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玄功三笑 文 / 蕭逸
墨蝴蝶唐霜青乍見金婆婆現身,便知自己今天只怕是難以倖免,所以才說出以上之言,其實她心裡也明白,此時此刻說什麼也是多餘。
果然那憤怒的金婆婆,聞言後目射凶光,頻頻冷笑不已,她望著唐霜青陰森森地又道:
「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可是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丫頭,今天你要想逃出我老婆子手去,只怕是難比登天!」言罷,一步步向著唐霜青面前逼來。
唐霜青絕望之下,不由銀牙一咬,道:「婆婆你不要逼……逼我太厲害!」
說時,她把掌中劍向前比了比,劍身微微抖動著,顯示出她內心的畏怯。
金婆婆見狀,發出像貓頭鷹似的一聲怪笑道:「丫頭,你還敢跟我玩寶劍麼?」
唐霜青面色蒼白,只覺得身上傷處隱隱作痛,面對金婆婆這樣的大敵,她怎麼也禁不住有些心驚肉跳,可是一個人到了性命交關之時,有時候卻也會生出想像不到的膽力和能耐來。
她這時緊握劍把,道:「婆婆,弟子要開罪你了!」
金婆婆微微笑道:「你也配!」話聲一落,身子猛地撲過來,一雙箕般大手,照著唐霜青當胸就抓。
唐霜青雖明知自己絕不是金婆婆對手,可是生死關頭也只好一拼,當時掌中劍抖出一片劍光,迎著金婆婆雙腕上削去!
金婆婆不知怎地身形一晃,已到了唐霜青身旁,唐霜青劍到,她忽地叱道:「撤手!」
右臂向外方一蕩,砸在唐霜青手腕上,一口劍就反崩了上去,差一點砍在了庸霜青自己頭上。同時間,金婆婆另一隻手,閃電般直向著唐霜青面門上抓到。
自她掌心內所發出的內功潛力,迫使得唐霜青嗆咳了一聲,幾乎為之窒息!
墨蝴蝶唐霜青右足向前一劃,猛地一個轉身,快同旋風似的轉了出去,她知道,金婆婆是在用她多年苦練的「無相神功」,來傷自己五臟六腑了。
金婆婆怒哼了一聲,跟蹤而上,唐霜青寶劍虛空一揮,整個身子凌空騰起,只見她雙手握劍,劍鋒由正中鼻尖點出,破空而下。
這正是長青島主段南溪最拿手的一招「長鯨吸水」,在段南溪這一招式下,不知傷了多少條性命,段南溪因而將之列為十二絕招之一,輕易不肯授人。
這一招「長鯨吸水」,乍一使出,金婆婆猛吃一驚,霍地退身,寒冷的劍光,自她面門前緊擦而過,把她上身的紅襖都劃開了一線。
金婆婆用倒踩古井法,退出了三尺以外,獰笑道:「原來島主的不傳之秘,也偷傳給你了!」
說到這裡,雙手倏地一張,活像是一隻大鳥似地再次撲了上來。
唐霜青一招「長鯨吸水」,僥倖佔先,頓時膽力大增,她冷冷笑道:「你再看這一招!」
寶劍向後一帶,「蘇秦背劍」、正要施展出段南溪所授的另一招絕招「春風一枝桃」。
可是金婆婆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機,方才只因一時大意不察,才致險些吃虧,此刻自不會再上當!
唐霜青寶劍向前一揮,金婆婆忽地一聲獰笑,右手一探,便逼到了唐霜青頸臂之間,唐霜青要害遇險,無形之中,攻出的劍招,成了不進不退之勢!
她心中一凜,連忙挪身一偏,金婆婆一聲怪笑道:「你還差了點兒!」
左手向下一按,暗使內功真勁,已搭在了唐霜青右脅上,反臂一擰道:「撒手!」
緊跟著右手作刀切下,唐霜青若是再不撒手,一隻右手就別想再要了,當下她身子向前一蹌,差一點栽倒在地,手中寶劍已到了金婆婆手中。
金婆婆揚起了手中劍,微微冷笑道:「很好,用你的劍來結束你自己的性命,是再好不過了。」
說著那雙深陷的眸子裡,剎那間現出了的的凶光,手中劍橫著一揮,已到了唐霜青腰際。
唐霜青直嚇得腳下打了個跌,飛步就跑。
忽然,她看見立在墳前的那個少女,已轉過了身來,正以一種驚奇的目光望著自己。
唐霜青此刻已失去了主張,當下想也不想,撲過去道:「姐姐救我!」
如飛般轉到了那立於墓前少女身後,那少女目光由唐霜青身上轉到金婆婆臉上,她那張青臉上,微微帶出一些不悅之色。
金婆婆似乎這時才發現附近有如此一個少女,不禁怔了一怔,她打量著這墓前的少女,面色一沉道:「你是誰?快快閃到一邊去!」
少女冷冷一笑,迫:「這地方莫非是你的不成?」
她說話的聲音清脆動人,只是聽在耳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令人打心眼兒裡發冷。
金婆婆禿眉一掀,正要發作,忽然看到唐霜青轉身又要逃跑,她一時也顧不得再與這少女惹氣了,當下一聲厲叱,飛身繞過少女身側,舉劍直向唐霜青背後劈去!
可是她的劍方自落下,卻見面前人影一閃,那立在墓碑前的少女,不知怎麼,又到了她的眼前,身法之快,竟連她也未能看清!
金婆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猛地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著那少女道:「你……」
話聲忽頓,因為她陡然為眼前少女氣勢與形貌所懾,但見此女蛾眉淡掃,秀髮披肩,充滿神秘,那雙微微紅腫的瞳子裡,射出一種奇光,令人不可逼視。
在她右邊髮鬢上,戴著一朵白色梅花,她那為風飄起來的黑色長衣,加上她那披散的黑髮,乍看起來,真像是個女鬼,只是世上絕不會有如此清艷出塵的鬼。
這少女一隻玉手中,提著一個細竹編的小花籃,只見她仍然是不急不徐地冷冷道:「老太婆,你走開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是不能隨便殺人的!」
她說著,又用手向山下指了指道:「你們到山底下去打,我可以不管,只是在我母親墳前,卻是絕不可以!」
金婆婆森森一笑,目視血光道:「小姑娘,你要多管這件事麼?」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道:「你要在這裡鬧,我就要管!」
說罷轉頭,向滿面驚愕的唐霜青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害怕,她不會怎麼樣你的!」
唐霜青原不知這黑衣少女會武,此刻看來,分明她是一個身懷絕技的奇女子,一時大喜過望,忙道:「謝謝你,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道:「我本不想多管這件事,只是你們鬧得太不像話了!」
說到此,目光一掃一邊的鬼臉常通及海鷹馮大海,道:「三個人欺侮一個女孩子,未免太過分了!」
她那蒼白的臉上,在說這幾句話時,顯得更冷瑟,蛾眉微微向上挑起,當真有些不怒自威!
金婆婆從對方那含蓄深邃的剪水雙瞳中,能體會到她內在的潛力,不禁暗自心驚,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報個萬兒,咱們也結個緣!」
少女道:「不用報名!」
金婆婆一怔,怒聲道:「我金婆婆雙掌之下,會盡了天下英雄,難道還怕了你一個小姑娘不成?你年紀輕輕,我不忍傷你,你聽我老婆子的話,趕快退去一邊,這件事與你無關!」
少女冷笑道:「老太婆,我剛才已說過了,我不能看著你們三個人欺侮她一個,如果你識相,就立時下山,以後的事,我可以概不過問,此時此地卻絕對不行!」
金婆婆尚未發言,一邊的海鷹馮大海忽然怒叱了一聲道:「狗丫頭,要你多事!」
口中罵著,右手一揚,打出了兩口柳葉飛刀,閃電般向這黑衣少女面、胸之間射來。
少女手中花籃輕輕一撥,已把奔向胸前的那口飛刀打落塵埃,同時之間,櫻唇微啟,運氣向外一噴,那奔向面門而來的一口飛刀,疾勢一頓,驀地前後倒轉過來,接著又反射了回去。
馮大海身形陡閃,但這口刀似乎長了眼睛,早已看清了他的去勢,只聽得「噗」一聲,正正釘在了他的左肩頭上,他口中「啊喲」一聲,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忙伸右手一拔,鮮血如注。
金婆婆怒聲叱道:「你們給我站著,由我來對付她!」
話落,這怪老婆子,頭上亂髮,像鸚鵡似地立了起來,她狂笑一聲道:「好,好,你敢傷我的人,我老婆子可是放你不過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還是退走的好!」
金婆婆實在忍無可忍,掌中劍霍地一挺,平平地向著少女面上刺來!
看起來可真奇怪,金婆婆這口劍,井非是很快地刺過來,而是緩緩地推過來,劍身上響起一片龍吟之聲,整個劍身抖動得十分厲害。
黑衣女見狀,立時面色一緊,她鼻中哼道:「難怪你如此猖狂,原來竟有如此功力!」
說著,迅速伸手自花籃內取出了一束梅花\向外一迎,正搭在了金婆婆的劍身之上。
劍花甫一交接,各人身子都抖動了一下,接著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少女秀眉一展,道:「這枝梅花,本是無力之物,你掌上劍,卻是鋒利兵刃,老婆婆你看,」揚起了手中梅花,微哂接著:「我這枝花兒,可曾為你劍鋒傷著了?」
金婆婆呆了一呆,遂獰笑道:「以柔克剛,不過巧力,不見得是什麼真功夫!」
話聲中,掌中劍第二次推出,整個劍身卻捲了起來,如同是一條柔軟的帶子一般,仍然是緩緩地向著少女面前刺來。
黑衣少女冷笑道:「也不過如此!」她邊說邊揚起了手上梅花,向外緩緩探出去,奇妙的是那枝梅花,也同金婆婆手中劍一樣的,彎曲成了一團!
金婆婆忽地抽回了劍,後退了一步,森森笑道:「小姑娘,好本事!」
少女莞爾一笑,露出如同編貝似的一口玉齒。
她望著金婆婆道:「老太婆,今日你使出這『玄功三笑』,卻難不倒我,我看第三招你也不必再試了!」
說罷一抖手中梅花,梅枝由卷而舒,依然原樣,然後她又道:「老太婆,你看!」
手中梅枝,依然平伸空中,動也不動一下,可是接著,那花,卻如同雪片似的,一片片全都脫落了下來,霎那之間,只餘下一根禿禿的枯枝!
黑衣少女收回殘枝,望著金婆婆冷冷地道:「老太婆,你自信有此功力麼?」
金婆婆雙瞳中,這時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她面色由紅而黃,呆立了一刻,才苦笑道:
「我確實不是你對手。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哂道:「冷劍鐵娥!」
這四個字自她櫻口中吐出來,就像是四支冷劍,深深地插入金婆婆心窩裡!
她打了一個哆嗦,自嘲地笑了笑道:「難怪!我想天下能破這『玄功三笑』的,不過是你父女二人而已!」
說罷點了點頭,瞪目向著唐霜青恨恨地看了一眼,拋下了手中劍,回頭對常通、馮大海一揮手道:「走,我們這場架不用打啦。」
目送金婆婆等人遠去,唐霜青才鬆了一口氣。
她驚喜地望著黑衣少女道:「原來姐姐就是冷劍鐵蛾,我早就聽說過這個名字,似不到今天能遇見你!」說著,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握住了鐵娥的手,又道:「謝謝你,姐姐!」
鐵娥冷冷地把手抽了出來,道:「不要這個樣子!」
唐霜青怔了一下,遂又笑道:「姐姐是我救命大恩人,我真不知要怎麼謝你才好!」
鐵娥那雙澄波眸子向她望了望,道:「我也是無心救你,其實我和那老婆婆也是有仇!」
言罷,她提起花籃,又向那座大石墳前行去!
唐霜青不覺跟著走過去,正要發問,卻見鐵娥在墓前跪下叩了個頭,又盈盈站起來,把那個花籃置於墓碑之上。
唐霜青禁不住也跪下,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起身立於一旁。
鐵娥偏頭望著她道:「咦!你何必要這樣呢?」
唐霜青面現戚容道:「她老人家既是姐姐先人,也就等於是我的一樣!」
鐵蛾冷冷地道:「要我就不會這樣,我才沒有工夫去為別人操心,更不會去給別人下跪!」
唐霜青含笑道:「那你剛才不是幫了我的大忙,怎說不為別人操心?」
鐵娥鼻中哼了一聲,道:「那是例外,本來我是不想管這件事的!」
說完一低頭,又用一把刷子,在石墓上細細地刷著墓上的泥土,她做這件事,很是一付至誠的樣子。
唐霜青看在眼中,頗為感動地忖道:「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一個至孝的人!」
有了這種念頭,她頓時對鐵娥更加敬佩。
當下就走過去,幫著她把石墓上的青苔清除掉,鐵娥又奇怪地看著她道:「你願意為我作這些事?」
唐霜青點了點頭,鐵娥秀眉微皺道:「是真心真意的?」
唐霜青又點了點頭,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鐵娥那雙紅腫的眸子,盯在她身上轉著,自語道:「奇怪!」
一低頭,又繼續工作,唐霜青忍不住問:「令堂仙逝很久了麼?」
鐵娥停下手,苦笑道:「並不很久,今天是她老人家謝世週年,整整有一年了!」
唐霜青黯然地點了點頭,鐵娥那張蒼白的臉上有些神喪地道:「過去每一個月,我都要來此掃墓,只是上個月因遠行沒有來,沒想到僅僅兩個月,墓上竟然會生出這麼多青苔……」
唐霜青歎了一聲,道:「我想伯母生前,必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吧!」
鐵娥苦笑道:「不如說是一個可憐的人!」
唐霜青一怔,也不好追根究底,遂轉問道:「伯父他老人家還健在吧?」
鐵娥冷然道:「我沒有父親!」
唐霜青又一呆道:「怎麼……」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怎麼!」
掠了一下散在前額的散發,微微一笑,接道:「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比如說,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呢!」
唐霜青粉面一紅,道:「我叫唐霜青,是霜雪的霜,青顏色的青!」
鐵娥道:「那老婆婆何故要置你於死地呢?」
唐霜青聞言歎息了一聲,道:「姐姐要問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
鐵娥道:「你可以慢慢地說!」
唐霜青初次與對方相識,自不便把身世完全托出,她歎道:「姐姐不必多問,總之,我是一個可憐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脫離火坑,我準備重新做人,今日姐姐雖救了我,仍難保日後不再落入他們手中!」
鐵娥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你以前定是個女賊了?」
唐霜青不禁面有慚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鐵娥見了冷冷笑道:「你不必害羞,一個人能夠有勇氣改過向善,總是令人起敬的!」
唐霜青聽了這話,幾乎要淌下淚來,她內心這一剎那,真有說不出的興奮,但反過來卻又有說不出的慚愧。
當下她微微呆了呆,遂苦笑說道:「姐姐是我以前最敬服的一個人,如蒙不棄,我希望能跟你作個好朋友,意下如何?」
鐵娥點頭道:「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唐霜青大是高興,她走遍天涯,還未曾交過一個好朋友,想不到今天在這梅嶺之上,竟交到如此一個盛名遍天下的少年女俠客,私心好不欣悅。
當時她高興地笑了起來,道:「好極了,姐姐你就住在附近嗎?」
鐵娥點了點頭,道:「暫時是的!」
唐霜青笑道:「今夜我們就睡在一塊好了!」
鐵娥漠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願與人睡在一起,我已習慣了一個人獨住!」
墨蝴蝶唐霜青碰了個釘子,很是不好意思,可是經過這一陣交談之後,她也漸漸有些瞭解了對方的性格,她開始明白對方那種冷漠,並非是有意地做作,實在是生性如此,外表雖是不苟言笑,冷漠固執,內裡卻有著一腔俠骨真情!
是以聞言之下,唐霜青只後悔自己發言冒昧,並未介意對方。
鐵娥又刷了一陣墓石之後,抬起頭,道:「你可以休息了。餘下的已不多,我一個人很快就可作完!」
說罷她收起了刷子,由身側取出一把短劍,正抽劍出鞘,卻似觸動了一件心事,低頭望著那口短劍發起呆來。
唐霜青道:「這口劍真好,能否借我一看?」
鐵娥這才猛然警覺失態,就忙把劍遞了過去,唐霜青接劍在手,玩賞了一陣,連連讚賞不已,道:「這口短劍,莫非就是你隨身的兵刃?」
鐵娥搖了搖頭,道:「這是一位朋友贈送與我的……睹物思人,不覺有些忘形!」
她本想抽出劍來,鏟削墓上的青苔,可是想到了贈劍的故人,卻不願以此劍來做這件事,故而接回短劍後,又將之藏於懷內!
唐霜青心中雖微有所動,倒是沒有想到,外貌冷冰如此的她,竟然別有情懷,當然,也絕對不會想到,贈劍的乃是一個異性!更不會想到,那人正是自己日夕縈懷的郭飛鴻!
冷劍鐵娥收好短劍,禁不住長歎了一聲,自語道:「一年了……你又到哪裡去了……」
唐霜青正低頭察看傷處,聞言秀眉一皺道:「你在跟誰說話?」
鐵娥搖了搖頭,冷然道:「沒有!」
唐霜青眨眨眼,遂道:「姐姐這幾天既不走,我明天再來這裡找你,我的傷實在……」
說著不禁秀眉緊緊皺了一下,鐵娥忽然轉過頭來道:「我只顧跟你說話,竟忘了看你的傷處,要不要緊?」
唐霜青不大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她覺得初初相識,似乎不便太麻煩人家,故爾說道:
「不怎麼要緊。」可是這句話方自出口,卻忽覺下半身一陣發麻,禁不住踉蹌了一下,鐵娥在她臉上望了一眼,吃驚道:「原來你是中了毒藥暗器……你為什麼不早說?」
唐霜青身子復又一晃,坐了下來,一面喘著氣道:「我怎好麻煩姐姐……啊!」
鐵娥歎了一聲道:「你真是……」
當時她就把唐霜青傷處翻開看了看,突然冷冷一笑道:「幸虧這毒藥是走骨節而非經脈,否則你此刻只怕沒有命了!」
唐霜青咬著牙,嬌軀戰抖著道:「姐姐莫非還懂得醫道?」
鐵娥一面把她扶倚在一塊大石上,一面點了點頭,道:「一個在外行走的人,什麼都要懂一些才行!」說罷,就由身上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打開瓶蓋,自其中倒出了一些紅色粉未,灑在了唐霜青的傷處。
唐霜青立時就覺得傷處清涼一片,疼痛大減,她長吁了一口氣道:「姐姐真是我兩度救命的大恩人了!」
鐵娥收起了瓶子,蛾眉一皺道:「你也不要太寬心,我這藥雖能防止毒性漫延,有解毒防潰之效,卻也不是一天半日就可見功的……」
看了唐霜青一眼,又道:「看來,今夜你只好與我住在一起了,等你傷癒之後再走吧!」
唐霜青心中暗暗欣喜,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她一見到鐵娥,就起了極度好感,她實在很想跟對方接近,只是對方那種若即若離,諱莫如深的態度,卻令她不易捉摸,這時聞言,正是求之不得!
鐵娥又為她傷處四周封住了穴道,用布條緊緊纏住,一面把她扶起來道:「我們這就走吧!」
唐霜青歎了一聲道:「如此我更加麻煩姐姐了!」
鐵娥看著她,冷冷地道:「一個人在傷病之中,是最需要人幫助的,這算不了什麼!」
二人向前行了一段,來到梅林之內,只見先前唐霜青所乘來的那匹馬,此刻正在低頭嚼食著樹旁的枯草。
唐霜青不禁大喜道:「我的馬還沒有走,我們可以共乘一騎!」
鐵娥搖了搖頭道:「你一個人騎上就是了,我用不著,走走也就到了!」
說著她把唐霜青抱上馬鞍,自己則拉馬前行!
穿出了這片梅林,眼前現出崎嶇的山路,陽光交熾成一片彩光灑照下來,只是卻驅不退陣陣的寒意!
鐵娥抬頭看了一下天,面上湧現一些傷感之色,唐霜青睹狀深為不解,在馬上問道:
「姐姐莫非有什麼心事嗎?」
鐵娥冷然道:「一年以前,我曾病倒在床,如非是一位好心的朋友悉心服侍我,也許我已經……今爾我救了你,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我那位朋友!」
輕歎了一聲,那美麗的面頰上,黯然之色更重了!
唐霜青不禁好奇地問道:「那位姐姐莫非不在這裡?」
鐵娥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在……」
她笑起來美極了,只是很難得才笑一次,唐霜青接著又道:「那位姐姐莫非就是贈送短劍給你的那個人麼?」
鐵娥點了點頭,道:「我本來以為人世上,沒有一個好人,可是自遇見他以後,我才覺得我的想法是錯了!」說罷,她回頭看著唐霜青,微微皺眉道:「你又在用話套我了!」
唐霜青一笑道:「我只是關心你!」
鐵娥冷笑一聲,道:「用不著!我不需要誰來關心我,你還是多多關心你自己的好!」
唐霜青搖頭一歎道:「唉!你也太倔強了!」
鐵娥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忽又轉身向唐霜青道:「你脫逃出來,以後預備作何打算?」
唐霜青苦笑道:「暫時還沒有打算……我必須先躲避一下金婆婆!」
鐵娥一驚道:「金婆婆?」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道:「方纔和你動手的那個老婆婆不就是她麼?你難道不知?」
鐵娥呆了呆道:「哦……難怪她有如此功力!」
說完這句話,她又好奇的轉望唐霜青道:「看來你跟長青島主段南溪似乎關係不凡?」
唐霜青面色一紅,訥訥道:「不瞞姐姐說,段南溪是我師父!」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哼,長青島金衣教這些年在江湖上橫行得也太厲害了!」
唐霜青歎了一聲,道:「自從九華山上,島主及金婆婆敗在那個怪人鐵先生手下之後,長青島被迫解散,氣勢已差得多了!」
鐵娥聞言驀地一呆,立時駐足道:「你說什麼?九華山?鐵先生?」
唐霜青苦笑道:「我本不想把這些告訴姐姐的,既然姐姐問,我只有告訴你了。」
說到此,忽地一哦,注目道:「鐵先生莫非就是你……」
鐵娥冷然道:「我不認識什麼鐵先生!」
唐霜青點頭道:「我以為是姐姐的什麼人呢!這位老前輩武功之高,已入化境,段島主以及金婆婆在長江及九華山,兩次都吃了大虧,因而被迫解散了長青島!」
鐵娥冷冷一笑道:「所以你也就乘機逃了?」
唐霜青面色微紅道:「鐵姐姐,你誤會我了,我脫離長青島,是早有此心……」
說著,落下兩行淚來,鐵娥道:「你不要哭,應該高興才是,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不!」唐霜青歎了一聲道:「我是忽然想起金婆婆手狠心辣,很可能因我的逃走,而會去加害一個無辜的人!倘真如此,我就更對不起那位好心的俠士了!」
鐵娥秀眉半皺道:「你的話愈說使我愈糊塗,怎麼這其中還牽涉到另一個人呢?」
唐霜青苦笑道:「我不說,姐姐自是不懂。」禁不住又長歎了一聲,接道:「姐姐是我救命恩人,也是當代奇女子,我如說出以往所為,尚請不要笑我,這件事還要請姐姐為我拿個主意才好!」
這時二人一馬已來到山下一片青翠的竹林旁,鐵娥就停了腳步,道:「我住的地方已經到了,我們迸屋之後再談吧!」
在一間簡陋的草舍裡,二人對坐著,窗外可以看見嶺後的梅花,巖隙內幾株小草,已經生出了嫩芽,象徵著春天已經來到。
這地方不過是鐵娥一個暫時棲身的地方,每月當她來母親墓上掃墓時,都住在這裡,這簡單的草舍,是她用自己的雙手搭起來的。
現在,由於墨蝴蝶唐霜青新傷未癒,她只好把她帶來這裡暫時住了下來。
唐霜青感慨之餘,果然把自己既往情形,向冷劍鐵娥訴說了一個大概。
當他說到在蘇州城匿身娼門「寶華班」時,禁不住粉面一陣通紅,苦笑道:「姐姐,你不要笑我,我……」
鐵娥面上也帶出了幾分驚奇,當然,她是絕對沒有想到像唐霜青如此一個身負奇技的少女,竟然會匿身娼門,她冷冰冰地道:「你講下去,我笑你做什麼?」
唐霜青於是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所說的那位年輕的俠士,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說至此,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止不住向窗外望了一眼,她兀自記得,第一次見到郭飛鴻時,他那種英姿颯爽的翩翩風度,就在那一剎那,這少年俠士,從此緊緊扣住了她的芳心……
鐵娥似乎已能由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如何的在懷念著那個俠士,不禁暗暗一笑,心忖道:「這可真是情令人癡,自己泥菩薩過江,已自身難保,居然還有心情想保人家!」
想到這裡,又好奇的問:「這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又怎麼與你結識的?」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現出一些少女的嬌羞,道:「我們是在寶華班認識的!」
鐵娥哼道:「我知道是寶華班,他叫什麼名字?怎麼又會牽涉你與長青島的事呢?」
唐霜青玉面微紅道:「他叫郭飛鴻……」
鐵娥一震道:「什麼?」
唐霜青望著她,秀眉微皺道:「郭飛鴻,郭子儀的郭,飛翔的飛,鴻雁的鴻!」
鐵娥霍地面色一青,禁不住身子戰抖了一下,唐霜青一驚道:「你有什麼不對麼?」
唐霜青眸子轉了轉,又道:「年紀不大,二十三四歲,個子很高,長相兒很是英俊!」
說著,雙頰浮起了一片嫣紅,怪不好意思地睬著鐵娥一笑,道:「你認識這個人麼?」
鐵娥那雙剪水雙眸,微微地閉合上,那張清秀的臉,看起來似乎更白了,她搖了搖頭,道:「誰認識這個人!」
唐霜青芳心一釋,遂道:「這郭飛鴻,是個正直的好少年。」
鐵娥冷冷笑道:「出入煙花巷內,會有什麼好人?」
唐霜青面色一紅,道:「姐姐不要這麼說他,他雖是進出妓院,卻並非……」
鐵娥雙目突地一睜,道:「那他又何必到那種地方去?」
唐霜青輕歎了一聲,道:「姐姐你誤會了,莫非姐姐以為我在寶華班是真的當妓女賣淫不成?」說到此,兩彎秀眉微微挑起,現出一些哀怨!
鐵娥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有些歉然地道:「你不要見怪,我只是覺得那郭飛鴻……
唉!你說下去吧!」
唐霜青一歎道:「我入寶華班,不過是奉金婆婆之命,臨時掩蔽身份而已,平日在館內既不接客,更不賣身,姐姐如果以妓女視我,未免太小看了我!」
鐵娥搖了搖頭,冷然道:「我不是小看你,而是小看那個姓郭的……」
唐霜青玉手掩口「嗤」地一笑道:「你幹嘛氣他呀?這個人你又沒見過!」
鐵娥嘴角動了動,沒有說什麼。
唐霜青笑容一斂,又輕歎一聲道:「此人是一個頗有俠風的好少年……他斯文英俊,武技高超……」
說到這裡,雙目之中,流露出無限嬌柔之光,冷眼旁觀的鐵娥,看在眼內,似乎呆了一呆,接著她冷漠地笑了笑,道:「何必說這些,莫非你……」
唐霜青見鐵蛾話到一半又忍住,可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只以為她是有所顧忌,當下,禁不住臉色又紅了一下,她是一個很坦率爽朗的姑娘,即不擅說謊,又不會做作,再者,她也沒有隱瞞鐵娥的必要。
而這件事既經談起,總要說個明白才行,於是她微微垂下頭來,輕輕地歎了一聲,道:
「姐姐是名動江湖的女俠客,又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便隱瞞,我……我……」
鐵娥癡癡地望著她,真希望她不要再說下去,可是憑著女孩子的好奇,以及某種心理的作祟,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下去!
只見她目光直視著唐霜青道:「你怎麼樣?」
唐霜青苦笑道:「對這個人,不瞞姐姐說,自我第一次見到他之後,就……就……放不下他,我……」說到此,那雙清澈的眸子裡,竟然現出了淚光,她望著鐵娥強作一個微笑,道:「姐姐,你不會笑我吧!我是把你看成知己的朋友,才會對你說這些的!」
鐵娥這時,全身一陣發涼,幾乎呆住了。
唐霜青一驚道:「你有什麼不舒服嗎?」
鐵娥搖頭道:「沒有,你這個故事,把我聽呆了。」
唐霜青臉色緋紅道:「你可不許笑我!」
鐵娥冷笑道:「我笑你作什麼?你既是如此懷念他,他對你又怎麼樣呢?」
唐霜青扭了一下身子,粉頸低垂,道:「姐姐你這個人真壞死了,問這些幹嘛呀!」
鐵娥站起來,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忽地回過頭來,道:「不談這些,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我要走了。」
鐵娥道:「你要上哪兒去?」
唐霜青訥訥道:「蘇州。」
鐵娥冷笑了一聲道:「去找郭飛鴻?」
唐霜青點了點頭道:「我要向他解釋一下,只要他不誤會我就好了……還有,那金婆婆很可能以為我投奔到他那裡,而去找他的麻煩,所以我得趕去給他打一個招呼才好!」
鐵娥冷漠地道:「我看你也用不著去了,那郭飛鴻早已離開蘇州了!」
唐霜青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鐵娥面色微紅道:「只是照常理推想罷了!」
唐霜青道:「話雖如此,我還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鐵娥這時似乎又恢復了原先的冷靜,她上前看了看唐霜青的傷,點頭道:「兩三天你就好了,去蘇州找你的心上人去吧!」
唐霜青臉一紅,舉手作勢欲打,忽然,她「咦」了一聲,道:「姐姐快看!」
鐵娥不由轉過頭向窗外看去,也是滿臉驚異,立時低聲道:「不要出聲!」
但見一個青衣人,佇立在梅叢間,東張西望,似在找尋著什麼。
唐霜青奇怪道:「這地方還住有外人?」
鐵娥搖了搖頭,蛾眉輕皺道:「怪事,我們出去藏起來,看他找誰。」
說罷,拉著唐霜青悄悄步出捨外,藏身在一片山石之後,未幾便見那人一路走過來,在捨外叫道:「請問有人在嗎?」
他一連問了兩遍,無人答話,遂又轉身離去。
二女近看來人,是一個身著青衣,眉濃目朗的少年,身材很是魁梧,在他背後,緊緊紮著一口紫金皮鞘的窄細長刀,刀鞘上鑲著一溜金星,閃閃發光,是一口很奇異的兵刃!
青衣少年離開木捨門後,由身上取出了一張牛皮紙來,細細看看,不時地對照著附近地勢,突然面上帶出一片喜色,似有所悟的樣子。
就見他一路向峰後轉去,鐵娥向唐霜青比了個手勢,雙雙隨後躡去!
那青衣少年一路參照著手中圖樣,很快地轉下了一片山坡,眼前是一片桃梅夾雜的林子,嫣紅的桃花,開得一片爛醉,似較梅花更艷。
這附近荒草淒淒,怪籐糾葛,西天一線天光,由兩峰之間,形同一道閃電似地照下來,鼻中聞到的只是些濕而冷的空氣。
如不是尾隨著這青衣少年之後,鐵娥不可能發現有這麼一個地方,她不禁深為奇怪,這少年來此的動機為何!
青衣少年來到了這裡,似乎已找對了地方,只見他收起了那張地圖,用雙手拉開糾葛在山邊的山籐。
鐵娥與墨蝴蝶這時不便太接近他,生伯為他發現,只遠遠地躲在山角後面,仔細的注視著這個少年,看看他到底是在作些什麼!
青衣少年雙手用力地拉動山籐,大部分的籐子都已枯朽,故輕易地便被他開出一大片空處來。
就在這少年,正要去移開另一片山籐時,忽聽「轟」一聲,由籐樹之間,像烏雲似地飛起了一大片黑蜂。
這群黑蜂。乍然飛起來,其勢驚人之極。
少年駭呼一聲,連忙反身縱開。
他身輕如燕,一躍數丈,身方落地,空中蜂群,已形同一陣旋風似的,直向著他頭上捲了下來。
少年好似早已防到有此一著,他身子一落地,立即由肋下掣出了一面三角怪旗,霍地向空一展,頻頻揮動起來!
他這面旗子,顏色通紅,似乎其上有一種特別的異味,如此揮動數轉之後,那龐大的蜂群,竟自停留空中連續的盤旋著,不敢下落傷人!
只見當空大片黑雲,嗡嗡震翅之聲,噪人耳鼓,其勢十足驚人!
少年不停地揮動著旗子,約有半盞茶時間,那大片黑蜂,雖不敢飛下來,卻也不去,形成了一種相峙不下的局面。
二女心中正自驚奇,忽見那少年用力一揮旗,反縱到一邊,口中厲聲叱道:「雷老頭如此待客,恕不敢造訪,告辭了!」
說罷轉身就走,他足步方自邁出,就聽得一聲陰沉的笑聲道:「什麼人驚了我的蜂兒,還敢如此對我說話?」
少年聞言止步,一面揮動著旗子,一面冷笑道:「在下柳英奇,是由五指山來的!」
那暗中人,發出了蒼老陰澀的一聲啞笑道:「啊喲喲……怠慢、怠慢,柳少俠你不要生氣,且容我收了蜂兒,再行相見!」
接著,就聽得一陣「嗤嗤」的怪音,由裡面傳出來,這聲音顯然是由暗中老人口中所發出,怪的是,那麼遮天蓋日的龐大黑蜂群,聽到了這種「嗤嗤」怪音之後,立即在空中旋轉了一周,形成一道帶子似的隊伍,投入林內來處。
霎時之間,當空又恢復了一片晴朗,連一隻黑蜂也看不見了,蜂群來去竟如同旋內一般的快捷。
老人收回了黑蜂,沙啞地笑道:「柳少俠,我已收了蜂兒,你可以進來說話了!」
少年長眉一挑,朗聲道:「我此次前來,乃是奉師命探視你,雷老頭,你要是有什麼陰損的手段,我勸你還是不必對我施展!」
老人哈哈怪聲笑道:「柳少俠,你言重了,你是不瞭解我,這幾年,我早就變好了……
你們師徒這麼作是為我好,我還能不明白麼?」
少年柳英奇點了點頭道:「很好,果真如此,我奉有師命,即刻可以放你。」
老人插口笑道:「那太好了,柳少俠,這幾年,我受的罪……唉!別提有多大了。」
柳英奇又把前面一片山籐拉開,眼前現出了一個小翠谷,原來那些山籐,只是種來掩視後面的一片小天地。
在一座石峰前,立滿了嵯峨的怪石,少年行進了十數步後,突然停住不動。
老人很是焦急地道:「你怎麼還不撤了勞什子陣式,打開石門,放我出去?我已悶壞了。」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家師曾說過,要你一年植茶樹千棵,可是至今看來,後嶺一片空曠,你竟是一株也未曾栽種,怎道是改過自新,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暗中老人可憐地道:「柳少俠,你哪裡知道,這幾年,我老頭子害了寒腿,如何還有心情勞動!唉!你快快放我出來吧!」
柳英奇冷冷笑道:「既如此,我問你,西天飛來九隻雁,五白四黑,雷老頭,這黑白九雁該是怎麼個飛法?」
暗中老人啞聲笑道:「又來了,又來了,這又是你那師父教給你來考我的是吧?算了、算了,這幾年我已受夠了,別再折磨我了!」
柳英奇冷笑道:「你如不回答,我只好走了!」
老人急道:「慢來!慢來!」
說著又道:「虧你師父怎麼想出這些題目來的,問這些有什麼用?見鬼!」
少年朗聲道:「詳情我也不知,大概是測驗你近年來悟化的能力,從而判斷你如今的善惡!」
老人似乎用腳重重地踢著石頭,發出一陣咆哮之聲,獰厲地道:「判斷善惡?見鬼!只問一兩個怪題目,就能判出我的好壞來了?你師父真是老糊塗了!」
柳英奇劍眉一挑,道:「只憑你這幾句話,便足見你氣質未改。雷老頭,你不要自誤,快回答我的問題!」
老人在發了一陣脾氣之後,終於歎息了一聲道:「好吧,我回答就是,你問什麼來著?」
柳英奇又照前說了一遍,老人獰笑道:「它們愛怎麼飛就怎麼飛,關我個屁事!啊,我明白了,柳少俠,大概是一黑一白間插著飛吧?這樣飛不是怪好看麼?哈,我答對了,這一次答對了!」
少年冷冷一笑道:「你答錯了!」
老人咆哮道:「答錯了!你……哈!算了,別開玩笑了,這算是什麼問題?小伙子,你撤了陣門,放我出去吧,我真的改好了。」
少年柳英奇,微微冷笑道:「我再問你,滿池荷花,不見一株蓮蓬,那蓮蓬哪裡去了?」
老人怒聲吼道:「不答!不答!我不願回答這些鬼問題,這都是你師徒故意編出來折磨我的……」
少年冷冷笑道:「想不到七年禁閉,你仍未能改善氣質,如此情形之下,我實在不便放你出來!」
老人大吼道:「蓮蓬在地裡沒長出來,這莫非又錯了?好的!小雜種,我……」
少年長歎了一聲,道:「也許是你魔限未至,看來你還得暫時在這裡住些時候了!」
說罷轉身就走,老人狂叫道:「喂!喂……柳少俠!柳少俠……你真的這麼狠心麼?」
少年邊行邊道:「我只是奉師命行事,恕我不能助你,明日我再來為你送些吃食,再見!」
老人聞言,似乎已知無望,竟自發出了山貓似的一聲長笑,淒厲地叫道:「小雜種,總有一天,我要你師徒知道我的厲害,我雷三多可不是好欺侮的!」
話聲一落,遂聽「轟」一聲,大股黑蜂,又自林內飛撲了出來。
可是少年柳英奇早已有備,幾個縱身,便消失在桃林之內,那群黑蜂在空中嗡嗡振翅飛旋了一周之後,由於失去目標,又紛紛轉回。
老人暴怒的狂叫之聲,使得附近山林都為之震動,由於他處身在山石內,聲音旋回不定,令人很難確定他處身所在!
他如此咆哮一陣之後,又發出一陣自嘲似的狂笑,笑聲中夾著謾罵,有如夢中囈語一般,許久許久,才平息了。
隱藏在山石之後的二女,目睹耳聞此一番奇事,均不禁呆住了。
她二人慢慢由石後現身而出,唐霜青秀眉微皺道:「怪事!姐姐,我們去看看那個老人去!」
鐵娥冷然搖頭道:「不可造次,這老頭兒,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你難道沒有發覺,他的話聲,乃透石穿壁而出,分明是一個有極深內功的人。」
唐霜青冷笑道:「那姓柳的太狠了,竟然把如此一個老人,關在這裡,姐姐莫非沒有聽到,已經有七年了,想不到人世之上,還有這麼殘忍淒慘的事情!」
鐵娥冷哂道:「如果那雷老頭是一個極惡的壞人,也並不為過!」
唐霜青搖頭道:「他乞求得多可憐……姐姐,我們去看看他,放他出來吧!」
鐵娥蛾眉一挑,道:「不要多管閒事,就是有此心意,也要見過那姓柳的問個清楚才對,我們回去吧!」
說罷,轉身先行,唐霜青只得歎息了一聲,跟著她轉回草舍。
※※※
午夜,蟲聲噪耳難眠。
唐霜青翻了個身子,試了一下腿上的傷,已覺得不怎麼痛了,想起日間目睹的事情,怎麼也難以入寢!
她是一個心地極軟的姑娘,一想到那姓雷的老人,在石壁中痛苦的情形,就如同身受一般,暗中禁不住玉齒咬了咬,道:「我一定要救他出來!」
決心下定,她輕輕地下了床,帶上了劍!
這時候冷劍鐵娥,正在隔室蒲團上靜坐調息,唐霜青知道她的聽視力都極為靈敏,因而不敢帶出一點聲音來!
她悄悄地走到門外,只見當空一輪皓月,把附近照得十分明亮,夜風颼颼地貼著面吹過來,愈發令人感到有些不勝其寒。
唐霜青踏著日間所走過的舊路,輕快的向那雷姓老人囚禁之處行去!
這條路,雖經她用心的記下,卻也費了不少時間才走到地頭,月光下,她找到了那些偽裝的山籐。
正當她足步方自踏入那小谷谷口時,忽然一個啞粗的聲音道:「小雜種,你又來作甚?
這一次我的蜂兒可不會饒過你了!」
唐霜青一驚,忙呼道:「雷老前輩,請不要放蜂子,我是來救你的!」
姓雷的老人,似乎怔了一怔,過了一會兒,才冷森森地道:「你是誰?是那柳英奇派來的嗎?」
唐霜青道:「不是,我根本不認識他,日間那姓柳的來時,我跟在他後面,什麼我都看見了,我因為同情你的遭遇,所以才偷偷來救你的!」
雷老頭低笑了一聲,喜極道:「好極了,大姑娘,我收住蜂兒,你可以走進來。」
唐霜青答應了一聲,抽出長劍,把一些殘餘蘿籐斬開,一路行了進去,眼前怪石密佈,很不易行走。
她繞行了半天,還是未能走近山壁,不由有些吃驚,止步道:「這裡莫非設有什麼陣勢嗎?我怎麼走不過去呢!」
老人大聲怪笑道:「姑娘你不必胡亂行走,你如真的有心救我,必須聽我的話行事。」
唐霜青歎了一聲道:「你這人怎麼還不相信,我如不真心救你,夜半三更來到這裡,是發瘋了不成?」
老人嘻嘻笑道:「好姑娘,你可別生氣,我是錯怪了你啦。好!你現在只要找到一塊紅色的石頭,把它連根拔出來,拖到一邊,這陣勢就破了!」
唐霜青點頭道:「這個容易!」
當下她就認真的找尋起來,果然,她見到一塊全紅的石頭,直立於石林正前方,不由高興地叫道:「我找到了!」
雷老頭歡聲笑道:「好姑娘,好姑娘……」
唐霜青費了老半天勁兒,才把這塊紅色的石頭連根兒拔起,拋到了一邊!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唐霜青把石塊丟開,再次回過臉來時,一切的情形都改變了。
如今她眼前所呈現的,已不再是參差的亂石,而是井井有序的石列,在一條彎曲的石道盡頭,可以看見一片樹林和半壁凸出的青山。
唐霜青正不知是否該走過去,猛然聽得一聲狂笑,接著,當頭一股絕大的勁風猛壓而下。
她不由大吃了一驚,一挺掌中劍,向上就刺。
可是她那口劍,方舉起一半,就聽得頭頂一聲怒叱道:「撒手吧!」
唐霜青只覺五指一痛,寶劍已脫手而出,同時她面前人影一閃,已現出了一個瘦高的黑袍老人。
唐霜青一生閱人不少,再醜的人,也都見過,可是像眼前這麼可怕的人,她自信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見眼前這個人,瘦高的身材足有七尺以上,一臉黑長的鬍鬚,蓬亂地飄灑胸前。
在這老人前胸心口處,吊著一串雪白的人手指骨,每一截都約有寸許長短,映著月光,泛出灰白顏色,甚是怕人。
這還不說,另外在他兩邊肩頭上,分別咬著一個骷髏頭骨,都有西瓜般大小,這些人骨,似為老人特別喜愛,故而做成各種裝飾,配戴身上!
他生著一對奇高的顴骨,雙目深深陷下去,內藏一對小小的瞳子,亂髮如掃帚似地披在肩後,偶爾為風吹起,現出細瘦的頸部。
他整個的面上,都似罩著一層烏灰的顏色,月夜之下,真能嚇出你一身冷汗!
唐霜青禁不住倒退了一步,道:「你是……誰?」
老人揚手看了看手中的長劍,信手丟落於地,忽然慘笑道:「要按照我發下的誓言,我應該殺死你的,可是我雷三多平生有一個怪癖,不殺婦人女子,再說,你畢竟是救我出來的恩人……」說到此,他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切齒道:「我到底是出來了。」
唐霜青打了一個哆嗦,道:「他們為什麼要關你在這裡?是誰把你關起來的?」
老人森森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道:「你何必多問,反正我已經出來就是了!」
說罷,由頸鏈之上,取下一截指骨,遞與唐霜青,冷笑道:「這算是謝你開陣放我之恩,你休要小看了這小小一截指骨,你要好好保存,日後自知它的用處,我去也!」
話落袍袖一揮,已躍出數丈之外,落身在一排桃林梢上,唐霜青正要追上去喚住他問個清楚,卻見他身子第二次騰起來,有如長煙一縷,轉眼無影無蹤!
唐霜青手中捏著這截指骨,只覺得冷冰冰的!
她忽然發覺,自己這件事可能是作錯了,低頭看了看那一小截手指骨頭,其上似乎有用刀刻成的標記,她本想把它丟了,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把它收入懷內。
這一霎間,她內心真是感慨萬千,像是作了一件大錯的事情,好不後悔!
當下只好悶悶地循來路轉回,她悄悄的來到所住的茅舍前,正想掠窗而入,忽聽身後冷風一颯,一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上哪兒去了?」
唐霜青驀地轉身,卻見鐵娥立於身後,不由面上一紅道:「姐姐起來了?」
鐵娥奇怪的望著她,道:「你到哪兒去了?手裡還提著劍?」
唐霜青訥訥道:「我……我……」
鐵娥杏目一睜,道:「你莫非去那個雷老頭那裡了?怎麼不說話呢?」
盾霜青歎息了一聲,自知瞞她不過,只得點了點頭,苦笑道:「我把他放了。」
冷劍鐵娥面色一變,道;「你作事太冒失了,明日那姓柳的要是找了來,看你如何交待!」
唐霜青搖頭道:「只怪我一念不忍,我做錯了!」
鐵娥道:「我們進去說話!」
當先縱身而入,唐霜青只得跟著進屋,鐵娥接著又責怪道:「你太任性了,這姓雷的,必定不是好人,你如此做,豈不貽害人間?他已經走了麼?」
唐霜青遂把才纔之事,詳細說了一遍,鐵娥聽得連連歎息不已,道:「如此說,現在追他也來不及了。」
唐霜青又取出了那節指骨,鐵娥接過,就燈下細看,只見其上刻著一條口吐長信的蛇形標誌,栩栩如生,卻不知是什麼意思。
冷劍鐵娥看了一會,就交還給她,微微一歎道:「明日我們設法找著那姓柳的,看看他怎麼個說法!」
唐霜青苦笑道:「我正有此意,如他不原諒我,我也只好任他責罵了。」
二人又談了些別的,遂熄燈就寢。
第二日,天方黎明,二人便已起身,鐵娥又為唐霜青傷處換了些藥,只見她那傷處,流了很多黃水,經過包紮後,試著運功動了一下,已是疼痛全消,不由甚是高興,只是一想到誤放老人雷三多之事,心中總似不無遺憾!
她二人胡亂吃了些東西,就向那雷老頭被囚禁處行去,尚未行到後山,卻發現滿空散蜂嗡嗡亂飛著。
二女只得一面走,一面小心戒備,未幾來到桃花林外,正想循昨日走法入內,忽聽得一聲怒叱道:「站住!」
鐵娥和唐霜青驀然兩下一分。閃向兩側。
只見林內匆匆步出一個青衣少年,正是昨日那個英俊的柳姓少年,只是此刻,他滿臉怒容,一雙濃眉緊緊皺著,背後那口窄長的怪刀,已撤在手中。
他匆匆自林內出來,用手中刀,向二女一指道:「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
鐵娥眨了一下眸子道:「走路的!」
少年怔了一下,沉臉道:「我知道你們是走路的,只是你們走到這裡來幹什麼?「鐵娥蛾眉一挑,唐霜青因自己理虧,生怕鐵娥會惹出事來,當下忙賠笑道:「柳兄請了!」
那少年面色一變,口中「咦」一聲,後退了一步,面現驚異地望著唐霜青道:「你怎知我姓柳?」
唐霜青十分尷尬地道:「我們正是來找尋你的,尚請你收了兵刃,才好說話。」
青衣少年鼻中哼了一聲少打量著她,道:「我並不認識二位!有話請明說就是!」
唐霜青點了點頭,道:「好吧。」止不住又歎息了一陣。才接道:「是這樣的……柳兄是否來此探望那位雷老先生?」
少年俊目一睜,厲聲道:「你是他什麼人?莫非就是你放他走的?」
唐霜青面色一紅,點了點頭,道:「正是。我……」
一語未了,那姓柳的一聲怒吼道:「好賤人!」
只見他足尖一點,已撲到了唐霜青身前,手中刀「長虹貫日」,一刀直向唐霜青面門砍到!
可是他的刀,方自砍下一半,只聽「錚」一聲,已為旁側裡遞過來的一口短劍砸向了一邊。
少年吃了一驚,慌忙後退一步,見另外那個少女,手中持著一口精光四射的短劍,不由濃眉一挑道:「你二人太也無知,真是氣死我了!」
一掄掌中刀,又向唐霜青胸前扎來!
可是結果仍是一樣,「嗆」一聲大響,火星四射中,他這口窄刀,第二次,又為那口短劍砸在了一邊。
少年只覺得短劍上力道極大,自己一隻右掌,竟自掌心內發出奇熱,差一點連刀都把持不住!
如此一來,青衣少年知道碰到對手了!
他劍眉一揚,怒視著鐵娥道:「你是誰,關你何事?」
鐵娥冷冷地道:「請足下收起兵刃,有話好說,用不著動刀動劍!」
唐霜青也有些生氣地道:「你這人真是好沒來由,我們要是怕你,也不來了!」
青衣少年望著二女,咬了咬牙,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放走了那個老魔頭,就是我柳英奇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掌中窄刀一揚,又要撲上,唐霜青後退一步,擺手道:「柳兄不必如此。」
柳英奇似也突然覺出自己過於衝動,當時抽回了刀,還於鞘內,頻頻冷笑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個清楚!」
唐霜青歎了一聲道:「這事情只怪我,與這位姐姐無關,你要是罵,只罵我一人就是!」
柳英奇恨聲道:「我罵你作甚?」
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腳,長歎道:「姑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莫非你覺得他為惡江湖還不夠麼?」
唐霜青呆了一呆,訥訥道:「這麼說,那老人果真是一個壞人了!」
柳英奇俊目放威道:「豈止是一個壞人!你既然也會武功,總該聽說過黑蟒雷三多這個人吧?」苦笑了笑又道:「姑娘,你太冒失了!」
冷劍鐵娥不由一驚,雷三多這個名字她雖陌生,「黑蟒」這個外號,卻使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當下冷漠地道:「莫非你說這老頭兒,是數年前,五老在點蒼山合力鎮服的那個魔頭麼?」
柳英奇轉身看了鐵娥一眼,微微冷笑道:「誰說不是!姑娘,你們為天下武林惹下大禍了,這事情如何得了!」
鐵娥冷冷道:「你急也不是個法子,應該冷靜下來,大家共商對策才是。」
柳英奇哼道:「你說得好輕鬆,遼東五老,是何等武功尊高之人,五人合力,三天三夜,才用奇技將此魔擒下,你們又能想出什麼法子?」
唐霜青手指鐵娥道:「我姐姐武功高超,她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客,冷劍鐵……」
鐵娥擺手道:「不要亂說!」
柳英奇不由「哦」了一聲,驚奇的道:「姑娘莫非就是江湖上盛傳的女俠鐵娥姑娘麼?」
鐵娥白了唐霜青一眼,並沒有答理他。
柳英奇又向唐霜青抱拳道:「尚未請教這位姑娘芳名?方才只怪我太莽撞,尚請二位姑娘海涵才好!」
唐霜青愧然道:「柳兄這麼說,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我名叫唐霜青,和這位鐵姐姐,乃是新交,柳兄昨日來此,我二人因好奇一直跟蹤在後,我當時不明情形,只認為柳兄太狠心,同情那老人遭遇,才偷偷瞞著鐵姐姐來此開陣放他逃走,如今我實在後悔……」
苦笑了笑,又接說「我深知此事,柳兄回去只怕難以承擔,私心甚感不安,我目前尚有事至蘇州一行,等事情完畢,當立即至今師處請罪如何?」
柳英奇歎了一聲,只是頻頻苦笑不已,他那英俊的面頰上,現出一付為難的樣子。
唐霜青杏目掠了一下,追問道:「怎麼樣?」
柳英奇毅然抬頭道:「姑娘如此說,在下也不便再行多言,此事只得就此作罷,萬萬沒有讓姑娘一人當罪之理。告辭!」
說罷,抱拳向二女一揖,轉身就走,他這種突然的豪邁態度與舉動,倒使得二女呆了一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