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狼窟又遭凌 文 / 蕭逸
譚貴芝內心一陣傷心,淚如泉湧。
她自問難以逃開這步劫難,歎息一聲,遂即一路縱出。
一口氣撲出了數十丈外,身方落地,遂聽得身後白衣人冷笑道:「停下來!」
譚貴芝猝然一驚,回頭才見對方白衣人就立在面前數尺以外,她自忖著逃走無望,也就安下心來。
劈剝聲中,就只見眼前一堵木捨,火起數丈,火光灼得人肌膚生痛,要想翻越過去,誠為不易。
原來馬場房舍,皆取圓周建築式樣,一經著火,形成一條盤繞的大火龍,除去兩處門檻地方可以出入以外,到處皆受困於火海,如無傑出之輕功絕技,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偏偏兩處出口,皆為怒闖狂奔的數千牲口所佔用,人思脫困,除跨越火房,別無良策。
白衣人打量著這片火勢,目光望向譚貴芝,冷笑說道:「丫頭,你有這個能耐麼?」
貴芝搖搖頭,冷笑不語。
白衣人道:「那就把背後的那個累贅放下來!」
譚貴芝回頭看了一眼,發覺彩蓮連驚帶嚇,這時早已昏了過去,可憐這個丫頭哪裡經過這等場面?想到多年主婢之情,貴芝不禁浮起了一片傷感。
「辦不到!」她搖了搖頭,冷笑道:「我情願與她同葬火場,也不願捨她而獨生!」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點點頭道:「難得你這丫頭有此心情,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說到這裡前進一步,一伸手抓住了譚貴芝一隻胳膊,叱了聲:「起!」
二人同時頓足,直向著高有數丈的火捨一角落下去!
迎面撲襲而至的一股濃煙,幾乎使貴芝為之窒息,緊接著一道火舌,怪蟒也似地直向二人落身處捲來。
白衣老人猝然一驚,大聲吼道:「不好!」
他右掌霍地向外一翻,用力把譚貴芝身子拋了出去,譚貴芝借力使力,足尖猛點,同時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向上拔起,兩種力道配合施展之下,整個身子,連同著背後的彩蓮,足足翻出十數丈外,落於院牆之外。
她身子落地一蹌,單足跪倒。
這時卻見白衣人身上帶起了一絲火焰,由空而降,他落下的身子,急速地在地面上滾翻著,藉以壓熄身上的火。
譚貴芝先是一怔,緊跟著卻興起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的念頭,倏地轉身,倏起倏落地向著一條荒道奔去。
這附近地勢,她清楚得很,只要抄越過這條荒道,就可通向寬敞的驛道,如果能即時搭上一輛便車,這條命或可保住。
能夠逃開,然後再圖設法搭救母親,總比和母親同時陷身敵手,坐以待斃好得多!
她想得似乎是太如意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這麼做到了,當她足下力點,施展出全副功力,猛然脫身,撲入荒道之霎那時,身後的白衣老人已經驚覺了。
白衣老人發出沙啞的一陣笑聲,道:「小輩,你往哪裡跑?」
這老頭兒居然再也顧不得身上的余火,身形起落,有加飛鷹攫兔般地循著貴芝身後猛襲了過去。
譚貴芝在這一方面,的確夠狡猾機智,她身子方一撲入荒道,頓時如長空一煙,陡地拔身而起,緊接著單手輕揚,已經攀住了一截樹枝——這一招名喚「老猿墜枝」。
她身子方自掛住的一瞬間,足下白影電閃,那白衣老者顯然已由她足下風掣電閃而過。
譚貴芝等到他身子消失之後,這才鬆手由樹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她臉上帶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暗忖著可能已經逃脫了這一關。
這時背後彩蓮才發出了漫長的一聲呻吟——
她像是剛由睡夢中醒過來一般,嘴裡模模糊糊地道:「小……姐……現在在哪裡了?」
「噓!」譚貴芝輕噓了一聲。
然後她回過頭來道:「說話小聲一點,現在我們已經跑出來了,但是那些人就在附近——」
「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
一面說譚貴芝的眼睛就向四下裡溜著,她小心地分拂著眼前的樹枝,悄悄向前面走。
「小姐……太太呢?」
「我也不知道!」
她眼睛裡盈著淚,牙齒緊咬著,幾乎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來。
「聽說,好像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裡了……」
彩蓮全身發抖,道:「我……怕,小姐!」
「膽子大一點!」
「我怕……小姐我怕!」
說著她哭的聲音就更大了。
「唉!」譚貴芝輕歎了一聲,道:「說良心話,我也害怕……可是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這裡這麼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哭得更傷心了。
——黑暗裡,一個人正直直地注視著她,這個人正是那個白衣老人。
他身上的火已經熄滅了。
臉上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多少又有些氣忿的神采。
他直直地注視著她。
譚貴芝顯然還沒有留意到他。
彩蓮頻頻地哭,使得她心裡也跟著亂了起來。
「不要哭好不好?」貴芝氣餒地道:「哭得我心裡也怪彆扭的!」
彩蓮道:「我……怕死!」
譚貴芝氣得哼了一聲,道:「你怕死?誰不怕死!告訴你……你再哭人家聽見了,那時候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這句話倒真有嚇阻作用,彩蓮頓時不敢再哭了。
譚貴芝側耳聽了半晌。
彩蓮立刻緊張道:「有人來啦?」
貴芝搖搖頭,道:「沒有人,我們現在就走吧!」
說著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迎風一晃,「唰」的一下,亮出了一片火光。
就著火光,她就快速地前行,走了一程,約莫看見了遠處的驛道,她趕緊熄了千里火。
又走了一程,可就到了驛道的旁邊。
她在驛道邊一塊大石頭上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直到這時她才輕輕地舒下一口氣!
「小姐……停下幹嘛呀?」
「停下等車子——」
「唉!」她驚魂甫定之後,心裡可就又惦念著母親。
先由於母親自剖昔日的罪狀,一時間她禁不住內心的感情沖激,乃至於對母親,產生了極度的惡感。
可是母女間的天性,是不容許她說擺脫就能擺脫得了的。
夜風輕輕地吹過來,兩個人都覺得冷颼颼的,譚貴芝深深的垂著頭,心裡的感覺真比冰還冷!
彩蓮不時地向驛道上張望著,果見一輛大車由正前方山窪子裡匡哩匡當的馳了過來。
那是一輛雙轅四馬的大篷車,車輪在不平坦的黃土道上顛簸著,聲音很大,足可以傳出里許以外。
這輛車的前轅兩側,各懸著一盞孔明燈,搖曳的燈光,就像是巨獸的一雙眼睛,這個龐然大物,遠遠的晃晃悠悠的可就來了。
譚貴芝不禁一喜,她緊緊搖著彩蓮一隻手,道:「我們就搭這輛車!」
說著一跳而出,雙手連搖,彩蓮也在她背後搖手,那輛車還真大,看上去載十個八個人那是毫無問題。
就在兩個人的招呼之下,大車停了下來,四匹牲口一個勁兒地打著噗嚕。
車把式共有兩個人,天黑也看不清是什麼長相。
其中一個大聲道:「幹什麼攔車?」
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像是關外的口音,一面說一面把車座旁的燈搬歪過來,照射著兩個人的臉。
「對不起,我們想搭個便車,可不可以?」
趕車的嘻嘻笑道:「上哪兒去呀?」
譚貴芝道:「隨便哪裡都行!」
趕車的道:「我們是往冰河集去的,順不順路?」
譚貴芝喜道:「那太好了,到冰河集最好,到地方我們多給錢!」
「給不給都無所謂啦!」
這個車把式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笑了幾聲,回過頭來向車廂裡喝著道:「面前有兩個女人,想要搭個便車,叫不叫他們上來?」
車廂裡有一陣奇怪的哼哼聲音,就好像有個人被摀住了嘴巴一樣,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卻另有一蒼老的聲音道:「天晚了,不想再搭客!」
外面車把式「吃吃」地笑著道:「是個小美人咧,只怕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合適的!」
譚貴芝雖然聽不見車廂裡那陣子奇怪的哼哼聲音,可是彼此間的問答卻聽得十分清楚,一時間臊得臉色通紅。
要不是因為她眼前不願意再多事,真恨不得馬上出手給那個車把式一個厲害,只是眼前她卻是一聲都沒有吭。
遂見前座上的車把式招手道:「好吧,請上車吧!錯了這個村,可就再難找那個店了!」
譚貴芝忍著氣走過來。車上的燈光跟照著她,照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車把式之一還特地跳下來,像是很慇勤地為她把車門打開來。
車廂裡點著燈,但是兩窗都繫掛著黑色的幔子。
譚貴芝道了聲:「多謝!」
她腳尖方自一踏上車板,陡地心裡一驚,還來不及收足當兒,就被背後的車把式用力在背後一推,突地一頭栽了進去。
譚貴芝方自叱了一聲,卻已被車廂內一個瘦削的老者一把抓了進來。
譚貴芝怒叱一聲,揚掌待向對方老者臉上劈去。
老者瘦削的臉上,閃出一種冷峻的笑容,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揚起阻住來勢。無奈今日她所遇見,甚至於最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罕見的人物!
如此情形下,她的武功確實難以施展開來。
就拿眼前這個老人來說,他的武功可就太高了,較之先前那個白衣老人來說,似乎更要高上許多。
譚貴芝根本連對方什麼樣一個長相都沒看清楚,就被對方一上來就擒到手上。
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掌力,反正譚貴芝身上一軟,頓時就動彈不得!
老頭兒叫了聲:「坐下!」
手向下面一指,譚貴芝可是真聽話,頓時就坐了下來。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瞎子,怪笑一聲,手裡的一根青竿兒向前面一杵,不偏不倚地就點在了貴芝的肩窩上!
另一個人哈哈笑道:「姑娘,咱們小別重聚,可喜可賀!」
聲音是再熟不過!
譚貴芝不用看也能猜出來是誰——
事實證明她沒猜錯,正是先前追殺她們的白衣老人!
她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下子,就怔住了。
更沒想到,車廂裡人很多,認識的尚不止那個白衣人一個。
最令她感覺到驚慌失措的是母親也在這個車上——
陶氏顯然是經過一番掙扎苦戰,而不幸失手被擒——這一點由她衣衫之狼狽,以及肩部地方的掛綵情形即可斷定。
母女目光對看之下,彼此誰都沒有出聲,她們的目光緊緊對視。
遂即垂頭痛泣了起來。
陶氏鼻翅扇動著,顯示出她內心的激動痛楚,眼淚汩汩地流了滿腮。
小丫鬟彩蓮本已是二度昏厥,恰於這時醒轉過來。
她乍見陶氏,幾疑身在夢中,忍不住痛泣出聲道:「太太你——」
三個女人的哭泣聲,使得小小車廂裡平添了無限悲慘氣氛。
陶氏大概是早已嘗試過脫逃,而吃過苦頭,是以絕不再做傻事。
當然,對於女兒的自投羅網,她深深感到痛心。
坐在車廂裡的幾個人,必須先做一個概述——
一共是七個人,陶氏、譚貴芝、彩蓮、白衣人、瞎子、一個隆背、膚有長毛的怪老人,還有一個神情卓然、目光炯炯的藍衣老人。
除了三個女人以外,四個男人全是老人,從年歲上看上去,就是最年輕的瞎子也在六十開外,其他各人皆在七旬以上,很難猜!
藍衫老人除了一上來,出手把譚貴芝拉上來制服,直到現在,他始終不曾說一句話,神態間尤其顯得狂傲。
他的眼睛微微閉著,僅露一線,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心裡感覺很得意,臉上就情不自禁帶出了笑容。
這個人從神態上觀察,很像是四老之首!
瞎子、長毛漢子與陶氏坐在一邊,藍衣老者、白衣老人以及譚貴芝主婢二人坐在另一邊。
馬車前進的速度極快。
大家都沒有什麼話好說。
車子裡只剩下小丫鬟彩蓮還一個勁兒地抽搐著。
陶氏、貴芝,在一番傷痛之後,都能保持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母女二人都有千言萬語想要向對方傾訴,可是眼前不是說話的時候,更不是說話的地方,彼此誰都很明白,乾脆一言不發。
四人之中,譚貴芝特別留意到那個長毛老人——這個人她們是熟悉的,正是當日沿途跟綴,後來敗在桑南圃手下的那個「人面狼」葛嘯山。
瞎子臉色很白,面目之間尤其顯得冷酷無情,這時他確定譚貴芝無法脫逃之後,那只探出的馬竿緩緩收了回來,只是那雙凸出的瞎眼睛珠子,咕咕嚕嚕地在譚貴芝坐處亂轉著,不時冷笑一聲。
四個老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當然要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脫困,無異是「癡人說夢」。
車廂裡沒有一人說話,只有彩蓮不停抽搐的聲音。
藍衣老人偏過頭來注視著她,彩蓮嚇得頓時不敢出聲。
「你叫什麼名字?」
「叫……彩蓮。」
「是幹什麼的?」
「是……」
白衣老人一笑,插口說道:「是個丫鬟。」
譚貴芝目注向藍衫老人道:「她是個不重要的人,你……」
藍衫老人點頭道:「把她鬆下來吧,沒她什麼事。」
譚貴芝遂即把彩蓮解開,讓她坐在一旁,彩蓮東瞧瞧西看看,嚇得不知道怎麼樣才好。
藍衫老人像是很和藹地看著她道:「我們要的是譚霜飛的妻子女兒,不會為難你一個丫鬟的。」
彩蓮忽然由車座上縮下來,跪在了藍衫老人跟前。
藍衫老人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彩蓮哭叫道:「老太爺……請饒了我們太太小姐吧……求求你……」
才哭了幾聲,就給那個「人面狼」葛嘯山一伸胳膊給提了起來。
彩蓮嚇得尖聲怪叫了起來。
譚貴芝陡地一挑秀眉,正要向葛嘯山出手。
藍衣老人又叱道:「放下她!」
葛嘯山似乎對於藍衣老人很聽服的樣子,聆聽之下,趕忙把彩蓮放了下來。
可是,卻把其他的幾個人逗得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目注向彩蓮,仍然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道:「我們決定不難為你,等到車子經過冰河集的時候,一定放你下車,現在你就不要再哭了,知不知道?」
彩蓮頻頻點著頭。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你見了譚霜飛以後,告訴他——」
彩蓮道:「我們老爺叫譚雁翎。」
藍衣老人哼了一聲,道:「譚霜飛就是譚雁翎!」
彩蓮身上還在打著哆嗦,嘴裡連聲答應著。
「你見著譚霜飛之後——」藍衣老人慢吞吞地接下去道:「你就告訴他說,他的老婆女兒都在我們手上……」
說到這裡,瘦臉上現出了幾道深刻的怒紋——
「我叫司徒火,你只提我的名字,他就會知道一切!」
這時一旁的白衣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讓他不用著急,也不要找,找也找不著,急也是白急!」
彩蓮打著哆嗦道:「我們太太小姐都是好人……各位老爺就……」
譚貴芝嗔道:「沒出息的丫頭,就會哭!你用不著求他們——」
她目光一掃車廂內的各人,冷笑道:「這些人都是些缺心少肺的傢伙,求他們有什麼用?」
除了藍衣老人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狂笑聲,笑聲刺耳之極。
譚貴芝目光直直地瞪著藍衣老人,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把我們母女要帶到什麼地方去?」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女娃娃,你要問原因麼?」
說到這裡,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慘的笑容,冷冷地接下去道:「佛家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都是因為你父親做事太心狠手辣,所以今日才會有此報應!」
坐在譚貴芝對面的那個瞎子,這時候也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這叫一報還一報,今生今世,你們母女就別想出世了!」
譚貴芝還要與他們爭辯,對面的陶氏忽然歎息一聲,道:「孩子,你就不要再多說了,生死有命,既來之,則安之,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譚貴芝見母親說話時,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淒慘寧靜的神態。
她眸子滿噙著熱淚,卻又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從容鎮定,尤其在狼虎環伺的局面下,愈加地顯現出了一種神聖的操守。
全車的人,立刻為她的這種氣勢所感染,就連一向老謀深算、心狠手辣的司徒火也不禁為之一怔!
陶氏含著微笑,無限慈祥地在女兒身上看著——
「人都有死的一天,高臥錦窩是死,棄屍荒野、馬革裹身同樣也是死,總之,死了以後,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又有什麼值得好怕的?」
這番話不像是閨中**所說,倒像是出自一個昂藏七尺的大丈夫之口了。
車廂裡沒有一人吭聲。
忽然,那個藍衫老人長長歎息了一聲,顧盼著左右的三位拜弟,道:「譚老二果然比我們兄弟有辦法,以一介陰險狡猾之徒,居然能蒙得如此佳人之垂青,今生五馬分屍也值得了!」
瞎子嘿嘿一笑,道:「五馬分屍也太便宜他了!」
白衣老人也冷笑道:「如果譚老二能像他老婆這麼有骨氣,把生死看得這麼開,我們也就罷了——」
緊跟著他「哼」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他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陶氏忽然目光看向他:「這麼說,你對於外子像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白衣老人兩隻手把拂散在前胸的長髮向後理了一下,重疊著無數皺紋的紅臉,忽然開展開來,卻現出了他那雙充滿了暴戾凶光的一雙眼睛,他發出了一陣子令人心悸的笑聲。
「他就是燒成了灰,我們也能認出來是他!」
「外子與諸位有什麼深仇大怨,值得你們如此作為?」
藍衣老人嘿嘿一笑,道:「問得好,這件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說著,他的那張鬆弛的眼皮含著某種刻骨的毒恨表情,微微地瞇了起來,只剩下了兩條線——
透過如線的眼睛,泛出來是令人戰慄的眼神,任何人在如此狠毒的目光之下,也會由不住打上一個寒顫!
陶氏真後悔有此一問。
藍衫老人只向她深深一瞥,遂不再多言,卻把目光瞟向窗外。
「血債血還!」他低低地念著:「譚老兒活該報應!」
說完這句話,他遂又閉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馬車疾馳如風,四匹壯馬踐踏在官道上的聲音,在靜夜裡聽起來尤其驚人!
車廂裡繫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搖晃著,照著每個人的臉。
短時的沉靜之後——
「人面狼」葛嘯山注視陶氏,臉上現出一種怪樣的表情。
他忽然伸出一隻毛手,向著陶氏臉上摸去。
陶氏陡地一驚,反手一掌,直向著葛嘯山臉上劈過去。
葛嘯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禁不住嘿嘿有聲地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眼睛只睜了一下,卻熟視無睹地又閉上。
這番情景,無疑是給葛嘯山一種鼓勵,他由是色心大動,更加地放浪形骸,另一隻手仍然向著陶氏面上摸抓過去!
陶氏倏然一翻左手,再向葛嘯山臉上劈去,卻又被葛嘯山抓在了手中。
葛嘯山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一張滿生長毛的鬼臉湊過去,意圖向陶氏臉上親吻。
譚貴芝早已血液怒張,尖叱一聲:「無恥的東西!」
玉手一沉,尖尖的五指直向葛嘯山前心上扎過去。
她的動作雖快,卻快不過對面的那個瞎子——
就在譚貴芝手掌尚未遞出的一剎那,瞎子簡兵手裡的那根馬竿兒,已如同一條怪蛇般地翻起來,不偏不倚點在了貴芝前心窩裡。
譚貴芝舉起的手,頓時就鬆了下來,已為瞎子定住了穴道。
她身子不能動,心裡卻明智得很,眼睛也看得夠清楚——
她以無比戰慄的眼神,目睹著「人面狼」葛嘯山,恣意向母親輕薄著——他那張衍生著黃毛,奇醜無比的長臉,在陶氏嫩頸項間狂親亂嗅著,一任陶氏劇烈地抗拒,卻是掙脫不開。
彩蓮嚇得大聲哭起來。
可是她才哭出一聲,即為那個白衣老人用力摀住了嘴巴。
現場惟一安靜的人,應該算是那個藍衫老人了。偏偏他心如止水,對於眼前這種齷齪的情形,似同無睹。
「人面狼」葛嘯山不知是有意輕薄,抑或是真的獸慾發洩,總之,他這種毫無理性的衝動,令人觸目驚心。
陶氏施展全力抗拒著,她的兩隻手在葛嘯山力按之下,雖不能掙脫開來,可是她卻用嘴去咬,用腳去踢。
整個車廂激起了軒然大波。
只聽得陶氏發出了一聲尖叫,遂即昏了過去。
葛嘯山怪笑了一聲,正要動手去剝開對方的衣服——
貴芝目睹得全身顫抖不已,雙目似乎要從眼眶子裡滾出來。
彩蓮連急帶悶,也昏了過去。
眼看著葛嘯山的一隻大毛手,探入到陶氏的前胸,正要進一步的猥褻——
藍衫老人忽然睜開了眸子,道:「老三,夠了!」
葛嘯山怔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大,這件事不是說好了麼?」
「不錯,是說好了,她是你的了。」
「那——」葛嘯山臉上顯示著猙獰的慾火,怪笑了一聲,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現在就想……」
「現在不行!」
葛嘯山一怔道:「那……」
藍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到底還是一個人,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狼,是不是?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葛嘯山滿腔慾火,被藍衫老人幾句話打消得乾乾淨淨。
他默然無語地垂下了頭,一臉的失望表情。
陶氏忽然醒過來,掙開了他的雙手,就勢猛力地在他臉上摑了一掌。
這一掌勁猛力足,頓時使得葛嘯山順嘴淌血。
葛嘯山大吼一聲,霍地一拳向陶氏臉上擂去。
這只拳頭,卻又被藍衫老人一抬手接住,葛嘯山忿忿地收回拳頭,把身子背過去,獨自個兒地生悶氣。
這時瞎子的馬竿兒也鬆了下來。
譚貴芝猝然可以行動,長長吸了一口氣——
她無限委屈地撲過去,抱住了母親身子,母女二人哭成一團。
「娘——」譚貴芝哭叫著道:「爹到底做了什麼事,我們要受這種報應?我們為什麼要受他們欺侮?」
座上的瞎子嘻嘻一笑,道:「丫頭,這個問題不難解答,有一天假使你還能活著離開這裡的話,你去問問你爹,你那爹爹一定會對你有個滿意的答覆!」
嘿嘿一笑,他接下去道:「只怕你是不會活著離開這裡的了!」
陶氏噙著滿眼的眼淚,重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
她淒慘地搖搖頭,什麼話也不再多說,只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番極不平常的打擊,她預料著自己很可能逃不過這番劫難,勢將身殉了。
改嫁譚雁翎那是勢非得已,「梅開二度」對一個並非淫蕩的女人來說,一定有她說不出的苦衷……
她早已自承錯了!
多少個清晨,黃昏,每當她平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前夫——
那時候涓涓的淚水,就會淌流個不停,內心早已是一千個、一萬個仟悔了。
她絕不容許自己第三度地再錯下去了,如果這些人真要逼迫自己的話,自己只能選擇死。
「死」——談何容易?
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陶氏噙著熱淚的眼睛,含糊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兒。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值得她留戀的話,那麼眼前的貴芝,就是惟一值得她所留戀的人了。
她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秀髮,輕歎一聲,道:「娘沒有事,你坐好去吧!」
破曉前後。
馬車來到了冰河集——車把式慢慢收住韁,讓馬車完全停下來。
車門開處,彩蓮由車上跳下來,她含著滿眼的淚,哭泣著,說道:「太太……小姐……」
車門「砰」一聲又關上,車輪子轉動,這輛車可就繼續地又向前奔馳而去!
彩蓮哭著追上去,大聲叫道:「小姐……小姐……」
車裡的人哪裡還能聽得見?
彩蓮實在忍不住,就趴在路旁邊的柳樹上大哭了起來。
身後又來了一輛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趕車的是個跛子,伸著長脖子道:「咦!那不是彩蓮姑娘麼?這是怎麼啦?」
彩蓮回過身看了一眼,認出對方是家裡廚房打下手的劉班。
劉班一見果然是彩蓮,頓時發著怔道:「真是蓮姑娘……你不是跟著太太小姐到馬場去了麼?怎麼一大早,一個人在這裡哭泣?」
彩蓮抽搐著說道:「你知道……個屁呀!」
劉班點著頭道:「我是不知道,來吧,快上來吧!是要回去不是呀?」
彩蓮哭得直喘氣,一跨上車轅,和劉班並排坐在前座上。
劉班一面策著拉車的騾子,一面打量著彩蓮,想問又不敢問。
遠遠看見家門在望,彩蓮的眼淚更像是落了串兒的珍珠,紛紛滾落下來。
劉班心裡面直犯嘀咕,只是他知道彩蓮這個丫頭在府裡是出了名的嘴狠,別是馬屁沒拍上找一頓罵挨可是划不來。
彩蓮哭了一陣子,又找出大花手絹擦著鼻子。
騾車來到了側門口,劉班甩了一聲大響鞭,裡面的小廝就把門開了。
彩蓮不待騾車馳進去,就先由座兒上跳下來,快步往家裡面就跑。
她一口氣跑到了上房,遇見了護院師傅之一的汪大海。
汪大海正在花架子上面練功夫,看見她就停住手,挺新鮮地道:「那不是彩蓮麼?什麼時候回來啦?」
彩蓮道:「老爺呢?」
汪大海道:「在席棚裡——」
凡是譚家的人,都知道譚老太爺每天早晚都要去一次席棚,在裡面練功夫,他練功夫的時候從沒有人敢去攪他,連看也不敢去看一下。
好像幾年前,有一次老爺子在練功的時候,有個叫了培順的聽差的,在門外偷偷地看,被譚老爺子忽然發現了,隔空賞了他一掌。
傳說那個叫丁培順的聽差的,當場就吐血差一點死了,後來在床上躺了半年,可就辭職不幹了。
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家裡的人都引以為大戒,再也不敢偷看老爺子練功夫了。
彩蓮一口氣跑到了後院。
她一面跑,一面淌著淚。
席棚的兩扇門掩著,門框上插著一盞燈,譚雁翎練功夫,是練三五更,門上插著燈籠表示他人在裡面。
彩蓮人還沒跑到,席棚的門忽然敞開來,譚老爺子穿著一套短衣褲,當門站立著,乍見彩蓮,似乎一驚。
彩蓮嘴裡叫著:「老爺,老爺!」
腳下一蹌,差一點摔倒在地。
譚雁翎陡地向前一邁腿,「嗖」一聲已落到了她面前。
彩蓮身子一蹌,差一點撞在了老爺子身上。
譚雁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道:「你怎麼回來了?」
彩蓮眼淚漣漣地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說著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譚雁翎陡地一呆,重重地抓住她的手,道:「別哭,快說!太太呢!」
彩蓮泣不成聲地道:「太太小姐都被人抓走了!」
譚雁翎霍地一怔,大驚失色道:「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彩蓮抽搐著道:「馬場被火燒了……牲口全跑光了……」
譚雁翎鐵青著臉道:「徐師傅,喬師傅……他們呢?」
「都死了……」
「呀……」
「全都死了……一個活的都沒……剩下,只有太太小姐……還有我!」
譚雁翎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倒了下來——
他倒抽著氣,訥訥地道:「是什麼人下的手?」
彩蓮道:「好些個人……我也不認識,為首的是四個老頭。」
一聽到這裡,譚雁翎頓時就呆住了!
他那張臉青中透紫,全身也起了一陣子哆嗦。
默默地點點頭,他冷笑道:「我知道了!」
彩蓮揉著那雙發腫的眼睛道:「那個強盜頭子好像叫司徒火——」
「果然是他——」譚雁翎緊緊咬著牙道:「說下去!」
「那個司徒火要我轉告老爺,說是他把太太小姐帶走了。」
譚雁翎兩隻眼睛微微合上,他一向是禁得住打擊的,可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亂了章法!
過了一會兒——
譚雁翎又睜開了眸子,彩蓮霍然發覺到他眼睛其紅如血。
「你怎麼會回來的?」
「是他們放我回來的。」
「這伙子人,上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蓮搖搖頭,泣道:「老爺,你老人家可要快想個辦法救太太小姐回來呀,這些強盜可不是好人哪!」
譚雁翎冷冷地道:「你可是看見了什麼?快說!」
彩蓮一面泣,一面遂把馬車上見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譚雁翎聽得髯髮皆張,大吼了一聲,遂即倒地昏死了過去。
彩蓮嚇了一跳,呼天搶地地叫起來。
哭聲驚動了府裡眾人,須臾之間,聚了一大群。
那裡本來設有一張板床。
他們把譚雁翎放在了板床上,有人嚷著快去請胡總管,卻見譚老爺子牙關緊咬,面如金錠,全身僵直地挺著,那副樣子可真比死了還怕人。
有人嚷著老爺子是中了風了,也有人嚷著快去請大夫!
小丫鬟哭得更成了淚人兒似的,偏偏那位瞎總管,賬房先生鬍子玉卻遲遲還不來。
眼看著譚老爺子僵直的身子抖動得更厲害,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上翻,嗓子裡咯咯地直向外倒著氣。
這副樣子,就算是不懂得道理的人也看得出來——老爺子怕是要死了。
大傢伙急得團團打轉,簡直不知道怎麼是好——
忽然,人群裡步出了一個長衣秀士——
這個人彩蓮可是認識的,還是那日在中途打傷了葛嘯山,救了小姐的那個俠士桑南圃。
這時候,乍然看見了這個人,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
彩蓮往前一撲,跪在了桑南圃身前,叩頭痛哭道:「大相公,你行行好,快救救我們老爺吧!」
桑南圃皺著眉,冷冷哼了一聲,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頓了下又道:「起碼他現在死不了——」一面說著他一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了過來,使他臉朝下躺著。
大傢伙見過桑南圃這個人的,知道他就是住在對面迎春坊的那個皮貨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反正現在是救人要緊。
桑南圃是個大行家,只見他運掌如飛,一連在譚老爺子背後拍了三掌。
下掌的力量極重,每一掌下去,桑南圃的身子都起了一陣急顫。
三掌之後,譚老爺子身子就不動了。
看到這裡,一位護院的錢師傅伸出手探了一下老爺子的鼻息。
他大驚道:「老太……太爺死了!」
大傢伙全都一驚,俱都怒目向桑南圃看去。
桑南圃冷笑道:「你知道什麼!譚老頭驚嚇過度,內引五行上衝,如果不讓他先閉住了氣,就是華佗再世,也保不住他的活命!」
話聲一落,只聽到一人出聲,道:「高明,這位先生誠然是我家主人的大恩人了,佩服,佩服!」
不知什麼時候,鬍子玉現身一角。
自從瞎了眼以後,由一名聽差的扶著他行動!
這時,他分開人群,一直走到了桑南圃身邊,兩隻手抱了一下拳,黃蠟般的臉上,現出了幾絲苦澀的笑容。
「是桑相公吧?」
「不才正是!」
鬍子玉頻頻點著頭,道:「自從那日一見,老朽即看出先生大異常人,方才聆聽先生高見,才知先生果然是一真知明見的隱士高人!」
桑南圃淡然一笑道:「胡總管你太客氣了,不才正有事路過,聞知府上出了大事,是以冒昧闖入一看究竟,唐突之處,胡管家海涵!」
鬍子玉連說哪裡哪裡!他的兩隻手摸索著木床上的譚雁翎,在譚的全身各處按了一下,又探了一下他的口息……
最後,他退後坐下,歎息了一聲,道:「先生沒說錯,看起來敝東果然像是心氣上攻,一時未能脫竅,乃以致此!」
桑南圃道:「正是如此,胡管家既如此說,當可知道救治之法,既然如此,不才告辭了!」
鬍子玉一把拉住他,道:「先生不必急於一時!」
說到這裡,擠著一雙黑窟窿的瞎眼睛道:「老朽眼睛瞎了,認穴不准,一個失手,可就誤了敝東的性命,先生好事做到底,勉為其難吧!」
桑南圃點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不才現醜!」
說完,單手向譚雁翎背上一拍——
這一掌他力透指梢,看似無奇,其實力道貫注,形成一團氣機。
就在他下掌的一剎那,譚雁翎「哇」地大叫了一聲,張嘴嗆出了一口濁痰。
四周各人,俱都鬆了一口氣。
錢師傅高興地道:「大善人醒了!」
桑南圃就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過來,只見譚雁翎黃焦焦的那張臉上,這時泛起了一片血色。
他雙眸一陣子眨動,方自張開來。
桑南圃陡地探手按著他的嘴,道:「不要說話!」
譚雁翎怔了一下,挺身坐起。
面前站著這麼多人,嚇了他一跳。
他忍不住道:「這……」
鬍子玉道:「東翁先不要說話,這位桑相公仁心俠術,要不是他,東翁只怕幾遭不測!」
譚雁翎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再一想到剛才彩蓮所告知一切,由不住咬牙切齒,瞪目欲裂!
桑南圃這時把手收回來,點點頭道:「莊主可以說話了!」
鬍子玉向四周各人道:「老善人已經不礙事,各位請退下去吧!」
大家應了一聲,紛紛退離。
譚雁翎看著彩蓮道:「小蓮留下!」
彩蓮道:「是——」
各人全數退離,現場只剩下桑南圃、譚雁翎、鬍子玉、彩蓮。
鬍子玉關切地道:「東翁……到底是什麼事?」
譚雁翎這時由木榻上坐起來,兩手向著桑南圃抱拳道:「如非桑先生搭救,老夫險遭不測……請受一禮!」
言罷深深一躬。
可是桑南圃卻迅速地閃開一旁。
「不敢當!」他臉上絲毫不著喜色,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
譚雁翎並不曾發覺出他臉色有何異狀,只當他是謙虛而已。
歎息了一聲,他又道:「現在英雄出少年,自從第一次見桑先生,我就知道先生你是個少年奇人——果然我沒有猜錯!」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桑朋友你見笑了!」
桑南圃臉上現出一種很不自然的笑容,點點頭道:「在下告辭了!」
譚雁翎道:「且慢!」
桑南圃止步,未曾作聲。
譚雁翎道:「反正紙包不住火,我家事情,鎮集裡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冷地道:「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瞎了眼的鬍子玉,感傷著,伸出一隻手在桑南圃肩上拍了一下,道:「桑兄弟你先坐下來吧!」
桑南圃微微抬手,把鬍子玉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托了下來。
鬍子玉有意在肩上加了幾成力道,可是對方依然不費絲毫力氣的樣子。
鬍子玉當然吃了一驚——
他一個勁兒地擠著雙瞎窟窿,憑直覺來觀察對方這個人。
譚雁翎並沒有注意到他二人的一切,他只是痛心在自己切身的事情上!
「不瞞桑先生說,我家裡現在面臨著一步大劫難……」長歎一聲,他訥訥道:「眼看著家業不保,說不定……」
桑南圃道:「老先生指的是皮貨業相繼倒閉之事?」
譚雁翎苦笑搖搖頭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還有什麼事?」
桑南圃雖然盡量地做成自然表情,可是仍然不夠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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