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章 一代盟主 文 / 蕭逸
古浪懷著一顆充滿了驚疑和好奇的心,離開了「達木寺」,轉眼間,就繞過了哈拉湖。
一直到現在,古浪仍然在疑惑不安之中,這兩天來,由於阿難子及哈門陀都在加緊授技,使他意識到,不久便將有重大的事故發生。
由「哈拉湖」至「土丘」不過只有幾里之途,該處只有一片土墟,並無房舍,古浪心中忖道:「奇怪!石明松怎麼會住在那裡?」
他一路上施展輕身功夫,快似飄風一般。
今夜沒有月亮,卻有滿天的星星。
古浪猶如鬼魅般,在黑夜之中,御風而行,所過之處,草木不驚。
不大會的工夫,古浪已經來到了「土丘」,這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坡,方圓不過兩三里,沒有一棵樹木。
古浪打量了一下地形,忖道:「這裡怎麼會有人住?」
他正在猶豫,不知由何處找起,突然,一陣清越的笛音,隨著夜風,遠遠地傳了過來。
聽到這一曲笛音,古浪如同觸了急電一般,腦中立時浮現出那無頭石人的影子!
「啊!琴先生果然來了!」
古浪心中想著,精神為之一振,立時貫注全神,注意聽去。
但是那笛音卻消失了,一陣陣清涼的夜風,使人有一種夢幻的感覺。
方纔的笛音清清楚楚,古浪絕不會聽錯,他回想是由北面飄來,於是他提足了氣,一陣急行,已繞過這座小土丘,轉到了北面。
出乎他意料之外,在土丘的半腰,一片窪地之中,居然搭著一小間茅屋,圓形的小窗戶之中,透出了一片昏黃的燈光。
古浪不禁看得呆了,如果是江湖上的人,在此搭室而居,實在是件頗為怪異的事。
他注意地打量,由那圓形的小窗之中,並沒有看見一個人影,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心中不禁頗為懷疑,忖道:「莫非室中無人不成?」
但是剛才明明有笛聲,所以古浪仍不敢貿然進入。
他在夜風之中靜立了一會,突然,一曲極為高昂尖銳的笛音,破空響起。
由於古浪這時立處甚近,猛然之間,不禁嚇了一大跳,忖道:「這是什麼曲調,為何如此怪異?」
那笛音起音極高,聽來極為刺耳,所吹曲調又極度的淒厲,令人不寒而慄!
古浪又在心中忖道:「這吹笛之人,到底有何悲慘的遭遇,因何吹出這等傷心絕望的曲子來?」
古浪才想到這裡,那笛音又突然中斷,恢復了剛才的寧靜,可是古浪的心情,已經大大地受了激動,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在夜風之中,他足足地站了一盞茶的時間,那笛音也未再吹起,小茅屋也是一片死寂,好像根本就沒有人一樣。
古浪的心情完全平靜之後,這才想到自己此來的任務,不禁一驚,忖道:「我是來探底的,何以在此發起呆來!」
想到這裡,他壯起了膽子,提起了全身之氣,慢慢地向那小窗走去。
他很快地接近了那個小窗戶,由小圓窗中向內望去。
一望之下,不禁大為驚異,室中的景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室中一盞昏燈,一個年輕人,坐在一隅,正是石明松。
他坐在地上,雙腿半曲,把頭埋在了兩腿之間,右手反抱著自己的頭,左手拖地,手中拿著一支烏黑色的竹笛。
看他這情形,像是一個牢囚,又像是一個傷心極度的人,淒清之情,令人黯然。
古浪心中好不奇怪,忖道:「如此看來,他必定有一段極傷心的身世,我又何嘗不是?可是我並沒有像他這樣呀!」
石明松一直匍匐在那裡,雄壯的肩膀,不時地聳動一下,好似在哭泣。
俗云「惺惺相惜」,古浪莫名地對他產生了一股同情之心,鼻頭酸酸的,幾乎落下淚來。
他用著低沉的聲音說道:「明松兄,因何在此獨守孤燈?」
石明松驀然一驚,霍然站起,昏黃的燈光,照著他冷澀的面孔,一雙明星似的眼睛,注視著古浪。
他面上浮現著一種令人難解的笑容,說道:「哼!你好俊的功夫,我一些也沒有發覺!」
古浪微微一笑,說道:「並非我輕功好,乃是你沉思入夢了!」
石明松點了點頭,說道:「也許是吧!你來此作什麼?」
古浪見他神情冷漠,有使人難以親近之感,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明松兄,你可容我入室一談?」
石明松略為沉吟,說道:「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古浪立時離開圓窗,轉到正門前。
這間小茅屋並無門扉,只掛了一塊布簾,古浪掀簾而入。
屋內只不過丈餘見方,除了幾件細竹編成的桌椅之外,只有一張木板搭成的床,別無他物。
古浪入屋之後,石明松擺了擺手,說道:「請坐!」
他的神情,依然是冷冰冰的,目光也顯得很死寂,好似有著極深的心事,而無法開脫。
古浪坐到一張椅子上,石明松卻走到桌邊坐下,說道:「古兄,有什麼事情直說無妨。」
古浪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話來,石明松閃亮的目光,一直注視在古浪瞼上,使得古浪感到微微的不安。
石明松又說道:「怎麼,古兄此來只是為了欣賞夜色的麼?」
這時古浪已經想好了要說的話,微微一笑,說道:「今晨一晤,未暇暢談。小弟一人久居古廟,實感無聊,所以乘夜來訪。」
石明松露出一絲微笑,說道:「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地?」
古浪一怔,隨即道:「我只是隨便找找,想不到果然碰到了。」
石明松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古浪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勉強,於是道:「石兄在此居住多久了?」
石明松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三天以前來到此地。」
他說話之時,一雙明亮的眼睛,始終注視在古浪的臉上,古浪感覺很不自在,一時再想不出什麼話來。
沉默了一陣,始又道:「如果我猜測得不錯,石兄你來青海,大概是為的春秋筆吧!」
石明松嘴角帶起一絲淺笑,說道:「不錯!目下不少的江湖人,都是為了『春秋筆』來到青海,你大概也不會例外吧?」
古浪一笑說道:「不錯,我也是為了春秋筆而來。」
石明松冷冷說道:「那我們是一樣了?」
古浪點頭而笑,然後說道:「恕我多問,剛才你吹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石明松面色二變,雪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半晌才說道:「那叫『恨天曲』!」
他語氣冰冷,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雙目斜挑,星目含威,充滿了一股怨氣。
古浪心中一凜,輕輕地重複道:「恨天曲?恨天曲……石兄,你可否再吹上一遍,讓小弟一飽耳福。」
古浪的要求,頗出石明松意料之外,明亮的大眼睛閃了閃,沉沉說道:「恨天之曲,無非是一腔悲憤,有何好聽?」
古浪含笑說道:「恨天怨地,並非閣下一人,石兄若真是傷心人,我們不妨同聲一哭!」
古浪的話,使石明松頗為驚訝,他癡癡地望了望古浪,然後取過那支竹笛,湊在口邊,開始奏起來。
這一次,他吹的聲音極低。
古浪若不是看見他一笛在手,真懷疑聲音是由地底發出來的。
但聞一縷笛聲,低迴旋轉,嗚嗚咽咽。
古浪閉上了眼睛,只覺這一曲笛音,與方纔所聞者大不相同。
方纔所聞者音韻剛強,如今卻是低沉婉轉,令人為之鼻酸。
曲調漸漸地高起來,斷斷續續,猶如怨婦夜泣,又如巴峽猿啼,淒淒慘慘,撼人心弦。
古浪沉入笛音之中,回憶起自己悲慘的身世,一時悲從中來,雖然一再地強持,仍然止不住淚水長流,不可自禁!
須臾,曲音又改,由悲轉憤,音韻鏘鏘,宛如敵寇入侵,殺家擄人,妻號兒啼,慘絕人寰。
古浪心情激動,若不是強力著,早已大放悲聲了。
音調越來越高,恢復了剛才的怨恨之情,古浪沉迷在笛音之中,又情不自禁地興起滿腔悲憤。
他彷彿感覺到,整個的世界,都虧欠了他,每一個人,都欺凌過他,一腔熱血,如潮沸騰,想要把每一個人都殺死!
突然,笛音戛然而止,大地恢復了靜默。
古浪淚濕衣襟,悲不自勝,久久不能恢復過來。
良久,石明松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唉,如此看來,古兄,你也是傷心人啊!」
古浪這才驚覺過來,睜開了眼睛,見石明松坐左床側,手持竹笛,面上掛著一絲淺笑,似乎一些也沒有感懷身世。
古浪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用衣袖拭去淚痕,尷尬地說道:「石兄吹得好笛,小弟衷心佩服!」
石明松搖了搖頭,不發一言,令人難測他的心意。
古浪問道:「石兄,你這吹笛之技,可是琴先生傳授的麼?」
不料石明松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喝道:「我不認識什麼琴先生!難道你以為,天下之人,只有琴先生能吹笛不成?」
古浪不禁吃了一驚,忖道:「怎麼一提起琴先生,他就如此暴怒?」
這時石明松的表情非常怕人,只見他劍眉飛挑,一雙星目閃閃發光,好似古浪提及之人,是他的生仇死敵一般。
古浪見狀說道:「不是琴先生所傳就罷,石兄何必如此憤怒?」
石明松的怒氣,仍然未能平息,他咆哮著說道:「以後你在我面前少提琴先生!」
古浪不禁有些不悅,說道:「石兄,你年紀輕輕,為人卻是如此怪異,真使小弟不解!」
古浪話才說完,突聽屋外一個蒼老的聲音接口道:「孩子!這多年了,你那怨憤之氣,還未消滅麼?」
古浪及石明松聞聲同時一驚,二人不約而向地雙雙一晃身子,由小門之中搶出屋外。
靜靜的黑夜之中,並沒有一個人影,古浪提高了聲音,說道:「什麼人?」
未見有人回答,古浪正要再次喝問,石明松突然低聲說道:「不必問了,此人我認識!」
古浪心中甚是詫異,石明松又道:「就在前面大樹之上,難道你看不見麼?」
古浪連忙舉目望去,只見五丈以外,有一株半枯的大樹,這是這座土丘上,惟一的一棵樹。
在樹桿之上,坐著一個白衣老人,由於光線太暗,只看見他一頭白髮,面貌卻是一些也看不清楚。
古浪大為驚訝,注目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老人沒有立即答話,向古浪揮了揮手,古浪只覺一股莫大的勁風,撲面而至,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向旁閃開。
老人以不耐煩的聲音說道:「沒有你的事!我是來找我兒子的!」
古浪驚詫萬分,望著石明松,忖道:「原來他有父親,為何還要如此感傷身世呢?」
只聽石明松說道:「老先生,你恐怕認錯了,我乃是無父之人!」
那老人發出一聲長笑,說道:「孩子,人生天地之間,焉能沒有父母……」
話未說完,石明松已然怒喝道:「老先生,你我素不相識,若再戲言,恕我要無禮了!」
古浪在一旁看著,心中好生不解,忖道:「這是怎麼回事?世上豈有強認兒子之理?」
老人聽了石明松的話,沉默了一下,最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千里迢迢跟你到此,一路上諸般照料,難道你的心是鐵石鑄成的不成?」
石明松的臉,依然不帶一絲感情,他冷冷地說道:「你不必多說了,多說也是枉費口舌!」
老人的身子,在樹枝上動了一下,說道:「你……你以為我不忍向你下手?」
石明松一言不發,倒背著手,目光射向遠方,對老人所說的話,好似沒有聽見一樣。
古浪很想問他兩句,見狀也問不出口來,不料那老人突然對他說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古浪仰起了頭,說道:「我叫古浪,你是什麼人?」
老人把古浪的名字,低聲地念了一遍,說道:「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名字做什麼?」
古浪心想:「怎麼這些老人,都是這般古怪?」
老人接著又說道:「古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在此多有不便,還是趕快離開吧!」
古浪甚是不悅,說道:「我才來不久,還有些話要與石兄交談,你憑何趕我走?」
老人大怒,提高了嗓子叱道:「快走!不要惹我生氣!」
古浪也是烈性之人,聞言不禁更氣,說道:「你們若是父子,他為何不認識你?」
老人聽了這話,立時暴怒起來,叱道:「大膽的小子!如果你再不離開,我可要教你吃些苦頭了!」
古浪不禁大怒,正要反駁,石明松突然壓低了聲音,向他說道:「古兄,你我萍水相逢,犯不上為我得罪他,還是離開此地吧!」
古浪搖搖頭,說道:「不成!現在已經成了我的事了!」
石明松還未說話,樹枝上的老人,已經叱道:「好狂野的小輩!你真要惹我發怒麼?」
石明松面上有了焦急之色,低聲道:「不必與他爭,快走吧……」
古浪大聲說道:「我從未見過這等無理之人,有什麼本事,儘管讓他使出來好了!」
古浪話出如風,石明松想攔也攔不及,不禁皺著眉頭,說道:「這是你惹出來的事,我可幫不了忙!」
古浪心中很是憤怒,說道:「自然不關你的事,你進房去好了!」
話才說完,老人在樹上一聲喝叱,說道:「松兒少與他嚕囌!」
說著,霍然站了起來!
他偌大的身子,站在小樹枝之上,夜風吹動著他白色的衣袍,發出了忽嚕嚕的聲響。
他的上半身,整個地隱在枝葉叢中,看來很是恐怖。
古浪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是由他的身手看來,想必是一個厲害無比的人物。
這時的空氣突然緊張起來,石明松退至一旁,一雙明亮的眼睛,不時地望望老人,又望望古浪,好似在為古浪擔心。
古浪雙目注視著老人的一舉一動,防備他的突然出擊。
那老人由於頭臉隱在枝葉叢中,所以看不清是何表情。
這情形維持了約有半盞茶的時間,那老人始終是一動不動,但是石明松的表情卻越來越緊張,古浪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突然,一聲長嘯發自頭頂,古浪便聽石明松急道;「古兄留意!」
古浪抬頭望時,老人有如巨鶴凌空一般,疾如閃電,由樹幹上向自己撲來。
只看他這來勢,古浪就嚇了一大跳,還末端詳,老人已然來到當頭,兩隻巨掌,直向他頭頂按下!
古浪不禁大驚,一時之間,競不知如何化解。
老人的一雙巨靈怪掌,離他的頭頂尚有半尺之遙,一股驚人的勁力,已經湧逼而至。
石明松在一旁大叫道:「快向左遁!」
但是古浪已經來不及照著他的話去做了,百忙之中,想起自己在湖畔所習的功夫。
於是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身子猛然向下一沉,矮下了半尺。
他並未向左閃避,身子一個圓轉,竟然閃向了右邊,右邊掌力最厚,但是由於古浪身法很快,所以絲毫未曾受傷。
古浪躲過了這一招,石明松大感意外,輕輕地啊了一聲。
那老人也很驚訝,身子一旋,落下地面,口中「咦」了一聲,說道:「孩子,你的武功是何人傳授的?」
「我沒有師父!」
老人發出一聲怪笑,說道:「你們二人,一個自稱無父,一個自稱無師,都是自欺欺人!」
這時古浪才看清了老人的面貌,一張長長的臉,雙目如鈴,鼻子極塌,卻有著一張大嘴,雪白的牙齒在星光下閃閃發光。
他的相貌很是凶狠,不見一絲祥和之氣,古浪心中暗驚,忖道:「以他這等相貌,要說是石明松的父親,也確實令人難信。」
古浪想到這裡,那老人又說道:「你如果說出了師門來歷,我或能放你一命,小子!你可別糊塗了!」
古浪搖了搖頭,說道:「我一身武藝,均是無師自通,你若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那老人聽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立時又睜大了許多,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他用經過壓抑的聲音說道:「我是看你出手,有故人之風,故才想問明一下,你若再執迷不悟,少時就要後悔了!」
古浪向石明松望了一眼,見石明松一再在向自己使眼色,好似在勸自己依從似的。
老人又接口道:「你若真是故人之後,我或許還可給你一點好處,現在快告訴我,你師父是何人?」
古浪一笑,說道:「定要我說出師父也可,但你得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物?」
那老人的兩道白眉,本來已經放下來了,聞言不禁又吊起老高,叱道:「好個狡猾的小子!」
他一言甫出,巨靈般的手掌,再次拍出,排山倒海般的勁力,立時向古浪當胸湧到。
古浪哪敢硬接,身子一擰,向右方閃出一丈多遠,躲過了這招。
但當他身子才站定時,老人居然又到了身前,冷笑著對他說道:「看你能逃我幾招?」
語畢,二指如電點向古浪的「眉心穴」,手法快得出奇。
古浪心中大驚,因為這是他生平僅遇最厲害的點穴法。
二指離他還有老遠,已然強風壓頂。
古浪被逼得只有後退,但是老人何等神速,一步跨上,五指箕張,又抓古浪前胸,這一招更有龍虎之威,古浪幾乎被他那顆大白頭嚇昏了!
這時石明松也嚇呆了,大叫道:「你還不快躲?」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古浪上身猛然向後一仰,足下不動,整個的身子已經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卻突又好似流星錘似的,貼地直射,飛出一丈以外。
這一招可謂神妙快速,出人意外,老人面上霍然變色,說道:「啊!又是一招故人之技!孩子,告訴我,你師父到底是誰?」
原來剛才古浪施展的,正是他日夕苦練的「石影之技」,危急之下,自然而然地應用出來。
石明松顯然也被古浪的身手所震驚,他睜大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又驚又奇地望著古浪,一瞬不瞬。
老人見古浪不答,沉聲喝道:「我問你話,你沒有聽見麼?」
古浪心中一動,答道:「好!既然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我師父就是大名鼎鼎的琴先生!」
老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發出一陣狂笑,說道:「哈……就你剛才那兩招看來,倒確有些像是琴先生的弟子,不過我還要試你一試!」
古浪知道,對方再次動手,比起方纔,必然更要厲害得多。
他加強戒心,全神注意著老人的一舉一動。
老人說完了那句話,雙目如明燈一般,注視著古浪,好似在等他說出實話似的。
古浪仍是一言不發,注視著老人,心中暗思應付之策。
老人等了一陣,見古浪仍沒有實說之意,兩道白色的眉毛又漸漸向上聳起,眸子裡也閃出了一點凶光。
最後,冷冷地說道:「好小子,我定要你說出實話來!」
話聲一落,身如狂風一般,疾撲面前。
這一次他的身法更快,一雙巨掌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古浪頭頂壓下!
威勢之猛,真個是驚天動地,彷彿山河倒傾,日月為之昏暗!
古浪如果不是身受,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渾厚的掌力,一時驚嚇得不知所措。
在老人的預料之中,古浪是絕對難逃這一擊的,但是古浪自幼習武,天賦異稟,應急才能,每出一般想像之外。
只見他身上猛然一個旋轉,足下「八風步」,竟轉到老人背側。
接著,一舒猿臂,二指如電,反而點向老人的「志堂穴」!
這一來,老人更是又驚又怒,他暴喝道:「你居然敢還手!」
一語才畢,古浪的二指,已經點在他的背上!
古浪正要加點勁力,突覺老人穴道之中,一股極強的力量反彈出來,心中不禁大吃一驚。
他連忙收掌側步,已然不及,腰眼一麻,再也不住,撲地栽倒。
古浪倒地之後,便聽老人一聲冷笑道:「小子!這番要讓你多吃些苦頭!」
說罷,二指一併,便向古浪脅下點到!
古浪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看老人二指如電,點了下來,只有閉目暗歎:「唉!想不到……」
不料他一念未畢,突然一股急風來自後方,同時響起一聲喝叱道:「老頭兒,你好大的膽子!」
緊接著,古浪但覺全身一麻,人便昏死過去。
天色將明之時,古浪悠悠醒了過來,發覺自己睡在禪房之中。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胸間微微有些酸痛。
窗外淅淅瀝瀝落著細雨,寒風一陣陣地透窗而入。
古浪閉上了眼睛,默思了一陣,才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心中很是詫異,忖道;「是誰把我救回來了?那個怪老人究竟是什麼人物?」
正在疑思之際,哈門陀推門進入,他身上盡被細雨淋濕,進房之後,隨手取過一塊白布,擦拭著身上的水漬。
他一面擦身,一面說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他動手!」
古浪乘機說道:「他到底是誰呀?」
哈門陀哼了一聲,顯得很氣惱地說道:「鬧了半天,你連他是誰還不知道?他就是琴先生!」
古浪不禁驀然一驚,由床上翻身坐起,說道:「什麼,他就是琴先生?」
哈門陀坐到椅子上,說道:「我騙你做什麼?」
古浪心中感到很是失望,他原以來,琴先生必定是個文雅的書生,沒有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怪人!
這時哈門陀又道:「我辦完事之後,見你還沒有回來,便趕了去,幸虧我有此一行,不然你就沒命了!」
古浪甚是氣憤,說道:「琴先生既是江湖上知名之士,難道他就這麼隨便亂殺人不成?」
哈門陀哼了一聲說道:「這年頭誰還講這些?你快起來,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
古浪匆匆下床,隨著哈門陀來到了前殿。
他們分別坐下,哈門陀正色地說道:「現在時間非常緊急,各路人物都已趕到了『哈拉湖』,為春秋筆而起的一場大戰很快便將暴發了!」
接著又說道:「據我所知,阿難子也該到哈拉湖了!」
古浪一驚,脫口道:「啊!你可曾見到他?」
哈門陀臉上掛上一絲仇意的笑容,說道:「哼!我不必見到他,他今日不來明日必來,這一次,春秋筆的主人,勢必要易人了!」
古浪強自鎮定著,說道:「江湖上這麼多人,都是來搶春秋筆的嗎?」
哈門陀接口道:「你來此練武功,不也是為的『春秋筆』?他們又何能例外。」
他說著,霍然站起,來回地踱著步子,情緒顯得很是不穩。
古浪見這情形,知道他有重要的話要說,耐著性子等聽下文。
哈門陀踱了一陣步子,接著說道:「我現在告訴你一個事實,無論來了什麼厲害人物,那支春秋筆都必將為我所得!」
古浪聞言又是一驚,哈門陀又繼續說道:「我告訴你,阿難子是我的師弟,我們二人的武藝是一師所傳!」
古浪雖然已經知道,但也裝出驚訝的樣子,說道:「啊?原來他是你的師弟!」
哈門陀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接道:「多年前,我因犯了師門之戒,被先師懲罪,十五年中,不准與人動武較技,所以『春秋筆』才落到他的手中!」
古浪驚道:「十五年……現在過了幾年了?」
哈門陀目光望著簷前雨絲,說道:「十三年了!這十三年來,我受盡了欺凌,從不反擊,因為我緊守著先師的遺訓……」
古浪聽到這裡,忖道:「如此看來,他倒是個頗有信守之人。」
哈門陀接著又道:「所以上一次『達木寺』之戰,我沒有參加,這一次我本來也不想參與,因為距我戒期屆滿之日,已不過只有兩年時間,我不願為了春秋筆,而毀了我十三年的苦守!」
古浪問道:「那麼你現在怎麼到『達木寺』來了?」
哈門陀目光一閃,說道:「我正要告訴你……因為我有一件未了之事,十三年來,無時不牽掛在心,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等兩年了!」
古浪睜大了一雙俊目,問道:「那麼你是要毀戒了?」
哈門陀踱到門口,望著灰濛濛的天,搖了搖頭,說道:「不到萬不得已,我是絕不毀戒的!想不到我初來『達木寺』的時候,就遇見了你!」
古浪聽到最後一句不禁精神一振,因為哈門陀即將說出傳他武藝的原因和目的了。
哈門陀回過頭來,一雙閃電般的目光,盯在古浪身上,半晌才說道:「我一生未曾收徒,所以在此緊要關頭,找不著為我效力之人,那天我一見到你,便知道你必也是為『春秋筆』而來,所以臨時想到了辦法,傳你絕技,由你動手,事成之後,『春秋筆』借我一用,然後永遠歸你!」
古浪這才明白,原來哈門陀打的這個主意。
哈門陀見古浪沒有什麼反應,又接著說道:「可惜時間不夠,我無法把你造就出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你動手之時,我在暗中助你,不過這樣做仍是很困難的……」
他說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頭,思索了一下,又道:「因為這次所來的人雖然不多,但無一不是拔尖的厲害人物,尤其是琴先生,如果我自己能動手,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借你之手的話,就大不相同了!」
古浪心想:「若是沒有你,我也要為春秋筆拚死呀!」
想著,脫口說道:「我不怕困難!」
哈門陀嚴肅的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會盡力的!屆時他們一發現我出現,必定大為吃驚,每一個人都會緊緊地看著我,那時將是你的機會,不過……你得了春秋筆之後,若是不念我相助之情,另生二心的話,那你就……」
古浪裝出氣憤的樣子,說道:「你把我看低了!」
哈門陀道:「但願如此!現在惟一令我頭痛的,就是我師弟阿難子了!」
提到了阿難子,古浪心中一動,問道:「阿難子怎麼樣?」
哈門陀突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唉,若說阿難子,對我倒是很好,他的一身武功,還在琴先生之上,自從得了『春秋筆』之後,比我也還要高上許多……」
古浪聽到這裡,不禁又驚又喜,但對哈門陀也增加了不少戒心,忖道:「如此看來,哈門陀的武功僅次於阿難子,而在琴先生之上了!」
哈門陀又道:「我與他同門學藝,自幼一起長大,雖然性情不投,他對我倒是很敬重的,十三年來,恪於師命不相往來,但我亦不便為『春秋筆』……」
他說著,似乎發覺自己說得太多,突然停了下來。
但是古浪原是聰明絕頂之人,已然悟知了哈門陀的意思,是想借自己之手,把阿難子害死。
他暗中這樣想,表面一些也沒有露出,仍聚精會神地聽哈門陀繼續講下去。
哈門陀說道:「好了,大致的情形你已知道,往後一切看我指示行事,昨日你已與琴先生交過手,應該知道厲害,此外況紅居等人,也無一不是江湖上極厲害的人物,弄不好便要把性命送掉,萬萬不可大意!」
古浪口中連聲答應著,心裡卻盼望哈門陀趕快離開,好與阿難子會面,聽取對策。
但是哈門陀今日卻不外出,命古浪練習所傳功夫,並特別不厭其煩地詳細講解。
古浪著急也沒有辦法,只得耐下心來。
一直到了正午,哈門陀才叫他停止,說道:「休息休息,吃完午飯再來!」
一上午的時間,古浪不但複習了「石影之技」,同時也把哈門陀所傳功夫,練到得心應手,心中很是高興。
但是他一直惦念著與阿難子見面,有哈門陀在此,阿難子是不會出現的。
古浪正要除去濕衣再行進食,哈門陀說道:「做什麼?換了乾衣服,少時還不是淋濕?不要換了,快吃飯吧!」
說著取出乾糧,古浪無奈,只好穿著一身濕衣,坐下啃食乾糧。
哈門陀才咬了兩口,突然停了下來,說道:「有人來了!你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說完,身子一晃,已經出了門,其快如矢,這是古浪與他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他顯示武功。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哈門陀還沒有回來,古浪心中甚是詫異,忖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琴先生尋來了不成?」
正自猜測,哈門陀卻忽在門口露面,說道:「古浪!我有事,下午你自己練習吧!」
古浪不知何事,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哈門陀擺了擺手,說道:「不必等我!早則二更,遲則天明!」
最後一句話未落,人已去得無影無蹤。
古浪趕到門前,細雨之中,不見一個人影,寒風陣陣,帶著雨絲,把門內地上都淋濕了。
他連忙關上了門,脫去濕衣,換上一套黑色的勁裝,越發顯得精神奕奕,一表人才。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閃進一人。
古浪定睛一看,連忙施禮道:「老前輩!我正在等你!」
進來之人,正是阿難子,他身上一件葛黃色的長衫,足下一雙半舊的草鞋,雨中而來,竟未沾一絲水漬。
阿難子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禮,事情已經很緊急,我不得不改變計劃了!」
古浪先已聽哈門陀如此說過,這時阿難子也如此說,足見事情確是很緊急了。
阿難子坐在床沿,雙手套在袖簡內,說道:「哈門陀大概已經告訴了你,他的話倒是不假!這一次到『達木寺』來的人雖然不多,但都是江湖上極厲害的人物!」
古浪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我已經會過琴先生和況紅居了。」
阿難子嗯了一聲,說道:「從明天開始,他們都會到『達木寺』來,後天早上,我就要公開露面了!」
古浪聞言問道:「你為什麼要公開露面呢?」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春秋筆』主人定的規矩,總之,他們此來,為的是奪取春秋筆,而又深知我不很易與,所以必然會生出一些新奇的花樣來!」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我本來有一套完整的計劃,現在由於時間,已無法進行,因此只有提前在今天就把『春秋筆』傳給你,以後你就是『春秋筆』的主人了!」
古浪乍聞此言,不禁嚇得呆了,兩目圓瞪,望著阿難子,說不出一個字來。
阿難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道:「你未來的任務是極艱巨的,不知你有這個勇氣沒有?」
古浪這時已清醒了,躬身道:「晚輩誓必竭盡所能,維護此筆的威譽!」
阿難子臉上浮起一層安慰的笑容,說道:「我知道我不會看錯的……」
他說著,由袍袖之中,取出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小盒子,上面刻有三個綠色小篆——「春秋筆」!
似乎有一股極大的力量,震撼著古浪的心靈,他雙目都發了直,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來。
阿難子慢慢地把小盒子打開,那支震驚天下,被武林人目為第一至寶的春秋筆出現了!
那是一個六寸多長的金色小筆,通體發亮,晶瑩光滑,照人毫髮。
筆頭是白色的狼毫,整整齊齊,平貼成錐形,在根部有著血紅色的一圈淺紋。
阿難子雙手把它拿起,端放在書桌上,然後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古浪立時也跟著跪了下去。
阿難子跪下之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春秋筆第四代主人,敬告歷代筆主,春秋筆已屆轉手之時,謹將傳予第五代弟子古浪!」
他聲音極低,但是字字清晰,含有無比的威力。
古浪只覺全身熱血沸騰,緊張到了極點,他這時的情緒過於複雜,但是「興奮」佔了極大的成分。
阿難子說完便站起身來,說道:「古浪,現在聽我傳訓!」
古浪已經稍微冷靜下來,畢恭畢敬地答應了一聲,阿難子道:「春秋筆原是分辨善惡之筆,執筆之人,若是本身為惡,必遭天譴!現在我宣讀門規,你仔細聽著!」
說完,便把門規一條條地宣讀出來。
門規內容包括極廣,凡是稍涉罪惡之事,一概禁絕,足有數十條之多。
等到阿難子宣讀完畢,古浪發下誓言,這才站了起來。
阿難子收起了「春秋筆」,並未交給古浪,說道:「門規你都清楚了,我另外還抄寫了一份留給你,現在且再聽我交代幾件要緊的事!」
古浪躬身答道:「弟子恭聆諭示!」
阿難子用深沉的聲音說道:「第一件事,你掌筆二十年後,必定要尋一品技雙絕之人,把筆傳給他,你應記好日子,二十年後一定要傳下去!」
古浪點頭道:「弟子知道!」
阿難子又道:「另外一件事也是目前最重要的,這是我的過錯,因為我尋到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春秋筆法』你一招不會,只學了發筆接筆之法。」
古浪睜大了眼睛,說道:「那麼現在怎麼辦呢?」
阿難子道:「春秋筆的始祖創下規例,永遠不許將筆法畫製成圖譜,所以我也無法留下圖譜讓你慢慢參研,而如今江湖之上,全曉這『春秋筆法』的只有兩人。」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中一人自然是我,另一人是上一代筆主之妻,名叫桑九娘。」
古浪並未聽過「桑九娘」其名,問道:「這桑九娘還在麼?」
阿難子點頭道:「她還健在,所以你的『春秋筆法』,只有請她代傳,我已留有書信,以後你持函去尋她!」
古浪奇道:「可是……以後你老人家不能傳我麼?」
阿難子一笑道:「達木寺這一會,便是我飛登極樂之時了!」
古浪不禁大驚失色,急問道:「師父!這……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難子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你不必著急,坐下來待我慢慢地告訴你。」
古浪滿懷疑惑地坐了下來,無限焦急地望著阿難子,關懷之情,溢於眉宇。
阿難子笑了笑,說道:「我們雖然相識不久,難得你有這等真摯之心,我在臨去之前,能收你為徒確是快事!」
古浪聽他這種口氣,好似臨終之人說話,不禁著急地說道:「師父!我決定盡全力來保護你!」
阿難子淡淡一笑,說道:「你以為憑哈門陀、琴先生、況紅居等人,就能把我置於死地麼?」
古浪怔怔地望著他,不知如何回答。
阿難子笑著又道:「非也!憑他們幾人,就是聯起手來,也不能傷我分毫!」
古浪又不禁大為驚訝,暗忖:「這幾個人沒有一個不是威震天下、技壓群雄之輩,難道他老人家真有托天之能麼?」
這時阿難子又接口道:「你大概也知道,練武之人,到了最高的境界,便可白日飛昇……」
古浪聽到這裡,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也曾聽說過這類傳說,但一直認為不可能,想不到居然真有此事。
阿難子說道:「這並不是無稽之談,我塵事交待完畢,五日之後,便要飛昇了!」
古浪望著這個仙風道骨的人,不禁有幾分相信。
阿難子接口道:「所以我很遺憾,不能親傳春秋筆法,不過桑九娘見了我的手諭,一定會傳授給你,當然她會很刁難,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的。」
古浪見要阿難子親傳武藝,已是不可能之事,只得說道:「師父放心,弟子半年之內,一定要學會『春秋筆法』。」
阿難子搖頭道:「以你根基,半年之內學成春秋筆法並非難事,但是要桑九娘傳你,卻不是容易之事,我給你一年半的時間,一年半內若是再學不到,那算是我把你看錯了!」
古浪聽阿難子如此說,知道去尋桑九娘必定困難重重,但是他有著堅定的信心,且不願有負阿難子所望,於是說道:「師父放心!弟子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學會『春秋筆』法!」
阿難子笑道:「你有此志甚好!明天起,我就不再來找你了。」
古浪一驚,問道:「為什麼?師父你……」
阿難子道:「我還有很多要緊的事情要趕著去辦,再者,我把『春秋筆』傳給你之事,切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古浪點點頭,想到未來的艱苦任務,不禁暗暗自己勉勵著自己。
阿難子站了起來,又道:「以後見了我,不可露出一點相識的痕跡,哈門陀聰明絕頂,讓他懷疑到我與你相識就不好辦了!」
古浪連聲答應,阿難子又道:「我飛昇之時,你亦不可露出悲傷之情,我的屍體留下,你亦不可理會,那一群老怪物,憤恨之餘,也許會毀我的軀體,你也千萬不可阻攔。」
古浪口中答應著,心中卻是非常難過。
這時阿難子由懷中取出了那只裝著「春秋筆」的金盒,又把三個折疊得甚好的小封套,一併放在金盒之中,說道:「這三隻封套,一封裝的是歷代筆主傳下的門規,另一封裝的是我留給你的遺言,很多細節都寫下了,等我飛昇之後,你再拆閱。」
這時雨點加大,天色陰沉,古浪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傷感。
阿難子又道:「另外一封信是給桑九娘的,我已寫下了地點,這邊事情一完,你就立時趕去,知道麼?」
古浪低頭答應,心中卻無法開脫那股悲傷之情,顯得很是黯然。
阿難子看在眼中,作色道:「江湖男兒,怎可作此女兒態?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是飛昇,不同一般死亡,你再如此,為師就要不高興了!」
古浪凜然一驚,說道:「弟子只是覺得師恩如山,竟無法報答,所以感到難過。」
阿難子正色道:「只要你行俠江湖,不辱我『春秋』門規,豈不勝於報答千百倍?」
古浪連忙收起戚容,連聲稱是。
室內沉默下來,房外雨聲瀝瀝,阿難子似在思索什麼,古浪則靜靜地坐著,有些呆癡。這事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太驚人了!
少頃,阿難子打破沉寂,說道:「我不放心的只是一個人……」
古浪問道:「師父不放心誰?」
阿難子目光透向窗外,說道:「我擔心石明松那孩子可能會對你不利!」
古浪大奇,說道:「他武功未必比弟子高,師父何必擔心?」
阿難子搖頭道:「我並不是擔心他加害你,而是那天我太大意,在傳你筆法時被他撞見,一旦他知道我就是阿難子之後,必然會聯想到我們的關係,他若是向你糾纏,豈不被其他人看出破綻?」
古浪也覺有理,說道:「那麼弟子該怎麼辦?」
阿難子思索了一下,道:「我看那孩子也是絕頂聰明,只可惜我沒時間查訪他的為人,不然倒可點化他幾句……」
古浪接口道:「若是他跟著我,琴先生必然也會跟著我,他們不是師徒麼?」
阿難子搖頭道:「他們名為父子,其實不是……他人的私事,我也不必告訴你。現在我們只有弄點玄虛,等眾人來齊後,你可在他面前故意對我表現些仇恨態度……」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道:「能夠騙過他最好,否則你要多加小心,他是聰明人,心裡有什麼事,不會露出痕跡來的。」
說完,把那隻小金盒遞給古浪。
古浪雙手接過,小心地藏在懷內,外面絲毫看不出來。
阿難子說道:「最後要告訴你的,哈門陀傳的武功,不可荒廢,日後必有大用,他對你有傳技之德,不論他將來如何,絕不可傷害他!」
古浪稱是,阿難子看了看天色,說道:「我要走了,哈門陀被我騙了出去,一時不會回來,你可以休息休息,記著我的話,好自為之。我去了!」
古浪連忙叫道:「師父……」
兩字喊出,阿難子已不見影蹤!
古浪走到門前,遙望雨地之中,回想這些日子的事,就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
這個傳奇的人物,極快地闖進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一件至寶、一片摯情,和一個沉重的擔子,然後又像風一般地消逝了!
傍晚時,雨勢漸小,恢復了牛毛狀。
哈門陀一身透濕,滿面怒容地走了回來。
古浪連忙迎出,問道:「老前輩,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哈門陀怒沖沖地道:「跑了一個下午,屁事也沒辦……」
說到這裡,似乎感到不該與古浪說這些話,立時停了下來,接道:「你自己可曾複習武功?」
古浪說道:「我一直在練習,剛剛才歇手!」
哈門陀點了點頭,在室內走了兩轉,突然說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況紅居與那個小女孩,你們到底有何瓜葛?」
提到童石紅,古浪不禁心中一跳,說道:「我與她只是兩面之緣。」
哈門陀哼了一聲說道:「那她為什麼一直在廟外打轉?見了我馬上就逃開了!」
古浪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哈門陀閃了一下眼睛,說道:「你出去看看去!」
古浪聞言正合心意,立時答道:「好,我去去就來!」
一面說,一面已向房外奔出。
哈門陀搖了搖頭,自語道:「這小子的歲數也差不多了!」
且說古浪出了禪房,奔向廟門口,心中尋思道:「這姑娘來找我做什麼?」
思忖之間,已經出了大門,一雙俊目四下張望,卻看不見一個人影。心中很是詫異,忖道:「莫非她已經走了麼?」
想到這裡,不禁略感失望,牛毛細雨,直打他臉上,癢癢的,但他一點也不覺得。
他腦中浮現著那女孩的影子,嬌美天真,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他感到些微的焦急,踏著石階,向山下奔去,沿途不住地巡視。
但是始終沒有見到她的影子,不禁又失望地忖道:「她定是走了,可惜哈門陀不早些告訴我……不知道她有什麼事沒有?」
「她冒雨前來,必定有要緊的事……」
正想到這裡,突然一個細柔的聲音說道:「喂!你在找我嗎?」
古浪猛然吃了一驚,連忙回身望去。
只見童石紅立在一株小樹之下,滿頭秀髮披散下來,已然被雨水淋得濕透,貼在臉上。
古浪不禁訝然問道:「咦!姑娘你是怎麼了?」
童石紅翻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說道:「我沒有怎麼呀?」
古浪道:「這麼大的雨,你為什麼站在這裡,有什麼事要找我嗎?」
童石紅又翻了一下眼睛,說道:「誰說我是來找你的?」
古浪不禁面上一紅,說道:「那……那麼姑娘來此作甚?」
童石紅伸出了水濕的手,拭了拭臉上的水漬,抬目望著達木寺,說道:「我想到廟裡去玩玩。」
古浪說道:「既要到廟裡去玩,為何在廟外徘徊?」
他說著,一雙俊目盯著童石紅,童石紅垂下了頭,略顯不安地說道:「我……我怕!」
古浪不覺笑了起來,說道:「那不過是座空廟,有什麼可怕的?」
童石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誰說是空廟?剛才我就看見一個老和尚走進去,我就是怕那個老和尚!」
古浪說道:「一個老和尚又有什麼可怕的?」
童石紅面上一紅,說道:「那老和尚樣子好凶,我本來要進去,就因看見他就不敢進去了!」
古浪見她一片稚氣,心中更覺好笑,說道:「姑娘既有興趣,我就陪姑娘進去看看好了,不過這廟院早已敗落了!」
童石紅聞言怔了一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古浪一掃,突然問道:「你恨不恨我?」
古浪知道她是為那天關閉自己之事,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恨你!」
童石紅非常高興,臉上現出了笑容,向前走了一步,說道:「那天本來是請你吃飯的,誰知婆婆反而把你關起來,真不好意思……」
提起了況紅居,古浪立即想起況紅居對自己說的話,她要自己與她合作,奪取春秋筆,就好像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春秋筆」似的。
古浪心中存下這個疑問,想由童石紅口中探聽,於是笑道:「看!雨又大了,我們趕快上去吧!」
說罷當先而行,童石紅跟在後面,踏著被雨水沖洗一新的石階,緩緩而上。
古浪走在前面,偶然抬頭一看,只見哈門陀的身影,在廟門口一閃而逝。
他不禁心中一動,忖道:「哈門陀又在弄什麼鬼?」
古浪暗中存下了戒心,自己警惕著:「少時與童石紅談話的時候,我可要注意些,不要提及『春秋筆』之事。」
他一路思索著,童石紅也未發一言。
不一會的功夫,已經到了廟門前,二人先後跨了進去,童石紅順手把門關上。
入廟之後,不見哈門陀,古浪目光四面掃去,似見正殿一角,有一身影微微一晃。
他心中好笑,忖道:「這真是怪事,我們二人談話,有什麼好偷聽的?」
才想到這裡,童石紅突然在身後碰了他一下,以很低的聲音說道:「喂,我們到正殿去看看好不好?」
古浪好不奇怪地回過頭來,說道:「你為什麼這麼小聲說話?」
童石紅手指了一下殿角,低聲說道:「我怕那個老和尚偷聽。」
古浪頗為驚異她的目光之靈,說道:「我們又不談什麼背人的話,怕他何來?」
二人說著,一同來到正殿,不料古浪才把門推開,突然「吱」的一聲怪叫,一物撲面而至。
古浪大驚之下,急忙揮袖一拂,並加了幾成功力。
那黑色的異物,又是一聲怪叫,由古浪的頭頂掠過,拍翼而去。
古浪及童石紅一齊抬頭望去,原來是一隻巨大的蝙蝠,已然凌空飛去。
古浪脫口道:「唔,這裡哪來的蝙蝠?」
童石紅在旁接口道:「這廟久無人居,自然會有這類東西,沒有什麼奇怪的。」
古浪卻仍覺奇怪,忖道:「我住了這麼久,就沒見過一隻蝙蝠,今天怎麼突然有了?」
他心中如此想著,但嘴上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跨進殿內。
童石紅跟著入殿,這座大殿正面供的是如來佛的全身大像。
由於哈門陀每日來此唸經,所以香燭不斷,這時正燒著陳香殘燭,香氣充斥全殿。
童石紅走到了佛像前,彎身跪下,雙目半垂,低聲地禱念起來。
古浪見了暗笑,忖道:「想不到她倒如此虔誠!」
他想著也就坐到一張木椅上,思索剛才發生的事。
童石紅這一跪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古浪無聊之餘,竟差一點睡著了,身子向前衝了一下才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看時,不禁一驚,原來童石紅已經不見了!
古浪連忙站了起來,四處尋找,不見人跡,若說她出殿而去,他就坐在門口,絕不可能不知道,再說,她也沒有理由偷偷地溜走。
他提高聲音叫道:「童姑娘!童姑娘……」
滿殿迴響,卻聽不到童石紅的回應。
古浪用手摸著頭,自語道:「這真怪了,我只不過打了個瞌睡,這麼大的人怎就不見了?」
自語間,目光偶掠側殿,心中不禁一動。
原來側殿供著一座觀世音菩薩,當古浪的目光掠過時,那尊觀世音像,似乎微有晃動。
他尋思道:「如此看來,廟中必定有了外人,卻不知為什麼要向童姑娘下手?」
他心中疑思著,立時提高了戒心,注意著四面八方,真所謂是耳目並用,無論哪方有一點警兆,也逃不過他的視聽。
全殿之內,只點了兩截殘燭,光線暗淡,頗為恐怖,那些堅立著的佛像,影子在滿室晃動。
古浪這時已緩緩走到那觀世音像之前,口中故意自語著道:「童姑娘真是孩子氣,與我作耍……」
他如此做作,目的在抽空子撲到佛像之後一看究竟。
不料就在他還未有所舉動之時,那座觀世音像,突然筆直地倒了下來!
古浪一驚,連忙伸出雙掌,把那佛像扶住,同時雙目如電,向佛像之後看去!
奇怪的是,佛像之後,什麼也沒有,古浪手托佛像,生怕有人施行暗襲,不好閃躲,於是匆匆把佛像扶好,鬆開了手。
所幸這過程中,並沒有發生什麼變故。
古浪既驚且疑,冷笑了一聲,又故意說道:「哼!童姑娘,你真會開玩笑……」
話未完,身如飄風一般,又向觀世音旁邊一尊羅漢像之後撲去。
他的身法不可謂不快,但是仍然一無所見,心中好不憤怒。
照目前的情形看來,這暗中之人,決不是哈門陀,而是另有其人!
這間大殿倒是不小,足有十餘丈見方,立有不少佛像,古浪斷定這暗中之人,必然是躲在某個佛像背後作祟。
他伸手入囊,摸出了三粒石子,身子一閃,反而躲到觀世音像之後。
他這一著果然奏了效,半晌之後,一個羅漢像後,探出了半個人頭,古浪立時抖出了兩顆石子,喝道:「我看你出不出來!」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