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文 / 應天魚
美女與肥豬
葉殘沒命奔出洞外,卻見花盛早已坐在帳棚底下抖個不停。
「咦,葉兄,你怎麼啦?」
眼看葉殘面無人色的熊樣,花盛反而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也見到鬼了?」
葉殘把頭點了好幾十下,方才喘過一口氣。
「你也看見燕雲煙了?」
「誰看見燕雲煙?」
花盛一愣。
「我看見蕭湘嵐了!」
「真有這事?」
「說來可玄了!」
花盛憶起剛才的那一幕,兀自心驚膽跳。
「我一路摸進洞裡,沒走多遠,就聽見一股很粗的呼吸聲,我心想!一定是那死胖子發出來的。順著聲音慢慢靠過去,果然看見那傢伙縮在一個角落裡裝死。我就罵啦:『死胖子!你還沒餓扁哪?你再不說實話,看你老子送你上西天去!』我一面罵,一面伸手想把他拖起,卻只聽他喳喳呼呼的嚷叫起來:『你不要碰我!』我說:『你還是娘兒們哩,不讓人碰?』話沒說完,就見他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柄小刀…」
葉殘不禁打了個哆嗦。
「有何怪招?」
「那可真的是怪了!」
花盛失了半天神,不知在想些什麼,驀地渾身一顫,活像乩童一般的上下抖動。
「八年前,我在峨嵋山頂曾和蕭湘嵐那死娘們較量過一次,想我『刀王』闖蕩江湖二十餘年,未嘗敗績,不料那次……唉,真是我畢生之恥!那娘兒們和我纏鬥了二百餘合,從頭到尾卻只使出一招……」
葉殘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只用那一招,你就破解不了?」
花盛喪氣的搖著頭。
「不怕你老哥笑話,那簡直就像貓逗老鼠,她確實只用『雨劍三十八招』的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就把我殺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剛剛那死胖子也正使出了那一招,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
花盛摸了摸腦袋。
「『雨劍』蕭湘嵐個性孤僻、孤芳自賞,天下沒人能跟她親近,當然從不收徒弟;即使她日後想通了,要收徒弟,可也不會選上那個豬一般的臭胖子吧!你說是不是!」
「你眼睛沒花嗎?」
「開什麼玩笑!八年前,我把這一招看了二百多遍,怎麼可能會看錯?」
葉殘不由一歎。
「這幾天碰到的怪事實在太多了!」
花盛又把頭皮「沙沙沙」的搔得像癩皮狗抓跳蚤,忽然曖昧一笑。
「有樁事兒倒從來沒認真思考過……」
「什麼事?」
「莫非美姑娘都偏好胖男人?」
換徒俱樂部
姜小牙樂得在窯洞裡亂跳。
「師父,你看到了嗎?那個『刀霸』被我修理得好慘!我只這麼咻咻咻的一下,就把他打得屁滾尿流!」
燕雲煙卻只冷眼瞅著他,十分不爽的在他面前踱來踱去。
姜小牙不禁奇怪。
「師父,我打贏了,你怎麼還不高興呢?」
燕雲煙冷哼一聲。
「打贏了?你只須將這招『風起雲湧』練出半成火候,剛才出其不備,必能一擊成功。
結果怎麼樣!居然還讓他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你真把我燕某人的面子給丟盡了!」
姜小牙兜頭被潑下一盆冷水。
滿腔興奮頓時化為烏有,心中繼之浮起強烈的挫折感,垂首歎道:「看來我根本不是塊練武的料,師父,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只聽一個聲音幽幽冷笑:「我真想讓你們死!只是尚未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說不定還有法可想。」
燕雲煙、姜小牙扭頭看去,卻是蕭湘嵐領著同樣垂頭喪氣的李滾走了過來。
「還有啥法可想!」
燕雲湮沒好氣的說。
蕭湘嵐淡淡一笑。
「燕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咱倆這輩子一直都大自以為是?咱倆確實劍術高強、罕逢敵手,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一定能夠教出好徒弟。」
燕雲煙聞言一愕。
「唉,沒錯!會打的不會教,會教的可不一定會打!」
蕭湘嵐點點頭道:「人各有本性,資質不同、遭遇不同、體格不同、想法也不同,當然不能一概而論。什麼人玩什麼鳥、一個蘿蔔一個坑,強求不來的。」
「話是沒錯,但」燕雲煙厭惡的看了姜小牙、李滾兩人一眼。
「我如果是一塊土地,才不想養這兩根爛蘿蔔!」
蕭湘嵐畢竟具備女人特有的包容與寬諒,母性本能適時發揮功用。
「話不能講絕!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不相信這兩個傢伙天生就是廢物!」
「不是廢物是垃圾!」
燕雲煙嚷嚷。
蕭湘嵐忍耐不住,當即吼了回去:「就算是垃圾,總還有個用吧?」
他倆吵得越激烈,姜小牙、李滾越覺得慚愧,同時心想:「兩個不世出的高手,自願當我們的師父,結果我們卻連個皮毛都學不會,當真枉自為人!」
卻聽燕雲煙猛然斷喝:「好!別吵啦!你的結論是什麼?」
「我只是想說,咱倆的徒弟都沒收對!他們的本性與我們的路數完全不合,再怎麼教也是白費!」
「這我同意。」
燕雲煙皺眉道。
「但又怎麼樣呢?」
蕭湘嵐妙目一凝。
「既然這兩個教不會,就換兩個來教!」
「換兩個?」
燕雲煙更加迷糊。
「統共就只有這兩個蠢蛋,還能到哪裡去換哪?」
「你真是死腦筋!」
蕭湘嵐抿嘴嬌媚一笑。
「你的換我的,我的換你的,不就結了嗎?」
肥風瘦雨
不斷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漢人的遷徙路線一向是由北朝南,如今的北方還有純粹的漢民族嗎?
實在是難以解答的問題。
而姜小牙的祖先在西元七百五十六年,因為遭遇安祿山的亂兵燒殺,竟然逆向從揚州北上,歷經幾世。
終於來到這片黃土高原,套句俗話來形容:「不是神經病就是精神病!」
也正由於如此,在姜小牙的腦海深處一直潛藏著「霏霏江雨六朝如夢」的記憶,那種朦朦朧朧的美感,一向能帶起他最豐潤的想像力。
從小他就喜愛下雨天,但這草木難生的鳥地方,終年也不會有十天滿足他的期望。
好不容易盼到的。
總是一陣比鞭抽還要狂猛的豆大雨珠,驀然而來,瞬息即止,姜小牙若是個詩人,恐怕連第一句都還沒吟成,太陽就又狠狠的曬到他屁股上了。
而他此刻靜靜坐在一旁,望著蕭湘嵐舉手抬足,演練「久旱甘霖人間至樂」,簡直立刻就心領神會、舉一反三,止不住樂得抓耳撓腮。
心癢難耐。
「唉呀,師父,你才真是我的好師父:「一邊嚷嚷,一邊縱身跳起,解手尖刀依樣畫葫蘆,居然有板有眼,絲毫不差。蕭湘嵐也不由精神一振,終於體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興奮。」
好徒兒!
你的確是農家子弟,久旱甘霖就是要有這種令農夫喜悅得近乎瘋狂的味道,一點都沒錯!
「蕭湘嵐的鬼魂幾乎部快像活人一般的蒸出騰騰熱氣。」
再看第二招,『春潮帶雨野渡舟橫』。
「蕭湘嵐身形微轉,虛擬持劍的右手一陣細細顫動,抖起漫天雨花;姜小牙眼前立刻浮現野草荒岸,雨打渡船的蕭索景象,整副心神不禁徹底溶入了那詩一般的情境之中,劍隨身轉,果然況味十足。蕭湘嵐喜極嬌笑:「再看著,『仲夏急雨天外飛瀑』、『空出新雨秋涼天高』、『連江寒雨冰心玉壺』……」
姜小牙心中頓時四季運轉,循環不息,春夏秋冬各就各位,剎那間竟泛起自己就是造物主的錯覺。
蕭湘嵐越教越快,「雨劍三十八招」間不容髮,傾洩而出。
「三十五,『渭城朝雨西出陽關』;三十六,『巴山夜雨共剪窗燭』……」
姜小牙此刻腦中一片渾沌,已無自覺,甚至不須用眼睛去看蕭湘嵐的形體招式,馬上就能接收到她傳遞給自己的訊息。
「三十七,『近寒食雨杜鵑啼血』……」
蕭湘嵐驀然將身飛起,半空中一連打了六個盤旋,灑落六朵銀星也似的雨花。
「注意了!最後一招,『楚江微雨故人相送』!」
即使是鬼,但發自蕭湘嵐指間的凜冽劍氣,仍使得洞壁吟嘯不絕,千萬隻蝙蝠驚駭至極,東撞西闖的亂成一片。
姜小牙拍手大笑。
「好個『故人相送』!送你上西天!」
話剛講究,只覺一陣虛脫侵入體內,一屁股坐倒在地。
蕭湘嵐也好不到哪裡去,累得三魂六魄險些碎成片片。
這一對鬼師人徒正自相對微笑、默契於心,卻聽另一邊猛地傳來燕雲煙的亢奮大叫:
「你這死胖子真有一套!身體一動就有風,我『風劍』今日果然得著傳人了!」
第六感單相思
姜小牙學習「雨劍三十八招」的進度之快,已可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這速度卻還不及另外一種東西在他體內滋生之迅猛。
那東西便是姜小牙無法遏抑、莫名其妙,對於蕭湘嵐的愛戀之情。
起初,他還沒覺著不對,只是每天早上醒轉,便一定要看看蕭湘嵐在哪裡、正在幹些什麼;然後,只要蕭湘嵐隨便講句話,他就止不住「咯咯咯」的傻笑;再緊接著降臨的既甜蜜又尷尬的情景,於是無法避免:他的眼睛不論何時都在搜尋蕭湘嵐的目光,一逮住便死不放鬆,心頭同時泛起被雷打到一般的幸福毀滅之感;蕭湘嵐若偶爾「飄」開片刻,他馬上就覺得人生乏味,不如死了算了。
雖然很少發生,靈台總有清明的一刻,他也會心想:「搞什麼?她是鬼,我是人,還能怎麼樣呢?」
一縷纖細如絲、淒涼絕望的美感固然令他痛不欲生,但這受苦受難的情操,卻使他他覺得自己正身陷人類最偉大的悲劇之中,因而感動萬分。
蕭湘嵐當然慢慢發現了這個青年的荒唐心思。
她首先使出來的對策是,更加嚴厲的督促他練劍,沒想到姜小牙卻當成是她善意、矜持的回應,喜孜孜的卯足了勁兒學習劍術,只求能得佳人一粲。
蕭湘嵐改弦更張,有空便向他訴說自己以往的事跡:「我這一生就是愛殺男人,被我殺掉的男人,嗯……我算算看,沒有八百,也有七百九……」
姜小牙卻一邊笑吟吟的傾聽著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一邊心想:「她是在向我懺悔以往的過錯。可見她也希望……」
一如所有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傻瓜,他渴望瞭解對方的一切,但越瞭解反而越迷糊。
「如為什麼這麼討厭男人呢?男人並不全都是混蛋嘛!」
尤其有關她和燕雲煙的誓不兩立、絕命搏殺,更令他百思莫解。
「你們一路殺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幹什麼?難道真有什麼寶藏?」
每當問及此事,蕭湘嵐總是把臉一板,霧也似的飄不見了。
他起先還懷著旁觀者的心情勸慰對方,但到了後來,自己竟也不知不覺的深深憎恨起燕雲煙。
「若不是他殺了蕭姑……嗯……師父,我們這天造地設的一對,豈非世間良緣美眷麼?
奶奶的,如果他不是一個鬼,非殺了他不可!」
轉念又想:「咦,不對啊,師父就等於親娘,我跟她怎能湊成一對呢?唉……只是一個大姑娘家成天這樣鬱鬱寡歡、怨氣沖天,也不怕眼角生魚尾紋?」
繼而又暗自好笑:「鬼大概是不會生魚尾紋的。」
鎮日顛三倒四的胡思亂想,居然開始發起傻來,經常喃喃囈語,時而癡笑,時而西施一般的捧著心窩,淚流不止。
蕭湘嵐見他瘋瘋癲癲,練功的情形日益退步,不禁發急。
「你到底是怎麼啦?」
姜小牙呆歸呆,隨機應變的本領總還是有的,順口便答:「師父,兵刃不稱手嘛!你教的是劍法,我卻只有這柄小刀,實在牛頭不對馬嘴……」
一句話使得蕭湘嵐猛然一怔。
「著啊,怎麼早沒想到,你們把我的屍體胡搬亂弄,卻將我的劍搞到哪裡去了?」霸王別吹牛,至尊來也!
活人的特徵是:不但記憶極差,而且永遠不會學乖。
幾天前明明就在這裡跌了個頭破血流,等傷養好了,立刻就忘記了痛,又蹶著屁股趕來同一個地方摔跤。
花盛、葉殘費了好幾天功夫,才從極度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可馬上就嘲笑起自己的行為。
「花兄,咱們是不是有點杯弓蛇影的嫌疑啊?燕雲煙、蕭湘嵐的的確確已經死爛掉了嘛!」
「葉兄,就算那洞裡有鬼,又怎麼樣呢?『風雨雙劍』已死,『天抓』霍鷹那老小子又早已行蹤成謎,恐怕也已經是鬼了。換句話說,當世英雄,惟使君與盛耳,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咱倆?」
「對!再進去抓他們!」
花盛、葉殘正抖撤精神,準備殺入洞內,卻只聽一個宏亮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當世英雄就只剩下你們兩個?未免太會吹牛了吧?」
花盛、葉殘同時暗叫一聲「苦也」,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虎目熊首、肩闊膀粗,背負一柄飛廉鋸齒大砍刀,頷下畜著三尺美髯的大漢,正站在六丈開外之處。
花盛嘿嘿笑道:「『刀至尊』木無名,聽說你正在朝中得意,幹嘛也來這兒湊熱鬧?」
名列「三快刀」之一的木無名嘿然一笑。
「花兄、葉兄,一別數載,念煞小弟!兩位近來無恙?」
葉殘冷哼:「姓木的,少來這套!誰不曉得你貌似正人,其實一肚子壤水。你想幹嘛?」
木無名虎眼圓睜,忍氣不發。
「我來此自有目的,卻決不會和二位一樣。」
「是嗎?」
花盛懷疑的瞅著他。
「你不來,咱們還不敢確定;如今你一現身,可就證明了燕雲煙身上一定藏著什麼珍奇物事!」
葉殘也道:「沒錯!當朝『三品帶刀護衛』也千里迢迢的趕來這裡,必有原因!」
木無名笑道:「你們太鑽牛角尖了!燕雲煙何嘗懷有什麼寶物?」
「空口說白話嘛!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木無名歎了口氣。
「燕雲煙和我同朝為臣,且是我頂頭上司,身居『二品侍衛總管』,我怎不知他來此何為?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葬身此處,人間從此少一麟鳳矣!」
言畢,唏噓不已。
花盛、葉殘卻似吃了秤鈍鐵了心,只就是一萬個不相信。
「燕雲煙既是二品大員,怎會輕離京畿?其中定有蹊蹺!」
木無名可真被這兩隻硬嘴的死鴨子糾纏得哭笑不得。
「兩位兄長武功高強。小弟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容小弟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二位樣樣都好,卻有某種能力太差!」
花、葉兩人不由一起瞪眼。
「什麼能力?」
木無名淡淡一笑。
「說穿了,其實也就是咱們漢人的最大缺陷完全不具備推理的頭腦!」
有推沒理。
有理推不動花盛、葉殘縱橫江湖二十餘年,卻從沒聽過什麼推理、邏輯、歸納、演繹……。
二人同時心想:「這木無名長得像個人,怎麼滿口鬼話?」
木無名彷彿立刻看穿了他倆的心思,笑道:「兩位請仔細想想,燕雲煙、蕭湘嵐二人身上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什麼?」
花盛脫口便道:「風劍『墨雷』、雨劍『皤虹』。」
「沒錯,墨雷、皤虹這兩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就好像是『風雨雙劍』的第三隻手一樣,從未離開過身邊片刻……」
葉殘皺眉道:「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嘛,還有什麼好講的?」
木無名悠悠道:「那你可知,這兩柄劍現在何處?」
花盛、葉殘不由一楞。
「對呀?燕雲煙、蕭湘嵐兩人的墳中只見屍體,不見寶劍;卻也不在姜小牙、李滾那兩個愉挖墳墓的混蛋身上。那……劍跑到哪裡去了呢?」
木無名笑道:「姜小牙、李滾既然連寶劍都沒拿到,怎會拿到其它的東西?就算如同二位一口咬定的。燕雲煙身上真的藏有什麼珍稀寶貝,可也不會落到他倆手上吧?」
花盛腦中一亮。
「換句話說,有第三者捷足先登,不但取走了兩柄寶劍,也一併取走了藏寶圖?」
「花兄終於有點開竅了。」
「但……怎麼可能呢?姜小牙、李滾自己親口供稱,墳墓是被他倆挖開的……「「還搞不懂?」
木無名啼笑皆非的搔了搔頭皮。
「燕雲煙、蕭湘嵐那夜拚了個同歸於盡,照理說,當然應該雙雙曝屍荒野才對嘛!總不會臨死之前,燕雲煙先把蕭湘嵐鄭重其事的埋起來之後,自己才跑去死掉;然後,蕭湘嵐又從墳堆裡爬出來,也把燕雲煙仔細妥當的理了,才又鑽回墳堆裡去吧?」
花盛、葉殘茅塞頓開,一拍手掌。
「是誰第一個挖開墳墓的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是誰把他倆埋起來的!所有的東西都被那個人拿走了!」
木無名一邊點頭,一邊抹著額上汗珠。
「教你們兩個如何推理,可真累呀:「花盛、葉殘相對瞪眼。」
咱們花了這麼多功夫,死盯著那兩個兔患子、死胖子,根本全都白費了嘛!
「木無名正色道:「我再聲明一遍,第一,燕雲煙身上決無寶貝;第二,兩位守著這個洞口,更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花盛、葉殘不禁羞愧得渾身冒汗,一邊恐嚇道:「姓木的,你敢把這事兒講出去,咱倆可跟你沒完!」
木無名笑了笑。
「兩位休得煩心。我既苦口婆心的把情況向二位解釋清楚,當然是存著一片善意。否則找何苦來哉?」
花盛、葉殘兀自不信世間竟有如此好心的人類,卻又聽木無名更加體貼的說:「我非但不會出兩位的洋相,而且還有一樁好生意想請兩位去做呢。」
財富定律
就算你武功蓋世,也還是要用錢。
有武功並不能保證你會發財,除非你去偷去搶。
就算你真的去偷去搶,也不能保證你會發財。
因為天下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比你更窮,而那百分之一比你有錢的王八蛋,卻都一個個裝得跟乞丐一樣。
要命的生意
花盛、葉殘趁夜摸向「闖王」中軍營帳的時候,耳邊仍迴響著木無名開出來的價錢:
「一人十萬兩黃金,單買李自成的項上人頭!」
刀王、刀霸乍聞此言,轉身就走。
「刺殺『闖王』李自成?對不起,咱倆還沒活膩。」
但過沒一柱香,兩人卻又眉開眼笑的跑了回來,只見木無名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用他那柄四十八斤重的飛廉鋸齒大砍刀悠哉游哉的磨著指甲,彷彿早就算準了他們一定會像嘴裡銜著釣餌的魚,再跑也跑不到哪兒去。
花盛、葉殘很沒面子的同時心想:「真被他吃定了!」
臉上卻是一派諂媚:「木兄,當真有十萬兩黃金可拿?」
木無名當即「刷」的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紙詔令。
「崇禎萬歲爺的聖諭在此,你們,有疑慮麼!」
「不敢不敢,嘿嘿,不敢!」
但此刻花盛、葉殘竄高伏低,猶若兩頭黃鼠狠逡巡於「闖王」軍容壯盛、殺氣騰騰的千百座營帳中間之時,可不禁冷汗直冒,暗自低罵:「想得太天真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做的生意!搞個不好,連老命都沒了!」
正想打退堂鼓,好死不死恰巧摸到中軍帳前,窺眼向內一望,只見那貌若豺狼、眼如鷹隼,左手翻江右手倒海、攪得大明江山朝不保夕的流寇大統領,正高坐帳內,猛灌白酒。
花盛、葉殘喜上心頭。
「瞎貓碰到死耗子,這可怪不得咱倆心狠手辣了!」
一個抽出雁翎刀、一個拔出三尖兩刃刀,齊喝一聲:「李自成,納命來!」
雙騎並出,衝入大帳,雙刃齊向「闖王」頭頂劈落。
蠢聞一聲嬌喝:「何方野賊,膽敢來此行刺!」
花盛、葉殘陡覺四目一花,百來根無人控制的繩索,竟如活生生的毒蛇一般從地下仰起,昂首吐信,直朝兩人襲捲而來。
「什麼鬼東西?」
花盛、葉殘刀出如風,只一招便將繩索盡皆斬斷。
哪知這些繩子不斷還好,斷了反而更糟糕,原本只有一百條的繩子,剎那間變成了兩百條,依舊來勢不歇,兜頭蓋臉的纏向二人身軀。
「誰會有這等怪本領?」
花盛、葉殘驚駭莫名之餘,同時憶起一個人來。
「莫非竟是『白蓮教』一百零八壇的總壇主紅娘子?」
人和繩子打架
花盛、葉殘做夢地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堆繩子打得手忙腳亂。
「真是荒唐極了!」
兩人心中暗罵,手中刀狂揮猛砍,將繩索剁得滿天飛,但每一小截斷繩卻仍像活的一般,「咻」地一聲又捲了回來,直朝兩人身上亂啃。
「闖王」李自成依然端坐案後,陰綠色的眼眸中閃出豺狼似的光芒,一面灌酒,一面拍手大笑。
「這把戲忒煞好看!再跳再跳!那個有鬍子的,小心你左邊,十幾條繩子攻過來了!」
花、葉二人只氣了個心頭火熾,鼻裡煙生,厲吼道:「什麼人在那裡搗鬼,還不快滾出來?」
只覺大帳中燈火一暗,一條若實若虛的人影從帳外飄入,花、葉兩把刀毫不客氣,當即揮斬過去,卻砍了個空。
再定睛看時,一名渾身紅衣的美艷女子已蕩鞦韆兒似的掛在帳頂,笑吟吟的說:「喲!
這麼凶?連幾根繩子都打不過,還什麼啊?」
花盛心下尋思:「果然是『白蓮教』的女魔頭『紅娘子』!再不跑,老命難保!」
一面朝葉殘遞了個眼色,兩人同時虛晃一招,猛然退向帳邊,刀鋒反轉劃開帳幕。
李自成大叫:「喂喂喂,老小子,不玩了啊!太掃興了吧?」
紅娘子調皮的眨了眨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笑道:「來時容易去時難,當咱們這兒是做耍子的地方?」
雙手連指,千萬根長繩、短繩、爛繩頭、碎繩屑……
齊向兩人身上招呼。
花盛、葉殘拚死命把兵刃輪舞得跟風車相似,護住全身。
「紅娘子,你好端端的教主不當,奈何替這反賊出力?」
紅娘子哼道:「『大明』氣數已盡,上有昏君,千有貪官,不出五年必然土崩瓦解。你倆不識天意人心,可不跟兩條狗一樣?」
葉殘暗忖:「什麼天意人心?你老子只認得十萬兩黃金。」
兩人一邊亂斬繩索,一邊退出帳外。
卻聽一人在背後道:「你們想跑到哪裡去?」
花盛、葉殘扭頭一看,只見十丈外的星空之下站著一個白衣白巾,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雙手背在身後,神情悠閒至極。
葉殘大吼:「你又是什麼玩意?」
那人淡淡一笑。
「江湖人稱『中州大俠』李巖的就是區區在下。」
語聲甫落,轉過雙臂,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弓弦疾響有如連珠,一連五箭又狠又準的逕奔二人而來。
「又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花盛、葉殘不敢戀戰。
縱身朝營盤外掠去。
李巖喝道:「想走?留下點東西!」
起手一箭,迅若流星穿雨,緊貼葉殘頭頂而過,恰將頭巾射落在地。
「這回對你們客氣,下次再來,休怪我這一箭偏低兩寸!」
花、葉二人沒命逃出數十里方才停步。
花盛叨叨怒罵:「這些天碰上的怪事怎麼這麼多?」
忽覺頸子上一痛,伸手摸時,卻是一小截蠅頭兀自賴在那兒胡搞,氣得花盛把它丟在地下亂踩。
「什麼年頭這是?人被繩子欺負!」
驚世女俠「紅娘子」花盛、葉殘回到官軍營寨,把經過情形向「刀至尊」木無名備捆述說了一遍。
木無名皺眉道:「小弟已多年未在江湖中走動,那『紅娘子』卻是何人?」
花盛歎道:「說起這娘兒們,來頭可大了,『白蓮教』遍佈大江南北的一百零八壇,公推她為總壇主,一身邪法妖術端的是驚神動鬼,難以招架。」
「『白蓮教』有何懼哉?」
木無名冷笑一聲。
「那『中州大俠』李巖又是什麼來歷?」
葉殘道:「李巖之父名叫李精白,於前朝天啟萬歲爺時,任職兵部尚書……」
木無名點頭道:「我聽過此人。這李精白乃閹宦魏忠賢黨羽,當朝士大夫鄙夷他為人,多不與他交往;魏逆伏誅後,他在朝中自也混不下去,只得告老還鄉,鬱鬱而終。」
葉殘續道:「但他這兒子卻非同小可,慷慨任俠,急公好義,兩河一帶的百姓叫得口順,都喚他做『中川大俠』。」
想起剛才險險從頭皮上擦過去的那一箭,胸口餘悸猶存。
「他文武雙全,尤其使得一手好箭法,直追當年『龍城飛將』李廣。」
木無名怪道:「既然如此英雄,為何竟在李自成帳下效力?」
花盛笑道:「這又跟『紅娘子』有關了。」
「此話怎講?」
「五年前,河南發生大饑荒,遍地屍骨,民不聊生,李巖當即散盡家財,賑災濟民,甚且挺身而出,懇求地方官吏寬免稅賦,並編了首歌謠,請求當地的有錢人放糧救災,『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官府徵糧如虎差,豪家索價如狼豺……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飢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灑還成點血斑,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
木無名訕笑道:「不想花兄還會背詩?」
花盛瞪他一眼,又道:「饑民們或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糾五合十嘩噪於富室之門,要求他們以李大俠為例,發糧救濟。」
花盛說到此處,忽然乾咳一聲。
「說句老實話,我地出身庶民之家,倒是滿佩服李巖為人……」
木無名面露不屑。
「譁眾取寵之輩耳,何足道哉?一味騙取饑民亂民的信任,做為自己的本錢,『大明』江山就壞在這種人手裡!」
花盛暗忖:「朝廷若行仁義,何來饑民亂民?」
想起適才紅娘子「大明氣數已盡」的話語,頓時心有慼慼。
「唉,好個上有昏君,下有貪官!像木無名這等腦滿腸肥、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八蛋,才是亡國滅種之徒!」
花盛心中不以為然,面上卻是不動,續道:「李巖的作為,自然頗令富家巨室、貪官豪紳惶恐疑懼,無時不想陷害於他。恰巧那年『紅娘子』聚眾起義,聞得李巖大名,親自登門求教,一見李巖英挺俊秀、豪氣千雲的模樣,一顆少女的心當即被他緊緊俘虜,哪管三七二十一,從袖中叫出繩索,就把他扛回賊寨去了……」
木無名冷笑道:「原來是個淫婦賤婢:」「你才賤哩!
「花盛心底暗罵,口中不停:「紅娘子想逼他成親,李巖卻抵死不從。死按著男人的那話兒不肯放鬆,一夜攪到天明,搞得紅娘子也沒了法兒,只得將他放了。不料李巖回到家裡,那些貪官劣紳竟乘機誣賴他暗通賊黨,把他捕入獄中,擇期斬首。紅娘子聞訊,立刻率領千名『白蓮教』徒趕來,每人手中一根繩索,團團圍住縣衙。那姓宋的縣官兀自不知好歹,喝命兵役衝殺,卻聽紅娘子一聲令下,千條繩索飛出,穿城繞脊,圍柱兜梁,只一扯,剎那間便將整座縣城夷為平地!事後費了一年功夫,才把那宋姓縣官的屍體掘出,可已扁得像塊大燒餅!」
木無名道:「李巖卻沒被壓扁?」
花盛笑答:「就是要救他,怎會把他壓扁?紅娘子第二度把他扛回寨裡,這次可擺出一副淑女樣相,紅著臉、咬著嘴唇,端坐不動。李巖思前想後。感激、佩服兼而有之,對方且又是個嬌艷絕倫、身段惹火的大美人兒。他終於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木無名聽得口乾舌燥,不禁色急吼吼的追問:「他想幹嘛?」
「木兄怎地不解風情?」
花盛譏剌一笑。
「除了把褲帶」咻「地一聲解開之外,還能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