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雪雁
破竹劍客的劍勢的確無法後發先至,但是他那破竹劍尖上忽然隔空發出一股無比鋼刃的劍氣,這樣使他的竹劍無形中增加了三尺有餘,天全教主那曾料到這等怪招,當下嚇得瞪目不言。
指著背後山坡,破竹刺客道:「那老道士可是你幹的?」
天全教主冷笑道:「是又怎的?」
破竹劍客喃喃道:「真料不到這些年來,武林中還真出了幾個人哩,這廝年紀輕輕,一身賊功夫可真了得啊——」
他雖說得喃喃低聲,但是奇的是天全教主卻如一個字一個字鑽入自己耳中一般,聽得清清楚楚。
不禁暗暗大驚,天全教主心道:「怎麼他曉得我年紀輕輕,我已經盡量把聲音裝得蒼老了……」
破竹劍客仍舊喃喃道:「嗯,武當山的牛鼻子給人宰了,本來也不管我老兒的事,可是誰叫我和藍石老道有交情呢?我老兒也不想動手,可是這兩個兇手也不要想走,等到山上的
老道發現知道了,我老兒立刻就走。」
這老兒重三覆四地又喃喃說了數遍,似乎覺得百般思考之下,這是最好的一條計較了。
暗暗叫苦,天全教主心道:「你口口聲聲不要管這事,其實是管定了的,等到武當老道發現了之後,著實不好辦哩。」
他反身對洪耀天打了一個眼色,忽然嘻嘻應道:「老前輩,隱跡武林四五十年,使後生學者不得膽仰神風英姿,小子今日真是三生有幸了。」
破竹劍客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天全教主道:「當年老前輩一劍縱橫武林,東海珍珠島主之名,震撼寰宇,復經這數十年之隱居,只怕劍術已接神明了。」
他以為這一捧,對方總該謙虛則個,那知破竹劍客老實不客氣地點了點頭,竟承認了。
乾笑一聲,天全教主道:「所以,晚輩以為……」
話方說了一半,陡然一劍揮出,直射向破竹劍客軟腰穴,同時賽哪吒洪耀天亦一聲長嘯,雙掌如剪攻出——
破竹劍客倒真沒有想到他這時候會突然動手,只見他竹劍虛空一點,猛然向左一跨,洪耀天的一掌正好拍到,他反手一把抓出,看都不看,五指所趨,全是腕上要穴。
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洪耀天暗暗道:「武林中有道是『閉目換掌』,卻沒有聽說閉目一抓認二穴的功夫啊。」
破竹劍客身形了無老邁之感,只見他左掌抓出不及一瞬,右手已自攻出三劍,招式之猛,世所罕見。
怒吼一聲,猛退一步,天全教主喝道:「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是你什麼人?」
怔了一怔,破竹劍客隨即呵呵大笑道:「哈哈,我這徒兒在江湖廝混了這些時候,原來混出這麼好聽的一個渾號出來啦,哈哈,一劍雙奪,還要震神州,那豈不比我這老兒還凶了?」
暗自惱怒,天全教主心想:「唉,我真糊塗得可以,試想姓喬的那手滅猛無比的劍招,除了這老兒還有誰教得出?」
洪耀天望了天全教主一眼,看他眼色有事,天全教主一生計算於人,這時竟無法善後,他急怒之下,反手一掌拍出,一棵碗口粗的楠樹竟然應聲而折。
微微一笑,破竹劍客道:「從你年齡上看,你該是武林第三代的人物了,可是也許第二代中都沒有幾人及得上你的功力,當今武林小輩要數你第一了。」
天全教主生性何等狂傲,但是這話出自破竹劍客之口,他也不禁微感得意。但是忽然之間,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慕天雕,那深不可測的危險人物。
但是他立刻在心中道:「除了那先天氣功,他的功力豈能及我?我究竟比他年長功深啊。」
想到先天氣功,他立刻又想到那次他乘著群雄大鬧伏波堡時,也混入堡中要地,假裝身具先天氣功耍弄伏波堡總管的事。
那時也是先用上乘內功把大樹震得中樞折斷,然後再虛擊一下,使大樹應聲而落,現在想起來,這先天氣功真是自己唯一不如慕天雕的地方。
他心想:萬俟真這老傢伙又在搞什麼?他趕到了,以三敵一,還有希望。
他忙從鑲中抽出一支火箭,射了出去,那紅色的火花在空中是多麼的美麗,但在場的三個人卻迷毫沒有欣賞的情緒。
破竹劍客知道他是在搬救兵,但卻無動於衷,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就在這時,突然山峰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天全教主吃了一驚,暗道:「糟啦,武當的牛鼻子慫怕已經發現啦;」
他不禁抬起眼來望了望破竹劍客,只見他雙目緊閉,似乎在站著入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動,這老兒必然千涉。
果然破竹劍客道:「你放心,人家老道士在做早課,年輕人少浮燥,耐性子等下去,只等有人來我老兒調頭就走。」
洪耀天哭笑不得地望著教主,教主望著洪耀天,這時候那鐘聲響得更急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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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溯向前,當天全教主發出第一支綠色訊號箭召喚洪耀天的時候,前山的山徑上有兩個人疾奔而有著。
「嗨,二哥,瞧。」「咦,這火焰箭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武當道士放的嗎?」
「不,我認得這箭——天全教的。」
「天全教?他們來幹麼?」「難道要尋武當派的碴克?」
他們兩人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望著曙光初放的天空,這時候,一隻烏鴉從山後面飛了過來,打了一個圈兒又飛了回去,不一會,那烏鴉再次飛過山頭,接著「卡」一聲,又是一道紅色的火焰在空中爆開。
由於那火焰升到高空才爆開,使兩人無法斷定放箭者是在山上或在山下,他們兩人對望了一眼,左面的說:「仇三弟,你說怎麼著?」
右面的道:「慕二哥,我看咱們分頭搜一搜吧。」
話落一手指山上,一手指山下。
不用說,這兩人就是慕天雕和仇摩了。
沉吟了一下,慕天雕皺眉道:「我真不知天全教的匪類到武當來幹什麼?」仇摩道:「就是不知才要去搜一搜呀——」慕天雕頷首道:「好罷,我們誰上誰下?」
仇摩道:「我……我搜山上!」
慕天雕笑道:「碰見她的話,告訴她我來啦。」
不知怎的,仇摩竟是俊臉一紅,回首胡亂道:「她……?」慕天雕微微一笑,反身躍起,就從陡峭的山壁邊衝了下去。
仇摩呆了一下,他的眼前浮起一個清麗絕倫的倩影,她是如此的美,甚至那頭上的道冠也適足增加她的風韻。
但是,那影子是那麼的浮渺虛無,還有……那古板可惡的出家裝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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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以拳劍名聞天下,代出高人,但當今近代中以劍術能列天下高手之林的並不多,嚴,格地說,只有一個那便是容貌美絕而正在修有的道姑——慕小真。
自從前掌門玄真道人在塞北一戰中失蹤之後,武當派的氣數便彷彿走了下坡,而繼任人玄相老道又素性淡泊,也無意於在風波淘天的江湖中惹事生非,因此以天下第一大派的武當門下一亮有十多年在武林中沒有新手出現。
大家都以為武當派稱雄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只有極少數的高手不以為然。
其中最有信心的是慕小真,她並不認為沒沒無聞便是衰敗,因為至少有十年之久,八大宗派有一半以上無高人出現。
而在這短短的一年中,江湖上紛紛出現了許多的年輕高手,譬如:崆峒的神龍劍客仇摩和隴西大豪之子安仲仁。黃山的虯髯客顧宏、少林的智能和尚……還有不知師承的劍客岑謙,以及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
地的內心在飛揚,以一個少女能擠身天下武林第一流的地位,是何等的榮耀,但她完全被師父禁足在山中練功夫。
她好不容易得了個差使,去請玄妙道姑,卻偏偏遇上了天全教的大魔頭洪耀天。
兩個老傢伙都生性高傲,一言不合便打將起來,她在一旁又不能插手,等到玄妙師太施展生平所學,仍不免為洪耀天點了公孫穴之後,她嬌叱一聲,抽劍而上。
她當時根本忘了師父的告誡,她一方面是為了師姑著急,另方面是有股豪氣,她想以洪耀天來祭劍。
那知洪耀天哈哈大笑道:「小道姑,老夫沒空和你計較。」話落便率了天全門下一擁而去。
她當場怔在一旁,她夢想了許多年,希望能一層生平所學,但對方竟不屑一擊,她那會想到,對方根本不知道她的功夫竟在她師姑之上。
於是,她想到了力傷天全賊子而救自己的哥哥——全真首徒慕天雕,天下武林未來的至尊!
因為全真武功再加上他那股正氣,絕對所向披靡,一向高傲的她,也為之折服。她為他麼幸,但她更遺憾的是不能與他相處,一敘天倫之樂。
但在她那少女的心房中,已自闖入了另外一個英俊的人兒,那兩道劍眉,一雙大眼睛,老是半笑傘嘲地瞪著自己;那個神龍劍客——仇摩,
想到仇摩,她的芳心便突突地跳著。
她自己也不明瞭,為什麼會如此心煩,但少女的天性,使她保留了這些少的,但也是最重大的秘密,她羞於請教別人!
就是一這個晴朗的早晨。慕小真那纖織的身形,雖然披上了一件寬大的道袍,但也不能掩住她那秀麗的姿容。
她雙眉緊顰,坐在一株梅花樹下,對著身前清溪中的細流出神。
水中呈顯出一個模糊的美女,那是她的反影,一片梅花悠悠然地飄了下來,卻把這幅大好的靜景給打得粉碎。
懶散地站起身子,她想:「這該是練功夫的時候了。」
於是,拔出了長劍,她擺了個劍式,她忽然有個奇特的感覺,她自覺是處在天下高手環伺之中,他們都瞪視著她,彷彿耳邊山風似的陣陣地吼著:「看!武當的七禽劍法。」
她覺得其中只有哥哥一個人是善意的,而她非常直覺地連想到仇摩——也是用劍名手的神龍劍客,仍是那付半笑不笑的死相,瞪著自己……
一想到他們,慕小真覺得微微不服,因為,她自信以她這手八十一招「鎖心劍」,不難重振她當年藍石師祖的雄風。
原來她師祖藍石道長,當年能與白鶴的師父鳩夷子齊名天下,便是靠著這手「鎖心劍」,不過見過他這成名絕技的人,真是少之又少,自為便是一流高手,以藍石老道的功力,以較次的七禽劍法便足可應付裕如了。
小真自幼便有學武的天才,玄相老道格於造賦,自己苦練未成,便把一點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幸好藍石道長當年唯恐失傳,便把自身的經驗,全夾注在劍譜中,因此她費十年之功,終於有了今日的成就。
這也就是說,她已有了窺視天下武林至尊的資本。
沉默了十年的天下武林,在這一年之中青年高手輩出,而最令人觸目的是,其中有三個是異姓兄弟:岑謙、慕天雕和仇摩,他們的武功和聲望,幾乎都在伯仲之間。
仇摩最年輕,但成名最早,崆峒的神龍劍客,真是家喻戶曉,當年曾力克天全教四大堂主,單劍匹馬,橫掃江湖。
而慕天雕雖還沒名號,但曾打敗了萬俟真,是天全教的大勁敵,而且又是全真門下三十三代高足。
岑謙雖沒有轟轟烈烈的事跡,但一來他能居三人之長,二來也曾劍誅九尾神龜,並砍傷洪耀天,這還不能看出他潛力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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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裡傳來幾聲長短不一的鐘聲,她驚覺地道:「是早課的時候了。」說著忙納劍入鞴,疾奔回觀去。
她兩袖輕揮,玉足微踏碎步,身子端的是輕靈飄忽,遠望而去,活像凌風駕雲的青衣仙子。
她忽然聽得身後數丈處也有衣帶風聲,她極迅速地一擰身,硬生生地急奔之時,轉了個一百八十度。
正在她轉身之際,身後那人已按捺不住驚道:「平步青雲」
她雖沒和「他」相處多久,但這慷昂的聲調,她是覺得何等的熟悉,因此她右手將正拔出一半的寶劍,輕輕往下按,已自彈入鞘中。
但眼前的人,竟不是她想到的仇摩,而是一個黑臉的人,她猛吃一驚,把正要出口的招呼,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一時倒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那黑臉者迷惑地瞪著她,良久,方才吶吶地道:「石姑……真人……」
小真從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認出了他,一迷兒不錯,他正是仇摩,於是她想到了,神龍劍客精於易容之術的。
她哂然笑了,但其中孕育著多少分的嬌羞?
仇摩也不知為何,自己面對著她,會如此地手足失措,他像一個受驚的孩子,見到她輕笑了,方才有些釋然,於是他也木然地淺笑了。
他無言地瞪視著她,而她卻低垂著臉兒。
武當山上一片清靜,只有枝上小鳥偶而高啼數聲,黃金色的陽光,如金粉般地撒在他們身上。
個真吶吶地道:「你變啦」
忽然,她自覺失言,因此,她別過臉去,彷彿地上有著極端引入注意的東西似的。仇摩莫明所以地接了一聲道:「噢!」忽然,他恍然大悟,忙撣搓那雙黑手道:「該死!怪我太粗心了,你看!」
話落用手往臉上一抹,那還是黑臉,已自恢復了秀士書生的瀟灑面目。
小真聞言很自然地回過臉來,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在窘迫之中,她進出了一句道:「你到武當山來幹嗎?」
仇摩一路上曾自己瞎編了好些理由,但此時他竟急得忘得一乾二淨,他靈機一動,找了不成理由的理由道:「我跟慕二哥來的。」
見他說的像個小孩似的,小真不禁哼了一聲道:「喲,仇大俠不是看不上我們武當派嗎?」
知道是指他和她師姑門口的那段事,不禁有點赧然,接不上口了,仇摩道:「我……我絕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是老師姑先訴說我們崆峒的。」
面對著她,仇摩自覺言辭拙劣極了。
小真想到了他們兩個門口時,仇摩是何等高傲,辭鋒銳利,而現在怎會結結巴巴起來了?
她不忍再逼他認錯,雖然她並不知何以他會如此低聲下氣。她只是裝得冷冷地說道:「你才來一會兒?」
仇摩莫明所以地點點頭。
小真鬆了一口氣,因為,她那手九九八十一式「鎖心劍」並未被他窺視到;忽然,她有個奇待的念頭,她想:「神龍劍客一人稱青年高手之一,我要替本派取這爭雄天下的名頭,何不先用他作試金石?
況且,也可以看看他是否真是名不虛傳?未經世道的她,根本未想到失敗這方面。
只見她玉嘴微斜,貝齒輕咬口角,一付天真憨態,卻又嬌柔萬分,但那鬼精靈的頭腦,現在又葫蘆中不知在賣什麼藥。
因此,仇摩只有耐心地等著她說話。
心中有了打算,小真忽然盡量裝得很莊嚴的樣子道:「仇大劍客,你既然說我們武當不有,和我師姑架了樑子,我倒要討教三啦!」
她把聽過的幾旬江湖話,拉拉湊湊地衝出了口,總算沒有辭不連意。
見她忽又反口,聞言一怔,仇摩急道:「慕真人!」
小真看他那付窘急相,實在忍不住耍笑出聲來,她忙一擰身,往左邊的一片林子中竄去道:「快來」
仇摩不由自主地跟了前去。
忽然她依稀地聽到她的訕笑聲。
他不覺有些憤怒,因為,他誤認她是在瞧不起他,他長嘯一聲,一股英豪之氣,終於憋不住了。
他施展崆峒神功,快若流星般地往她的身旁衝去。
小真從身後的風聲可知,仇摩已施展全力而為了,她心想:先鬥鬥輕功也好。
她一聲不響,也自施展全力,那本來已經飄忽的身形,一這下更見輕靈,有如星丸般地在山石花木之間躍來躍去。
仇摩雄心頓起,也一步不放鬆。
他們事先並沒有議定以何地為終點,因此就好像一對情侶在捉迷藏,男的要追上女的,而女的偏不讓他觸及。
但他們的內心可不像開始時那種感情洋溢,現在,崆峒、武當這二派的後起之秀的他和她,是以本派真傳在相互鬥勝,他們現在的內心,是充滿了責任心與榮譽感。
有好幾次,仇摩快趕上她了,但她武當釣「平步青雲」絕技,也決非易與,她對此山上的形勢是何等熟悉,一花一木的位置全瞭然於胸,因此她只清輕踏碎步,猛然轉向,仇摩就會衝過丫頭。
這種捉迷藏式的斗輕功,在前面的就佔了便宜,因為主動之權在地。但她奔跑了近一個時辰,仍擺脫不了仇摩,雖然一再閃躲,但也不過換得片刻的喘息。她是一個女子,女子在身體方面的先天條件是輸於男性的,她知道再比下去,對她是決
無好處。
她心中對仇摩的喜悅,更加深了一層,因為她知道神龍劍客的是名不虛傳:捷如神龍,不見首尾,
而身後不遠之處,已傳來他那兀自神定氣昴的呼吸聲,這象徵著仇摩內力的精純,而仇摩對她也更加愛慕,因為一個女子能如此貌美而功力又如此之強,實在是不易的。他曾在伏波堡中窺伺慕天鵬的有動,因而見到了姜婉,他雖然非常關切慕天雕,但男子的天性使他多少有點妒嫉慕天雕。
因為,婉兒是如此的可愛!但是,在他的心目中,慕天雕的妹妹——小真,也迷毫不遜於婉兒,而小真,正在他前面不及十步處疾奔著。
一種男性特有的衝動,加快了他的步伐。
小真已奔出了樹叢,而眼前是片土場子。
仇摩見狀大喜,因為在這種場合中,她那憑借地形上的優勢而作的騰挪功夫,將是無用武之地。
因此,他發出了一聲如龍吟般的清嘯,他的身形,像飛箭,像流星,迅地劃空而前。
小真感覺到背後那勁風之強烈,而且空氣是陣陣激盪,如波如浪,她駭然了,這等功力實在勝過於地。
因此,她毅然地駐足停步,忽然轉過身來。在如此的衝勁之下,她竟輕易地完成了這三步動作,而且是如此輕描淡寫,飄追如仙,仇摩正自加速最高速度,那還停得下來,而這時他倆之間才不過五步距離,小真夷然地微笑了,這是考究他輕功的最後一步測驗,因為,至少自己能懸崖勒焉,而他呢?其實仇摩的功力高,速度比她快,停身自是更難。
但是,仇摩見到她那倩美的笑容,不知是在訕笑他,還是在鼓勵他?他決心作一個前所未有而大膽的嘗試。
他並未減低自己的速度,而又跨出了一步。
就在這提腳之時,他已發動了全身的功力。
他猛地吐氣開聲,兩掌往小真與他之間的那塊地上一拍,他一腳踏實之時,也用力一蹬,藉著這同時而至的三股往上的力道,他身形猛地上竄。
在空中,他旋轉不已,以消去往前衝的力道,一空氣被他這急速地轉動,因而激起了一股旋流,發出滋滋地尖聲,彷彿旋風似地,更把他的身形托上,
他口中吐出了悠然的長嘯,配合著他那逐漸停止轉動的軀體。眼看他要往下落的時候,他手中忽然拋出一物。
原來是方纔他一拍之時,順手一抓,已自抓了一大片硬土,而他此時將硬土拋出之際,雙掌迅速一翻一拍,藉這輕微反擊之力,他那彷彿三兩棉絮似地身軀,已自飄回在原地。
而他兩手拍出的力道,純係一股推力,那片硬土竟迷毫未損,也落在原地。
小真見他的身手是如此的驚人,心中暗暗折服,不禁脫口而出地讚道:「好俊的功夫,
玉面頓時飛紅,仇摩忙笑道:「豈敢與姑娘的『平步青雲』相比。」
小真見如此高手猶誇讚自己,當然芳心大為受用,但仍嘟起小嘴道:「你老跟在我後面幹嗎?」
她明明是要和人家比輕功,但現在反倒派起仇摩的不是了,怪的是仇摩可也真是威風盡無,怔了一怔道:「我,我想璧還一物。」
話落自淒中掏出一幅白色的絹布,上面還有斑斑血跡,這是小真的袍角,她撕下來給他裡傷的。
她見到仇摩如此珍重她的一迷一物,內心湧起了無名的欣慰,但嘴中可不能軟,說道:「送你算了。」
仇摩見她仍是十分冷淡,又接不上腔了。
小真心中也是在打鼓似地,見他仍通紅著臉,堡叢在當地,不禁暗暗恨罵道:「傻小子,你那股勇勁跑到那裡去啦」
她為自己抑制不住的情感震驚了,這是她自皈依三清以來,從未有過的衝動啊!
她的師父——玄相道長曾一再說她不是修道人的格局,但她至少曾想盡力往苦修的意念上努力。
現在,她明瞭了,她已完全不能自制。
她為自己的內心而喟歎,於是,她低下頭,左腳輕輕在地上前後地踢著,忽然,她不經心地踢著了一塊小圓石子。
那石子急速地滾動而前,她雙目無意識地看著它前進,於是,她見到了一隻布履,猛地踩住了那石子。
地羞澀地瞄了他一眼,而臉兒仍嬌羞地垂著。
忽然,她發覺,他那如火炬般的目光也正射向著她。她急忙閉起眼睛,勉強克制住自己的心神,背過身子。
在這一剎那間,她冥冥中似乎見到了「天下第一」這四個大字,她渴力對自己說:「不要把他當作仇摩,他是你竟爭武林盟主的對手呀」
可是,她的心海中縈繞不已的,還是他那身形。
他是在她修有了十多年來,唯一能闖入她心海中的男子,她並不知道太多事情,但她只是直覺地喜歡他。
但是,仇摩盡可能在短短幾天中,戰勝了她苦修的意念,而對她那問鼎天下的雄心,究竟有否澈底的摧毀力呢?
兩雄相遇,必有一傷啊,她無聲地背對著他。仇摩迷糊了,他望著秀麗的背影,欲言不得。
忽然,她激動地吐出了二十幾個字:「久仰崆峒百禽劍法冠絕天下,武當弟子慕小真有心領教,敬請仇大俠賜招!」
仇摩急道:「慕……」他實在接不下去,因為,忽然之間,他自覺任何對她的稱謂都是不適合的。
迅速地轉過身來,小真那幽暗的目光彷彿是想告訴他:「與其來日千戈相見,不如今日私下比個勝負。」
她是個溫柔可愛的女子,但也是一個有著強烈事業心的女人,但仇摩又那能領會到她的一番苦心?
這是武當弟子對崆峒門下正式的邀請,事關兩派聲譽,並非是個人之間的單純問題。
仇摩惶恐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怯勢,想當年,他初出江湖,獨闖天全教總舵,也迷毫未有怯意。
他吞吞吐吐地道:「身無佩劍,礙難從命。」他想以此避過算了,實在說,他也沒有更好的理由。
好勝心最強的他,驚訝了,神龍劍客竟會臨場退卻!仇摩也為自己的有為而震驚,他幾乎是沒經過大腦,話便說出了口。
她初是高興,因為天下高手之一的仇摩都不敢與她為敵!
但是,她迅速轉喜為怒,因為,相反的,威名日振的仇摩更可能是不屑輿她為敵,她心中恨聲道:「你們男子都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她把仇摩看作洪耀天那種人!
怕地再迫自己出手,仇摩抽身想走,但一時又捨不得離開她——他自上次別後,時時刻刻都沒忘過她。
忽然,山腳下升起一支紅色的流星,仇摩想起慕天雕還在山下探這些流星的真情,忙對小真道:「你哥哥在山下有事,我失陪了。」
也不等她回話,忙一轉身,逕往山下那流星升處撲去。
他心中暗自透了口氣,因為他自認可以勝過她,但他更不願傷她的自尊心——每個練武者皆有勝負之心的,
小真不料他走得如此之快,心中十分懊悔方才自己的孟浪,因為她也明白,不管是何種理由,仇摩是絕不會也不想和她交手的,她自覺有點欺人太甚了。
她想追上去解釋,她並不是存心的,她實在很喜歡他,但她躊躇了,到底,他們才見過兩面,不過一月的交情呀,
當她念及到仇摩所指的是慕天雕——她的大哥哥時,她開始心急了,這是因為手足親情,她望著已縮成一點的仇摩的身影高叫道:「仇大俠」
但仇摩連頭都不回,不知是他誤會她還在挑他動手,還是根本沒聽到?而山谷中卻冷冷地傳來了不絕的回音,彷彿是諷刺她似地。
她悵然地眺望著那方向,正在這時,觀裡的鐘聲突然打破了週遭的寧靜,她留神細聽,這是緊急集合的訊號。
她知道一定發生了大事,但她仍是緩緩地走回觀去,口中喃喃地念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口口口口口口
山風四起,吹亂了她心田中的禾苗。
而仇摩的腦海中,也沒有片刻的安寧。
他為自己的木訥而懊傷,但也為慕天雕擔心。
他施展了崆峒神功,又加上下衝之勢,這份速度可真驚人,但他仍覺得太慢,他要更快!更遠離開方才不名譽的怯場處,而也為的是,更接近慕天雕,那兒勢必有場罕見的激戰但他多少會失望些,因為事實上慕天雕和蛇形令主的這場鬥爭,已接近尾聲了。景物如飛矢般往身後掠過,忽然,他聽到一聲沙啞的長笑道:「本令主先走一步。」仇摩聽出那就是蛇形令主。
接著,聽得洪耀天那老兒狡笑道:「姓慕的,老夫再陪你走兩招。」
仇摩曾在二百招內被蛇形令主所傷,其實上次他根本無心作戰,他那時仍念念不忘小真的容姿!武林高手門技,絕不能有迷毫的分心,因而他敗得不甘心,他誓輿蛇形令主再決雌雄。因此,他機倫地往那發聲處撲去,正在這時,他聽到慕天雕高聲道:「全真門下誓為武林翦除巨賊」他那股正義之氣,在這幾個字中,完全表露無還。
仇摩心中更是傾服慕天雕,因為武者並非是挾技橫有之徒,最主要的是要有正義二字。他聽得前面八九丈的林子裡,正有一個絕頂高手在奔馳,他直覺地判斷,這是在兔脫中的蛇形令主。
他毫不猶豫地解下自己虛繫上的腰帶二垣是由幾股白金纏捲而成的,他想:「只要能阻止他,便可與慕二哥夾擊了。」
想著,不由自言自語地冷笑道:「蛇形令主,今天總算有個公道」
他飛身上樹,見得前面有條數尺寬的小溪,兩旁芳草萋萋,雜花盛開,景色頗是宜人。在河對岸約兩丈處,便是一大片竹林。
這時正有一個人撲奔那片林子,仇摩看得仔細,那身黑衣,不是蛇形今主又是誰?他忙大喝一聲,有如春雷乍起地道:「賊子休走,神龍劍客在此」那料隨風而至的,竟是一聲陰狠已極的冷笑。
仇摩往那溪岸奔去,只見在對岸右首那面也奔來了一人,隔有五六丈之遙。那人奔的甚是迅速,邊走邊喊道:「三弟,那賊子走到那裡去了?」
仇摩知是慕天雕,心中大喜。
忽聽林中一聲暴喝二這雄偉的聲音,他們是何等熟悉,仇摩和慕天雕都大喜,異口同聲地喊道:「岑大哥,快追蛇形令主」
語聲未歇,只聽得蛇形令主那沙啞的聲音大喝道:「去」
接著是一陣猛烈無比的拳風聲,中間夾著岑謙一聲悶喝,仇摩和慕天雕大驚,知道是自己的喊聲使岑大哥分了神,心中都是又急又懊悔。
又聽得嘩啦一聲,岑謙那瘦長的身子從林中連連閃跌而出,竟壓斷了好幾枝碗口般的巨竹,他再退了四五步,方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慕天雕仇摩還顧什麼蛇形令主,忙撲上去,只見岑謙從地上慢慢起立道:「好險,好險。」
仇摩見他胸衣上已被抓裂了一大塊,白晰的膚肌都呈現在眼前,真是險不容發。二人見他傷勢無礙,都鬆了口氣,一時倒反無話可說。
岑謙無言地看著兩個義弟、慕天雕知道他心中十分惘然,忙大聲道:「天祐正人,必滅此賊」
週遭的空氣受了激烈的鼓動,竟嗡嗡作響!
仇摩茫然地注視著蒼天。
岑謙木然地立著若有所思,也不遮掩胸衣上的破洞,良久,他嘴角上卻浮起了一迷奇異的苦笑。
等到武當的道士們趕到時,天全教的黨羽早已逃之天天了。
當今武當派玄相真人,望著地上玄虛真人的屍體,沉痛地喃喃道:「師兄,師兄,我們一別整整四十年,好不容易戒期已滿,你卻遽然先去,最後一面也見不著,咱們枉做一場兄弟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天全教的人要殺害與世無爭四十年的玄虛道人,那麼,是誤殺麼?
玄相真人揮手命弟子把玄虛道人屍身收殮。他強抑住悲懷,緩緩轉過身來,重新接見這新近名震江湖的結拜三兄弟。
作了一揖,岑謙道:「道長神風仙骨,岑某得而拜見,幸何如之。」
玄相真人在岑謙的臉上凝視了一會,答道:「岑小俠不必多禮。」
他的目光移到慕天雕的臉上,他更仔細地打量著,隱息了十年的全真門,忽然出現了傳人,在這武林中怕要算是近年來第一件大事了。
還有更重要的,慕天雕是道長的得意愛徒的親哥哥。
最後他的眼光落在劍闖天全教總舵的青年名手仇摩身上,仇摩的年輕,使這位老道長在心中發出喟然浩歎,是的,歲月不饒人,他們是老了,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年輕的一代已經長成,他甚至可以從這些少年英俊下一代的身上,看到即將發射的萬丈光芒。
忽然,他發現仇摩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光采,正注視著自己的身後,於是他側目後望,只見自己的愛徒慕小真也正望著仇摩。
他怔了一怔,從那相交的四目中他看出一種異樣的溫聲,那種感覺對於這位老道長來說雖是有些陌生,但是飽經世故的他卻能敏銳地體會出來,不知不覺間,他清瞿的面頰上浮出一個慈祥的微笑。
他暗暗道:「我第一眼就知小真不是玄門中人。」分離的時候到了,岑謙、慕天雕和仇摩必須離開武當山了,而慕小真,卻不得不留在山上。
小真依在慕天雕的身旁說:「大哥哥,你什麼時候再來?」
慕天雕享受著這天倫之樂。
但是當他想到自己身上的重擔和煩惱時,他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他心想:「和五雄斗賭的還沒有過,我怎能斷定我能保全性命下得了六盤山?」
於是他撫摸著小真的頭髮,緩緩地道:「百花齊放,好鳥啼春的時候,我會再來的。」他們辭別了武當掌教,也辭別了雄偉的武當山。
「解劍巖」上送有的武當弟子,已成了一個個小黑點,他們的眼前似乎還飄浮著小真揮手的倩影。
口口口口口口
那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山下有人熙攘,他們三人踽踽而有。
普天之下,此時此刻,像他們這樣三人同有者的不知有多少人,但是他們恐怕是最強的一組了。
表面上他們北有的目的在追蹤天全教主的足跡,事實上慕天雕心中切望著能藉此有碰上自己的恩師,他要把自己當前的窘狀告訴恩師,聽取他的指示。於是,過了大別山,他們到了紫陵。
天漸漸黑了,他們爬上了一塊大岩石。
岑謙道:「咱們就憩在這兒吧,這塊石頭平得像石床一樣。」
仇摩笑道:「只是露天有點不好。」岑謙道:「管它呢,難不成還怕老虎來把你拖了去?」
慕天雕坐在石上,岑謙靠在他身旁坐下來,仇摩站在石上,遠處的雲霞由紅變紫,由紫變黑,終於看不見了。
當頭上有兩枝松枝盤虯著垂了下來,倒像是兩把劍子在相鬥。
慕天雕凝視了一會兒,這些日子來所經歷的打門場面二浮上心頭。他想到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和蛇形令主拚鬥時的神滅凜凜,不禁脫口問道:「喂,大哥,一劍雙奪震神州姓喬的究竟是出自何派啊?」岑謙不加思考地答道:「姓喬的是破竹劍客徐熙彭的弟子。」慕天雕驚叫,道:「破竹劍客?」
猛咦了一聲,仇摩道:「大哥,你怎麼知道的?」
吃了一驚,岑謙道:「我……我和他交過手!」
慕天雕道:「咦,你什麼時候和喬汝安交過手?」岑謙笑道:「在甘肅,我和他碰過一掌。」
仇摩道:「只碰一掌你就認出他是破竹劍客門下?」
嗯了一聲,岑謙卻站起身來岔開道:「你們瞧——」他雙手一開一合,右手雙指代劍,威猛無比地疾刺而下,帶著一陣鳴鳴勁風。
慕天雕識得這招,正是喬汝安的招式,他還未開口,岑謙已笑道:「試想這等招式,除了破竹劍客,天下還有誰能教得出?」
仇摩道:「久聞破竹劍法威猛無雙,難怪喬汝安那麼厲害。」
坐下身來,岑謙口中胡亂哼了半闕不知名的調子,開口道:「三弟,你去找點泉水來吧。」
皺了皺眉頭,仇摩道:「想得倒不壞,昨天是我打的水,今天該你和二哥啦。」
岑謙把眼光示意慕天雕去打,慕天鵬卻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以目示意岑謙去打。
仇摩見兩人推賴,便笑道:「好,咱們豁拳決定,總沒有話說了罷。」豁拳結果,慕天雕輸了,他抓了抓頭站起來道:「算我倒楣,水缸呢?」
仇摩從背囊中取出一隻瓶缽,慕天雕接過道:「你們在這裡憩憩,我可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哩。」
仇摩道:「我瞧這山勢,大約不遠處就該有泉水的。」
慕天雕揮了揮手,很快地從石巖上飛縱過去,石巖雖然甚是險峻,但是慕天雕卻如在平地上飛奔一樣輕鬆敏捷。
跑了好幾里路,卻始終找不著水源,慕天雕跳上一棵高樹,從地形上判斷,他覺得東面一定該有山泉,於是他向東跑去。
繞過一個山頭,忽然他聽到轟隆轟隆的水聲,於是他加緊腳步向前,果然不久,眼前出現「小瀑布,水如銀練般的向下傾-,便是站在數丈之外的慕天雕,也覺得臉上被水珠沾灑著。
那瀑布水勢甚急,不能走近打水,於是慕天雕向下望了望,只見瀑布直瀉下去,也不知有幾十丈深,下面卻是好一片碧綠湖水。
他繞到瀑布之左,沿著山石縱躍而下,瞬時來到大湖邊,那湖水綠得出奇,就如透明的翡翠一般。
忽然慕天雕發現一個人,從遠處走過湖去,也不見那人作勢提氣,身形竟如一張枯葉一般隱隱飄在水面上,緩步而有。
那分明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功夫,這等上乘輕功愈是困難,像這人這般大步安閒地。
在湖波上不當一回事地踱著,可使慕天雕大大驚駭了。
「這人是誰?」他暗暗自問著。
漸漸那人走近一些,雖然仍是背對著慕天雕,但是慕天雕已看出那人一襲青布道袍,頭上一個道髻。
他的眼眶逐漸潤濕了,他的心劇烈地狂跳著,他一手捏著另一手的手腕,喃喃呼道:「師父,師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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