜的失身受辱,不由得一時悲從中來,眼圈兒一紅,幾至落下淚來。
「你……怎麼了?」
朱允炆忍不住一下子坐了起來。
岳青綾一推他道:「別……您躺下來吧!」
心裡一急,勁道兒施得大了點,朱允炆哪裡吃受得住,「通」的一下子又倒了下來。
岳青綾嚇了一跳,忙自去扶,像是當初一樣,這隻手便自落在對方掌握中。
「您……」
岳青綾真有點急了。
所幸宮錢二人知趣,潛出穴外。
外面傳進來宮天保的聲音:「姑娘小心照顧著先生,我們就在這附近走走……」
雖是如此,岳青綾亦大感羞窘不堪,偏偏面前的這位主子,身份極是特殊,決計動不得粗,再者,總是有情於他,這就叫人無可奈何了。
氣也不是,急也不是,更何況前番委屈猶自縈系心裡,恨不能打他一頓,卻又是萬萬不能……一時間感慨交集,淌出了兩汪清淚……
「你哭了……」
朱允炆愣了一愣,傻忽忽地又坐了起來。
「誰欺侮你了?……告訴我……我給你作主!」
真正是氣他不過。
岳青綾背過身子擦乾了淚,再回過頭來,對方仍自傻乎乎地向自己望著,臉上、身上滿都是汗水,想想也真是啼笑皆非。
「您就別給我作主了……還是管管您自己吧,呶!給我睡好了!」
一面說,扶著他又躺了下去。
朱允炆這才回復了笑臉,那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只是貪婪地眨也不眨地向她臉上盯著。
岳青綾被他盯得窘透了,惱又不是,笑也不能,輕輕一歎,寒下臉來望著他道:
「萬歲皇爺,你可給我聽好了,這可不是你的皇宮內院,由著你的性子,愛怎麼樣便怎麼樣……這是什麼地方?敵人就在咱們咫尺之間,隨時都可能進來,要你的命!」
朱允炆臉色登時為之一變,岳青綾可又怕把他給嚇著了,見狀頓了一頓,大白眼珠子瞟著他,哼了一聲,笑嗔道:「也真難為您了,這麼點本事還能當皇上?!得啦!您也別害怕,我這不是來了嗎?……唉!您呀……」
嘴裡說著,一面動手為他揩著汗,摸摸他的前額,熱倒是退了。
「不燒了!想喝水不?」
「嗯!」
真是沒有法子。
大姑娘只好也像宮天保那樣,洗乾淨了手,捧上滿滿一握,送過來。
朱允炆喜孜孜地瞅著她一笑,兩隻手接捧著她的手,便自低下來就手而飲,把一掬水全喝光了,最後乾脆把自己的臉也埋在這雙手裡……
岳青綾輕輕一歎,也只得由著他了。
這兩天她也想通了,女孩子家,終必是要嫁人的,既然已失身於他,便是他的人了,卻是這個人非比尋常,雖說是如今落難在外,總還是個皇上,難保他沒個三妻四妾……
一想到這裡,可就由不住她心亂如麻……說真的,什麼都好說、好忍,就只是這一宗,要讓自己跟在他身邊,名不正言不順的,只是個小星星……那可是絕對不行,寧死也不能從……
這一次來,她心裡早就算計好了,這檔子事一定得弄個清楚,要不然,哼,管他什麼皇上不皇上的,可看著自己扭頭就走。
冷不防地抽回了手:「皇上您坐好了!」
朱允炆涎著臉。還想再說什麼,礙不著面前佳人冷冰冰的那種表情,尤其是那雙眼睛裡的光采,寒若冰魄,真能把人給鎮住。
忽然間使得朱允炆為之憶起,對方固然是秀色可餐的佳人淑女,同時也是個拿刀動劍,出手取人性命於俄頃之間的俠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