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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不了恩怨補情天 文 / 蕭逸

    在朝陽寺內的那個笠原一鶴,眼前卻面臨了另一項考驗,只是他並不自知罷。

    在涵一和尚離寺的這一段日子裡,這個少年可以說是飽嘗寂寞的痛苦,他那一腔江湖熱血似乎有些難忍耐古佛青燈。

    這些日子裡,師父不在,合一師兄東去覆命,偌大的廟寺裡,雖是有數百名僧徒,可是在笠原一鶴看來,他們和自己是構不成任何關係的!

    這一天,老狸祝三立來了,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笠原一鶴恭敬地迎他進來,祝三立冷冷笑道:「我還能活著回來見你,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老和尚害人不淺!」

    笠原一鶴大驚問故,祝三立才把自己被宮中喇嘛所害,幸為涵一所救的一段經過說了一遍。

    笠原一鶴問道:「那麼師父呢?」

    祝三立哼了一聲道:「我老頭子為你的事,幾次亡魂,現在差一點兒死了,見了面你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一張口就問你禿驢師父,真正氣死我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紅,道:「師叔你要不要緊?」

    祝三立望著他,不由「噗嗤」一笑,道:「你這孩子,現買現賣那還能行?告訴你吧,你那老鬼師父死不了,他是找你爸爸去了。你爹也怪,好好的俠客不做,有妻有子哪樣不好,卻要跑到中國來做他娘的哪門子和尚,你說怪不怪?」

    笠原一鶴苦笑道:「父親是一個想得開的人,他必定有難言之隱!」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算了,你父子是一個窯子裡燒出來的,有老的就有小的!」說著瞇縫著眸子,上下打量他道:「我說小和尚你是真心想要當和尚嗎?」

    笠原一鶴雙手合十道:「阿稱陀佛,出家豈有作耍的道理,師叔真會取笑。」

    祝三立含笑點關道:「你現在還沒有落髮,還不算是和尚,後悔還來得及,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

    笠原一鶴頻頻搖頭,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師父返後,我就正式落發皈依三寶!」

    祝三立摸著他那一縷山羊鬍子,微微笑道:「你看現在外面,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你師父師兄都不在,你悶在廟裡,也不是個辦法!」

    笠原歎了一聲,道:「師父不在有什麼辦法?……我也是悶得很!」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我此刻有事,要往四川一行,很快就可回來,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可好?」

    笠原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皺了一下眉道:「好是好,只怕師父轉回……」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這一次老和尚授權給我,要我帶你散散心的,你大可放心!」

    笠原一鶴不由立時笑道:「我們何時動身,四川很遠吧?」

    祝三立含笑點了點頭道:「遠是遠,但是一個好地方,漢劉備稱皇帝的地方,境內峨嵋青城,更是一時之盛!」

    笠原一鶴想了想,道:「那我們何時走?」

    祝三立笑道:「就今天吧,你去準備一下應用的東西,我去看看牲口去!」

    笠原一鶴本不大喜歡同著這位師叔出門的,只是他在廟裡實在太悶了,既然師父托他照顧自己,何妨跟他出去走走,總比閒著好。

    他有了這種心意,於是就和祝三立各乘一匹馬,出寺而去!

    中原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這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全由祝三立負責,他只是沿途賞玩著,倒也是逍遙自在!

    這一日,船行長江,好像已入了川省了。笠原一鶴在船頭上站著,觀賞著兩岸的風景,見那些貨船,逆水行著,十分吃力,由十數個拖夫,牽著極長的繩,在沙岸上用力地拉著。

    這些人,頭上全是纏著白布,「哼喲」,「唉喲」,叫得甚為帶勁。

    他內心不禁忖道:「這些人也太苦了,似如此拉法,真個是應上了『舟行一尺水,皆汗也』那句話了。」

    他心中正自感慨的當兒,卻聽得祝三立的聲音,在船內道:「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笠原一鶴應聲而入,卻見祝三立坐在一張竹椅上,瞇著細目笑道:「孩子,我問你一句話,一個人處身於世,首先應注重些什麼?」

    笠原一鶴一怔道:「師叔問這些做什麼?」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了,我問你,如果一個人知恩不報該當何罪?」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師叔,你莫非是在說我不成?」

    老狸祝三立點頭一笑道:「不錯,你真聰明!」

    笠原一鶴呆了一下道:「師叔,你老人家的話,我不大懂!」

    祝三立比了一下手式道:「我不說,你自然是不懂,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坐下來!」

    笠原一鶴奇怪地坐了下來,祝三立咳了一聲,道:「孩子,你那些東西能夠如數找回來,全歸功於那位徐小昭姑娘,你可知道?」

    這句話說著笠原一鶴不由一怔,祝三立一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那位徐姑娘因為把東西給了你之後,如今已得罪了她的父親,你是一個大丈夫,豈能要一個女人背難抵罪之理?」

    笠原一鶴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他父女自作自受,又與我何相干?」

    祝三立怔了一下,他一隻手摸了一下鬍子,冷冷笑道:「就聽你這一句,也就知道你這孩子也太寡情了。」說到此,氣得長歎了一聲,道:「我實在告訴你吧,那徐姑娘已洗心革面,做好人了。她因為把那箱東西交還與我,遷避到了他舅舅家裡,如今消息外傳,那『短命無常』徐雷,已然找了去了。」

    笠原一鶴聞言倒不禁吃了一驚,他低頭想了想,未說什麼,祝三立望望他哼了一聲,道:「你如今打算如何?」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通紅,尷尬地道:「師叔之意……又該怎麼好?」

    祝三立一雙眸子,在他面上細看一下,心裡有數,當時內心暗笑道:「我還當你真個是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呢?」心裡如此忖著,不由冷冷地一哼說道:「徐雷老兒,一向是手狠心毒的,他已知道女兒出賣了他,只怕非置其於死地不可!」

    笠原一鶴聞言不由驀地由位子上站起來,當下極為氣憤地道:「他自已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居然還有臉怨他女兒,真正無恥!」

    老狸發出一聲狂笑,道:「這就是了,你又該怎麼樣呢?」

    笠原一鶴用力地在船板上擊了一下道:「我們去助那姑娘一臂之力……」才說到此,祝三立雙手連搖,道:「這當中可沒有我什麼事,我不願再攪這種渾水了,你一個人看著辦吧!」

    笠原一鶴冷冷道:「即已如此,師叔何必提起呢?」

    祝三立奸猾地一笑,道:「我只是帶你來此,俗謂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我只能出主意,卻要你自己來做,你只管放心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吃不消的時候,我這個師叔再給你幫著也不晚!」

    笠原一鶴面色不禁又是一紅,道:「這件事師父可知道?」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做事,只要行得正,坐得穩,幹嘛事事都要請教師父,你這孩子真沒出息!」說著笠原一鶴不由臉又紅了,他長長歎了一聲,說道:「師叔,你不明白,她是一個姑娘家……我如今已是一個出家人,只怕……」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現在還不是和尚,要真出了家,這個閒事我也就不叫你管了。」說著神秘地一笑,似有弦外之音,只是難以令人猜測。

    笠原一鶴自那一日在船上見過徐小昭,已留下了極為鮮明的印象。

    此刻聽說小昭有難,再一追想她還寶的情意,一顆鐵石心腸,立刻也就軟了下來。

    現在祝三立在一邊為他出計壯膽,笠原一鶴是一血氣方剛的少年,又怎會有所懼怕,當時立刻就心活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大聲道:「師叔不要笑我,我笠原一鶴也不是怕死貪生的人,這一次師叔為我的事,尚且累遭危險,莫非我還在乎什麼?」

    他冷冷一笑道:「師叔只要把那徐姑娘的住處告訴我,我自會設法保護她的安全就是!」

    祝三立拍了一下大腿,道:「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愧是涵一和尚的徒弟,這件事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足能應付。那徐老頭我暗中就能對付他,只是那徐小昭……」

    他嘿嘿一笑,道:「也只有交給你了,人家姑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自己看看怎麼報答人家吧!」

    笠原一鶴苦笑道:「師叔,你真會開玩笑……」

    祝三立微微一笑,說道:「一點兒也不開玩笑,這裡還有一件東西,你要好好收藏著。」說著自懷內摸出了一串明珠,遞與笠原一鶴道:「這是徐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已代你收了下來,現在交給你,不可遺失!」

    笠原一鶴接在手裡道:「她……為什麼送珠子給我?」

    祝三立本當明說,可是心中一動,他就微微笑道:「你雖是中國人,但是到底在異國住得太久了,我們中國姑娘贈珠子與人,是表示恩意與歉疚……」

    笠原一鶴瞠目道:「日本的姑娘,是不能隨便送東西給男人的,除非是定情所用的信物!」

    祝三立連連搖手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笠原一鶴收下了珠串,皺眉道:「這位徐姑娘太多禮了。」

    祝三立手摸著鬍子笑道:「也沒什麼,我已把你的短刀送與了她,這叫做禮尚往來,她也不吃虧!」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道:「師叔這樣做,我的心也就安了。」

    祝三立縮脖子嘻的一笑,內心卻不禁樂道:「小伙子,你可是中了計了,這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想到此,真是心中好不得意,內心不由忖道:「老和尚,你徒弟紅塵未了,卻不是我祝三立有意與你做對,我此番帶他來此,你原是知道的,你佛法高超,凡事先知,怎麼會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已與我裝糊塗,想必也已是默認了此段親事,無論如何,匡飛的後代,我是不能看著他當和尚,你恨我罵我,也就由著你是了!」

    這麼想著,就點了點頭道:「徐姑娘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上了,孩子,這件事你可要負責任!」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徐姑娘的性命,由弟子負責,師叔放心就是!」說話之間,小船已靠了碼頭,人聲亂成了一片,笠原一鶴怔了一下道:「這是什麼地方?」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傻小子,到了地頭了,下來吧!」

    二人拉馬上岸,只見水面上擠滿了船,桅桿林立,風吹過來,有一股極濃的魚腥臭。

    一塊大石碑上,刻著「萬縣」兩個大字。

    這是川東的一個大鎮,桐油鹽貨等集散地,二人上得岸來,但聽各方商賈討價還價之聲,亂成一片。

    二人牽馬擠出了這地方,來到大街上,但見行人如同穿梭也似地來回走著。

    那些來往的行人,有一個頗顯著的標記,幾乎每一個人,頭上都纏著一塊白布。這是川省一般人民的習慣,據說是相傳在於三國時,蜀漢昭烈帝之死,人民為之戴孝的緣故,笠原一鶴甚為奇怪,頻頻問故。

    祝三立卻顯得十分謹慎,他對笠原一鶴道:「四川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境內奇人異士之多為天下之冠,我們不要多在街上瀏覽,快快找個地方住下吧!」

    笠原一鶴甚以為是,他自從吃過那次大虧之後,對人行事,已改得多了。

    這條大街正南方,有一處客棧,名叫「五福」,很是寬敞潔淨,二人就下榻於這個地方。

    進得房後,祝三立就把門關上了;而且對笠原一鶴說道:「沒有事,最好不要出門!」

    笠原一鶴皺了一下眉,問道:「那徐姑娘就是住在這個地方麼?」

    祝三立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可是還不到你出面的時候,『短命無常』徐雷在川省有極大的勢力,他如事先知道我們來了,那可就不大好應付了!」

    笠原一鶴這時一顆心,不知怎地,卻深深地為徐小昭擔起憂來。

    老狸祝三立喝了一杯茶,換了一身衣服,他在頭上纏了一塊布,看起來,就很像是本地的一個土老了。

    他只對笠原一鶴說道:「你暫時不要出來,我去去就來。」說著他就出去了,笠原一鶴換了便衣,在室內一直等到深夜,他才回來。

    祝三立是由房上回來的,見笠原在燈下打盹兒,不由笑道:「傻小子,於嘛不睡覺呀?」

    笠原忙站起來,道:「我怎能睡得著?你見著了徐姑娘沒有?有沒有危險?」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我們來得還是時候,徐姑娘暫時還沒有危險,不過徐雷已經來了,看樣子,他是要帶女兒去金陵,所以我想要救徐姑娘,最好的辦法,是在他們行船的中途下手!」

    笠原一鶴急說道:「那時不是要晚了?」

    祝三立望著他微微一笑,心說,喝,鐵心成了豆腐心了!當下搖了搖頭道:「小伙子,你沉住氣,包在我的身上,誤不了事的,現在先吃東西。」

    笠原一鶴這才留意到他手裡拿著一個油紙包兒,打開來,是一隻鹵雞和幾個饅頭。

    祝三立又開門要茶房沏了一壺熱茶,兩個人就著熱茶吃了一飽,笠原一鶴始終還惦記著那個徐姑娘,心情自是不開朗。可是老狸倒是吃得飽,睡得著,心也寬,吃完之後,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起來。

    笠原一鶴這時不禁想到了那個姑娘,內心真像是被刺紮著一樣。真奇怪,這件事,過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一想起來,竟是坐臥難安。

    對於那個姑娘,他保持著昔日初見時的一份好印象,長長的娥眉,密密的睫毛,瓜子的臉蛋兒還有一對淺淺的小梨窩兒……

    她的腰,是那麼細,那抱著月琴的一隻手,是那麼的白,是那麼的細,宛似春蔥一般……

    想到此,他的臉驀地紅了,內心也不由著通通直跳了起來,不禁自責道:「罪過……罪過……」說著雙手在胸前合十,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張開眸子看了看,祝三立睡相嚇人,只見他張著一張大嘴,發出雷也似的鼻鼾聲。

    笠原一鶴緊緊咬了一下嘴皮,恨忖道:「他倒是睡得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要是那徐姑娘有一個三長二短!」想到此,他不由驚得怔了一下,心中由不住又想起:「這位祝三立與此事無關,自然他是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

    「我何不現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來?也叫祝師叔對我另眼相看!」他想到這裡,頓時覺得甚為有理。

    當下輕輕走到桌前,把那口長刀慢慢抽了出來,刀光映著燭光,發出一道銀虹。然後,他用一條黑綢子,慢慢地把刀纏上,再用帶子繫在背後。

    這時,他忽然心中一動,道:「不好,我看來是白忙了,那徐姑娘的住處在哪裡我還不知道呢?」想到這裡,頓時就涼了半截。忽然,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卻看見視三立的靴口邊,露出了一小截紙條。

    笠原一鶴心中暗想道:「莫非是徐姑娘的住處不成?」想著,就躡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彎下身子,以二指輕輕地把那紙條抽出來。祝老頭鼾聲如雷,絲毫不為所驚。

    笠原一鶴退回燈下,喘了一口氣,心說:「師叔也太大意了,一個外出的人,居然睡覺如此不驚覺,太大膽了!」心裡想著,目光遂向手中紙條落去。只見條上寫著:「萬縣劉府井大街,東頭宏興瓷行,徐。」

    他不由大喜,心說:這就是了。當下把這幾個字好好記在心裡,暗笑祝老頭記性太壞了,就這麼幾個字,看一遍也就記下了,還值得寫條子?想著,他又悄悄把這張條子,放到了他的靴子裡,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

    這一切,笠原一鶴自認為是天衣無縫的。

    推開窗外面是一片皎潔的月光,正有一隻貓在簷頭上蹲著,笠原一鶴深恐把祝三立驚醒了,當下比了個手勢,把貓給趕走了。他自己這才施展出輕身功夫,把身子繞了出去,用父親傳授給他的「燕子三抄水」,只見人影閃動,只是幾個起落,已撲出了這所客棧。

    大街上,仍然還有人跡。

    笠原一鶴在路頭上,問了一個賣「炒米糖開水」的老頭子,劉府井大街在哪裡?

    這老頭齔牙一笑,道:「你腳下走的這一條就是,朗格不曉得咧?」

    笠原一鶴不由紅著臉抱拳退開,他此時已是中國打扮,一切的動作,也都中國化了,所以老人並沒有疑心。

    他走到牆下,心裡不由想道:「莫怪祝師叔不要我出門,原來我們是住在這一條街上呀!」

    想著放步奔東,果然老遠就看見「宏興瓷行」的大招牌。這瓷行的規模,還真不小,由大門往裡看,竟是有五六進院子之多,圍牆也高,上面鑲著一些琉璃碎碴子、鐵釘之類的東西。可是,這些又豈能阻止住他的來去?他四下看了一眼,見這時正好沒有行人,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嗖」一聲,拔上牆頭,緊跟一個翻身,已到院內。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勢,正前的一間房子,大概是瓷行門市生意,往裡面看,一間整潔的白牆,牆內花樹井然,不用說,那一定是住家。

    笠原一鶴也不知怎麼的,這時一身是膽。

    他絲毫也不考慮,對方是否有防備,一心只是惦記著那位徐姑娘。就見他右手很快地,已把長刀抽了出來,解下了纏在刀上的帶子,足下一頓,已躥身上了粉牆。然後再一騰身,已掠出了數丈之外。

    院子裡花樹甚多,房子的牆壁,都是白粉刷的,笠原一鶴也不知道,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間房裡。他順著花間小道走下去,轉出了一排房子,就見正面一間廳房裡,還亮著燈,這時候,似乎還有人在大聲地說著話。

    笠原一鶴就飛上了屋簷,幾扇窗戶全是開著。

    他身子方一湊過,就已聽到,室內一個老聲老氣的人,一面咳嗽一面道:「照理說,小昭這孩子,我是沒資格硬留著她,可是,我那老妹妹過世得早,就這麼一個……她哭到我這裡來了,你能說我不收留她?」

    說話的是一個瘦身材,托著水煙袋的老頭,一副商人的模樣,大耳朵,松眼皮,說話直揚眉,大概是因為被煙熏著的。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赤膊上身的老頭兒,卻是直著腰,很是精神,這時聞言,正自頻頻冷笑。

    笠原一鶴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只嚇了一大跳,差一點兒由房上摔了下來。這人非是別人,正是那個罪魁禍首,綠林大盜——「短命無常」徐雷。

    笠原一鶴暗自鎮定著,倒聽聽他說些什麼?

    徐雷這時一隻手捧著茶碗,冷笑道:「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我老頭子還沒死呢!真要死了,她投奔你來,我倒是不在乎了……」

    那個商人,可能是小昭的舅舅。別看他是一個文弱的商人,但是個性倒是真倔強,他擺了一下手,道:「得了,徐老大,你是幹什麼呢?我能不知道,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家了,你還能老帶著她在江湖上瞎混?」說著,噴了一口煙,又道:「你過去的事,要是叫衙門知道了,早晚能逃一個好……唉呀,兄弟呀,我們可是親家,不是冤家,你以後還是……」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發出了「當當」一聲,怒道:「我的事,你管不著,你妹妹也死了,我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關係,叫你一聲大哥算是抬舉你了,你這麼胡放屁算是什麼?」

    那個老頭,聞言倒是怔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吐了一口氣道:「好呀,徐雷,你這是跟我翻臉,不認我了……」說著站起了身子,冷笑道:「這好辦,你這種作風,我早也看不慣了,還有你帶來的那兩個朋友,我看也不是什麼好玩藝兒,一天到晚調戲丫環……」他氣得直發抖,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最好,你們今天晚上給我走,我呀,我早就夠了,夠死了!」

    「短命無常」徐雷嘿嘿一笑,說道:「不用你夠,我們也夠了,我們已經決定了,錢一到手,我們就走。小昭也不能讓她留在這裡,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兒,她得跟著我!」

    老頭傻了,半天才咂了一下嘴,道:「這……小昭的事,要問她自己,至於錢……我還不大明白,什麼錢呀?」

    徐雷狂笑了一聲道:「你還真會裝糊塗,我一來不就說了,這一次我丟了不少錢,沒辦法混了,你要我走也行,這麼吧,你拿出一個整數!」說著右手一張,老頭打了一個冷戰道:「多……少?」

    徐雷一笑,說道:「不多,五十萬兩銀子!」

    老頭差一點兒坐下來,他搖了一下頭,冷笑道:「你當我是誰呀,我是沈萬山?得了聚寶盆是怎麼著?」

    徐雷嘿嘿一笑道:「你少來這一套,這萬縣誰不知你是財主,馬市子口的兩個錢莊子就不止一百萬,你——有的是錢,這點數目,在你算什麼?」

    老頭臉都白了,氣得直眨眼道:「好!你這是硬擠我,我雖沒有練過武,卻也不是好欺負的,我沒有!」

    徐雷嘻嘻一笑,道:「沒有也好辦,我早也想通了!」說著由身上取出一張告示,遞過去道:「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老頭接過細看了看,嚇得面無人色,哆嗦道:「你……你取了皇帝的貢物……好……海捕公文!你真是個強盜,賊!殺頭都不屈!」

    徐雷一笑道:「殺頭,論罪就是要斬九族,你也跑不了。」

    那老頭嚇得「撲通」一下就坐下了,水煙也掉了,張了半天嘴才道:「這是真……是假?」

    徐雷冷冷一笑道:「假?假我還會到你這裡來躲著?大哥,你說說看,你是拿五十萬好,還是要命好?」

    老頭發出了一串咳嗽,一面哎喲著,一面道:「你這是要我的命……我可是要命了。」

    徐雷一聲冷笑,一竄身已到了這老頭的面前,當胸一把,已把老頭給抓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厲聲道:「聽著,裝死沒有用,五十萬,你拿得出來,再弄一條快船,後天一早,我們走人,以後死活都沒有你秦方的事,要不然……」

    秦方眼淚汪汪地道:「你好,你好,你是我的好親戚,我算倒了霉了!」

    笠原一鶴看到此,不由得怒上眉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忽然,他背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道:「兄弟,我們又碰上了,來!」

    笠原一鶴猛一回頭,這人「嗖」一聲,已躥出了四五丈以外,向地上一落,招手道:「小子,來呀!」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連人帶刀撲去對方,「噹」一聲,對方已把笠原一鶴的刀蕩去一邊,接著見他右手一抖,打了開來,竟是一柄折扇。

    笠原一鶴陡然一驚,打量之下,才認出了,這人是紈扇穆銀川,他和蒼須老人秦二棠,同是徐雷一邊的。

    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此人。

    衣衫飄飄的穆銀川笑吟吟道:「小子,你來得正好,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厲害!」說著手中折扇「刷」一聲,直向笠原一鶴兩肩上掃來。

    笠原一鶴身子一偏,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穆銀川一聲狂笑,隨著他刀的波浪,已飄在了一邊。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掌中刀「呼」的直劈了出去,可是刀出一半,卻被斜刺裡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邊,只聽見「喲」的一聲,當空現出了一點火花。緊跟著一聲狂笑道:「好小子,你來得好極了!」

    笠原一鶴忙急轉身,黑暗中,笠原一鶴認出了來人竟是徐雷,不由大吼了一聲道:「我與你這老賊拼了!」說著一頭向著徐雷胸上撞去。

    徐雷腹部向後一吸,笠原一鶴的頭,竟是差一點兒沒有撞著,只見他右手向著他背上一搭,狂笑道:「我看你跑?」

    笠原一鶴不由身上一麻,他知道自己被這老頭拿了穴了。

    這時紈扇穆銀川如同飛燕也似地躥到了近前,手中折扇一合,正要點來,徐雷道:「且慢,兄弟,他跑不了。」說話之間,秦二棠也來了,見狀呵呵笑道:「這小子是他媽鬼迷心竅了,怎麼著?專門送上門來?」一面說著,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繩,幫著把笠原一鶴給拴了一個結實!

    這時候廳內那個老頭兒秦方,也得訊走了出來,他嚇得發抖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呀?……老天!可別殺人呀!」

    徐雷望著他冷笑道:「這就是那個正主子,他就是進貢皇上的那人。」

    秦方「哎喲」了一聲,道:「老天爺,可不能殺了他,唉,請進來,上坐……」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定要上待他,我們要問問那些東西他收到哪了,叫他怎麼吃,怎麼給我們吐!」

    說著「嘿嘿」一笑,一隻手緊緊抓住他脖子,向裡一推,笠原一鶴差一點兒摔一個跟頭。

    一夥人傭著他,走進了客廳。

    「短命無常」徐雷點頭笑道:「小子,你來得正好,怎麼,是送東西來了吧!」說著走過去,用兩隻手,在他身上一陣摸索,哼了一聲道:「到了這個地方,小伙子,你要放明白一點兒,你們是厲害,徐大爺鬥不過你們,小子,那一箱子玩意呢?」

    笠原一鶴咬牙切齒道:「老賊,你真是做夢,那箱子東西,早已進了貢了,居然還在做夢!」

    徐雷怔了一下道:「瞎說八道,能有那麼快?」

    笠原一鶴冷冷道:「不信算了,老賊,你在我身上,是什麼也找不到的!」

    徐雷獰笑了一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笠原一鶴不擅說謊,當時正色道:「我是來救徐姑娘的,不幸被你抓住了,現在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求一死!」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聲,道:「我說呢,那丫頭一個人哪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你們兩個串通好的?」

    這時蒼須老人秦二棠,一隻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竟給他摸著了一件東西,當時呵呵笑道:「小子,這是什麼東西?」說著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笠原一鶴不由一驚,暗責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把徐小昭轉贈自己的那串明珠帶在身上,這可是糟了。

    果然,徐雷乍然一見,面色大變,他猛然一把,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給搶了過來,就仔細看了看,森森一笑道:「好小子,你這串珠子是怎麼來的?」

    笠原一鶴好不為難,當時冷冷一笑,一言不發!

    穆銀川在一旁,道:「有了這串珠子,就不愁別的東西沒有下落,我有法子叫這小子吐實!」說著右手直向著笠原一鶴脈門上抓去。可是,徐雷卻把他的手推開來,冷冷笑道:「三弟,你錯了,這串珠子,可不是進貢給皇上的東西,乃是我徐家傳家的東西!」說著冷冷一笑,獰厲地看著笠原一鶴道:「小伙子,你是怎麼來的?」

    笠原一鶴抬頭看了一眼,實在不好啟齒,他冷冷一笑道:「何必多問,要殺就殺!」

    秦二棠皺眉道:「徐老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徐雷嘿嘿一笑道:「這珠子是小昭不離身子的東西,怎麼……」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一張老臉顯得不大對勁,可是又不能不問,冷冷笑道:「你是怎麼得來的?說!」

    笠原一鶴歎了一聲道:「這是……」

    紈扇穆銀川看到此,已心內明白,由不住「噗嗤」一笑,道:「得啦!別說了,我知道了!」

    徐雷冷然道:「你知道什麼?」

    穆銀川嘻嘻一笑,道:「算啦,幹嘛打破砂鍋問到底,真要問出來,你這個做老子的也未見光彩!」

    「短命無常」徐雷面色一沉道:「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徐老大你是聰明人,這點小道理你能不懂?看樣子,我那侄女兒是貼上這小子啦!」

    徐雷陡然濃眉一挑,獰笑道:「你少胡說,跟我進去!」

    穆銀川一拉秦二棠,向著徐雷一笑道:「老大,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們兩個可不便管,你看著辦吧!」

    徐雷面色漲得通紅,重重跺了一下腳,道:「你少胡說。」說著推著笠原一鶴,直向內室走去,秦宅主人秦方見狀大吃一驚,慌忙跟上去,道:「徐雷,你要幹什麼?……」

    徐雷回身厲聲道:「我徐家的事,你少管!」說著一腳,已端開了一扇風門,走進一條廊道,他手裡緊緊抓住笠原一鶴的繩子,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會有這一手。」

    笠原一鶴本來早就想著,以性命與對方一拼,可是內心惦記著那個徐小昭,他想著現在她到底是怎樣了。

    所以現在一任徐雷怎麼對待他,他都一言不發。

    二人穿過了這條長廊,來到另一進院子,可能這院子裡都是住的婦人女子,徐雷也不管,一直走了進去。

    有幾個丫環婆子,看見他像殺人也似的樣子,都紛紛避了開來。

    他帶著笠原一鶴,一直走到了一間偏房門前,這間房子有著一張厚厚的紅木門,門前有一個婆子坐著。

    這婆子見了徐雷,叫了一聲:「徐老爺。」

    徐雷冷冷道:「把鎖打開,你先退下去!」

    那婆子怔了一下,就由身上取下了鑰匙,開了門上的大鎖,徐雷把笠原一鶴用力往裡一推,自己也走進房內。

    這房子佈置得很是雅靜,可是幾扇窗子都加著一個鎖,長桌上點著兩隻蠟燭。

    靠著牆邊,一張紅木床上,坐著全身素衣的徐小昭,看起來她如今是清瘦了。

    她瞪著一雙驚惶的眸子向這邊望著。陡然見笠原一鶴撞進來,她嚇了一跳,猛地由床上站了起來道:「你……笠原……一鶴……」

    徐雷哈哈一笑,說道:「丫頭,你做的好事!」

    徐小昭抬頭掠了徐雷一眼,這幾天,由於徐雷對她的情形,她顯然對於父親的感情淡多了。

    當時冷冷一笑,道:「爹,你老這是什麼意思?」

    徐雷「哼」了一聲,道:「好丫頭,你還有臉問我?」說著抖手把那串珠子打了過去,徐小昭身形一閃,那串珠子「嘩啦」一聲,散了一地都是。

    徐小昭低頭一看,不由粉面上飛起了兩朵紅雲!

    徐雷望著她森森地道:「這東西,是你送給他的,還是他偷走的,說!」

    徐小昭眸子向著笠原一鶴望了一眼,見他正自凝目望著自己,那黑白分明的雙目,帶著幾分木訥。

    小昭本是風塵中拿刀動劍的姑娘,自幼已養成了爽朗的個性,並不似一般小戶女子做作。

    當她自問,難以逃開父親毒掌之下,內心反倒是安寧多了,這時,她不由心中思忖道:「我如直說,也不過如此,如說是他所偷,只怕他立刻就要遭到父親的毒手!」當下略一吟哦,即說道:「是我給他的!」才說完這一句話,就見徐雷一聲厲叱道:「賤貨!」

    「啪」一掌,正正打在了小昭的臉上,頓時順口流血不已,徐小昭被打得一跤跌倒在地上。

    徐雷跟著一腳直向著笠原一鶴身上踹去,笠原一鶴身子一晃,已閃在了一邊。

    徐雷一聲狂笑,說道:「我殺了你這小子!」

    陡然間,身子反轉過來,雙掌交錯著,直向著笠原一鶴兩肋之上,猛插過去。

    笠原一鶴自不甘任他加害,當下身子向右一閃,雙手雖被繩子綁著,他卻轉過身子,直向著徐雷腰眼上踹去。

    徐雷一聲狂笑,說道:「小子,你是找死!」只見他雙手霍地向外一抖,笠原一鶴已被震得翻了出去,這怪老人一聲厲吼,正要以「百步斷掌」的重手法,立斃對方於掌下的剎那之間。

    就在這時,窗外忽地飛來數股微風。

    几上的三隻燭火,一齊熄滅,徐雷退後一步道:「什麼人?」忽然雙腿被徐小昭撲過來,抱了一個緊,一面泣道:「爸爸……你饒了他……吧!」

    徐雷一腳踹開了小昭道:「賤丫頭,你也是一樣,我殺了你!」說著正要落掌而下,這時小昭卻又再次撲上來,緊接著她痛哭了起來。

    全室漆黑,徐雷生恐笠原乘機逃走,他用力地掙開了徐小昭,閃身出室,重重地把門關上了,冷笑道:「你二人暫時守在一塊吧,早晚我會要你二人的命,把門鎖上!」跟著,是門上加鎖的聲音。

    黑暗中,徐小昭抖泣著道:「喂……你還好吧?」

    笠原一鶴背牆而立,歎息道:「還好……姑娘你呢?」

    徐小昭摸索著,爬過去,她接觸到了男人的一隻手,可是這時候,她也顧不到什麼叫做羞恥了。

    她緊緊地抓住這一隻手,並且把臉貼了上去。

    笠原一鶴抖了一下,可是,他並沒有掙開。在黑暗中,他們彼此依偎著。

    「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我……我……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你……」

    「姑娘你,受了苦……唉,是我害了你!」

    「可別這麼說……」

    徐小昭伸出一隻手,捂在他嘴上,訥訥道:「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搶了你的東西,你也不會受這個罪了。」

    笠原一鶴這時臉紅,心也跳得厲害,他把身子向一旁縮了一下,道:「姑娘,不要這……」

    徐小昭冷冷一笑道:「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害怕?」說著把身子向前依了些,媚聲道:「你真好,居然還想著來看我,我就是死了也感謝你!」

    笠原一鶴情不自禁地,伸出一隻手,摸在了她的頭上,他訥訥道:「你把箱子還給我,我也感謝你!」

    小昭仰起臉來,雖然她看不見他的臉,可是卻感覺到他的出入氣息,她把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笑道:「你來找我,你師父知道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徐小昭低聲道:「祝三立呢?」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小昭一笑,道:「那珠子是我給他的,我就知道他會轉給你。」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說道:「我的刀呢?」

    徐小昭按過他的手,在腰上摸了一下,笠原一鶴立刻就體會到,那口刀插在她腰上,他這時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由不住用手推了她一下道:「姑娘,我如今已出……出了家!」

    徐小昭一笑,用手摸著他的頭髮道:「可是你還有頭髮。」

    笠原一鶴訥訥道:「這……」徐小昭把身子偎近了些道:「別盡說這些了,我們都快要死了,你覺得死了不可怕?」

    笠原一鶴聞言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用力地站起來道:「我來想想辦法!」說著他把纏在身上的繩子全解了下來,徐小昭這時一面幫他解繩子,一面笑道:「奇怪,我一點兒也不怕,好像死都不害怕了。」說著一雙玉腕摟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一張粉臉湊了上去,笠原一鶴只覺得一股溫香,唇間已接觸到了對方那張粉臉,他抖了一下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

    徐小昭靠緊了,她的臉貼得更緊了,道:「我們都快死了……現在我誰也不怕了,誰也不在乎了,哥——我是你的人了,你還不知道?」

    笠原一鶴只覺得臉上濕糊糊的,這才知道原來她哭了,當下用長長的袖子,為她抹了一下臉上的淚,道:「小昭,你勇敢一點,我能帶你跑出去……我們不能這樣就死!」

    徐小昭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哭了,她說:「我真高興……我願意這樣與你守一輩子,我爸爸是一個狠心的人,他說得出就做得到,你還……」才說到此,就聽見門鎖「叭達」一聲,二人都不由吃了一驚,忙自分開。就見門開了一縫,一個人摸著黑道:「小昭,小昭。」

    徐小昭立時聽出了聲音,忙道:「舅舅,你怎麼來了?」

    秦方抖著聲音,道:「那位少爺呢?……哎呀,你們可得快呀!」

    徐小昭不由大喜,忙拉著笠原一鶴走過去,道:「爸爸呢?」

    秦方急促地道:「他們在前廳。」才說到此,一個人匆匆探頭道:「老爺快呀,徐大爺來了可晚了。」

    秦方嚇得把二人拉了出來,他遞給小昭一個包袱道:「拿著這些錢,快逃命走吧!你們就成婚,這個人錯不了。」說著又遞給笠原一鶴一封信道:「這是一位俠客,叫我給你的,這位俠客姓祝,他叫你不要管他,帶著姑娘走吧!」

    笠原一鶴不由一怔,秦方手上還拿著一口鋒芒四射的匕首道:「這口刀也是那位老俠客借我的,要不是這口刀,這門鎖是開不開的,你拿去吧!」

    笠原一鶴忙把刀接過來道:「謝謝你老人家!」

    秦方老淚縱橫地道:「孩子,你快走吧,你們成了親,定了家,別忘了叫人給我送個口訊……」才說到此,那個把風的人忙過來道:「快走吧!」說著一拉笠原一鶴道:「相公,快跟我來,車都套好了。」

    笠原一鶴當時心亂得很,徐小昭卻喜上眉梢,她喜極而泣道:「舅舅,你對我真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秦方一直回頭,似乎很害怕的,連連催道:「快走吧!」說著扭身就走了,那個聽差的,這時拉著二人由花樹下左竄右轉,一直走到了後門口。

    門外這時一輛馬車早套好了,二人趕忙上車,那聽差的,忙上座位帶馬。

    徐小昭問:「上哪去呀?」

    趕車的小聲道:「上江邊去,老爺的船也備好了,上了船就不怕了!」

    這輛馬車,毫無聲音地,直向著江邊狂馳而去,於是二人順利登上小船。

    在蕩漾的江水上,舟子點起了一盞燈,回身問道:「稟新姑爺,船放何處?」

    笠原一鶴不由一怔,就用眼睛去看徐小昭,徐小昭臉色微紅地推了一下道:「人家問你呢,怎麼不說話呀?」

    笠原一鶴「哦」了一下,道:「隨便!」

    舟子一呆,徐小昭忙道:「你往下走就是了。」

    這時那舟子的老婆婆由後艙走出來,指著兩碗麵,笑嘻嘻道:「姑爺,姑娘,我給你們下了碗蹄花面,消夜!」

    小昭望著笠原一鶴抿嘴笑,就站起,把兩碗麵端了過來,她此刻的欣慰,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二人吃著面,笠原一鶴卻不時皺著眉,徐小昭不由望著他道:「你……不高興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祝師叔這個人,太怪了!」

    小昭忙道:「對了,他不是還有一封信麼?怎麼不拆開看看?」

    這句話提醒了笠原一鶴,當下匆匆把信件取出,只見那是大紅的信封,信封上畫著一條龍,一隻鳳,上面寫著「百年好合」四個大字。

    笠原一鶴是生長異國,可是這些字意,他也有了耳聞,頓時臉就紅了。

    徐小昭卻情不自禁地把頭枕在了他的肩上。

    在燈下,他們展開了那封信,那是一張賀喜的禮函,字句潦草,文詞不拘,寫的是:「一鶴賢侄,小昭姑娘,百年好合,緣定三生,永結同心,勿暴毋氣,寶劍明珠,風塵駢驥,此去天涯,行俠為義。」

    二人看到此,臉色不由全都紅了。

    笠原一鶴情不自禁地分出一隻鐵腕,緊緊地抱著徐小昭,小昭忍不住抬起頭來問道:「你……可願意?」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那封信裡,厚厚地還有東西,笠原一鶴抽出了一張,見是一張銀票,面額寫著:「紋銀二百兩整」,旁邊寫著「賀儀」。

    徐小昭微微笑道:「祝師叔人真好!……幹嘛還送錢呀!」

    笠原一鶴這時又打開了另一張信箋,卻是一張素箋,上面寫著:

    $R%「壬辰年某月某日,匡徐聯姻,證三生緣,意屬天定,僧可忍干,越五十年,華陽金頂,僧再臨,渡登樂上,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朝陽寺涵一和尚

    X年X月X日$R%

    笠原一鶴看到此,不由雙眉一展,微微歎了一聲道:「師父真是無事不知……原來此事早已在他算中,我正在為此擔心呢!」

    徐小昭睨著他,半笑道:「信上寫些什麼來著?」

    笠原一鶴把信遞給她看,她口中一句句念著,可是笠原一鶴卻是看著她直笑。只見她杏目旁睨,玉齒如貝,在習習的江風裡,微風吹動著她滿頭的秀髮。

    她倒下身子,把整個的玉體壓在了笠原的腿上,然後翻過一隻玉腕,勾住了他的頸子,嬌笑道:「這會兒,你還拿刀殺我不?」

    笠原一鶴身子都由不住酥了,可是他是個老實人,不擅花言,聽了這句話,一張俊臉,整個緋紅。

    這時只聽見「嘩啦」一聲,二人嚇了一跳,趕忙坐好,卻聽見船頭的夥計笑道:「船上風大,蟲子也多,把簾子撂下來就好多了。」

    二人不由臉色大窘,相視一笑。

    徐小昭坐正了身子,一面理著散發道:「想不到我們會有這一天,一鶴,我們說正經的,這檔子事,你打算怎麼辦?」

    笠原一鶴訥訥說道:「全聽姑娘吩咐……」

    小昭打了他一下,道:「沒見過你這種人,這是我們兩個的終身大事,你一個男人家,總得拿個主意呀!」

    笠原一鶴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婚姻大事,要稟明父母,我父親聽說已來了中原,這件事雖說師父與祝師叔均已作主,我看還是應該通知他老人家一聲。」

    徐小昭一隻手托著下巴,點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笠原一鶴又道:「我還應該去朝陽寺,稟別師父!」

    徐小昭一笑道:「我可不去,我在門口等你,那裡頭全是些和尚,我一個姑娘家,多不好意思!」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這小兩口兒,總算苦盡甘來,在這般講究的大船裡,面對著銀蛇般顫動的江水,清風徐徐地吹進來,他們耳中所聞的是欸乃的舟櫓之聲,這調調兒真令人神往。

    舟行甚遠,不一日已抵達金陵。

    二人賞了船夫的酒錢,上得岸來,此刻心情已大不相同了,兩個人雖沒有正式拜天地同房同寢,可是那份感情,卻是如膠似漆,難分難捨。

    他們雇了一輛車,直趨朝陽寺。

    在暮晚黃昏的時候,來到了朝陽寺前,小昭有些臉紅地道:「我就不下去了,問問你師父,要不要我去見他。」

    笠原一鶴答應了一聲,下得車來,直向寺內行去,外殿的幾個和尚,著見他來,俱合十道:「師兄回來了。」

    笠原一鶴很恭敬地答著禮,可是臉上卻顯出不大自在的樣子。他一直行過了大殿,來到了後院的禪房。卻見幾個和尚笑著指著自己,彼此在談笑著,笠原一鶴不由面紅過耳,很是羞慚,暗暗忖道:「我這人是丟定了!」他又想道:「這一次,見過了師父以後,我就不再來廟裡,否則,是給他們取笑了。」想著,已來至師父禪房門口,門前立著一個小和尚,見狀合十道:「師兄來見師父的吧?」

    笠原一鶴忙自站定,欠身道:「正是,請師弟通稟一聲。」

    小和尚一擺手道:「師父早算定你今天來,特別叫我在這裡等你。」

    笠原一鶴一怔道:「我要見師父。」

    小和尚一笑道:「師父在入定,說不能見你,有什麼話你對我說也是一樣。」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怔,頓時就呆住了。

    小和尚見狀,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兄不必傷感,師父不願見你,是有原因的,師父曾說過,你的緣份已定,他老人家不見你,是怕改了你的主意。」

    笠原一鶴不由慼慼道:「莫非師父不要我這個徒弟了?」

    小和尚一笑道:「哪兒的話,師父還送的有東西給你呢!師兄請你等一等。」說著轉身而去,笠原一鶴見他走開,就大著膽子,把門簾揭開,走了進去。果然就見涵一和尚正自坐在蒲團上打坐,面色沉著,似已入定。

    笠原一鶴就跪下來叫了聲:「師父,弟子來叩見你老人家了!」不想一連說了幾次,老和尚的眉毛都不動一下,他正要再說,就覺衣袖被人拉了一下。笠原一鶴回頭看了一下,見是那個小和尚,小和尚對他擺了擺手,擠鼻子弄眼的,樣子很急,似乎頗有怪罪的意思。當時,笠原一鶴只好對著師父叩了個頭,隨著小和尚走了出來。

    小和尚歎口氣,道:「師兄,你也太大膽子,師父他老人家打坐的時候,你竟能進去?」

    笠原一鶴歎了一聲,道:「師父定是生我的氣了!」

    小和尚一晃頭道:「絕不會,他老人家要是生氣,根本也就不會叫我在這裡等你了!」跟著把手上一個黃綾子包兒,遞到了他手上,道:「這是師父給你的東西,師兄你收下吧!」

    笠原一鶴接了過來,道:「謝謝師弟了!」

    小和尚打了一個稽首道:「師兄好走,我不送你了!」

    笠原一鶴作別後,一直出了朝陽寺,徐小昭已等不及,在車裡伸出了脖子向外張望。見了面,她就問:「怎麼樣?師父說些什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苦笑道:「師父在入定,沒有見我。」

    徐小昭「噢」了一聲,馬車「答答」有聲地向前行著。

    二人打開了那個黃綾包兒,卻見裡面是厚厚的兩個大本子,醬綢的面子,黃緞的牙條,上面寫著:

    「如意形功圖譜」。

    「雙修劍錄」。

    一張紙條上,寫著:

    「特贈,一鶴愛徒,小昭徒媳,加功勤習,妙用無窮,寶之!寶之!」

    二人頓時就樂開了,笠原一鶴不由高興得熱淚直流,說道:「師父原來是愛我們的。」

    徐小昭一面翻著那個本子,見其中繪著各式各樣的圖形,熊伸虎經,猿掠鶴舞,無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當時就知道,必是兩本寶書。

    他二人在車上,連連翻著這些畫譜,不知車子已行到了紫金山前。

    但見翠樹蔭蔭,雲白風清。

    二人收下本子,正自相倚著伏窗觀賞,忽聽得身後一串響徹的鈴聲。緊接著「哧哧」飛來了兩支極小的銀箭,正中二人發內。

    兩個人嚇得大吃了一驚,雙雙躍身而出。卻見一匹胭脂色大馬,飛快地馳到了面前。

    馬上是一個綠色衣裙,秀髮披肩的大姑娘,她笑嘻嘻道:「大哥,小昭嫂嫂,恭喜你們了。」

    徐小昭怔了一下道:「你是……」

    笠原一鶴這時已認出了來人,不由又喜又愧,當時張大了嘴邊:「你是……匡芷苓妹妹吧?」

    這姑娘紅著臉,一笑,說道:「當然是啦,哥哥,你可知道,爸爸已經和媽媽好了!」

    笠原一鶴已知道父親那一段往事,當時聞言,不由又驚又喜,道:「啊……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匡芷苓呼呼地道:「就在前面不遠,你們跟我來吧,媽說得真準,她叫我在這裡等,總能等著你們,果然……」說著一雙黑油油的大眼睛,一直在徐小昭身上轉著,又笑著道:「我這位嫂子可真漂亮,怪不得大哥會千里迢迢跑到四川去,千里救美呢!」

    徐小昭羞得低了頭,笠原一鶴卻拿出哥哥的架子,笑道:「不要胡說,你怎麼知道的?」

    匡芷苓搖頭笑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才說到此,就聽見一片笑聲,笑聲中有男有女,其中之一大聲道:「好不害臊的丫頭,大言不慚。」

    樹叢中,首先步出了老狸祝三立,老遠地抱拳道:「新姑爺,姑奶奶,恭喜了!」

    二人忙自倒身下拜,卻為祝三立搶著把二人扶了起來,這時樹叢中,陸續步出了翠娘白姍和匡飛以及黑羽匡長青幾個人來。

    笠原一鶴一拉小昭,不待吩咐,雙雙趕上去,叩頭問禮。

    白姍攙起了二人。

    她今天穿了一襲粉紅色的衣服,看來,絲毫也不覺老,她拉著二人的手,笑道:「你兩人的事,你祝師叔已全說過了。」

    二人一齊低了頭,這時,匡長青走過來,執起他一手,道:「大哥、大嫂,恭喜了!」

    笠原一鶴微微一笑,二人緊緊地拉住手,祝三立在一邊叫道:「這兩個小子長得真像,媽的,匡飛前生修來的,妻美子俊!」

    匡飛呵呵笑道:「怎麼,你這老狐狸嚼嘴了?」說得大家都笑了。這時,匡飛走過來道:「你二人的婚事,我們已準備好,後天是好日子,你們就正式成婚,暫時我們住在一塊,以後,你們要去別的地方也行!」

    徐小昭低頭流淚道:「媳婦過去無知,還要請公公婆婆多……」才說到此,已為白姍把她拉到了懷裡,笑道:「還說這些做什麼?過去的算了,就是你爸爸,我們也念其年老,不與他計較了!」

    小昭自是感激不盡,在和暖的晚風裡,這一家人手攜手地轉入叢林,林木深處露出紅樓一角。

    那裡正有幾隻白色的鳥,在翩翩地飛舞著!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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