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蕭逸
冬天日短,吃過午飯好像沒有多大會的工夫,天就快黑了!
西邊的日頭只剩下了半邊臉兒,薄薄的一抹殘暉,透過正面的那排老樹枝丫,照射在「岳陽門」三字的金漆大匾上,交織出一片絢麗彩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一種單調!很有點「盛極而衰」的味道!
雪,還沒有化完,放眼看過去,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泥濘,沒有風,但是很有一股子冷勁兒!
往手心裡呵上一口氣,老馬用力的搓著那雙生滿了硬繭的粗手,貓也似地伸著懶腰,慢吞吞地由門廊子下面站起來。
每天,他都要在這個地方曬上一陣子太陽,背倚著石頭獅子,又開兩條腿,讓溫暖的冬陽照著。他的老棉褲襠裡一暖,混身上下就有說不出的舒坦!
他今年五十七了,有個渾號叫「螳螂刀」,雖然說不上是岳陽門的嫡傳弟子,但是多年來,蒙兩代掌門人的愛護,多少傳了他一些刀法身手,雖然幹的是門房裡的粗活兒,可是岳陽門上下誰也不會小瞧了他,輩分小的見了他還得叫上一聲「大叔」。就這樣,他哪裡也懶得動,一年一年的可就呆了下來。
四十年來,他眼看著這座武林名門一天天地成長壯大,聲名遠播,前掌門人「一鷗子」
冼冰一身出神人化的武功更是無人不曉,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前年退隱之後,即把門派交給了當今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
跛足老人一面抽纜,一面問:「三位要過湖?」
孔松道:「隨便,往哪裡走都行,越遠走越好。」
木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認著一個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進。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算計著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面風大,孔松就跟老者取個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艙躲躲寒,回頭上岸多給你幾個錢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狹了,再加上三個人怕裝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緊。」
門簾子一掀,就往艙裡鑽。
才鑽進去一半,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艙裡有人。
一張方桌上陳設著豐盛的酒菜,一紅二白,三個人正自舉杯互飲,白衣服的兩個固是看著臉生,可是那個穿著大紅的瘦削漢子,可是再熟也不過,尖白臉,刀子眉,分明就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阮行。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摩雲手」孔松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間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覺。「青萍劍」汪人傑以及「大力神」趙天保,在孔松身後,顯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狀大感驚訝,各自向內探頭觀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驚魂甫定,忽然覺出了不妙,急叱一聲,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夢中醒轉過來,驚魂乍定,隨著孔松的這一聲喝叱,雙雙身形後仰,猛地倒竄而出。
太晚了!
幾乎與他二人的身法同時之間,紅衣人一隻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雙竹筷,二龍搶珠般地脫手飛出了。
「嗖!」兩股尖風破空直出!
雙方的勢子都太快了!
天空間,似乎有鮮紅的血光閃得一閃,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二弟子倒竄的身勢更是有如「金鱔戲波」,在雙雙騰空的勢子裡,足足倒穿出兩丈開外,「哧——哧——」水面上炸開了兩條紋路,雙雙投身湖面。
緊跟著,兩條白影,分別由艙內騰身躍出,撲向船邊。
「摩雲手」孔松幾乎也在這個時候,擰身後退。紅衣人阮行在飛出飛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照顧他,只見他瘦軀弓伸之間,已自掠身撲出,隨著他掠起的身勢,左掌已劈出一掌。
轉瞬之間,像是一團風般的,艙裡的人全都撲到了艙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況下,激起了軒然大波,船身搖蕩得那麼厲害!
「摩雲手」孔松追循著紅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風,身軀快速的一個飛轉,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艙板上,發出了「彭」的一聲,雖不曾為對方劈空掌力所傷,卻也覺出紅衣人掌風疾勁,大是不可承當!
孔松在岳陽門身為內四堂堂主之一,身份甚高,自不能像兩個門人一般見面就逃。事實上,他目睹著二弟子雙雙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決計以全身功力,與對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猝然間,他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己吃紅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側白影連閃。兩個白衣人已分左右,雙雙牽制著他的身後左右。」摩雲手」孔松一口長劍藏在魚竿之內,見機不妙,陡地取出,拔劍在手。
迎面那個紅衣阮行,臉上現出深刻的兩道笑紋:「孔老頭,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橫豎都是一個死,何必不等在家裡的好?」
孔松由於前此與對方照過臉,受制於對方的那根青竹馬竿,深知他出手極快,是以雙目緊緊逼視著對方,絲毫也不敢大意!
聆聽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時大意,誤上賊船,未見得就是著了你的道兒,你雖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門下二人人水逃生,這一點卻是你始料非及吧!」
紅衣人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孔老頭,你當真是有服無珠了!」
說著,那雙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這時,但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水花翻動裡,陸續地浮起了兩個人來。孔松方自認出是汪,趙二弟子,心中驚異著二人何以不曾遠去?哪裡知道,當他目光再看清楚時,才赫然發覺到二弟子飄起的身子,在一陣激烈的翻動之後,雙雙平臥變成僵硬,變成不折不扣的兩具屍身!這一驚,直把孔松嚇得遍體生涼!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再細認了一下,一點都不錯,正是汪人傑、趙天保!
二人死狀如一,每人前額上俱都插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擲出時,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牆的內力,否則斷斷不能深入二人腦髓!
隨著湖水的起伏,沖蕩著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慘不忍睹!「摩雲手」孔松,足下一蹌,幾乎坐倒在地。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頭,你可以死心了吧!」
話聲出口,足下後退一步,一雙白衣弟子,由左右兩個不同方向同時向著孔松身前襲來,兩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兩肋刺來。孔松長劍一振,叮噹兩聲,拒開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對牛耳短刀,足下飛點著,已襲向正中紅衣人阮行。
人到了拚命的時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論,孔松這口劍上的威力即大異尋常,稱得上八面威風!
人到,劍到,在一片銀色光華里,長劍分心刺到!
紅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對於岳陽門這一武林名門來說,除了掌門人李鐵心以外,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眼前這個「摩雲手」孔松,自是不在話下。
冷笑一聲,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輕叱一聲:「大膽!」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極其漂亮的「臥看巧雲」姿態,配合著靈巧的翻勢,兩隻瘦手倏地向著當中一夾!
「噗!」一聲,已把對方冷森森的劍鋒,夾於雙掌之間。
稱得上觸目驚心!
內功精純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碼須具有練氣的功力,蓋以氣機所行,以其剛韌互濟,兵刀不傷!那是一門絲毫取巧不得的內家功力!眼前紅衣人阮行雖然未必說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著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觀,分明得窺堂奧!
是以,就在他的兩隻瘦手方一夾中對方劍身時,孔松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劇烈顫抖!要是換在另一個功力較差的人,說不定已當場負傷丟劍出醜,而孔松畢竟是岳陽門的先進健者。這一招,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劍抖顫得那般厲害!他面紅耳赤,眉剔目張,正以三十年純陽內功,將內力貫注劍身。這口劍一時光華大盛,冷焰婆娑!紅衣人阮行的一雙瘦手顯然也貫注了力道,漲得通紅,看上去似乎較原來粗大了一倍,卻是緊緊夾擊著當中的那口長劍!
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怪!紅衣人顯然已大不輕鬆!也許是他上來小看了孔松,以至於自陷危艱!他的兩隻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塊烙鐵似的,不時地分開又合上,合上又分開。反之,「摩雲手」孔松,也不能就隨意地抽出他的劍,他的臉更紅,身子戰抖得更為劇烈!
以眼前情形論,紅衣人阮行如能繼續拿著對方的劍,則必可穩操勝券!反之,孔松能夠奪出劍來,也無疑將可制勝對方!
兩個白衣人各立左右,並不曾乘虛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風度!
漸漸地,孔松的勢微了。
一顆顆的汗珠由他赤紅青筋畢現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挺立的身軀、再也不似先時的穩固,而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紅衣人」阮行看看時候己到.在長時的內力堅持之下,他以難能的毅力,終於取勝了對方,卻也是飽受驚嚇!黃蠟似的臉上,綻開了幾條笑紋。驀地,他吐一口氣,發出了「嘿」的一聲!
沉肩,擰腰,飛足!三式合而為一,運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腳,正好踢中孔松喉結部位。
孔松驚惶中,方自窺出對方那隻腳有異尋常,卻已被隱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貫穿喉頭!怒血飛濺裡,他的軀體有如一隻鳥般的騰空而起,「哧」的聲,倒栽向湖水之內!翡翠綠的水面上,深深地炸開了一道縫口,吞噬了這個人,不過只微微興起了一片漣漪!
船老大,那個跛足的老頭兒,在這般毛髮悚然的一連串目擊之後,早已嚇破了膽!看著船上的三個凶神惡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抽筋似地縮在了艙板上。
紅衣人阮行這一剎,又似恢復了原有的從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著手上的那口劍。甚至於他仍然還保持著原來的那種捧劍的姿態,陡地雙手飛出,長劍破空直起,穿雲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時,才作弧狀般下墜,直沒入湖水之中。
兩個白衣人操縱之下,這艘船改變了一個方向,向著煙波浩渺的湖心駛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
風吹,雲散,暗灰色的穹空裡,點綴著一系列的銀河繁星,恰同於眼前洞庭隔岸漁火。
對某些人來說,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離不開黑夜,黑夜又似乎永遠都包含著罪惡。因此,在黑夜無聲無息地悄悄來臨時,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覺。人們的臉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對視時,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種原有的內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那支暗器「連枝箭!」
由於這支暗器的發現,已使得所有現存的岳陽門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響了喪鐘!人人喪魂落魄,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遠處寺廟裡響起一陣鐘聲。「鐘聲」激盪起的那種韻律,似乎又使這幾個人復甦了!
廳堂裡漆黑一片,由於四窗齊下,簡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驚訝著站起來低叱道:「掌燈。」
燈光恰於這時亮起。尹劍平手持著燈,正由過道裡走進來,燈光映著他豐朗的神采,那種足以能向死亡挑戰的神采,頗使得身為長者的段南溪為之汗顏!
燈光照亮了大廳!五個人,一老四少,乍見亮光,才像是在光明裡突然拾回來了些什麼!尹劍平擱下了燈,同時也擱下了手上的那個托盤。盤於裡是一大盤包子,幾個於饅頭。
看到了這些,警黨的再去觀察他的臉,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劍平點頭道:「灶上已斷了炊,沒有什麼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與三位師兄已經全天未進飲食,才出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段南溪發出了啞然的一聲歎息,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個包手來,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覺到飢餓,一時各自動手,風捲殘雲般的,轉瞬間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著尹劍平:「你不吃嗎?」
「弟子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
「是的,」尹劍平道:「弟子是在湖邊小店吃的。」
「這麼說……」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直著一雙眼睛,道:「你可曾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點點頭:「弟子發現了很多……不過,堂主還是不要聽的好。」
「不不!」段南溪鎮定地道:「你不妨說出來,唉!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來,你坐下來說吧。」
尹劍平點點頭,坐下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發現了敵人蹤影?」
「不錯!」尹劍平回答道:「另外,還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段南溪迫切地問。
「另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
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頭。
「屍體?」段南溪神色微變,怔了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必吞吞吐吐,快說吧!」
尹劍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裡,發現謝堂主的屍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點穿心肺因以致命!」
「謝師弟?……」段南溪聲音忽然變啞了:「他……死了?」
尹劍平緩緩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在距離謝堂主屍身不遠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剛、劉詠兩位師兄的屍身,也都是死相猙獰,慘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來道:「他們三個全部死了!」
「不!」尹劍平呆滯地搖了一下頭:「不止是他們三個……還有……」
每個人部神情一怔,四雙目光利劍似地逼視著他。
「你是說?……」段南溪舌橋不下地道:「孔師弟他們……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劍干苦笑道:「恐怕是這樣……」
「你,你胡說!」段南溪睜大了眼睛:「莫非你親眼看見了?」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弟子只是在小店買包子的時候,聽見小店老闆老江說的。」
「他說什麼?」
「老江他說,在湖中心,發現了三具屍體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來,尹劍平話聲因而中斷,三個少年弟子無不驚駭動容。
尹劍平喟歎一聲道:「堂主請鎮定下來,弟了才好說話。」
段南溪緩緩坐下來,咬了一下牙齒道:「你說吧!」
尹劍平道:「據小店老闆老江說,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個漁民,並曾在他店中歇腳,買了一袋煙葉之後才離開的,弟子默算時間,正與孔堂主、二位師兄外出的時間相吻合。是以才大膽如此猜測。」
段南溪一時呆若木雞,兩行淚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頭飲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後,段南溪才發出了一聲喟歎:「岳陽門七代基業,到這裡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鐵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請堂主下令,我等全數外出,與對方一拚死活。」
說話的這個盛小川,豹頭環眼,顯然是張飛一號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兩個弟子,一個是面黑顴聳的張松明,一個是亂髮不修,身材偉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劍平,這四個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碩果僅存的門下弟子。
聽了「鐵拳」盛小川的話,「醉八仙」段南溪看著他冷笑了一下道:「這樣做,圖逞一時意氣之勇」是沒有用的。」
另一個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麼打算?天已經黑了,要走也該是時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劍平一眼,道:「也許劍平說得有理,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就來個以靜觀變吧!」
盛、郭、張三弟子對看了一眼,頗不以為然,只是限於門規,卻不敢說什麼。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劍平說的不錯,對方分明己在水陸兩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由任何一面突圍,部逃不開他們的耳目,反不加以靜制動的好。」
黑面弟子張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麼一個以靜制動?」
段南溪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神色一震。
尹劍平也聽見了聲音,微驚道:「有人來了。」
各人俱已是驚弓之鳥,如何當受得這番驚嚇,不禁相繼臉上變色!
段南溪低叱一聲道:「熄燈!」
尹劍平就勢低頭,「噗」一聲,把燈吹滅!頓時整間廳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憑著先前的認識,感應著彼此的立處。又過了一會兒,各人目力適應之後,才能彼此略見端倪。
各人凝神傾聽之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風聲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紙窗上的「噗噗」聲。
段南溪輕舒了一口氣,道:「也許是聽錯了。」
他眼睛轉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張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麼不對,立刻回來報告。」
張松明應了一聲,一個快速的起落,貼著門板向外面聽了聽,遂即開門側身外出。
院子裡滿是積雪,幾竿修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行行聳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動的人影,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味兒!張松明定下了心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襯下,這進院子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得很清晰,一個人影也沒有。膽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後長劍拔到了手裡,身軀彎處,箭矢也似地撲向正面牆頭,遂即向前院飄落!
忽然,他鼻子裡嗅到了一種異香!
初嗅時,極似秋日的桂花香氣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種氣味遠較桂花的清香濃馥時,身上已覺出了不對勁兒。最先的感覺,是身上的那種怠懈無力的感覺,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張床,能夠使自己馬上可以躺下來歇上一歇才過癮,緊接著這種感覺更為加劇,轉瞬間舉步維艱,由不住膝上一軟,「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剎那,眼睛裡可就看見了一樁怪事。
他看見了當前院子裡的那個朱漆茅亭,倒不是這個亭子有何異狀,而是亭子裡的那幾個人。
在一片淡淡的煙霧裡,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盞燈,那盞水紅琉璃罩子的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所泛出的光是那麼的紅,以至於使得亭子裡的那幾個人,看上去都著上了一層紅色。
一個年歲約在十九二十之間的妙齡少女,側坐在石几一角,長長的一襲銀色披風由左面肩頭輕輕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顯現出玲瓏的曲線,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裡嫦娥,在水紅的燈光映襯之下,更具一種神秘、朦朧的意態之美。
一片輕煙,如紗似霧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個細頸玉瓶裊裊而出,一經出現遂即如雲霧般地擴散開來。那種類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發出來的。
亭子裡除了那個妙齡少女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兩個頭戴大笠的長身漢子分別站在少女身後左右,剩下的那個人。卻側立在少女身前,這個人站立的姿態,是那種說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殭屍,一身紅衣紅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戲台上的小丑。
張松明目光甫一接觸到這個人,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認出正是那日隨轎來犯的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對方身軀已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起來,起落之間已站在面前。隨著紅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勢,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馬竿子已深深插入張松明前心部位。可憐張松明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在對方穿心直刺的一擊之下,頓時怒血噴濺倒斃當場!
亭子裡那個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紅衣人阮行,竟會這麼快地向對方出手,方自輕喚一聲:「慢著!」已是晚了一步。
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疾若旋風般地回到亭裡,躬身請示道:「姑娘有什麼交侍?」
銀披少女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一下,輕聲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問他話呢。」
阮行躬身問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陽門的虛實?」
銀披少女輕輕點頭,說道:「正是這個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陽門到現在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職看來,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再也不會有什麼阻攔了。」
銀披少女臉上現出了一片笑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道:「是嗎?我看還不一定,李鐵心雖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個老的還活著。」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冼冰老頭?」
「當然是他!」銀披少女眼睛裡交織著寒光:「別的人倒是不必擔憂了。」
阮行道:「姑娘所慮倒也不錯……只是就算這個老兒還活著,只怕身邊己無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說姑娘親自來了,就是卑職一個人,也能制他於死命而游刃有餘。」
少女那雙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紅衣人阮行頓時發覺說錯了話,後退一步,躬身請訓。
銀披少女伸出一隻白手,輕輕掠了一下長髮,抖下來幾片雪,那雙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紅衣人阮行,冷冷地嬌哼了一聲。
「阮行!你忘了臨行前,姑娘是怎麼關照你來著?」
紅衣人阮行頓時吃了一驚,抱拳道:「卑職不敢!」
銀披少女把長髮甩向身後,說道:「我們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阮行道:「是!」
銀披少女問道:「我要你預備的埋伏都佈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著姑娘吩咐,設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斷腸紅,岳陽門要是還有活著的人,管保他們不得擅出一步!」
「怎麼會沒有活著的?」向著地上的那具屍體呶了一下嘴,她嬌聲道:「這個人剛才不是活著出來的嗎?依我看,最少還有兩三個活著沒死的,來!我們進去瞧瞧去。」
紅衣人阮行答應一聲,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盞紅琉璃罩燈,領前帶路。一行四人循著通向第二進院子的那條石板甬道,穿過一個月亮洞門,直向聳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廳堂走近。
院子裡到處都是積雪,四個人腳步更輕,根本就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距離著大廳約有三丈左右,銀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阮行不再前進,四個人就佇守在大廳前門站定。阮行正要開口說話。銀披少女輕輕向他搖了一下手,她側過臉來,凝神細聽了一下。
「我沒有猜錯!」她徐徐地道:「這裡面還有活著的。」
阮行道:「待卑職入內一青。」
少女道:「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兩顆『斷魂丸』就不怕他們不出來受死。」
紅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說罷遂即戴上一副特製手三,拉開隨身皮囊,由裡面拿出了一個竹筒,當即由筒內倒出了兩粒大小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兩粒白丸一經倒出。立時發出一陣「滋滋」輕響.空中頓時散出一片淺淺白煙。
銀披少女似練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無懼,卻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紅衣阮行與兩個戴笠漢子,嘴裡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藥,這時也都迅速地閉住了呼吸。阮行更不遲疑,足下微點,把身軀錯開丈許以外,一抖手,將兩粒白色「斷魂丸」權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兩聲輕響!
「斷魂丸」透過了桑皮紙窗,打入大廳之內。
瞬息之間,即聞廳裡傳出了驟咳之聲!緊接著兩條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後,現出了一雙張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與盛小川。兩人顯然在無力抗拒侵體的劇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嘯一聲,揮手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向當面持燈的紅衣人阮行迎面擲去。
寒光一閃,正中阮行面門,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顫顫的一片刀刃寒光裡,這口刀尖部位,卻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縫裡,「噗」一聲,直循著發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掄劍,「噹」一聲,把飛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換步,那兩個頭戴大笠的白衣漢子,已雙雙來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劍。
亂髮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吼叫,旋身換式,斜著身勢,向當前撲來的一個戴笠漢子舉劍就砍。無奈敵人這一方面實在是太強了,先不說那個銀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個隨身紅衣跟班兒阮行以及幾個隨身門下,無不身手驚人,即以眼前的兩個白衣戴笠漢子而論,觀其出手之手眼身步,無不深具勢派,非比等閒之輩!
盛小川、郭搏雄兩口劍,無異是奮死的一擊,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雙白衣人用以躲避對方劍勢的身法,顯然經過高明的傳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剎,兩個人似乎同時施展一種奇妙的身法,在一個快速的閃避之後,兩口劍相繼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來不及施展第二次殺著之時,兩個白衣人已猛襲而近,如風似浪,如影附形!幾乎是同時,兩隻有力的手已深深插迸了盛、郭二人的後背。
拔手,血濺!
二弟子蹣跚著向前面跌出了好幾步,相繼臥倒雪地,遂即命喪黃泉!
空氣裡洋溢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白衣人雙雙撤身,輕飄飄地又復落在了銀披少女左右。一進一退,快若旋風,看上去絲毫也不著痕跡,更不似白手殺人於頃刻之間!
透過那扇破開的紙窗,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對於「醉八仙」段南溪來說,真是如坐針氈般的痛苦!
他,顯然正在施展一種「閉氣」的功力,把呼吸減低到細若游絲,用內功的調息來代替呼吸,強撐著以期渡過眼前的難關!儘管如此,他的額頭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身軀不時地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支持不住要倒下來的模樣。
比較起來,坐在他對面的尹劍平似乎鎮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側好像散發出一種怪異的無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煙迫近他來時,都會自然地格拒開來,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對於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別注意到了那個銀披少女的存在,猜想著她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上獲悉甚清,是以他絕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經過一番深入的內心分析之後,他遂即有了見地,不再保持緘默。當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還活著?……」段南溪沙啞著聲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橫豎是死路一條,劍平!我們殺出去,跟那個丫頭拼了!」
尹劍平以指按唇,輕聲說道:「堂主,小聲。」
段南溪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黑暗裡,尹劍平把臉湊近了。
「堂主要是那麼做,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一條?」段南溪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涼,啞聲道:「你以為我們還能活著走出岳陽門?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劍平目光注意著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應該還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劍平低聲道:「堂主您以為,對方何以遲遲不曾闖進大廳?」
段南溪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尹劍平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冼老宗帥還活著。」
「噢!」段南溪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點點頭道:「有理,不過,即使是老宗師仍然在世,也只怕無能為力!」
尹劍平道:「對方這個姑娘雖然身懷蓋世絕技,但是她顯然對冼老宗師還存有一些戒心,雖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師.卻也不能過於大意。」
段南溪點頭道:「嗯,這又怎麼樣?」
尹劍平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帥的日氣.對那個姑娘說上兒句話,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搖頭道:「拖……延……拖延又有什麼用?」
尹劍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個姑娘以外,餘下的幾個人,都還不是弟子的對手。如果再有堂主從側面幫助,當可順得突圍而出。」
段南溪驚得一驚。瞠然道:「你……原來你是帶藝投身本門的?」
尹劍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關此事,弟子當在平安脫身之後,再向堂主詳稟請罪,眼前卻不宜多說,堂主萬請海涵才是。」
段南溪驚訝地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莫怪乎老宗師要……對你格外器重了……說吧!孩子!不瞞你說,我……我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尹劍平道:「堂主即刻發話,以老宗師生前所說,點破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喟歎一聲,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話聲方住,即見窗外紅光晃動。透過半開的窗扇,已看見對方一行四人,在那盞紅色琉璃罩燈的導引之下,已緩緩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劍平即刻給了他一個明顯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頓時止步。
紅衣人阮行大聲道:「什麼人?冼冰!你這老兒當真還沒有死嗎?」
段南溪冷笑出聲道:「你是什麼人,競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無禮?」
紅衣人阮行看了銀披少女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冼冰!這麼說,果真是你了,大廳裡面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沒什麼人了。」
話聲才住,那個銀披少女卻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我明明聽見裡面有耳語之聲,以此判斷,應該至少還有一人!這個人又是誰?」
段南溪怦然一驚,然而他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不難隨口應付。
當下,微微一頓,遂即歎息道:「姑娘聽力過人,看來的確已得令師真傳了,你就是那個自稱甘十九妹的姑娘嗎,何以對老夫如此無禮?」
銀披少女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頭,以你昔年之所為,我這麼對你已是客氣了!」
段南溪喟歎一聲道:「這麼說,水紅芍,果真……是你的師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兩人雖然在堂屋暗角,卻可知窗外一切,對方甘十九妹話聲一落,舉步向前走來!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冼冰,你還有什麼話說?」
段南溪道:「我只問你……令師,水紅芍,如今還安好否?」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淒涼的歎息,這聲歎息雖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傷處境,聽起來確是情發於衷,令人肝腸繞結,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頓了一頓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況且我與令師,昔年交非泛泛,這些年,我……」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來,旨在取你性命,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段南溪緩緩他說道:「……姑娘且看,我岳陽門一門,十數條人命,雖稚齡弟子,看門老人,俱不曾得免於難,老夫焉能有苟脫倖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紀,造此殺孽,莫非不覺得太過分了?」
甘十九妹蕪爾地笑了。
雖然間隔甚遠,房內的兩個人,卻能清楚地窺見她臉上美麗的笑靨!
「冼冰你這話就錯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樣「老夫願聞其詳!」
「那我就告訴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如果她老人家當年一直保持著她原來的作風,對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於會有後來的那一場劫難?可見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殺則己,一出手就得斬草除根,要對方死個乾淨,寸草不留!」
這番話出自一個莽漢或是糾糾武夫之口,倒也罷了,出在甘十九妹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卻不禁令人霍然震驚,側目而視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怎麼,冼老頭,你莫非不以為然葉她冷冷地道:「當年我師父,如果不為你花言巧語所騙,又何至會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段南溪冷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夫來說才對。」
「你說!」
「如果當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這般狠心!」段南溪寒著聲音道:「那麼在鳳凰山火焚地道時,也就不會網開一面,將地道一端打開,聽從令師脫逃,而種下了今日本門滅門的禍害了……」
甘十九妹嬌軀顫抖了一下:「冼冰,虧你還說得出口?這件事你是做錯了,錯在你的行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師父恨惡的原因嗎?」
段南溪沉聲道:「老夫願聞其詳!」
甘十九妹臉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訴你,四十年來,我師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打開地道,救她出來。」
段南溪想到了冼冰死前的追敘,頓時明白,遂即歎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師當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說道:「你明白就好了!」
說到這裡面色一沉道:「阮行聽令!」
紅衣人阮行橫身而前道:「姑娘有什麼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進去替我取下冼老頭的人頭,不得有誤!」
阮行高應一聲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插口出聲:「甘家賢契,你以為打發一個奴才,就能取下老夫這顆六魁陽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紅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兒!你死在眼前,尚敢這麼猖狂?我馬上就要你知道厲害!」
說完一橫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裡攻進,卻被段南溪陰森的一陣笑聲所中止。
笑聲一輟,段南溪喃喃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試試看,果真膽敢侵入大廳,老夫必叫你五步橫屍。」
紅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試上一試。」
他第二次橫杖在胸,待要撲上,甘十九妹忽然攔住!
「慢著!」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這樣。我就自己進去一趟。」
說完將一領銀色披風解下來,現出了同色的一身勁裝!她腰肢細細,長身玉立,夜風下秀髮飄散,宛如上樹臨風,當真是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歎息一聲道:「帶著你的人,後退五丈以外,半盞茶之後,再來取我首級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這個打算,既然你自己說出來,那就太好了,就這麼辦吧,半盞茶之內,為你收屍也就是了。」
言罷微微揮手,隨著所來三人,同時撤身五丈以外。
大廳內,段、尹兩人看得甚請。他兩人處身在黑暗的角落裡,加以屏風掩身,自不愁為外人所窺知。
這座大廳除了一道走廊與後院丹房所銜接,三面皆屬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圖在甘十九妹的視覺下脫逃,可謂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暫時使強敵退卻,只是眼前危難,並未解除!
他轉向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唉,難!」
尹劍平眸子裡閃爍著智光,站起來輕聲道:「堂主措施很好,時間不多,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段南溪應了一聲,方待站起,只覺得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噢!」他面色慘變,有氣無力地道:「我忘了……」
「堂主你……怎麼了?」
「我忘了……」段南溪淒慘地笑道:「我原先是施展『閉息』功力,才不為毒氣……所乘……只是剛才與對方出聲對答……不知覺問,已為廳內餘毒所侵……只怕性命休矣!」
尹劍平頓時一呆,淒然垂下頭來,他一向機智過人,卻想不到竟然也會有此疏忽,蓋因為他本身有一方辟毒玉玦,卻忽略了毒性的依然存在,聆聽之下,幾乎為之半身麻木。須知岳陽一門,除了眼前的段南溪以外,已不曾再有一個活人!尹劍平雖拜命於冼冰的垂亡之際,甘心為岳陽門之忠貞弟子,但是事實上他確實算不上是岳陽門的嫡系,他決心想保全住這位身尊位高的段堂主活命,也算為岳陽一門留有一分號召之力。
然而,這個希望,幾乎也將要喪失了。
段南溪淒然笑道:「孩子……這是造化,是命……岳陽門活該有此一難……嗯,我幾乎忘了。」
他的手摸著繫在背後的鐵匣於,想到了本門的開山至寶:「鐵匣秘芨」!
段南溪輕微地喘息道:「雖然老宗師有令,要我把這個匣子交給你,但是……實在說,我當時確實不能同意,看來……老宗師這麼做,確實有道理,我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也許你真的能逃得活命也說……不定。」
手拍了匣子一下,他苦笑一聲,又道:「你拿去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堂主你雖中毒,看來卻並不深,也許毒氣早已散盡,余微不足以致命也未可知。」
段南溪只是搖搖頭,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淒慘。
尹劍平蹲下身子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堂主獨去,來,請讓弟子背負你老,就此去吧!」
段南溪輕歎一聲道:「你還是不死心……也罷,我們就姑且一試。」
說著勉強站起,伏向尹劍平背後。
尹劍平匆匆用一根緞質腰帶,將他繫好,遂即站起,略一顧盼,即由桌上拿起了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身形略閃,已飄身門側!
站在大廳後門,向外窺伺了一下,只覺得靜悄悄的,不見任何人影,顯然甘十九妹一行四人,仍然在前面不曾移動。
一片烏雲緩緩由天空飄過,院落裡更顯得異常的黝暗。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尹劍平已閃身而出。他身法異常的輕靈,顯系輕功極佳,起落之間,己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著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著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裡!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裡,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著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簷下,吞吐著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著,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著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著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著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著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啟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著一股尖銳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著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著。把握著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著。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裡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著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