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怒血鄉愁 第七章 文 / 應天魚
「並非我胸懷野心,想要稱王稱霸,逐鹿天下。」當楊太領著李寶、燕懷仙向東寨走去之時,嘴裡淡淡說著。「當初鍾相老爺在這一帶救人疾患,濟人貧苦,靖康之難時,他還派遣長子鍾子昂率兵北上勤王,何嘗有半點謀反叛逆之心。可恨孔彥舟那殺胚頂著朝廷官銜胡作非為,更可恨趙官家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竟就把咱們當成盜賊。鍾老爺在世時曾說:『法分貧富貴賤,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這『法』本指的是神法,但我這幾年愈想愈覺得國家法紀也當如此,大宋國典根本就是一堆狗屎,大宋之亡也因不能等貴賤,均貧富之故。」
李寶從未聽過這種論調,不禁搔頭不已。燕懷仙卻道:「老么,你一向嫉惡如仇,滿腔正義,有此想法倒也不差,但若只是為了不滿大宋朝廷,便向金國靠攏,也未免太做過了頭。」
一直偎在楊太身邊的夏夜星立刻接口道:「五哥,你也太不替麼哥著想了,莫說我來此並無替『大金國』拉攏麼哥之意,就算是有,也沒什麼不對──洞庭義軍孤軍奮戰,若無人支持,恐怕撐不了多久。但如今麼哥名揚四海,想幫他的人多著呢,只要策略得當,十個宋國也不放在眼裡。」
燕懷仙打從剛才見了夏夜星的面,胸中便一直激盪不休。「河北大俠」公孫羽三年前親口描敘那夜於秦檜府中所曾目睹的景象,在這一千多個日子裡,無時無刻不盤踞他腦海,蟲蟻一般啃囓他的心房,即使在夢中也想拚命找到她,當面問個明白;但如今真見著了她的面,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他不停的瞟著她,希望能看出一些端倪,然而那天真依舊的面龐上卻尋不著半絲妖冶淫蕩的痕跡。
山風吹過,白衣飄飄,窈窕修長的身軀迸射著山貓般柔軟而足以致命的彈性,以及精怪般難解的魅力。
在燕懷仙眼中,她永遠是個謎。
「還是等沒人的時候再問吧。」燕懷仙無奈的想道。「老三、老么都是直腸子,那種醜事一旦揭破,必定鬧得不可收拾。」
然而剛才夏夜星正正反反的一番話,仍說得他心頭火起,正想開口駁斥,卻見楊太淡淡一笑道:「咱們雖然勢孤,但各寨同心協力,抵抗官軍綽綽有餘,實不須任何人幫忙。」
燕懷仙聽他此言,心和他尚未有與金國結盟的打算,略感寬慰,李寶卻扯著他故意落後幾步,低聲道:「那小丫頭果真為金狗賣命咧?非得好好教訓她一下不可!」李寶這人卻是粗中有細,早知燕懷仙與夏夜星之間有些牽纏,故而一直隱忍在心,否則剛才早就扯破臉了。
燕懷仙道:「先不忙,慢慢看著辦。」眼中只見夏夜星拉著楊太胳膊走在前頭,有說有笑,親密異常,心頭直似打翻了千萬隻瓶罐,一剎那酸辣苦澀塞滿胸腔,分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
「莫非她又想色誘老么麼?」燕懷仙深深感到這小女子的可怕,又無法斬斷多少年來夢魂纏裹的情意,心中矛盾,腳下卻已行至一處絕壁之上。
東寨面向潭州,湖面寬廣,一望無垠,乃是整個大寨的衝要之地,高柵堅壁,依險固守,構築得滴水不漏,飛鳥難渡。絕壁下的港塢中泊著幾百艘戰船,只見正中一艘異常龐大,桅桿沖天而上,甲板幾乎跑得起馬,船身兩側裝著四十八個大輪子,簡直如同一頭怪獸。
李寶今生尚是首次來到南方,那曾見過如此巨大船艦,不禁把眼珠子都看得凸將出來。
楊太笑道:「這種船喚做車船,其實早在南北朝時就已有了,不過咱們將它特別加大,威力十足。」指著船舷兩旁長達十幾丈,上置巨石的拍竿。「官軍小船若遇上咱們,只須蕩起拍竿,用不了一下便可叫他們粉身碎骨。」
李寶那裡忍得住,硬是纏著楊太登上船去,上上下下走了一遭,摸摸這、看看那,樂得手舞足蹈,疊聲嚷嚷:「妙極!妙極!我這輩子只見過舢板皮筏,想都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大船!老么,你真是個天才,能獨霸洞庭,到底有點道理。」
楊麼笑道:「我一生習武,那會造這種大船,卻是五年前程昌寓那狗頭前來攻打洞庭,用了一個名叫高宜的『木匠都料』所進獻的圖樣,打造了兩艘車船,沒想到一戰反被咱們擄獲,連高宜都一齊抓了來,於是咱們各寨也都造起車船,大大小小總共不下二十艘,其中尤數這艘為最,喚做『和州載』,前年與王變大戰一場,此船可真大發神威,將宋國那支號稱『天下無敵』的水軍殺得片甲不留。」說時得意洋洋,頗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燕懷仙輕咳一聲道:「岳飛兄弟這回率領大軍前來,你卻不可小覷。岳家軍紀律嚴明,不是一般浪得虛名的隊伍。」
楊太臉色變了變,冷笑道:「怕他我就不姓楊!那個大頭鬼,當初我就看他不對,果然是個壓搾良民的混帳武官!聽說他光花江州一地就吞併了幾十畝良田,老百姓餓死的卻隨處都是……」
燕懷仙搖搖頭道:「人言不可輕信。」
楊太倏地轉身,臉上現出森冽的神氣,凜然道:「你們若想來替那姓岳的做說客,趁早免開尊口!否則我眼裡認得二位哥哥,手中鋼刀卻不認得!」大步走下船去。
李寶、燕懷仙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默默跟在他後面,僵硬的空氣凝結在三人之間。
夏夜星卻樂了,自言自語的笑道:「人是多麼善變的東西,七、八年不見,胖子變瘦子,君子變小人,還認得出來就不錯嘍,講什麼兄弟情分?」
李寶一瞪牛眼就待發作,又被燕懷仙扯了一把,只得強自按捺。
只聽楊太道:「小師妹,你先到前頭去,我安頓好他們再去找你。」
夏夜星瞟了燕、李二人一眼,笑道:「你馬上就來喔!」居然一副須臾難分的模樣,落在燕懷仙眼中,又是一陣氣悶。
楊太領著二人來至寨後客房,吩咐嘍囉料理妥當之後,才忽又回轉過頭。「三哥、五哥,能再看見你們兩人實在很高興,真的很高興。」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李寶歎口氣道:「老么,我看著你從小長大,我只盼大家都好,沒什麼別的。」
楊太一點頭,逕自出房朝前面去了。
燕懷仙心忖:「老么既固執、又火性,想用言語勸得他歸降,真是提都甭提;若要動手將他擒住,卻又怎橫得下心?」呆呆坐在床邊,只沒個主張。
忽聞隔房一個大嗓門咋唬著道:「豈有此理!簡直混蛋透頂!」
燕、李二人聽這語音好生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當即踅到隔壁窗口一瞧,只見四名和尚愁眉苦臉的坐在屋內,卻是胖如彌勒的智和禪師和「五台三傑」──龐僧正、杜太師與呂善諾。
李寶探進頭去,笑道:「四位大伯,好哇!」嚇了屋內四人一跳,都道:「你倆怎麼也來了?」
燕、李二人入得房中磕完了頭,才問:「四位師伯到此何事?」
杜太師唉了一聲。「一言難盡。咱們本想和楊太師侄商量個法子,好除掉朝中秦檜那狗頭,五天前到得此處,才發現你們這麼弟竟與金人攪七捻八,擺明了想要通敵叛國……」
龐僧正卻道:「我看還不至於如此。『流星飛龍』葉帶刀何等英雄好漢,教出來的徒弟斷不會這麼無恥下作。」
燕懷仙乾咳一下,趕緊岔開話題:「眾位師伯想要刺殺秦檜,楊老么又如何幫得上忙?」
智和搖頭歎道:「實在沒法好想了嘛!四年前『河北大俠』公孫羽率先前去刺殺不成,反被打成重傷,至今尚未調復完全;後來河朔一帶的兄弟又接連派了幾波人馬渡江,卻被護衛秦府的一個絕頂高手打得七零八落……」
燕懷仙心頭一跳。「又是師祖孟起蛟幹的好事!」想起夏夜星曾與孟起蛟做下不可告人的勾當,又覺一股刀絞般的難受。
只聽李寶訝問:「世間竟有這等高手,卻是那條道上的?」
呂善諾道:「這人究竟是何來路,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甚至連他的相貌都沒人瞧清過,只知他總是身著一龔黑袍,掌力陰寒難當。不過聽說去年年底『中條侯氏十八刀』中的六個兄弟雖然突襲不成,盡被打傷,卻總算見著了那人長相,日後遇見侯氏兄弟,當可得知備細。」
燕懷仙心中又一陣狂跳,暗忖:「師祖若被人認出,豈不糟糕?一世英名盡付東流,真還不如當年被師父害死算了!」
李寶道:「秦檜那廝不是早已被黃帝老兒罷去相位,為何還要費這麼多力氣去刺殺他?」
智和唉道:「潑季三,你久處北地,信息太不靈通。皇上三年前罷黜秦檜,並明說終生不再起用此人,當時天下百姓莫不額手稱快;不料去年二月間,皇上竟又命他知紹興府──真不曉得打些什麼糊里糊塗的怪主意?那傢伙甫一上任,怪論又來了,什麼『乞安慰狂虜』、『不敢輕犯大國』,一派奴才之言,若不先宰了他,有朝一日又讓他得勢,咱們北人可全完啦!」
李寶翻翻眼睛,忽一拍手。「他那侍衛莫非竟是『長白派』中人?」
龐僧正道:「咱們也是作此猜測。尤其一到此處便遇見『長白』派的人,愈覺大有蹊蹺,『長白』全派似乎部已成了金國的斥喉細作。」
杜太師哼道:「那『雪嶺三雄』成天翹鼻翹眼的,不知在跩些什麼,找個機會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免得他們小覷咱中原無人!」
智和笑道:「老禿驢年逾半百,兀自喊殺喊打,真是叫菩薩也頭疼。」
燕、李二人與眾和尚盤桓至傍晚,方才回房歇息。燕懷仙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心內思潮雜亂,遲遲理不出頭緒,直到三更梆響,方才忖道:「師祖與兀典之間的醜事固然不宜張揚,但老么萬一真被兀典迷惑,歸順金國,可就更糟糕了。說不得,非要點破他不可。」主意既定,潛身出房,朝寨中「聚義廳」走去。
暗夜無光,寨內漆裡一片,不聞絲毫人聲,遠處寨壁上火光點點,巡城兵卒來回走動,半隱半現,恍若鬼影。
燕懷仙不知楊太住在那裡,正自躊躇,忽聽前邊廊下拐角處夏夜星的聲音道:「麼哥,你還沒睡呀?」
又聽楊太懶懶應了聲,似有無限心事。
夏夜星又道:「這些日子來,可真把你累壞了。楊欽那邊的消息如何?」
楊太恨恨的道:「那個混蛋東西,已向岳大頭投降了。」
夏夜星歎了口氣道:「那岳大頭詭計多端,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我看三哥、五哥這回也沒安著好心,定是來替岳大頭臥底做奸細。」
燕懷仙心弦一絞,止不住一股惡怒湧上胸腔,悄悄伏近,只見楊太正盤坐在一間小屋內,靠壁一座神龕,香頭點點,上供一幅畫像,修目長髯,頗有幾分道氣。
燕懷仙心忖:「畫像中人大約就是鍾相老爺了。」
傾耳再聽時,卻聞楊太笑了笑道:「那也未必。三哥、五哥只不過懷著勸我歸降的念頭罷了。」
夏夜星哼道:「大宋朝廷從來就沒給過他們什麼好處,卻跟條狗一樣的忠心耿耿,真是天生的奴才!麼哥,還是你看得清楚,姓趙的一家壓搾了天下百姓兩百多年,早就該叫他們滾蛋了。」
楊太目注畫像,緩緩道:「宋國國典專以儒術治人,一味抬高官吏、儒生的地位,卻把農夫工匠踩在腳下。鍾老爺當年最看不慣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這五類人,一律殺無赦。此舉雖苛,但鍾老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過是求個世間公平罷了。近年來我只沒收田主土地,或令田主出納租課,一般百姓則無稅賦差科、官司法令,其實也是為了均貧富、等貴賤。不料宋國朝廷竟罵我『妖說惑眾』視我為眼中釘,殊不知此乃天理當然,民必樂從,再有鍾老爺神靈在天保佑,百萬宋軍也不放在咱們眼裡。」
夏夜星沉寂半晌,道:「宋國雖無半個良將,但畢竟人多勢大,軍糧充足。岳大頭提兵前來不到兩個月,已招降了黃佐、全琮、劉申、楊欽等人,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妙。
麼哥,單只洞庭湖一地的力量終嫌薄弱,還是得接受外人的幫助才行。」
楊太靜默了一會兒,忽道:「小師妹,直到今天我還沒問過你來此的用意為何。你該不是來替金國當說客的吧?」
濕潤的夜氣中,只聞夏夜星的聲音柔如絲緞。「麼哥。你怎麼說這種話?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麼?麼哥,打從我踏上『鷹愁峰』的時候開始……」
燕懷仙再也忍耐不住,大步搶到二人面前,厲聲道:「兀典,你這幾年愈變愈不像樣!你身為漢人,卻替金國賣命,只因你際遇不同,倒也怪你不得,但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家,滿口謊言、挑撥離間、威逼色誘,還盡幹些無恥之事,可真叫人寒透了心!」
夏夜星面色一變,冷冷道:「姓燕的,你說話憑良心,我幹了些什麼無恥之事?」
燕懷仙哼道:「你有臉問,我還沒臉講哩!」
夏夜星柳眉倒豎,倏地站起身子。「你說!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楊太一旁攔道:「五哥,小師妹的為人,咱們都很清楚,何至於像你所說的那麼不堪?」
燕懷仙冷笑道:「你當真清楚麼?那些下流的勾當根本叫你連想都想不到!」
夏夜星嘶聲道:「燕五!你……你胡說!」氣得渾身簌簌發抖,幾乎部快吐不出氣兒。
楊太皺了皺眉道:「五哥,小師妹一介女兒之身,名節何等要緊,你可不能隨便含血噴人。」
燕懷仙暗忖:「老么多半為她所迷,連我也信不過了。」嘴中道:「我有沒有冤枉她,她自己心裡有數。」
不料夏夜星卻忽然平靜下來,嫣然一笑道:「燕五,你吃醋了麼?」
燕懷仙直如被尖針戳中了痛處,立刻怒吼出聲:「我吃個屁!」
夏夜星淡淡道:「你吃屁?那很好啊。」
燕懷仙踏前一步,戟指著她,厲聲道:「我問你,五年前你夜入秦檜府中,有沒有這回事?」
夏夜星臉上並不現驚慌之色,定定的望了他一回,才道:「有又如何?」
楊太不禁偏頭看了她一眼。燕懷仙又道:「你不但夜入秦府,還夜入秦檜的侍衛首領房中……」
夏夜星道:「又如何?」
燕懷仙雙目怒突。「你還跟他幹下了不可告人的醜事!」
夏夜星依舊定是的望著他,不發一言。燕懷仙喘了口氣,轉向楊太道:「你可知那侍衛首領是誰?正是咱們的師祖『戰神』孟起蛟!」
楊太那裡想得到世間竟有這種事,不禁楞住了。夏夜星卻又笑了笑,道:「五哥,你曉得的事情真不少嘛。」猛個掉頭就走,邊道:「可笑!卑鄙!」
燕懷仙怒氣已然攻頂,喝道:「你說誰卑鄙?你今天非把這件事交代清楚不可!」
一把抓向她後背。
夏夜星回手一掌擊來,勢道雖然沉猛辛辣,卻毫無著數可言,被燕懷仙隨手一格,封擋在外門,右掌搭住她肩膀,只一扭轉,早將她擒在手中。
夏夜星不再掙扎,回過頭來冷笑道:「燕五,你想怎麼樣?你殺了我好了!」
「你這……」燕懷仙氣得舉起手來,直想刷她幾個巴掌。「你到底還有沒有廉恥?」
夏夜星臉上掛出鄙夷的神色。「你這人好生奇怪,我愛跟誰就跟誰,你管得著?什麼叫廉恥?你們漢人的規矩,男人女人難道不許在一起的麼?你們不生孩子的麼?」
燕懷仙反而一怔,心想:「是了,我憑什麼管她?她已經二十三歲了,不再是小姑娘家。男女之間本勉強不得,我如此大張旗鼓,倒真像是在吃醋了。我燕五郎縱算不得英雄好漢,也不能為了個女子顛三倒四。」這麼一想,心頭頓時寬鬆許多,但終究覺得事有蹊蹺,頓了頓道:「你跟我師……你跟孟起蛟幹了些什麼事,我當然管不著,但你如果只是想利用他……」
夏夜星冷笑道:「他若甘心被我利用,你又管得著了麼?」
燕懷仙胸口一窒,硬是被堵得說不出話。
夏夜星忽然從袖中抖出一把短刀,塞到燕懷仙手裡。「燕五,你殺了我。」
燕懷仙望著她似笑非笑,如夢如霧的臉,不禁呆住了。「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燕懷仙束手無策,竟不知是誰擒住了誰。
一抹狡黠笑意閃過夏夜星的眸子,眼底同時亮了起來,原來是刀尖上的光芒映入了瞳仁之中。
天色已明。
薄紗似的晨光下,湖面如同罩上了一層輕煙,氤氳恍惚之間,數百個小黑點正悄悄逼近。
夏夜星叫道:「麼哥……」
楊太轉眼望去,方自一楞,寨柵上守卒的吆喝已傳入耳鼓:「官軍來了!」
楊太霍然色變,回首盯著燕懷仙,恨恨道:「你果真是來臥底的!」
燕懷仙急道:「沒這回事……」
楊太卻已返身奔入房中,取出一柄鋼刀,照準燕懷仙頂門便剁。
燕懷仙還想分辨,刀勢卻已如狂風驟雨一般襲來,迫使他不得不放開夏夜星,閃身騰挪。
楊太喝道:「姓燕的,當初『太行八俠』就數你我本領最高,今日且一決雌雄!」
刀鋒橫掃,迅若電芒,斬向燕懷仙腰際。
燕懷仙心知楊太性烈如火,再多說也是無用,短刀遞出,磕在鋼刀刀刃之上,身軀隨勢而起,兩個翻滾便已上了房頂。楊太那裡肯捨,緊緊追上,接連七刀一氣呵成,逼得燕懷仙毫無轉圜餘地,振起短刀硬封硬架,將楊太一輪攻勢全都接下。
楊太叫聲:「好!」鋼刀再展,又是一連串七刀劈來。
燕懷仙腳踏屋脊,閃躲不易,短刀上下翻飛,見招拆招。兩人一個左手,一個右手,所持兵刃又是一長一短,路數截然相反,刀鋒對處,險到極顛,兩人都仍愈打愈快,只見寒光四射,耀如閃電,刀氣縱橫,更將晨曦割裂成無數碎片。
夏夜星站在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竟不禁疊聲喝采。
燕懷仙心忖:「老么一旦發起性子便不知緩急,盡跟我纏鬥個什麼勁兒?」虛晃一招,向後滑出丈許,翻身朝地面掠下。
楊太卻仍不放鬆,鷂子一般撲至,鋼刀橫斬燕懷仙雙足。
燕懷仙落地不得,短刀倏探,在鋼刀刀背上一按,復又騰身飛起。楊太連斬三刀,燕懷仙連接三次,猶若一顆凌空蹦跳不已的彈丸。
但見左側房中縱出四條黑影,齊撲燕懷仙,卻是長白派的「雲嶺三雄」和「鐵板凳」
齊定。
燕懷仙即使武功再高,也決非這五人聯手之敵,正自危急萬分,半空中卻響起一聲瞭若洪鐘的朗笑:「阿彌陀佛,五個打一個,罪過罪過!」緊接著五道人形分頭截住「長白」諸人。
楊太怒喝道:「兀那幾個老禿驢,莫非也是大宋朝廷的爪牙?」
智和禪師笑道:「咱們既是禿驢,如何有爪?倒要見識一下這幾隻金狗的爪子有多厲害?」禪杖呼呼掄動,將「鐵板凳」齊定罩入一片烏雲當中。「五台三傑」則卯上了「雲嶺三雄」,一交手便拚鬥得難解難分。
楊太回頭一望,官軍船隻已逐漸逼近,只得跳出戰團,指揮嘍囉包圍住交戰眾人,自己則抽身奔向東寨。
夏夜星叫道:「麼哥,我跟你一齊去。」轉身奔不出數步,就覺一股大力從背後襲來。
夏夜星怒道:「姓燕的,你老纏著我幹什麼?」
燕懷仙也不答話,一招接著一招,硬是不放她過去,數百名嘍囉可已蜂湧而至。
李寶大喝一聲:「莫來送死!」鋼刀狂風般揮動,卻怎阻擋得住那海潮也似的人牆,反被逼得連連後退。
燕懷仙叫道:「三哥,休要多傷老么部下!」忽然撇開夏夜星,翻身掠上房頂,揭起屋上瓦片,掰作數塊,再當成暗器一樣的打將下來。
李寶笑道:「鴨子上了架兒,這主意倒不錯。」也竄上房去,掀起瓦片亂打。
燕懷仙舉目向東,只見那艘二十四車的「和州載」大車船已領著數百艘海鰍戰船駛出港灣,直衝打著「岳」字旗號的官軍陣勢。
燕懷仙心忖:「這一交上手,老么就更不可能歸降大宋朝廷了。」一抹無端的悵惘襲上心頭,不祥的預感更強烈到使他突然暴怒起來。「都是那幾隻金狗在作怪!」所有的怒氣剎那間都轉到了長白「雲嶺三雄」頭上,當即厲嘯一聲,飛身撲下。
「雲嶺三雄」的老大本已將杜太師逼得左支右絀,正打算三招之內取他性命,不料猛然一股寒氣兜頭罩落,連忙蹲腿沉腰,翻掌去迎。
交戰眾人但只耳聞一串混合了數種聲音的巨響過後,竟見那「長白派」的第一高手驀地縮短了一截,雖然依舊向上翻著雙掌,面孔卻現出癡呆的神氣。燕懷仙腳不落地,藉勢騰起丈來高,又再度撲下,左拳猛力擊在對方的手掌上。
只見那「雲嶺」老大晃了兩晃,又往下縮短了數寸,忽然「噗哧」一聲,手腳斷骨從各個關節處穿刺而出,原來全身骨節已盡被震斷,又見兩晃,整個身軀便如同一灘爛泥似的軟倒在地。
眾人眼見燕懷仙這兩掌之威,俱皆駭然,一時間都忘了再繼續拚鬥下去。
李寶站在屋頂上,正拉著喉嚨叫好不迭,忽一眼望向湖面,只見兩重已然交鋒,不禁連連跌足,暗叫:「罷了!」
楊太與「太子」鍾子義居中以「和州載」為主力,左有夏貓兒,右有白德,三路攻向宋軍,雙方先一陣矢石亂射。洞庭水軍還有一種特製武器,名換「木老鴉」,乃將三尺左右堅木的兩頭削尖而成,投擲攢射,準確無比,一摜便能將敵船摜個大洞。
湖面泛起波紋千條,數百艘戰船往來衝擊,左首夏貓兒船隊奮勇爭先,直撞入岳家軍傅選陣中,喊殺之聲頓時響徹天際。
楊太胸中燃著火般鬥志,催動「和州載」全力衝向敵陣,卻不料宋軍船上突然撤出無數把青草,滿蓋湖面,順水逐波而來。
楊太微微一楞之後,便即醒悟,暗喊「糟糕」。原來車船進退全靠兩側的大翼輪,輪軸一旦被草纏住,便壓根兒動彈不得。
楊太不想以「和州載」再創前年大敗王變的戰績,不料岳家軍卻使出這著怪招。蹬踩翼輪的水手但覺踏板愈來愈重,儘管豁出吃奶的力氣,也只能教車船一尺一尺的前進,到了最後,竟索性如同擱淺了一般,小島似的構在湖上。
楊太心下焦躁,跳上另一艘小船,指揮水手徑闖敵陣。官軍小船紛紛集攏,與洞庭中軍的海鰍快船混戰成一團。
洞庭水軍少了「和州載」,聲威大減不說,士氣也頗受影響,幾番衝撞激戰之後,便漸漸落於下風。
楊太遙遙望見官軍船隊正中的一艘大船上,立著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將,心知必是岳飛無疑,忙喝令部下加速前行。
眾水手既見首領捨命,自然個個奮勇,船槳如飛划動,小船直若一支利箭插向敵陣。
十數艘官軍船隻急急來攔,都被楊太閃過,轉瞬已逼到岳飛座船前方十丈左右。
楊太手挺鋼刀,立於船首,厲喝道:「岳大頭,還識得我麼?」船身飛射,眼看著就要進入縱身可及的距離之內。
冷不防打橫裡撞來一艘戰船,船頭跨著一名身軀異常魁梧的黑臉將軍,打雷般吼了一聲,船上兵卒立刻蕩起巨木,只一下正搗在楊太所乘小船的船舷上,頓時擊得粉碎,湖水洶湧入艙,小船咕嘟咕嘟冒著泡兒直往下沉。
楊太狂嘯連連,足尖一蹬船頭,飛縱而起,拚盡全力掠向聳峙前方的大船。岳飛套著金盔的大頭彷彿就在眼前,而那深不見底的瞳仁之中彷彿正透著輕蔑的笑意。
就在楊太極有把握一刀砍破那顆頭顱的時候,身軀卻如同一塊大石,「噗通」掉入水中。
「只差一尺不到!」楊太恨恨想著,兀自勉力前游,但數十名熟識水性的宋兵已從那黑臉將軍的船上跳下,鯊魚群似的將楊太圍裹起來。
楊太眼尖,早看見其中竟有不少是已然投降的楊欽、黃佐寨裡的兄弟:全中更是狂怒不已,撇了鋼刀,拔出腰間短刀,將身一扎,扎入水中丈許深,短刀順勢劃過,剖開了三名宋兵的肚腹。
宋兵知他勇猛,都不敢近他的身,只在外圍洄游,耗他的力氣。楊太左衝右突,又殺死不少敵兵,卻已離岳飛座船愈來愈遠。
「此番不利,還是暫且收兵再說。」楊太心中盤算,翻出水面,想要登上己方船艦,卻才發現洞庭湖軍已被殺得大敗,數百艘快船沉的沉、被俘的被俘,只餘下十幾艘落荒而逃。
楊太找不著人接應,只得獨自泅水而行。那黑臉宋將哈哈大笑:「看這小子能游到那兒去?」領著船隊趕來,船上兵卒紛紛拋下撓鉤、鐵抓、巨網,只管把楊太當成魚一樣的撈。
楊太身陷重圍,上有快船攔截撞擊,下有追兵伺機襲殺,任他水性再好,本領再高,也漸漸支持不住,眼前發花,四肢酸軟,胸口喘得幾乎部快爆裂開來。
「老爺!」楊太心中不住呼喚鍾相神名,渴望鍾相老爺能適時顯靈,然而一張魚網已罩士了他的身子。楊太掙扎著鼓起殘力想到開那網,但左脅間猛然一陣奇痛,一根鐵抓隨波捲來,深剜進皮肉,鉤住了他的肋骨。
楊太反手一刀砍在鐵抓上,卻痛得自己差點暈厥過去,湖水大量灌入口中,當魚網、鐵抓向上提拉的時候,他已沒有半點抵抗的力氣了。
黑臉將軍牛皋既擒住楊太,手下官兵高聲吶喊,爭先駛近敵寨,棄舟登岸,一古腦兒殺將入去。
牛皋瞪起凶睛,一馬當先,大叫:「滿寨雞犬殺得精光,一個都別留!」
寨中原有不少老弱婦孺,驚得四散奔藏,哭聲動地,牛皋部屬卻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人就剁,頓時屍橫遍地。
另聽房上有人喝道:「牛伯遠,沒人算你當年的舊帳,如今你卻連婦人小孩都不肯放過麼?」
牛皋抬頭一看,只見屋頂上站著四名和尚,正是「五台三傑」與智和禪師。牛皋不由得滿面羞慚,忙喝令部下停止殺戮。
原來這牛皋當年曾投降偽齊,朝廷並未加罪,如今他卻藉著討逆之名濫殺無辜,於情於理如何說得過去?
杜太師還想再責罵牛皋幾句,卻見李寶與燕懷仙雙雙奔回,腋下各夾著一大團東西,來到近前往地下一摜,卻是「鐵板凳」齊定與「雲嶺三雄」的老三,兩人臉色青紫,早已沒了氣兒。
呂善諾道:「其它幾個呢?」
李寶望了燕懷仙一眼,聳聳肩膀。「溜啦。」
當湖中大戰勝敗已分,團團圍困燕懷仙等人的嘍囉便也都無心戀戰,紛紛作鳥獸散。
夏夜星和「長白派」中人見勢不妙,連忙往寨後撤退,燕懷仙、李寶緊緊追來,卻只擒住了兩個,「雲嶺三雄」的老二拚死護住夏夜星,翻過西面山頭而去。
李寶見燕懷仙仍有點失魂落魄,忙一扯他道:「快去看看老么情形如何。」
兩人別了眾位大和尚,尋著牛皋,道明原委。早在紹興元年岳飛便已擬訂連結河朔之謀,與昔日東京連珠寨的各路兄弟互通聲息,相為應援,太行義軍首領梁興、趙雲等人和岳飛信息往來尤其頻繁,「梁小哥」、「潑李三」之名,牛皋自然早有耳聞,當即撥出一艘快船,載運二人來至中軍營盤,親兵通報進去,岳飛立刻下令接見。
二人跟隨親兵行入營中,才走沒兩步,就覺一股凜冽肅殺之氣襲裹全身。
「岳家軍軍紀嚴整,名聞天下,果然不虛!」二人心中暗自歎服,來至大帳,只見岳飛端坐案後,似乎比從前略胖了些,以往精芒亂射的眼睛,如今卻顯得幽深沉雄,只偶爾在轉動之間,舊日兄弟才能稍稍捕捉到他昔日的神采。
見到二人,岳飛甚是客氣,寒暄幾句之後,便問了許多有關各路河朔義軍的情形,提到梁興、趙雲,尤其極口稱讚。
不一會兒,張憲、王貴、張杞、傅選等將紛紛回營報功。牛皋因為生擒了楊太,功勞最大,不免搖頭擺尾,神氣得不得了,竟又上前稟道:「許大楊麼,佔據重湖作過,致煩朝廷之憂。今節使太尉提大兵來,討蕩巢穴,若不將其手下徒黨少加剿殺,何以示我軍威?欲乞略行洗蕩,使後人知所懼怕。」太尉乃武階之首,位在節度使之上,岳飛當時尚無此官階,牛皋這一記馬屁可謂拍得極足。
燕懷仙、李寶頓時有些按捺不住,都在心裡暗罵:「好個心腸狠毒的狗東西!」
卻見岳飛雙眼一翻,冷冷道:「不得殺。」
牛皋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站到一邊。
燕懷仙心中不禁燃起一絲希望,暗忖:「岳大哥到底事理分明,老么說不定還可保住性命。」
但聞岳飛傳令下去,押楊太上帳。過不多久,就見楊太渾身血污的被推了進來,燕懷仙心中一陣刺痛,體內寒氣猛然翻起,不由顫抖不已。
楊太脅間傷勢雖重,仍挺立不屈,狠狠瞪著岳飛,冷笑道:「岳大頭,要殺就殺,還想在我面前窮擺什麼威風?」
眾將紛紛怒罵,想要搶上前去把那口出狂言的小子毆辱一番,卻被岳飛斥退。
李寶一旁忍不住道:「老么,岳兄弟……」
楊太立刻圓瞪雙目,大喝一聲:「住嘴!誰是我兄弟?」
岳飛神色不動,冷冷道:「你這反賊,還有何話要說?」
楊太凜然道:「朝廷無道,自然該反。可笑你這欺壓良民的賊,當初受盡欺壓,如今卻倒反過來欺壓別人,官當得愈大,受你欺壓的人就愈多。你但知朝中有皇帝,手裡有刀槍,你可知頭上還有天理麼?」
岳飛眼中突地爆出兩道精芒,卻是一閃即滅,把頭一扭。「推出去斬了。」
帳下親兵齊聲吆喝,七手八腳的就將楊太往外拖,李寶見勢危急,連忙站起身來道:
「岳兄弟,看在梁小哥份上,且放他一馬,讓他在軍中戴罪立功。老么驃悍,將來必有大用……」
岳飛不禁微微領首,臉上有了猶豫之色,卻聽手下第一員猛將張憲高叫道:「相公,不可留!」
岳飛頓時醒悟,一拍几案。「潑李三,莫再多說。求情者一併處斬!」
岳家軍中本有不少招降的巨寇叛將,諸如楊再興、董先、牛皋等人,日後也都能效死沙場,屢建奇功。楊太曉勇善戰,水陸皆長,雖然個性執拗,但若有師兄勸解,也未始不能再替岳家軍添一員猛將。問題卻出在岳家軍數年轉戰,一共也才不過四萬多人,此次擊降洞庭水軍,擄獲的丁壯人數卻多達五、六萬,這麼大塊肥肉,岳飛自然不會放過,非得統統編入手下軍中方才甘休,如此一來,楊太便必不可留──岳家軍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楊太昔日部屬,萬一楊太日後反叛或不聽節制,傾覆岳家軍只是指顧間事。
李寶粗中有細,那會不知岳飛心思,陡然一股惡氣沖上心頭,指著岳飛嚷道:「岳兄弟,你就這麼容不得老麼?莫非他當年罵你,你兀自記恨在心?」
岳飛臉色一沉,喝道:「潑李三,這裡豈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李寶氣得眼珠子都紅了,一拍胸脯大叫:「你乾脆連我也一起殺了!」
岳飛喝道:「你當我不敢殺你麼?」手一揮,帳下立刻衝上幾十名親兵,拉的拉、扯的扯,李寶也不抗拒,任由繩索綁了一身,嘴裡只是冷笑:「岳大頭,今日之事,管教天下英雄忘不了。」
岳飛沉聲道:「我岳家軍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擄掠,所到之處,一草不取,敢說從未做過半點違逆良心之事。岳某人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只知盡忠王事,決不曾錯殺無辜,這場太不管再怎麼江湖人稱好漢,畢竟是個反賊,就殺十次也不為過!」扭頭喝道:「把這兩人推出去砍了!」
燕懷仙心中惶急,念頭如飛閃過腦際:「今日既善罷不了,說不得,只好大幹一場,黃泉路上兄弟伙兒也好做個伴。」猛地立起身來,卻不防體內寒氣猝然翻攪,禁不住兩腿一軟,倒了下去。
驀聞楊太厲聲狂嘯,雙臂往外一掙,身上繩索寸寸斷裂,一個肘拳擊倒左側兵卒,回過手來,捏住右側親兵的脖子,只一扭轉,頸骨立斷,順勢抽出他腰間佩刀,上下揮斬,早剁翻了周圍的七、八名親兵,雙足猛蹬,直撲岳飛而來。
這一下變起倉卒,帳內人眾都搞得楞住了,那還來得及出手救援,眼見刀鋒已至岳飛面門,楊太卻忽然悶哼一聲,一個跟頭栽倒在地,鋼刀撒手,摀住脅下被鐵抓抓裂的傷口,痛得額頭汗珠滾滾而落。
楊太兀自掙扎著想要起身,岳飛身後已搶出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生得濃眉大眼,肩寬膀粗,正是岳飛養子,號稱「贏官人」的岳雲,兩個大步跨上前來,一把按住楊太肩頭。
楊太反手一掌打在他胸口上,岳雲哇哇大叫,仍舊按著他不放。這岳雲力大如牛,手使兩柄各重四十斤的鐵錐槍,衝鋒陷陣,所向披靡,楊太重傷之餘,竟被他壓制得動彈不得。
其餘人眾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奔上擒住楊太,把他重新捆縛起來。
牛皋急道:「太尉,屬下該死……」
岳飛低著頭,用手摀著雙目,半晌方才抬起臉,只見他眼球紅絲條條,彷彿滲出了血一般。原來楊太剛剛那一刀刀勢兇猛,雖未砍中岳飛,但凜疾的刀風卻已將岳飛雙目割傷,此後岳飛的眼睛年年發病,至死未癒。
張憲恨恨踢了楊太幾腳,罵道:「該死的賊囚囊!全都是些下三濫的敗類!」一指燕懷仙。「把這三個人一起都砍了!」
傅選昔年曾在王彥八字軍麾下,與李寶本是舊識,忙替燕、李二人求情,岳飛一擺手道:「不干他二人的事,把那潑李三放開。」
董先道:「這些人名為河朔義民,其實根本都是些風吹兩面倒的惡棍。朝廷早有申敕,不准他們渡江,如今竟想刺殺太尉,還留著他們作什?」
岳飛喝道:「休得再說!」
眾親兵連忙一面解李寶的縛,一面把楊太扛了出去。
李寶放聲大哭,掙脫捆綁,拔腿就往外衝,卻已聽帳外隆隆鼓聲暴然響起,楊太在高叫了幾聲「老爺」之後,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