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俠盜之謎 文 / 憶文
千山白頭,萬江冰封,凜冽如刀的寒風,吹起漫天鵝毛大雪。
這等惡劣酷寒天氣,正是酒樓生意最興隆的時候。
雖然連年荒災,糧米欠收,不少窮苦人家三餐不續,甚至有人凍餓而死,因而造成了更多的匪盜寇小,但今天晚上「致美濟酒樓」仍上了七成座兒。
酒客們喝的是燒刀子,吃的是羊肉火鍋,談論的話題卻是「玉麒麟」和「一朵紅」的俠盜事跡。
這兩人劫富濟貧的俠義事跡,的確轟動了整個江湖武林,可謂婦孺皆知,無人不曉,更是那些貧寒人家念念不忘的救世活佛活菩薩。
但是,最令大家感到興趣的是,直到現在,竟沒有哪一個人見過這兩人是胖是瘦,是男是女,穿什麼衣服,長得是什麼樣子?
根據他們在賊官惡霸家留下的標記和暗號來判斷,「一朵紅」很可能是女子,而「玉麒麟」當然是位男士。
但是,也有人說「玉麒麟」和「一朵紅」,根本就是一個人。
因為,他們偷盜的對象,雖然都是貪官污吏,惡霸劣紳,但兩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專找「藏珍圖」和「聚寶樓」下手。
不過,一些細心人士也會注意到「玉麒麟」和「一朵紅」的不同之處。
「一朵紅」偷盜的對象大多是惡霸雄豪,一經被發現,下手辛辣,絕不留下活口,得到的珠寶銀兩,也會很快的分散給饑民貧戶。
為了避免連累無辜,她都會在下手的地方留下「一朵紅」三個血字。
「玉麒麟」偷盜的對象雖然也是惡霸貪官,但風評不錯的富商巨紳,威鎮一方的武林世家,他照樣的進內走走,而且還有不少次進入千金小姐的香閨,著名俠女繡樓記錄。
他進入小姐俠女們的香閨,絕不是偷香竊玉,也不是將她們的珠寶首飾拿走,只是翻看過後又放回原處。
一般大家閨秀髮生了這種事,由於毫髮無損,又沒有失竊財物,自然隱忍了事,只是在她們的梳妝台上,多了一個玲瓏小巧,栩栩如生的小擺飾……一個晶瑩可愛的精雕玉麒麟。
而那些著名俠女可就不同了,她們一旦發現有人進入她們的臥室而不知,這不但輕視了她們的武功,損傷了她們的俠名和自尊,看到了她們的睡姿,也是一種戲弄和羞辱。
她們當然不會四處張揚,但卻懷揣那只溫潤晶瑩的玉麒麟,暗中查訪,仗劍尋仇,一定要找到這個冒犯她們的俠盜,討回公道。
由於「玉麒麟」受到千萬貧苦百姓的歌頌和讚譽,那些俠女們雖然有股意,但也有一份敬佩!
尤其,那些眼高於頂、至今尚未找到如意郎君的俠女們,卻又希望「玉麒麟」是個年輕英俊、武功奇高的俠士,有了他留下的玉麒麟,正好是個向他糾纏示愛的藉口和機會。
被光顧的賊官和劣紳們,對「玉麒麟」,當然恨之入骨,有的重金懸賞,有的公告捉拿,務必將「玉麒麟」碎屍萬段,繩之以法。
那些遭侵入的武林世家,對「玉麒麟」更是憤恨震怒,深覺貶損了他們在武林中的威望和地位,因而也多方詆誹,不予寬容。
尤其那些沽名釣譽,自詡俠義正派的偽君子,暗暗發誓,一定要把「玉麒麟」在芸芸眾生中揪出來,盡情羞辱一番,方消心頭之恨。
可惜的是,「玉麒麟」機智多智,神出鬼沒,一年多來,行動百餘次,竟沒有一次失風敗露,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這樣一來,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也相對提高了人們對他的好奇與一定要將他揪出來的決心。
今晚這場大風雪,把不少喜歡借酒取暖的人吹上了「致美濟酒樓」。
全樓近百酒客,沒有人猜拳行令,沒有人喝酒乾杯,因為他們對「玉麒麟」和「一朵紅」的事跡,談得太起勁,聽得太入神了!
當然,談得最起勁也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勁衣疾服,攜刀背劍的武林人物。
這些武林人物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一致狡滑著,什麼時候才能被人揭開「玉麒麟」和「一朵紅」身份之謎。
就在大家談得興致勃勃,聽得津津有味之際,樓外大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嗒嗒馬奔聲。
隨著樓下酒保的招呼,接著是快步登樓的樓聲響,一個身穿銀花亮勁衣,外罩銀灰短毛大披風的英挺俊美青年,就在全樓酒客的注視下,輕快的走了上來。
全樓酒客見這位銀衣英挺青年,朱唇展笑,目閃柔輝,神態飄逸,容貌俊美,每個人的目光都不禁一亮!
銀衣俊美青年看來年約二十一二歲,劍眉入鬢,朗目有神,鬢髻上束著一條銀灰絲緞帶,腰繫巴掌寬的銀絲英雄錦,徒手未攜兵刃。
一些久歷江湖的豪俠,立時看出來,這位年輕人是屬於風流倜儻,精明而又瀟脫型的俊秀人物。
銀衣俊美青年瀟灑而愉快的站在樓梯口,也遊目看了一眼全樓注視著他的酒客們。
當他看到就近靠窗一桌上的三個紅衣女子時,神情一呆,目光也跟著一亮!
因為,這三個女子的鮮紅衣不但亮麗醒目,而她們每人一順大沿紅漆竹笠的四周,尚綴了一圈紅紗遮住了她們的面孔。
她們三人肩披一式短氅,每人背繫一柄紅鞘紅重穗劍,既看不到她們的年齡相貌,也看不出她們的身份地位,是主僕抑或是姊妹?
銀衣俊美青年注意三個紅衣女子,三個紅衣女子自然也很注意他,但根據中間紅衣女子的冷輝目光透出紅紗之外來看,中間紅衣女子的功力最為深厚。
就在銀衣俊美青年望著三個紅衣女子神情一呆,目光一亮之時,一個滿面堆笑的酒保,已哈腰迎到了面前,並含笑發聲道:
「爺!請這邊坐!」
說著,舉手指了指距三個紅衣女子不遠的一張空桌,並當先向前走去。
銀衣俊美青年跟著酒保走到桌後,順手解下銀灰亮緞短毛大披風,舉臂掛在身後牆壁上。
酒保先在肩上拿下抹布來匆匆擦了一下桌面,一等銀衣俊美青年坐下,立即含笑恭聲問:
「爺!您吃點什麼?喝點什麼?」
銀衣俊美青年立即道:
「香椿毛豆豬耳朵,四兩白干三個饅頭……」
話未說完,酒保已愁眉苦臉的說:
「爺……您……您就吃這些……」
銀衣俊美青年略微沉聲道:
「連年荒災,饑荒千里,能有這些東西吃已經很不錯了,哪能大魚大內,山珍美酒……」
酒字方自出口,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嬌哼!
銀衣俊美青年聞聲住口,循聲一看,只見三個紅衣背劍女子,個個停著不食,俱都冷冷的面向著他。
再看她們桌面上的酒餚菜食,嘿!紅油肚絲辣子雞,冰糖肘子燒鰻魚,清蒸海參炸白鴿,茄汁明是脆皮鴨,杯中是綠色的酒,小籠裡的蒸餃尚未動筷子。
銀衣俊美青年看罷,哂然微笑,望著酒保搖頭道: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胃口!」
話聲甫落,左邊的紅衣女子已玉手一按桌面,脫口輕喝了一聲「你?」憤然就待站直。
但是,中間的紅衣女子卻輕咳了一聲,左邊的紅衣女子只得將欠起的嬌軀又坐了下去。
酒保店伙跑堂的,最怕客人衝突打起來,這時一看苗頭不對,趕緊哈腰堆笑恭聲道:
「好好好,請稍待,爺的酒菜馬上來!」
說罷轉身就走,並向內大聲呼喝了幾句。
全樓的酒客們,早在銀衣俊美青年坐在位置上的同時,就已開始了他們的老話題……什麼時候才能揭開「玉麒麟」和「一朵紅」的身份之謎。
銀衣俊美青年沒有再看三個紅衣女子,他要聽聽全樓的酒客們正在談論些什麼,如此熱烈,如此興奮?
就在他遊目全樓,準備靜聽的同時,桌前面黑影一閃,突然多了一個蓬頭垢面的黑袍瘦小老人。
銀衣俊美青年一看,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為,桌前的瘦小老人身高不超過三尺,褪了色的破黑袍補了又補,渾身瘦得皮包骨,一張三角臉,蓄著狗須胡,兩個扁鼻孔,一雙禿眉頭,偏偏又生了一對又圓又高的大眼睛,活像一隻大馬猴,任何人看了他這副尊容,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是,當他看到瘦小老人在如此呵氣成水的大冷天裡,居然赤足穿著草鞋,破褲管下還露出了兩截乾枯小腿,他立時警覺到,這個瘦小老人顯然不是等閒人物。
也就在他望著瘦小老人幾乎笑出聲來的同時,瘦小老人已向著他咧牙一笑,道:
「小伙子!我老人家可以坐在這兒嗎?」
說著,尚伸出枯瘦油污的小手,指了指桌側的圓凳子。
銀衣俊美青年原本就忍著笑,這時一見,也趁機大方的舉手一指桌側,含笑道:
「當然可以,請坐!」
瘦小老人似乎很高興,雙腳一蹦已登上了圓凳。
他並沒有坐下,他就用兩隻腳蹲在圓凳上。
銀衣俊美青年看得劍眉一蹙,不遠處的一個酒保已呼奔了過來,顯然把瘦小老人當做了強吃白喝的老花子了。
就在酒保奔向桌前的同時.瘦小老人已在懷裡抓了二兩重的靄白元寶來,伸手向桌面上一放,道:
「小伙子,有本事盡量的吃,這銀子可不是偷來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還特別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
奔到桌前的酒保本待喝斥瘦小老人出去,但看了按在那只乾瘦小手下的三四錠銀子,先是一呆,趕緊堆下笑臉來,哈腰恭聲問:
「老爺子,大冷的天,您想吃點兒啥?喝點兒啥?」
瘦小老人先看了一眼酒保,竟望著銀衣俊美青年,學樣問:
「小伙子,大冷的天,你想吃點兒啥?喝點兒啥?」
銀衣俊美青年再度舉手含笑道:
「晚輩已經要過了,您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瘦小老人一聽,立即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起來。
酒保一看,趕緊哈腰報菜,道:
「本樓名菜,風聞百里,均是重金聘請的京師名廚掌灶,現有的菠蘿雞,水晶雞,鹵雞,醉雞,紙包雞,紅燒鴨,小爐鴨,薰鴨,扒鴨,脆皮鴨……」
酒保報的正起勁兒,瘦小老人老人已將他的乾瘦小手舉起來,並緩緩的搖動著。
但他那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卻貪婪的直盯著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的桌上。
酒保看得精神一振,趕緊含笑興奮的說:
「老爺子,您老人家如果吃不了那麼多,可撿您喜歡的要……」
話未說完,瘦小老人已一臉饑相的縮了縮脖子搖著頭道:
「算了吧!你也給我來一份香椿毛豆豬耳朵,四兩白干三個大饅頭吧!」
酒保聽得先是一愣,在大失所望之下,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不自覺的憤聲道:
「您有這麼多銀子……?」
瘦小老人兩眼一瞪道:
「銀子多是老人家的,這是我老人家拚死賣命的錢,你懂不懂?有的人銀子是偷來的,花起來當然不心痛!」
痛字方自出口,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嬌叱道:
「你這個糟老頭子,膽敢胡說八道?……」
銀衣俊美青年轉首一看,只見發話的又是那從坐在左邊的紅衣背劍女子,這一次她的嬌軀已由位置上站起來,而且雙目泛光,直透紗外,她內心的憤怒可想而知!
瘦小老人毫不生氣,似乎也不覺得意外,指著站起的紅衣背劍女子,問:
「罵我老人家糟老頭子的,可是你這個丫頭?」
站起的紅衣女子立即怒斥道:
「什麼丫頭?丫頭兩個字也是你叫的?」
瘦小老人禿眉一蹙問:
「不喊你丫頭喊你小姐?要讓人家喊你小姐,自己也得有那個命……」
話未說完,右邊回頭後看的紅衣背劍女子已「霍」的一聲站起來,同時怒叱道:
「看你身高不足三尺,活像一隻猴子,喊你一聲糟老頭子,已經是抬舉你了……」
左邊的紅衣背劍女子恍然接口道:
「對了,你說他活像個猴子,我倒想起來了,他八成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飛賊『賽靈猴』!」
「賽靈猴」三個字一出口,全樓酒客中,不少人發出了驚呼聲!
銀衣俊美青年聞聲一看,這才發現全樓酒客俱都停杯不飲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注視在三個紅衣背劍女子和瘦小老人的身上。
顯然,他們早在左邊紅衣背劍女子起身呵斥瘦小老人的同時,就已經停止了他們的談論話題。
提到飛賊「賽靈猴」大家當然震驚,因為他的偷盜行徑與「玉麒麟」「一朵紅」迥然不同。
首先是「賽靈猴」在下手偷盜之前,必先下貼子通知物主,他在帖子上寫明了他要偷盜的東西和日期,只要日期一過,而他沒有將寶物盜走,他將永不再偷。
說也奇怪,不管物主如何加強防範,甚至邀請許多高手保護,「賽靈猴」還沒有一次失手過。
由此可知,「賽靈猴」不但武藝高強,狂妄膽大,也證實他足智多謀,擅用下流邪術。
據說他姦淫了不少美貌女子,而那些女子都是在他離去前的一剎那才甦醒過來。
更令人可恨的是,「賽靈猴」在暗中尚告訴那些被姦淫的女子,因為他們前世就是夫妻,所以才向她求片刻之歡。
根據這一點,有人斷定「賽靈猴」必然擅用迷香,再根據他殺人滅口的幾種手法,知道他使用的兵器是刀,並打得一手精準袖箭和飛蝗石。
由於「賽靈猴」殺人不分男女老幼,誰在他偷盜時碰上他誰上黃泉路,因而人人擔心碰上他,也都把他視為厲鬼、無常,活閻王!
只見瘦小老人淡然「噢!」了一聲道:
「這麼說,昨晚『金風寨』的姊妹被『賽靈猴』昨夜姦殺,也是我老人家干的了?」全樓酒客一聽「金風寨」的姊妹被「賽靈猴」昨夜姦殺了,立時掀起了一陣騷動和響聲,再度震驚緊張的談論起來。
因為,「金風寨」是武林世家,而金家姊妹也個個武功不俗,居然被「賽靈猴」姦殺了,怎能不令全樓酒客震驚、駭然?
憤然站起的兩個紅衣背劍女子,似乎也早聽說了這件事,頓時被問得啞口無言,不知所對。
當然,也許是聽到了「姦殺」兩個字,乍然間羞澀得不知如何開口。
左邊先站起的紅衣女子似乎較刁鑽,依然哼聲道:
「那你也不該說我們的銀子是偷的……」
瘦小老人立即正色道:
「哎!我說紅丫頭,我老人家可沒有指名說是你們呀?!」
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一聽瘦小老人呼出「紅丫頭」,三個的嬌軀不由同時一震,俱都驚異的瞪著瘦小老人。
「你?……」
瘦小老人卻一揮小手道:
「傻丫頭,別緊張,我老人家是看你身穿一身大紅衣,所以才喊你一聲『紅丫頭』……」
話未說完,不知何時離去的酒保已急步將兩份香椿毛豆豬耳朵和兩壺酒菜送過來。
酒保一面殷切的擺著酒菜,一面恭聲道:
「兩位爺的酒菜饅頭,不夠用時隨時招呼!」
說話之間,分別拿起兩隻酒壺來,各自在瘦小老人和銀衣俊美青年的酒杯裡斟滿了酒。
瘦小老人漫應了一聲,並向著酒保揮了個「離開」的手勢。
銀衣俊美青年一等酒保離去,立即舉起酒杯來,向著瘦小老人,恭聲道:
「老前輩,晚輩敬您!」
瘦小老人毫不客氣的讚好道:
「酒雖然是我老人家自己要的,但我老人家仍接受你小子的敬意!」
說話之間,兩人已將杯中的酒喝了個干。
銀衣俊美青年趁仰頭飲酒之際,覷目偷瞟了一眼三個紅衣背劍女子。
只見三個紅衣女子,俱已坐在凳子上,微傾上身正在低聲交談,根據她們閃爍的目光,不時瞟這邊一跟,顯然對黑袍瘦小老人既震駭又驚異,既迷惑又生氣。
目光尚未收回,已聽瘦小老人有些無奈的說:
「別看啦!都是有刺的玫瑰!」
銀衣俊美青年一紅,急忙放下酒杯,拿起酒壺來為瘦小老人斟酒,並低聲關切的問:
「老前輩,您認識她們?」
瘦小老人立即沒好氣的說:
「我老人家連她們哪一個是瞎子那一個是麻子都不知道,我怎認識她們?」
銀衣俊美青年聽得神色一驚,問:
「前輩說她們是瞎子麻子?」
瘦小老人立即正色道:
「不瞎不麻幹啥把臉都用紗蒙住?」
銀衣俊美青年知道瘦小老人說的是風涼話,但他仍忍不住轉首看了一眼三個紅衣背劍女子。
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當然都聽見了,但佯裝不知,低著頭在那裡吃東西。
正感不解,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何以沒有發作?卻聽瘦小老人壓低聲音說:
「別看啦,小伙子,招惹不得!」
銀衣俊美青年見瘦小老人兩次向他提出警告,好奇心更熾熱了,倒真的有意看了一看她們三個人的真面目,因而也低聲道:
「聽前輩的口氣,您一定知道她們的底細!」
瘦小老人見問,依然低地聲問:
「你小子真的想看看她們的小臉蛋上有沒有麻子?」
銀衣俊美青年雙頰一熱,只得道:
「只是好奇而已!」
瘦小老人立即輕聲道:
「好!那你小子今夜就盯著她們……」
銀衣俊美青年神色一驚,同時一愣道:
「這麼冷的大雪天……」
瘦衣老人立即諷聲道:
「又想看美人又怕吃苦,那怎麼?」
銀衣俊美青年卻蹙眉道:
「可是?她們住什麼地方?會不會離開縣城……?」
瘦小老人更加壓低聲問道:
「你放心,絕對不會,她們就住在這家酒樓附近設的客棧裡,你小子住的是上房,她們三人住的是獨院……」
銀衣俊美青年見瘦小老人不僅對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的行蹤弄得清清楚楚,連他住的是上房也弄得一清二白,顯然,連他也是瘦小老人注意的人物!
由於內心的震驚和迷惑,不自覺的「噢?」了一聲!
只見瘦小老人繼續道:
「你小子今夜雖然挨一下凍,卻能救不少好人的性命,你願意眼看著她們殺錯人?」
銀衣俊美青年自己也對瘦小老人提高了警覺,因而道:
「您老人家既然知道,為何您不去阻止她們……?」
瘦小老人老人立即道:
「我老人家還有我老人家的事情!」
說此一頓,突然改口問:
「小伙子,說了半天,我老人家還不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你小子的仙鄉、大名……?」
銀衣俊美青年面現難色,「哦!」了一聲道:
「徒忌師諱,晚輩不便奉告……」
瘦小老人立即道:
「那你小子姓啥叫啥總可以告訴我老人家吧?」
銀衣俊美青年雖然面難色,但仍欠身道:
「晚輩,姓白,名玉侖,關東錦州人……」
瘦小老人立即問:
「跑到關內來幹啥來啦?」
銀衣俊美青年白玉侖,略微遲疑才道:
「遵照先師遺命,辦些師門事情!」
瘦小老人微一頷首道:
「你小子師門的事我老人家不便問,但我老人家卻衷心的祝你成功,來!乾了這一杯!」
說著,舉起面前的酒杯來。
銀衣俊美青年白玉侖,欠身稱謝,也將酒杯舉起來。
兩人飲罷杯中酒,白玉侖卻一面為瘦小老人斟酒,一面關切的低聲問:
「前輩可是也認為飛賊『賽靈猴』仍停留在密雲縣城內?」瘦小老人先是一愣,問:
「怎麼?你小子也在找他?」
白玉侖立即道:
「晚輩一直在追蹤他,可惜,總是陰錯陽差,錯過不少次機會。」
說此一頓,特地又低聲問:
「這次,金家姊妹被姦殺,想必看見了飛賊的真實面目和衣著……」
瘦小老人神情凝重的微一頷首道:
「不錯,據甦醒過來的金家大妞說,飛賊『賽靈猴』一身黑緞勁衣,持單刀,三十餘歲年紀,雙頰削瘦,黃青面皮,鷂子眼,鷹勾鼻……」
白玉侖聽得目光一亮,不由興奮的說:
「這麼說,我們現在就可將『賽靈猴』的真實形貌公開來了……」
瘦小老人立即搖頭道:
「不行!那會令他改變衣著,遠遁潛逃,要想捉住他就更難了!」
白玉侖卻憂慮的說:
「可是,我們不公開,『金風寨』的人也會宣揚出來呀?」
瘦小老人搖頭道:
「不會,我老人家已去過『金風寨』,他們的看法和我一樣,過幾天在對外發喪出殯時,同樣的抬出兩具棺材!」
白玉侖心中一動道:
「以前輩看,飛賊『賽靈猴』今夜會不會再去『金風寨』探一探……?」
瘦小老人再度搖頭道:
「不會再去了,他根本不知道金大妞又活了,不過,他可能要等金家姊妹發喪後才會離開密雲縣城!」
白玉侖昕得一愣問:
「為什麼?前輩!難道他對他的劇毒袖箭失去了信心?」
瘦小老人道:
「那倒不是,因為他在倉惶逃走時,金大妞的金鳳釵射穿了他的左耳朵!」
說此一頓,突然又壓低聲音道:
「我老人家有事要先走一步,酒錢由你小子付了!」
說話之間已蹦到地上,身著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一呶嘴,繼續道:
「這三個丫頭就交給你了!」
說罷轉身,逕向梯口走去。
白玉侖沒想到瘦小老人說走就走,只得起身恭聲道:
「前輩有事請便……」
話未說完,三個紅衣女子中已有人輕哼幾聲道:
「拿著幾錠銀子作幌子,騙吃騙喝……」
走向梯口的瘦小老人立即止步回聲道:
「怎麼?我老人家花他小子的錢,你心痛啦?」
但是,方才接待的酒保一看要下樓,卻驚得急步奔了過來,同時嘴裡不停的歡聲呼喝道:
「老爺子,您……您老酒足飯飽啦?……」
白玉侖一見,趕緊向著酒保揮手道:
「待會兒一起算!」
酒保一聽,趕緊又哈腰堆笑恭聲道:
「老爺子,您慢走,下次請再來!」
瘦小老人卻橫了他一眼,沉哼一聲,逕自走下樓去。
白玉侖趁機向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看去,發現她們已停箸不吃,三人正低聲交談,似乎也準備付帳離去。
一看這情形,白玉侖心中不禁有些焦急,不知要不要跟著她們付賬下去。
繼而一想,又覺不安,因為她們三人對他白玉侖已經注了意,如果跟著她們下去,勢必引起她們懷疑。
最後,決定等她們走後再下樓,然後再向店伙打聽她們住的是哪個院了。
心念已定,發現左邊的紅衣背劍女子,果然已向著酒保招手。
也就在同時,樓下驀然傳來了恭謹的叫聲:
「陳五爺駕到,三位,雅座……」
這一聲「陳五爺駕到」,全樓喧囂的談論聲頓時一靜,樓上的幾個酒保也急忙回喏了一聲!
白玉侖一看這等聲勢,斷定這個陳五爺在本地必是一位極有名氣的人物。
隨著雜亂的登樓腳步聲,當先上來的是位頭戴絨球英雄帽,身披寶藍亮緞大披風的中年人。
這人看來已四十出頭,生得濃眉環眼,獅鼻方口,目光炯炯有神,裡面穿著同一顏色的亮緞勁衣,徒手未攜兵器!
身後兩人,一著煙灰袍,一穿黑勁衣,兩人均逾六旬年紀,根據他們有神的目光,顯然都身具不俗武功。
早巳哈腰恭迎在樓口前的幾個酒保,一見身披亮緞大披風的藍衣的中年人上來,趕緊諂笑恭聲道:
「恭迎五爺!您好久沒來光顧啦!請裡面雅座裡坐……」
被稱為五爺的當前中年人,看也不看,吭都沒吭,傲然高挺著胸脯,環眼先掃了一眼鴉雀無聲的全樓!
目光掃到三個起身離位的紅衣背劍女子時,雙目一亮,神情一愣,脫口驚「咦?」道:
「一朵紅?」
「一朵紅」三個一出口,全樓酒客立時掀起一片啊聲和騷動。
白玉侖聽得神色一驚,立即向三個紅衣背劍女子望去。
因為,他白玉侖所以對三個紅衣女子感到好奇的原因,也正是懷疑她們三人是不是女俠盜「一朵紅」。
這時見藍衣中年人陳五脫口呼出了「一朵紅」,顯然和他的看法相同,當然感到吃驚!
只見三個離位準備走向梯口的紅衣背劍女子,依然是左邊的那個,沉聲道:
「姓陳的,你看清楚了沒有?姑娘們是『三朵紅』,不是『一朵紅』……」
話未說完,身穿黑衣的老人已瞪眼怒喝道:
「丫頭大膽,敢對五爺這樣無理說話?」
左邊的紅衣女子立即怒斥道:
「什麼丫頭丫頭的,什麼東西……」
黑衣老人頓時大怒,瞪目喝了聲「你?!」越過陳五就要撲出!
但是,藍衣中年人陳五伸臂一攔,同時沉喝了聲「慢著!」。
黑衣老人似是不敢違背陳五的命令,瞪著三個紅衣背劍女子怒哼了一聲,只得退了回去。
陳五這才望著身穿綾緞袍的老人,沉聲問:
「古北口姜家被『一朵紅』殺了多少護院打手和武師?」
煙袍老人微欠上身,恭聲道:
「左右兩院共二十一人!」
俱都警惕的望著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生怕她們三人一怒,也把他們殺了。
只見陳五繼續問:
「那邊的武林前輩們怎麼說?」
煙袍老人恭聲道:
「幾位前輩研判的結果,『一朵紅』作案時,絕非一人,至少兩人以上!」
這時,一直未曾發言的中間紅衣女子冷冷一笑道:
「這麼說,陳五俠認定我們三人就是『一朵紅』的同夥了?」
一聲「陳五俠」,使得陳五立即改變了口氣,道:
「在下聽說『一朵紅』絕非一人,乍然看到三位姑娘一式穿紅,又面罩紅紗,因而直覺聯想,脫口說出罷了!」
中間紅衣背劍女子繼續冷冷的淡然道:
「如果我們三人確是『一朵紅』,陳五俠僅以你們三位的力量就想為你姓姜的朋友報仇,那不是太莽撞了嗎?」
陳五的目光一閃,心中顯然吃了一驚,趕緊沉聲道:
「姜奇方乃是古北口惡霸,鄉里爺老,人人咒罵,陳某豈肯與他為伍?」
「好!你不愧是全城裡盛讚的陳五爺!告訴你,我們三個的也想作女俠盜,只可惜,我們的藝業淺薄,還夠不上那個格!」
說罷舉步,當先向梯口走去。
陳五被截了一頂高帽子,趕緊退步將梯口讓開,並欠身廉聲道:
「三位姑娘如此裝束,武功必有過人之處……」
已經腳踏梯口的中間紅衣背劍女子,頭也沒回,謹說了聲「謝了」,三人立即輕快的向樓下走去。
仍恭立在梯口的那個酒保一看,當前一人趕緊向著陳五,舉手向深處一指,哈腰恭聲道:「五爺!您們三位請!」
陳五傲然「唔!」了一聲,隨著灑保逕向深處走去。
三人的臉上雖然不怎麼光彩,自覺也沒有丟人。
是以,仍高挺著胸脯,昂然走進了雅座內。
白玉侖很想知道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究竟住的是哪一座獨院,一等酒保將陳五三人引進了雅座內,立即向著就近的一個酒保招了招手。
酒保急步走過來時,白玉侖已丟了一塊碎銀在桌上,取下牆上的銀緞大披風,逕向梯口走去。
就在酒保的朗聲稱謝聲中,白玉侖已走到樓下。
應了聲肥喏的樓下酒保一見白玉侖走下來,趕緊哈腰堆笑恭聲道:
「爺!您酒足飯飽啦?」
白玉侖先看了一眼通向後店的樓門,淡然問:
「那三位穿紅衣的姑娘呢?」
其中一個.酒保急忙一指後門,哈腰道:
「已經回去安歇了!」
白玉侖一聽,逕向樓後門走去。
一個年齡較長的酒保立即朗聲道:
「招呼這位爺安歇!」
呼聲甫落,後門外已急步迎過來一個店伙。
店伙一見白玉侖,也急忙哈腰舉手道:
「爺的上房已整理好了,請隨小的來。」
說罷轉身,當先向深處走去。
白玉侖一面跟進一面遊目察看,發現寒風已經停止,雪花仍不停的飄著,地面的積雪有腳印,兩邊成排的客官大部分垂著綿簾亮著燈光。
根據地面上幾行的新踩的雪腳印,白玉侖斷定就是剛才三個紅衣背劍女子踐踏的。
腳印直通深處,顯然去了後面的院子。
心念間,前面的店伙已停身在第五排的一間上房門前,並向著他哈腰舉手恭聲道:
「爺!就是這一間!」
白玉侖一看,綿簾垂著,內室窗上亮著燈光,是一間一明一暗的上房。
為了稍時行事方便,微一頷首道:
「我已經累了,沒事不要前來打擾!」
店伙恭聲應了聲是,轉身逕自離去。
白玉侖本能的看了一眼昏暗夜空,雪花打臉,立時給了他少許清涼之感。
他雖然看不見夜空星辰,但斷定已經起更了。
根據武林人夜間辦事的習慣,除非專程去聽別人歡宴談論,通常都在夜靜之後才開始行動。
也就是說,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不會在剛起更不久就去作案殺人。
掀簾進入房內,立有一陣暖意撲來,發現牆角的不遠木架上尚放著一個大火盆,但裡面的木炭已沒有多少了。
白玉侖進入內室,順手將緞大披風丟在炕上,揮掌扇熄了油燈,和衣斜倚在枕被上。
首先他想到和他共桌飲酒的黑袍瘦小老人,對方雖對他白玉侖沒有惡意,但他也是瘦小老人跟蹤注意的人物。
其次是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他一上樓就直覺聯想到她們三人是不是女俠盜「一朵紅」?
繼而陳五三人上樓,竟脫口呼出了「一朵紅」,這更令他白玉侖起了疑心,莫說黑袍瘦小老人還要求他對三個紅衣女子加以注意,就是沒有瘦小老人的拜-,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白玉侖對「一朵紅」的追蹤已非一朝一夕,只是一直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他追蹤「一朵紅」的真正目的,並不是查出她的真面目公諸於世,而是要弄明白她下手的對象何以一定是惡霸雄豪,而又和「玉麒麟」相同,特別對聚寶樓有興趣?
今晚看到的三個紅衣背劍、面罩紅紗的女子,的確有些怪異,而黑袍瘦小老人還特別強調他的銀子不是偷來的,的確令人迷惑。
很可能,根據他自己以往的判斷,「一朵紅」作案恐怕非她一人可能,方才再經過陳五三人的述說,更加證實他的判斷正確。
如今,紅衣背劍女子三人在一起,不管她們是不是「一朵紅」,他都要跟蹤她們一段時日,直到確定她們不是「一朵紅」為止。
算算自己離開恩師「鬼靈子」的靈體下山已一年有餘,直到現在,對恩師臨終前的交代依然沒有絲毫眉目,實在令他既漸愧又不安!
心念至此,不由黯然歎了口氣,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以慰恩師在天之靈!
正待閉上眼睛稍事休息,「沙」的一聲輕響,一個小土塊逕由窗格間破紙射了進來。
白玉侖心中一動,飛身縱到了後窗下,先凝神靜聽,接著將窗門拉開。
一陣寒冷空氣和徐飄的雪花,迎面撲來。
但是,窗外一片寂靜皚白,不遠處即是一座獨院的房脊和院牆。
白玉侖見窗外和牆頭房面上均無人影,足尖一點,穿窗而出,一式「巧燕凌空」,直飛獨院小廳的橫脊,不但身法輕靈曼妙,而落在厚厚的積雪上,也沒有發出「沙沙」的壓雪聲音。
也就在他足尖剛剛踏上橫脊積雪上的同時,立即發現了三道極細身影,正在數十丈外的皚白房面上,如飛向北馳去。
高聳的北門城樓就在數十丈外,而那串斗大的警示紅燈,正隨著寒風的搖晃,大片的雪花在殷紅的燈光中飄動著。
白玉侖一看那三道極細的身影,立時斷定就是在酒樓上看到的那三個紅衣背劍女子,只是她們已摘下大竹笠並卸下了短筆氅,劍仍背在身上。
根據眼前情形看,方才向他窗內打了一粒小土塊的人,當然就是黑袍瘦小老人。
心念間,一伏身形,飛身向前追去。
他身穿銀緞勁衣,又飛馳在雪地上,自然減少了被發現的機會,加之他輕功絕頂,身法輕靈,飛馳間毫無一絲聲息,要想發現他,更屬不易。
白玉侖雖然輕靈快捷的跟蹤著三個紅衣攻子,但他的目光仍注意著附近房面,希望能發現黑衣瘦小老人的位置。
說也奇怪,根據他的銳利目光和靈敏聽覺,居然沒有發現瘦小老人在什麼地方。
舉目再看,三個紅衣背劍女子業已飛身縱城牆,繼而身影一閃,直落城外。
白玉侖一看,回速飛撲,直馳城牆前。
他根據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的身法,而且在縱向城外時,身形不停,竟無一人回頭後看,如果不是有意,便是斷定這麼早,又這麼大的風雪天,不可能有人跟蹤。
白玉侖飛身縱上城頭,發現十數丈外的敵樓下,根本沒有兵士把守,顯然因為風雪大,都躲進了敵樓內。
他先看了一眼身後,發現依然沒有瘦小老人的蹤影,才看向城外去找三個紅衣背劍女子。
只見她們三人早已越過了冰封的護城河,沿著北關大街的民房後,正向東北馳去。
白玉侖再不遲疑,飛身縱下城牆,越過護城河,直向三個紅衣女子追去。
由於遍地皚雪,白玉侖發現那片雪光中的村莊,範圍甚廣,中央建築,多是崇樓高閣,顯然是一戶富貴人家。
想到了富貴人家,當然也聯想到三個背劍女子去做什麼。
白玉侖一面跟進,一面察看三個紅衣女子的雪上腳印,他發現其中一人的腳印極淺,顯然就是在酒樓上坐在中間的紅衣女子所踏。
隨著距離的接近,白玉侖發現偌大的一座村莊,似乎只有一戶人家,四周都是樹木水池,以及儲存食糧的糧倉和小屋。
前面的三個紅衣女子已將身形慢下來,並沿著一排糧倉向東面繞去。
白玉侖凝目一看,這才發現前面林隙間有一道高大院牆,根據形勢判斷,牆內可能是一座花園。
因為,靠近東邊的一面,崇樓並列,高閣比鄰,顯然是內宅部分,由於全莊沒有一絲燈光,顯然都已入睡。
打量間,前面的三個紅衣女子已騰身而起,足尖僅在牆頭上一點,直入牆內。
這哪裡像是前去偷東西,簡直是前去尋仇殺人。
一想到殺人,白玉侖立時想起了黑袍瘦小老人的交代,心中一驚,飛身疾撲,宛如掠地驚鴻般,一閃已到了院牆下。
他不能像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一樣,飛身直入,他必須格外謹慎小心,除非出手殺人,絕不能和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以及這座莊院的人照面。
心念間,略微一長身形,先伸手扳住了牆頭,悄悄探首一看,裡面果然是座花園。
花園範圍極大,直達西邊那片崇樓閣下。
園中有假山、有涼亭、曲池小橋,還有一個座富麗堂皇的觀花廳,除了一些松柏小樹,所有的花草都已成了枯枝。
但是,經過大雪的覆蓋,一片晶瑩皚白,看來另成一幅銀莊的奇景境界。
三個紅衣背劍女子,就隱身在假山後,正在那裡指著園邊的一座紅漆畫棟的高樓,悄聲談論事情。
也就在這時,那座高樓上驀然響起一聲清脆的怒叱道:
「什麼人?」
白玉侖聽得心中一驚!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也同時驚得一愣!
顯然,她們三人和白玉侖一樣,都在驚疑發問的女子,是真的發現了她們,抑或是另有原因?
就在大家心中一驚的同時,嬌叱的高樓竟傳出一個蒼老嘻笑聲音道:
「杜丫頭,別緊張,是我老人家……」
白玉侖聽得心中一動,覺得那人的嗓音雖然有些尖聲變調,但「我老人家」四字卻有些熟悉。
心念方動,高樓上的那位杜姑娘已憤怒叱道:
「找死,膽敢喊我杜天嬋丫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了字出口「嘩啦」一陣脆響,顯然是那位杜天嬋姑娘,順手拿了一件東西擲向了那人。
白玉侖聽得暗自搖頭,這等潑辣姑娘居然也有人敢去招惹,實在是色膽包天,不知死活。
只聽那人急忙辯白道:
「杜丫頭,別生氣,我老人家是來救你的……」
樓中的杜天嬋立即怒哼道:
「姑娘手中有寶刀,誰來犯我宰誰,要你來救?」
說話之間,窗紙上已寒光連閃,顯然寶刀已出了鞘。
「丫頭丫頭別動刀,你不接受我老人家的好意我馬上走……」
杜天嬋卻又切齒恨聲道:
「走?沒那麼容易,你深更半夜的溜進來,非奸即盜,你道我杜天嬋是好欺負的?瞎了你的狗眼,快把腦袋留下來……」
嬌叱聲中,窗紙上寒光閃動,並挾雜著那人的尖聲呼叫「冤枉」聲,以及閃躲跳躍和鋼刀砍中傢俱的「喀嚓」聲,亂成一團。
就在刀風霍霍,喀嚓聲中,樓窗突然打開了,只見一道瘦小身影,如飛縱出,口裡尚不停的惶叫道:
「救命呀!救命呀!」
白玉侖凝目一扭,果然是在酒樓上同桌飲酒的黑袍瘦小老人,心中不竟暗呼道:
「方纔不是還在客棧裡示警嗎?幹嘛一轉眼跑到人家大姑娘的繡樓上去?……」
心念方動,樓窗內已緊跟著飛出一道灰白纖細身影,提著一柄耀眼長劍,直追黑袍瘦小老人。
只見那道灰白纖細身影,秀髮披散,僅穿著一套灰絨緊身睡衣,身法輕靈,如貓撲鼠,緊跟著瘦小老人追下樓來,口裡尚恨聲嬌叱道:
「跑?門兒都沒有,不留下腦袋休想離開!……」
飛身奔向假山後的黑袍瘦小老人立即惶叫道:
「俺的小姑奶奶,腦袋只有一個,留下腦袋還怎麼活呀……」
緊迫不捨的杜天嬋恨聲道:
「你還想活?下輩子投胎吧!……」
白玉侖舉目一看假山後,早已沒有了三個紅衣背劍女子的蹤影,心中不禁一陣懊惱,因為沒能看到她們三人廬山真面目。
再看提刀緊迫的杜天嬋,目光一亮,神情不由一呆!
只見杜天嬋,雪膚玉貌,明眸彎眉,小巧的鼻子下有一張鮮紅的小嘴,由於她穿著灰絨緊身眼衣,酥胸高聳,細腰如握,渾圓的雙股,豐滿的玉臂,白玉侖簡直看傻了。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樣充滿野性的潑辣少女,竟然是個如此健美艷麗的美人。
也就在他驚異的發呆的一剎那,連聲惶叫的黑袍瘦小老人,身形一轉,竟閃電般向他身前奔來。
白玉侖大吃一驚,急忙鬆手,足尖一蹬牆面,飛身縱向就近後座圓形糧倉後面。
好快!也就在他貼身站在糧倉的同時,黑袍瘦小老人已在糧倉左邊「呼」的一聲飛了過去。
白玉侖擔心緊跟追至的杜天嬋發現他,本能的急忙向右後方退去!
也就在他點足急退的同時,身後刀風盈耳,寒光當頭閃動,同時響起杜天嬋的嬌叱道:
「哪裡跑?!」
白玉侖作夢也沒想到杜天嬋會從糧倉右面繞追過來,心中一驚,滑步扭身,右掌一式「閉關拒佛」,左掌疾演「摘星托月」。
由於看清有面前人兒是杜天嬋,擔心傷了她,右掌急忙洩勁,右掌已將杜天嬋的握刀玉腕托住。
一個疾退,一個猛撲,加之白玉侖怕傷了杜天嬋的右掌又洩了勁,結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聽杜天嬋一聲「嚶嚀」,整個嬌軀已撞進了白玉侖的懷裡,高舉的長劍停在半空中,酥胸已緊貼在白玉侖堅實的胸脯上。
杜天嬋看也沒看,急忙抬膝去撞白玉侖的小腹,同時恨聲怒叱道:
「你這死糟老頭……」
嬌叱未完,美眸倏的一亮,張著鮮紅欲滴的小嘴呼了聲「你?」望著白玉侖的俊面頓時呆了!
根據她美麗嬌靨上的驚疑和迷惑,似乎在說:怎麼回事?一個又瘦又醜的糟老頭子,怎會突然間變成了一個英挺俊拔,貌似子都的美少年了?
杜天嬋急定心神,這才發覺對方俊美青年的左手不但已將她的握刀玉腕托住,而他的右手也正撫在她的高挺玉乳上。
一陣羞急,嬌靨通紅,不由急叱道:
「快放開我!」
急叱聲中,點足退後了五步。
白玉侖當然也趁機鬆手,但他的心坎兒裡,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快慰感覺,心跳「蓬蓬」,渾身燥熱。
杜天嬋見白玉侖的雙頰飛紅,自己的香腮也感到一陣熱辣辣的發燒!
為了遮羞,只得用刀一指白玉侖,怒聲問:
「你是幹什麼的?」
白玉侖當然不會說實話,淡然道:
「站在這兒避風雪……」
話剛開口,杜天嬋已怒叱道:
「你這話鬼才相信,快說,你深更半夜裡躲在這兒到底想幹什麼?」
白玉侖劍眉一蹙道:
「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杜天嬋斜看了白玉侖一眼,鮮紅的小嘴一撇道:
「哼!我明白了,站在我家糧倉下,八成是個偷糧賊……」
白玉侖淡然「噢?」了一聲問:
「你看我這樣像個偷糧賊嗎?兩手空空,既沒有拿口袋,也沒有提簍子……」
杜天嬋有些語塞,只得哼聲道:
算你有運氣,如果方纔我一劍殺了你……」
白玉侖立即道:
「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杜天嬋聽得一愣,不由長劍一提,怒斥道:
「你?……你好大的口氣?!」
話聲甫落,莊內高樓上已傳來了一個老人聲音,關切的問:
「嬋兒?……嬋兒?……」
白玉侖聞聲舉目一看,這才發現有幾座高樓麗閣上已亮起了燈光,趁機冷冷的催促道:
「快回去吧!別叫他們下來找你……」
話未說完,杜天嬋已沉聲道:
「用不著你催,回答了我的問題,我自會回去!」
白玉侖蹙眉沉聲問:
「什麼問題?」
杜夭嬋尚未開口,十數丈外的雪堆後已傳來黑袍瘦小老人嘻笑聲音道:
「什麼問題?你小子的生辰八字,姓啥名誰,今年多大年紀,最好自動說出來,家裡是否已有了美嬌妻……?」
嬌靨通紅的杜天嬋,雖然有這麼一點兒意思,卻絕對不能承認,只得恨聲斥道:
「你這死糟老頭子,你給我滾出來,看我杜天嬋不把你剁成一堆爛稀泥!」
話雖說的厲害,卻沒有飛身向雪堆撲去的意思,也許心裡清楚,去了也白去。
黑袍瘦小老人卻嘻嘻一笑道:
「杜丫頭,說話最好有些分寸,說不定哪一天,你還要我擺酒席謝謝我這個大媒人哪……」
杜天嬋聽得更加羞急,不同劍一指雪堆,怒斥道:
「你這死糟老頭子給我注意,下次再遇到我杜天嬋,一定剝了你的皮……」
恰在這時,高樓上又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焦急聲音問:
「嬋兒呀!你又和誰吵架啦!」
聽口氣,和別人吵架似乎是常事。
杜天嬋一聽,只得大聲道:
「娘!嬋兒沒事……」
話未說完,神情一呆,倏然住口不說了。
因為,就在她轉首呵斥瘦小老人的工夫,面前的銀衣俊美青年竟然不見了!
杜天嬋急定心神,「啊?」了一聲,脫口急呼道;「喂喂!不要走……」
急呼聲中,騰身飛上糧倉頂,一面遊目察看,一面仍焦惑的連聲急呼道:
「喂喂!不要走!」
雪堆後的黑袍瘦小老人卻無可奈何的說:
「傻丫頭,甭看啦!人家早已走遠啦……」
杜天嬋一聽,頓時大怒,不由望著雪堆怒斥道:
「都是你這死老頭子……」
瘦小老人卻鄭重的說:
「嗨?傻丫頭,你可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喲?要不是我老人家將你引出來,你哪裡知道他小子冒著大風雪前來救你們……」
杜天嬋神色一驚,不由急聲道:
「你胡說,我家世代務農,除我一人外,沒有哪一個會武功,和江湖武林根本扯不上關係……」
黑袍瘦小老人卻哼聲道:「可惜,你們家姓杜……」
杜天嬋更加生氣的說:
「姓杜又怎樣?難道姓杜就該死?」
瘦小老人只得道:
「你丫頭不信是不是?那就到花園假山下看那些腳印吧!我老人家走了!」
了字出口,只見一道輕煙似的黑影,直向密雲縣城射去,眨眼已失去了蹤跡!
杜天嬋一看,這才警覺到黑袍瘦小老人可能是位遊戲風塵的武林高人,而站在糧倉後的銀衣俊美青年,自然也不是避風雪的。
想到瘦小老人的警告,當然要到假山底下看看那些腳印!
心念間,點跳騰身,就在糧倉頂上,凌空直飛園內,繼而一個起燕,已到了假山下。
低頭一看,花容立變,假山的積雪上,果然有一片小巧足印,根據形狀大小,顯然都是女人,而且不止一人。
杜天嬋看罷,心中又驚又怒,又十分懊悔!
深悔自己的性子太過急燥,不只放走了銀衣美青年,也沒有及時改變態度,留住那位故意將自己引下樓來,驚走了前來殺她們全家兇手的黑袍瘦小老人。
杜天嬋決定要弄清楚這件事,否則,說不一定哪一天,那幾個女殺手再度深夜光臨。
要想弄清楚這件事,當然要找到銀衣俊美青年和黑袍瘦小老人,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事情的全盤經過,那幾個女兇手為什麼要殺她的全家?究竟有何仇?有何恨?
心念已定,飛身縱上了自己的繡樓,閃身進入,「蓬」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也就在杜天嬋關上樓窗的同時,花園牆根下的一株積雪小松後,悄悄走出一人,正是機警甩脫杜天嬋的白玉侖。
這就是白玉侖聰明的地方,如果他越野馳去,杜天嬋一定會緊追不捨。
不過,他飛身飄落在花園內,自然瞞不過隱身雪堆後的瘦小老頭。
這時一見杜天嬋進入了繡樓內,他哪敢怠慢,飛身縱過高牆,輕飄飄的落在園外,展開身法,直向密雲縣城馳去。
飛馳中他已經弄清楚了一件事情,因為杜天嬋家僅她一人身具武功,所以才沒有人出來支援她。
至於那幾個紅衣背劍女子何以要殺杜天嬋全家,實在是一件令他費解的事情。
白玉侖深信,除非是誤會,三個紅衣背劍女子過幾天仍會前來尋仇。
根據杜天嬋的說話,她家世代務農,只有她一人會武功,僅靠她一人的力量,很難保住她全家的性命。
想到自己前來密雲,也是風聞「賽靈猴」姦殺了「金風寨」的姊妹花而追蹤來此,如果「賽靈猴」又在別處犯案採花,他馬上就要離開密雲城,繼續他的追殺任務。
但是,如果離開了密雲,誰來注意三個紅衣背劍女子行動?誰來保護杜天嬋全家的性命?
心念間,不覺已到了北關大街民房後。
他飛身越過城牆,直奔自己住宿的客棧,進入房內,才想到明天一定要找到黑袍瘦小老人,要他另找一個保護杜天嬋的人。
抖掉身上少許雪花,依然和衣倒在炕上,順手拉過自己的銀緞大披風蓋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突然聽到有人不安的說:
「姑娘,小的怎敢騙你,小店真的沒有一位身穿銀緞勁衣的年輕客人……」
白玉侖心中一驚,急忙翻身跳下炕來,發現天光已經亮了。
他快步奔至外間房門後,悄悄拉開門縫向外一看,腦際「轟」的一聲,頓時呆了!
只見昨晚那個店伙和一個身穿黑絨勁衣,胸前袖口綴滿了銀扣的背刀少女,快步向前走來。
這個身穿黑絨勁衣,背攜長劍,頭上戴了一頂黑狐長毛小皮帽的姑娘,正是充滿了野性美的杜天嬋!
杜天嬋嬌靨凝霜,小嘴緊閉,飛起一腳將店伙踢了個觔斗,同時壓低聲音怒斥道:
「嚷嚷什麼?你是誠心想把他嚇跑是不是?」
跌了滿身雪花的店伙急忙爬起來,繼續惶急的說:
「姑娘,真的!小店真的沒有這麼一位客人……」
杜天嬋用手一指店伙,恨聲道:
「我已經問過街上的花子們,他們親眼看到你將他引進那間上房裡……」
說著,尚憤憤的指了指房門。
店伙有些語塞,只得愁眉苦臉的說:
「是那位爺昨晚睡前的交代,沒有招呼不要打擾他!」
杜天嬋立即沉聲道:
「現在天亮啦?!你還怕啥?」
說著,逕向房門前走來。
白玉侖心中一驚,覺得絕對不能和杜天嬋照面。
是以,飛身縱進室內,拉開後窗縱了出去,順手將窗門拉好。
也就在他將窗門拉好的同時,房門外已傳來杜天嬋的聲音道:
「房門虛掩著,早已起來了!」
說話之間,傳來了推門聲響和走進房內的腳上聲音。
接著是店伙的呼喝聲音道:
「爺!有位姑娘來找您!」
白玉侖屏息貼牆站立,哪裡敢應聲?雖然窗紙上已有兩處襲縫,也不敢將眼湊近,看看裡面的情形。
只聽杜天嬋驚「咦」一聲,道:
「不在屋內?!這麼早會出去?……」
店伙立即恭謹的接口道:
「姑娘,已經不早了,天都大亮了……」
只聽杜天嬋自語揣測道:
「莫非他昨晚一夜沒回來?」
店伙也有些迷惑的說:
「怎麼會呢!他沒吩咐備馬呀!再說,他的披風還留在炕上……」
白玉侖一聽,心中更加焦急,他不由暗自埋怨店伙,何必提他還有馬匹?
心念方動,已聽杜天嬋興奮的說:
「他剛出去,披風的毛還是溫的……」
白玉侖再吃一驚,懊悔自己沒有把披風帶出來。
只聽店伙急忙解釋道:
「那可能到前店酒樓上吃早飯去了!」
杜天嬋有些迷惑的問:
「這麼早?」
店伙再度堆笑恭聲道:
「不早了姑娘,起早趕路的客人只怕早已吃過了!」
話聲甫落,杜天嬋已讚聲道:
「好!那你到前店酒樓上去看看,如果他在那兒馬上回來告訴我,喏!這個拿去,如果能順便把他請回來,我會再賞你銀子……」
白玉侖一聽,心知要糟,酒保店伙跑堂的,什麼都好,就是見不得銀子。
果然!只聽店伙馬上換了一副諂媚恭順語氣,恭聲道: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只要那位爺在前面,小的馬上跑回來報告您!」
店伙一走,室內立時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