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文 / 雲中岳
方士廷這種咄咄迫人,不留餘地的態度,登時便激怒了不少人,原先同情他的人,轉而對他極端不滿了。
親痛仇快,最興奮的便是九天玉龍一群人。
九天玉龍極感快意,欣然大叫道:「方老弟,這種大快人心的事,老朽願無條件地提供協助。老弟替咱們江湖人出口怨氣,相信天下間所有的江湖同道,也會望風影從,全力相助的。」
方士廷淡淡一笑,說:「謝謝閣下的盛情,但話先說明白,方某與四明怪客龍雲雙奇之間的恩怨,只是在下個人的事,與諸位無關,不需諸位插手。當然,獨木不成林,方某一個人,確也不易追蹤,必須朋友們協助,諸位如能隨時提供消息,方某感謝不盡。」
「這點請老弟放心,老朽敢拍胸膛保證。」
「謝謝。」
「除了四明老賊與雲龍雙奇之外,其他的人老朽可以向他們尋仇麼?」「可以。」
「那麼,咱們各行其是,老弟對付四明老賊,咱們負責斃了那些幫兇。」九天玉龍指著雲中子一群人大叫。
「且慢!」方士廷沉喝。
「老弟……」
「等在下打發四明怪客之後,你們再算你們的過節,以免被他乘亂搗鬼。」
「好,老朽暫且等候。」九天玉龍讓步應允。
方士廷轉向已撤下長劍的四明怪客,冷笑道:「公孫明,你動手吧,機會不可錯過,你將在此斷送一生的聲譽,然後變成喪家之犬,亡命天涯,上!」
四明怪客深深吸入一口氣,沉靜地說:「方老弟,人非聖賢……」
「住口!在下不聽你的廢話。你如果怕死,可以跪下磕四個響頭,然後喪尾巴滾蛋,逃去吧。」
「你太……」
「雲雷已經落在方某手中,方某要剜出他一隻眼珠,再縱他逃命,你,方某今天雖不殺你,但你也得留下些什麼,以便取信江湖。」
不遠處站著一位朗健的老太婆,一聽雲雷已落在他手中,老臉變色,立刻向前舉步。
一名短鬚老人伸手虛攔,低聲道:「崔大嫂,你目下不能出面。」
「但小徒已落在他手中……」
「在下且試試他的真才實學,如能將他擊敗,一切好辦,不然大嫂千萬不可被他認出你的身份,他會遷怒於你的。我先上。」
「斌老小心了。」崔大嫂神色肅穆地說。她就是宇內三劍之一的崔婆婆,函谷關披雲小築的主人,雲雷的思師。
斌老緊了緊劍的繫帶,也神色肅穆地說:「在下理會得,替我祝福吧。」
四明怪客已被迫得走投無路,立下門戶沉聲叫:「者弟既然不諒,者朽已別無選擇,好吧!老朽捨命陪君子,老弟請賜教……」
斌老疾掠而至,叫道:「笨鳥兒先飛,明老退!」
「你給我滾回去。」方士廷沉喝。
斌老以行動作為答覆,長嘯震天,劍化龍騰,憤怒地猛撲而上,撒出干重劍網,以迅雷疾風的聲勢,向方士廷攻去。劍氣直迫八尺外,龍吟虎嘯似的振鳴驚心動魄,行雷霆一擊。
方士廷虎目怒張,不退反進,一聲怒嘯,劍芒流動,突然楔入罩來的劍網中,然後電芒暴漲,人劍俱合,劍氣破風聲刺耳。
兩團不住激射、滾轉、流動、扭曲、旋舞的劍光,激烈地糾纏片刻,急劇地閃避、衝刺、迴旋、挪移,不易分辨到底是誰佔了上風。雙劍交錯,撞擊、撥動、接觸所發出的刺耳響聲,像連珠炮爆炸,令人聞之心發寒,血液欲凝,可知雙方貼身糾纏之猛烈程度是如何可怕了。
雲中子突然歎息一聲,慘然地說:「斌老可能難逃大劫,我們都得栽在這位小山海夜叉手中。江湖大劫當興,無人可挽回了。」
果然不錯,空前猛烈的龍爭虎鬥,就在這瞬間暫止,勝負已分。
人影突然靜止,劍氣乍斂。
斌老飛射丈外,站在那兒臉色鐵青。有肩血流如注,左胸襟有兩處裂痕,幸未傷到肌膚,持劍的手不住抖動,老眼中神光已斂,散射出疲憊、無奈、絕望的軟弱光芒,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年。
方士廷一步步迫進,俊臉上罩上一重濃霜。
斌老站穩了,劍尖徐舉。
「斌老快退!」四明怪客叫。
「丟劍,饒你。」方士廷沉喝。
斌老的劍又發出龍吟,說明他仍可一拼。
劍光一閃,方士廷一劍揮出。
斌老舉劍急封,「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封住了,但人卻斜退三四步未能站穩。
劍光一閃,疾逾電閃。
斌老再次封招,但封慢了些,劍虹掠項而過,本能地腦袋急縮。
白色的髮髻離頂而飛。飛出兩丈外去了。
劍虹第三次襲到,更急、更狂、更狠。
「劍下留人!」喝聲似乍雷,不遠處人影飛射而來。
劍停在斌老的胸口,雙方像是僵死了。
四怪客已接近到八尺內,但來不及搶救,也僵在原處不敢再進。
方士廷徐徐轉首,向來人望去。
來人真不少,原來第二批高手在生死關頭及時趕到。他看清了前面的幾個人,他們是晴天霹雷、商大娘、龍玉雯、雲瑩、商松……
令他驚訝的是,領先那人赫然是高教渝,剛才高叫劍下留人的人,就是這位神秘的儒林高賢。
他心中一軟,一腳將斌老踢翻在地。接著是一聲怒嘯,猛撲四明怪客。
四明怪客不敢不自保,劍吐出了千朵白蓮。
「錚」一聲劍鳴,四明怪客借勢側飄丈外。
「大郎!」龍姑娘情急的呼喚聲傳到。
他哼了一聲,向四明怪客說:「你們人多,抬出了高教諭,在下今天到此為止,你總不能永遠帶著高教諭亡命天涯。你逃吧,老狗,你的來日無多了,後會有期。」
聲落,他向南如飛而去。
九天玉龍見來了三四十個人,不由心中一涼,舉手一揮,與眾魔如飛而遁。
四明怪客不敢下令追趕,向眾人急叫:「快分頭尋找死傷的人,救一個是一個。」
西菩山這場埋伏,正邪雙方皆死傷慘重,元氣大傷,死的全是正邪兩道成名的高手名宿,兩敗俱傷,雙方皆損失大半,誰也沒佔便宜。
如不是方士廷插上一手,四明怪客一群元老名宿,必定全部葬送在絕崖附近,無一苟全。
方土廷離開了山彎,奔向一座高峰下,剛越過一處山坡,便看到前面半里左右,有三個灰衣人沿山路向南行,一看便知是正在覓路出山的人,似乎三人的腳下都有不便,很可能受了傷。中間那人,肩上扛了廣個青衣人影,那人的雙手是攔在背上的,一看便知雙手上了綁。
他要走的方向,與三個灰衣人相同。
「且看看他們是誰。」他想。
他向側急抄,抄捷徑繞向攔截。
三個灰衣人皆年在花甲左右,帶的兵刃全是劍,衣袍上沾了血跡,臉色都不正常,神情疲憊不堪,腳下不便,原來是九天玉龍的黨羽,全都是像貌猙獰的黑道魔星。
這一帶沒有路,三人腳下不便而且帶了俘虜,因此必須找稍平坦的地方落腳,走得甚慢。
進入一座樹林,領先的虯鬚老人往樹上一坐,拭掉頭臉的汗水說:「歇會兒,再走就吃不消啦!」
背了俘虜的高鼻深目老人丟下浮虜,吁出一口長氣,抬頭望望天色,坐下說:「快到申牌時分了,得趕兩步,不然就趕不上會合的時間了。」
走在後面的老人尖耳凸腮,有一個大酒糟鼻,疲憊地靠樹坐倒,舉袖試汗問:「老毒魔,路走對了沒有?」老毒魔是背俘虜的老人,向南一指說:「不會錯,瞧,繞過前面的山腳,便是東下的大道,到於潛縣約有十一二里,快了,趕到城裡會合絕無問題。
咱們雖多多少少受了些傷,趕十來里小事一件。」
虯鬚老人取出一顆丹丸吞下,向老毒魔苦笑道:「老毒魔,其實你大可不必趟這一窩子渾水的。你既然未參予仙人峰伏擊雙奇,又未與白道狗賊的人結怨,何苦趕到九華山掛上名?」「別提了。」老毒魔以不堪回首的聲調說,摸摸腰間的大革囊,又道:
「在下上了神偷鬼竊的惡當,不得不來。這次他在苗嶺找上我,說是雲龍雙奇已查出我的藏匿處。我正想遷走,兩個老賊鼓如簧之舌,力勸我出來與雙奇作一了斷,不然他們就會引雙奇找我算帳。」
「所以你來了。」
「來了,我的條件是不許他們暴露我九嶺毒魔的身份,對外仍稱我藏身在苗疆。」
「你真傻,江湖上認識你老兄的人多的是,只要你一出現藏身苗嶺的謠言不攻自破。」
老毒魔踢了俘虜一腳,說:「好在龍飛已落在咱們手中,雙奇少了一個,我九嶺毒魔不怕他了。」
虹須老人壽眉軒動,尤有餘悸地說:「這小畜生果然凶悍絕倫,一口氣便殺了咱們三個功臻化境的朋友,如不是你老兄乘他力盡以軟骨毒香迷昏了他;恐伯咱們三人也難逃他的劍下。把他弄醒,趁四下無人,咱們好好整治他一番,出口惡氣。」
老毒魔解開革囊取解藥,恨恨地說:「好,這六七年來,雲龍雙奇把咱們黑道朋友整得好慘,絕了咱們的生路,正好趁機會看看他的嘴臉。」
「這姓龍的尤其可惡,最好在此地剜出他的眼珠,割斷他的手腳大筋。」虯鬚老人咬牙切齒地說。
解藥的藥力尚未行開,三人將龍飛用腰帶綁住雙腳,倒吊在橫枝上。
酒糟鼻老人手上拈了一把柳葉飛刀,虯鬚老人拾了一根樹枝,九嶺毒魔則握了一包金創藥,三人獰笑著等候龍飛醒來。
片刻。龍飛悠然而醒,渾身軟綿綿的,失去了活動能力,看清了坐在樹下的三個老魔,吁出一口長氣說:「落在你們手上,龍某委實不甘心。」
「你認識咱們麼?」九嶺毒魔獰笑著問。
「你是九嶺毒魔。」龍飛一語道破對方的身份,果然見多識廣。
「哼!你的眼力不錯。」
「仙人蜂的主謀不是你。」
「咦!你怎知道?」老嶺毒魔訝然問。
「當然知道。」
「但老夫仍然不能放過你。」
「你想怎樣?」虯鬚老人桀桀笑,笑完舉起小樹枝說:「你殺了咱們不少同道,今天你將報應臨頭,血債血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在將你押交九天玉龍處死化骨揚灰之前,咱們三人先要將你拿來出口怨氣。」
「你賽玄壇丘忠山有何惡毒手段,拿出來好了,龍飛決不皺眉。」
「老夫就要用樹枝,挑出你的雙睛來。」
酒糟鼻老人也獰笑道:「我酒仙要用這把小刀,割斷你的手腳大筋。」
九嶺毒魔舉起金創藥狂笑道:「你的軟骨毒藥力即將消散,力道便會恢復。剜你的雙睛,挑你的手腳大筋,老夫用這天下問最寶貴的金創藥替你敷傷,然後叫你在這一帶做狗爬。哦!快找兩根荊辣條來做鞭,他不爬便狠狠地抽他。」
「我去找。」酒仙欣然地說。
驀地,側方不遠處有人叫:「不用找了,附近沒有荊辣條。」
三人大駭,一蹦而起。
方士廷的身影,從右側四丈外的樹後出現。
三個老魔走了大半輩子江湖,功臻化境經驗豐富,精明過人耳目銳敏,但大白天竟然被人欺近身旁而一無所覺。豈不丟人?
方士廷未戴頭罩,本來面目一看便知,酒仙駭然叫:「死神方士廷!」
方士廷舉步走近,在丈外止步冷笑道:「正是區區,那天在九子寺前,在下認識你。」
賽玄壇哼了一聲,切齒問:「昨晚你為何救這一群狗東西?」
「在下早已申明,要活的雲龍雙奇。」
「你知道你一人的私心,害死咱們多少同道?」「那是你們的事,與方某無關。」
「你到底是幫誰?」「方某誰也不幫。」
「哼!」
「不要哼,你們忽視方某的警告,該當何罪?」賽玄壇突然大吼一聲,閃電似的飛撲而上,右手出「二龍爭珠」掏雙目,左手「海底撈月」抓下陰,在吼聲中撲上了,形如瘋狂,聲勢駭人。
「你找死!」方士廷叫,招發「指天劃地」,撥開了上下攻來的雙手,右肘一帶,「噗」一聲撞在賽玄壇的胸口上。
賽玄壇急衝的身軀突然返退,退出五六步,伸手拔劍。劍剛出鞘,突然「嗯」一聲輕叫,劍已墜地,砰然摔倒,「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驀爾昏厥。
方士廷向目瞪口呆的兩老魔冷笑道:「他已受到教訓了,把他抬走,胸骨皆折,肺臟受傷甚重,快找高手郎中醫治,死不了。」
九嶺毒魔臉色冷灰,但手徐徐探入革囊。
人影如電光一閃,「蓬」一聲大震,九嶺毒魔飛退丈外,撞在大樹幹上倒地,枝葉搖搖,立即昏厥。
方士廷的手中,多了一個原屬於九嶺毒魔的大革囊,冷笑道:「你九嶺毒魔這套壓箱本領,有限得很。」
酒仙幾乎驚倒,扭頭就跑,
「站住!酒仙。」
酒仙渾身一震,站住發抖。
「轉來。」
酒仙如受催眠,乖乖地轉身走回,臉色灰敗地說:「老……朽聽……聽候吩咐……」
「勞駕,把姓龍的解下來。」
「遵命。」
解下龍飛,龍飛仍未能站起。
方士廷向酒仙冷笑道:「把你的劍放在姓龍的身邊,然後扶兩個同伴,滾!滾得遠遠地。」
「是……」
「老酒鬼,你最好安份些。」
「老……老朽……」
「你袖底藏了三把柳葉飛刀,可以彈出當袖箭使用。如果你的左袖口不小心對正在下,你可能埋骨此地。」
「老朽……不敢。」酒仙打著冷戰說。
「不敢就好,走吧,在下不送了。」
酒仙弄醒了兩個同伴,心驚膽跳地踉蹌而遁。
方士廷站在一株大樹下,虎目炯炯,盯視著神色委頓的龍飛,眼神像利劍般凌厲可怖,不言不動。
「我已經查出仙人峰血案的真兇……」
「我兩年前就查出來了。」
「方兄,你為何不說出來?」
「你曾經給我說的機會麼?你相信麼?」「我……」
「拾劍!」
龍飛慘然一笑,「好,我把頭給你,總可以吧?」「好。」
龍飛伸手抓起劍,滿懷希望地問:「方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能尊重在下臨死前的遺言麼」?
「那得看你的遺言是否合理,方某不輕信言諾。」
「在下只有一件事。」
「你說說看?」龍飛在活動筋骨,吃力地站起,死裡逃生,這位一代俠士心中感慨萬千,面對被迫害、受冤屈、九死一生、有家歸不得的方士廷,慚愧得冷汗澈體,抬不起頭來。
方士廷劍眉一挑,陰森森地說:「你我是第四度相逢。」
龍飛慘然一笑,說:「我不會與你動手了。」
「拾起你腳下的劍。」
「我……」
「我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不用疫毒,不用迷魂魔眼,各憑真才實學決鬥。」
「方兄,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抱歉,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三個字,償不了我兩年以來所流的血與淚,慰不了那些為我而死的冤魂於九泉。」
「請不要再找家師與雲兄了,一切罪過皆由我擔當,與他們無關。」
「抱歉,這件事在下不能答應你。」他斬釘截鐵地說,語氣極為堅決。
龍飛吁出一口長氣,慘然—笑道:「好吧,一死百了,求你是沒有用的,你已是鐵打心腸的人。在下手軟,可能無法自斷頭顱,但割斷喉嚨當無困難,得勞駕你自己砍下來了。」
說完,舉劍就喉。
「慢!你是不是力盡了?」「不錯。主要的是九嶺毒魔的軟骨毒散利害。」
「那麼,在下允許你與令師一同死。」
「這……你以為龍某怕死?」「不,在下希望你死得英雄些,免得雙方遺憾。」
「這個……」
「在下認為你該死於鬥。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在下給你恢復功力,光榮地決鬥而死的機會,你走吧,後會有期。」
聲落人動,去勢如電。
龍飛仰天長歎,艱難地舉步走了。
雲雷受了嚴重的內傷,被捆住手腳塞在石縫內,傷勢因久。綁而逐漸惡化,開始發燒,口渴得嘴唇開始裂縫,昏厥了再自行甦醒。不知過了多久,昏眩中,突覺身子上升,陽光耀目,被人抓起拖出石縫了。
他眼前模糊,本能地叫:「水!水!水……」
拖他的人是方士廷,用手一探他的前額,熱得燙手。
方士廷火速替他解綁,再找來一捧水,並給他服了一顆丹丸。
久久,他神智漸清,吃力地問:「那……那一位仁……仁兄救……救了我?」「沒有人救你。」方士廷冷冷地說。
「你……你是……」
「方士廷。死神方士廷。」
他吃了一驚,吃力地挪動麻木僵硬的手腳,想循聲察看到底是不是方士廷,但無神的雙目,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模糊身影。
他伸出顫抖的手,去摸索這個模糊的人影。
方士廷退了一步,沉聲道:「目下你已是半條命,在下不殺你。」
「你……你真……真是方……」
「方某有幾句話,你記下了。」
「方兄,請……請聽我……我……」
「我去找人來救你,你死不了。記住,你必須轉告四明怪客,你們三個人,三天之後,必須開始逃命,一起開逃,逃入江湖或逃入深山,悉從尊便。記住,大後天子夜開始,在下便開始追蹤。」
「方兄,方……兄……」
方士廷已經走了,腳步聲已遠。
「方兄……」他狂叫,山谷傳來了回音,方士廷已不理會他了。
不久,他聽到了腳步聲,有人大叫:「大哥,大哥……」
「二妹,我在……這……裡……」他全力大叫,昏厥了。
黑道群魔的會合處,訂在於潛縣西門內的永安客棧,說好了在城門關閉之前聚會,並立即越城夜奔四十五里外的西天目山,在西天目山等候到的人,再商量今後行止。不論這次成功或失敗,西天目山的冷水谷,是最後聚會之所,那兒是天罡羽士修真的秘窟,也是九天玉龍預定在此宣佈東山再起的地方。
百餘名江湖黑道巨魁埋伏西菩山,日落時分起回水安客棧的人,只有三分之一,還不到四十人,死傷大半。
九天玉龍還留下幾個善後收屍的人,帶了同伴夜奔西天目山冷水谷,淒淒惶惶如同喪家之犬,更像漏網之魚。
所有的人,莫不恨死了方士廷。如果不是方士廷出來打岔,第一批入伏的白道頂尖兒高手,那有半個活人?挾餘威一舉殲滅第二批群雄,乃是垂手可得必可成功的事,何至於失敗?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只多了一個方士廷,便令他們一敗塗地,豈不悲哉!
杜元戎並未跟來,這位狂傲的年輕人,在緊要關頭春風得意,惡鬥天下第一劍松溪真人時,當堂出彩上吐下瀉,揚名立萬叱吒風雲凌雲壯志一筆勾銷,那還有臉跟來?平空失了蹤。
方士廷只弄清九天玉龍第一批黨羽的底細,對第二批身份地位稍差的人尚未弄清,他想在這些人中,看望可以獲得一有關神偷鬼竊的消息。
同時,他在救龍飛時,曾經聽到龍飛與三個魔頭的後半段對話,知道其中有值得他偵查的地方。神偷鬼竊在仙人峰布下的毒蒺藜陣,原是九嶺毒魔的成名暗器。他已經從九華山便盯了九嶺毒魔,只是對方人多勢眾,沒有機會把九嶺毒魔弄到手,他已認定九嶺毒魔是兇手之一。可是,他卻聽到龍飛說九嶺毒魔與仙人峰血案無關。
不管怎樣,他必須把這件事弄清楚再說。因此,他跟下來了。
三十餘人連夜奔向西天目山,沿途皆是叢山峻嶺,烏道羊腸不易分辨,因此不能快起。
誰也不知道背後跟了一個不速之客。
只有一個人心懷鬼胎,那就是九嶺毒魔。這老魔精明機警,料定方士廷不會輕易地放過他,白天裡方士廷根本未提仙人峰的事,必定另有陰謀,令他更為恐懼。他想溜,但又找不到借口,深悔不該到水安客棧報到,假使先前離開山區便各奔前程,該多好?
溜走的人甚多,他為何不死心仍替九天玉龍效忠?
午夜時分,他們已在冷水谷的數棟茅舍安頓停當,一個個找到草堆各自急急歇息,有些人已支持不住了。
九嶺毒魔是甚獲九天玉龍倚重的人,獲得一座草房安歇。他先在屋四周布下了一些巧妙的防襲機關,方敢放心入睡。
即使在夢寐中,他仍在打算悄然離開不辭而別,以便早些擺脫方士廷的追蹤。
九天玉龍是最後就寢的人,他的茅屋中,有兩名小道童聽候使喚,這時已經在廳中睡著了。
這位再次失敗的前太岳山三山小築的主人,黑道群雄中的巨魁,第三次一敗塗地,但仍不灰心,強打精神安頓了追隨他的忠心黨羽,照料那些受傷的人,亦帶了一身疲勞與失望,垂頭喪氣地返回茅屋。
廳中一燈如豆,兩個小道童睡得正甜。他不忍驚動小道童,進入了內室。
形單隻影。他有被遺棄塵寰,無比孤獨的感覺在心頭,只覺一陣倫然,百感交集地自語道:「我還不想承認失敗,但我禁不起再次的失敗了,難道說:真是天亡我麼?」
他長歎一聲,著手解劍準備就寢,一陣倦意無情地襲來,他委實心力交瘁,疲倦征服了他。
驀地,他聽到了腳步聲。不錯,有人從廳室向內室走來,腳下不輕不重。他將劍放在身畔,說:「是清風麼?你可以安息了。大家都幸苦,不必來伺候我了。」
來人並未停步,到了房門口。
他心中一動,本能地心生警兆,伸手抓住了劍。
房門自開,徐徐自張,幽暗的燈光下,出現了方士廷高大的身影。
「咦!你……」
「施前輩,還沒就寢?」方士廷站在房門口問,臉上湧著莫測的笑意,虎目中神光炯炯。
「你也來了?」他沉著地問。
「來了。」
「有求於施某呢,抑或是有利於我?」「兩者都有。」
「哦!有需施某效勞的地方?」「小事情打擾,前輩想必樂於成全。」
「請說。哦?雲龍雙奇怎樣了?」「他們還可以多活幾天。在下此來,有事與前輩情商,幸勿見拒。」
「只要施某力所能逮,敢不如命?」「謝謝前輩金諾……」
「施某尚未應允呢、不必謝之過早。」
「請問九嶺毒魔來了麼?」「你問……」
「四明怪客與少林武當門派高手,正在偵騎四出。」
「施某知道,他們向東追,未料到咱們向北走。」
「但他們追到臨安,便會找到天目山了。」
「你是甚麼意思?」「在下可將他們趕跑。」
「這就是有利於我麼?所求又是何事?」「請將九嶺毒魔交給在下帶走。」
「你……」
「你派人去叫他,他就會來的。」
「你要施某出賣朋友?」他厲聲問。
方士廷呵呵笑,說:「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這群烏合之眾,只有利害相關,不要朋友也沒有朋友。」
「辦不到,免開尊口,施某不是不講道義的人。」
「道義兩字在你們來說,意義含糊得很。我想,你的拒絕口氣並不堅決。」
九天玉龍怪眼一翻,冷笑道:「姓方的,你想侮辱施某,你是打錯主意了。」
「在下決無此意,不然便不會請求前輩了。」
「對不起,你的要求施某無法接受。」
「前輩不會拒絕的。」
「施某已經拒絕了,你要施某說第三遍麼?」方士廷淡淡一笑,說:「好吧,那麼,在下親自去將他帶走。」
「什麼?你要自己去帶他?」
「不錯,有何不對麼?在下自信可以辦到。」
九天玉龍大笑,說:「我想,你是唬人的。」-「不是唬人,而是事實,在下曾在九子寺帶過人。」
「咱們這裡還有四五十個人,你能帶得走?」「在九子寺你們的人不是更多麼?」
「彼一時,此一時,你知道這些劫後餘生的人,皆恨你入骨麼?」「知道,但你們並無必勝方某的把握。萬一動起手來,你們疲憊萬分且在夜間,死傷之慘自不待言,想起來在下便替你們難過惋惜,不寒而慄。而你,必定連這點仗以東山再起的本錢也將輸得一文莫名,十年心血盡付之流水。而在下卻一無所損,且成功的機會甚大。施前輩,你輸不起了,對不對?」「你到底在幫誰?」九天玉龍色厲內茬地問。
「在下誰也不幫,幫我自己,只問自己快意思仇,不問其他。」
「你不想日後在江湖出人頭地,雄霸天下?」「目前還沒有這種打算。施前輩,勞駕派人去將九嶺毒魔請來好不好?他這老毒魔精明機警,善於布毒,在下不願張揚驚動你的忠實夥伴,因此向你情商,在下夠情義了嗎?」九天玉龍不得不權衡利害了,一咬牙,說:「好,你等著。」
「謝謝,有勞了。」
第二天,九嶺毒魔失了蹤。
一連三天,方士廷發瘋似的在臨安附近搜,要找神偷鬼竊兩人的下落。據九嶺毒魔說,兩個老賊只負責外圍截擊,管制埋伏的滾雷木炮,並未參予圍攻白道群雄的惡鬥,事後也未至水安客棧報到,可能已經溜走了。
方士廷判斷錯誤,以為兩個老賊必定向東逃,逃向杭州一帶,人煙稠密的通都大邑,是隱身的最佳地方。
他卻不知,兩個老賊好似鬼,反向西逃,向這只有一條路難隱行蹤的方向逃,逃向是徽州府。
他暫時放下迫襲四明怪客的事,耽誤了五天工夫,方失望地折回,轉而窮追四明怪客。
四明怪客並不知他的行蹤,利用這有限的三天工夫,草草派人在附近收斂死難朋友的屍體,救死扶傷另諸專人負責,那還敢追查群魔的下落?急急向徽州府方向撤,同行的高教諭,與乘坐山轎的方老太爺。
龍飛的傷勢不要緊,雲雷卻需乘轎撤走。
大群人乘轎趕路,豈能瞞得了人?但四明怪客並不想隱起行蹤,他有他的打算。
一陣好趕,第三天的未牌初,進入了徽州府城。
第一批由慧淨老尼率領先行,馬不停蹄出城走了。
四明怪客與龍飛兄妹,陪著方太爺與高教諭,出城過了太平橋,進入了太白酒樓。
龍玉雯穿了男裝,進入酒樓並不引人注意。
太白酒樓是城外最大的一家酒樓,而且可接待客人住宿,游黃山的人想趕早上路,便得在這裡投宿,便於一早啟程,因此規模不小。
四明怪客選了一副向江的座頭,酒菜送上,方向首坐的方老太爺敬酒,敬畢誠懇地說:「這幾天來晝夜趕路,連累兩位長者受了不少風霜之若,在下萬分抱歉,尚請包涵一二。」
方老太爺滿臉倦容,苦笑道:「其實也算不了幸苦,倒是諸位晝夜奔波,艱苦備嘗。
犬子所作所為,連累了不少人,方某極感不安,特向明老致歉,務請海涵。」
「秀山公言重了,令郎無辜受冤,一切皆是小徒闖出來的大禍,秀山公不見責,在下更感慚愧。」
高教渝呵呵笑,接口問:「明老,事已至此,不是該責備誰所能解決得了的,目下善後要緊。方賢侄的三天期限,將於子夜屆滿,明老卻不趕路,居然有閒情逸致光顧太白酒樓,其中定有用意,何不明告?」四明怪客喝乾了杯中酒;遲疑地說:「在下的打算,是即至黃山天都蜂慧淨神尼的居所安頓,等候方老弟前來。」
「明老打算與他一決?」「不,一錯豈能再錯?」「那……明老的意思……」方秀山遲疑地問。
「一切以令郎的意思為主,在下師徒只好任由令郎擺佈了。這裡是分道處,秀山公與高大人如肯成全,請移駕天都峰,一同等候令郎前來,在下師徒可能還有向令郎陪罪的機會。如果兩位需急於返家,在下即差龍姑娘護送兩位登程。
「龍丫頭與令郎之間,過去曾共同患難,因此她必須離開,順便送兩位長者返家。」
方秀山淡淡一笑,說:「明老但請放心,區區與高大人願隨諸位至天都峰等候那畜生前來。」
龍姑娘幽幽一歎道:「方伯伯,錯不在士廷哥,只怪家兄不好,剛愎自用武斷是非,伯伯見了士廷哥時,千萬不能責備他,他已經夠痛苦了,含冤負屈流浪兩年餘,出生入死有冤無處訴,他有理由生氣的。」
「他不該不來見我的。」方秀山悻悻地說。
「方伯伯;也許他尚不知伯伯來了呢。」
「明老不是說他已經跟在後面了麼?」四明怪客神色肅穆地說:「是跟來了,但他是個守信的人,不至於接得太近,因此可能始終未能發現兩位與我們同行。」
「他目下可能在何處?」「就在城裡。」
「可否去找他?
「找不到的。」
「那……」
「還有三個時辰,最好能趕到天都峰。」
「三個時辰怎能趕到?」「是趕不到,因此在下希望偕兩位同行,讓先走的人能平安到達,也希望他能迫近現身。」
「好吧,何不立即動身?」四明怪客欣然結帳,下樓找到了等候的山轎,立即動身上路,逕奔黃山,尚有一百六十里可走呢。
他們走後不久,酒樓上來了臉色明沉的杜元戎,叫來了酒菜,自斟自酌自語道:
「我相信你們另有陰謀詭計,方士廷與你們清算仙人峰血案的事,完全是一場可恥的騙局,用來消滅黑道群雄的毒計。哼!不然老怪與雙奇為何一個也沒死?龍丫頭為何也平安無事?哼!杜某不殺你們個落花流水誓不甘休。」
杜元戎兩次栽在方士廷手中,空有一身自認為天下無敵的武功,卻無用武之地。尤其令他難過的是,到手的美嬌娘,被人從洞房裡奪走了。不要說他這個狂傲的人,任何人也受不了這種打擊,任何人也會認為是萬難忍受的奇恥大辱;他一口咬定仙人峰血案,是四明怪客與方士廷定下的詭計,是撲滅黑道群魔的惡毒陰謀。方士廷口口聲聲要向雲龍雙奇與四明怪客報復,事實上這三個人依然健在,也難怪他起疑。
因此,他在等候時機報復,在動手之前,他且先看看四明怪客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不曾與四明怪客交過手,但他對松溪真人不無顧忌。松溪真人與他鬥成平手,如果再加上一個四明怪客,他並無必勝的把握,因此他也不敢急急下手。
他感到奇怪,跟蹤了三天,怎麼不見方士廷現身?
他卻不知四明怪客已誤認他是方士廷,在等待他現身由方秀山出面解決。因為他已換了黑衣,身形兩人相同。
不久,一個村婦打扮的老太婆,點著枴杖,顫巍巍地登上酒樓,直向他的坐位上走來,老眼中神光倏現,不客氣地坐下了。
他將早已備妥的碗筷向老太婆面前一堆,低聲問:「怎樣了,人來了麼?」老太婆逕自斟酒進食,也低聲說:「來了,天殘,地缺、南刀、北劍,恰好全在始信峰聚合,老身已把他們約來了。」
「這四個人靠得住麼?」「論聲望見識……」
「聲望與真才實學是一回事,見識與膽量又是一回事。九天玉龍與滄海客,聲望見識都夠動人,但事實卻令人失望。」
「這四個人保證不令你失望。在江湖上,他們的大名是以令人心驚脂跳。論真才實學,舉目江湖,論功力武林無出其右……當然公子是例外,他們當然不能與八部天龍的親傳弟子相較。」
「好了,別抬舉我了。」
「這四個人的性情,孤僻古怪,也是目中無人傲視江湖的前輩,他們的相助是有條件的。」
「有條件?」「是的,有條件。其一,他們只負責與功力最高的人交手。經老身說明後,他們指名要與四明怪客、松溪真人元真道人、慧方和尚、及方士廷五個人叫陣,其他的什麼風塵三傑等等小輩,他們不屑與之動手。」
「哼!口氣倒是不小。」
「當然他們有值得驕傲的地方。」
「好,條件不算苛。」
「其二,是不接受任何人的指使差遣。」
「那是當然。」
「最後不許九天玉龍的其他江湖朋友,踏入始信蜂之境,以免有沾他們四位高人的清譽。」
「哦!他們倒自視甚高哩。」
「本來他們就是武林中聲譽甚隆的人。」
「呵呵!是聲譽而不是凶名?」「這沒有追究的必要,對不對?有人說他們是邪魔外道凶神惡煞,有人則稱他們為萬家生佛及時之雨,只因各人看法不同。公子如不反對他們的條件……」
「在下沒有反對的必要,九天玉龍那些人不會來。」
「好,咱們獲得他們相助,將可無勢單之憂。剛才老身發現老匹夫一群人過去了,情形如何?」
「一直不見方小狗的蹤跡,委實令人起疑。」
「你打算……」
「走,跟上去,再看看情形。」
兩人飽餐一頓,適奔黃山。
黃山的雄奇壯麗,天下無出其右,但在當時,名氣並不太大,由於人口稀少,遊山人不多,各處名勝有許多皆未經人發現,但五海之名已經有口皆碑了。以山名海,該是黃山的一大特色。
天都峰是黃山的主峰,由「三天子都」的名稱衍化而來,由五座山峰組成,是全山最高最險之地。有膽量攀登天都峰頂的人,少之又少。
這裡是高隱士最嚮往的處所,即使在盛夏,穿皮襖也擋不住寒氣,想到此地修仙成佛的人,也耐不住可怕的氣候折磨,下山到度仙橋向山民攜一斗米回程,手腳並用歷盡千艱萬險,也得費一天工夫,是否能將米背到,大成問題。因此,天都峰峰腰以上,根本沒有人居住,想在那兒修仙練佛,那是不可能的。能登上峰頂在容成子煉丹台耽上一個時辰,已是難能可貴了。
慧淨老尼在天都與蓮花二峰之間結庵修行,而黃山逸士則在度仙橋左近結廬而居,皆傍天都峰居住,彼此的居處相去尚有半天腳程,遠得很呢。
那時山中著名的寺院不多,最著名的是祥符寺。但在那些山谷與奇巖怪石旁,經常可發現一兩棟孤零零的草屋,顯得在千山鳥飛絕,萬里人蹤滅的境界中,依然沾有一絲煙火味。在雲海千里浩潮無際,松濤如潮巒崖如幻中,常會突然出現一個和尚或者老道,不然就是身穿長袍手策山杖的隱世者,出現得突然,轉眼卻又幻滅無蹤。
山中有虎,更多蒼猿。但山居的人並不耽心野獸,似乎人獸之間已訂了互不侵犯的默契。至於仙都峰山那頭傳說中的碧眼白猿,依然在山民的口中說得活龍活現,為人所津津樂道。
慧淨老尼帶領第一批人入山,一到達湯池的祥符寺附近,便平白地失了綜。
四明怪客三人兩轎,趕到湯口,已經三更天了,走了百餘里,預定再走幾里到祥符投宿。祥符寺以上一段山路太危險,晚間是不宜趕路的。
祥符寺中僧侶甚多,他們平安地度過了子夜,方士廷並未出現。
其實,方士廷目下尚遠在於潛縣,尚未進入南京地境徽州屬南京管轄。
他們在在寺中一住兩日,在附近洗湯泉,游白龍潭、鳴弦瀑、丹井,看擾龍松。方秀山從未看過如此雄麗瑰奇的山水,渾忘世俗的一切,尤其那株秉天地靈氣所生的擾龍松,根部抓住了千仞直立的峰頭,扶搖直上青雲,半空中騰挪飛舞,活龍活現,像極了一條奮鬣飛騰的巨龍,飄沒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夭矯神奇令人駭絕雄絕人寰。這位閉門讀書的儒林俊彥,留下來就不想走了,被黃山的神奇氣魄所吸引,興起天地悠悠,萬古雲霄的矛盾感慨。
在渾然忘我中,世俗的劫難卻俏然光臨。
已過了期限兩天,今天是第三天了,為何仍然不見方士廷趕來?要說方士廷不知他們的行蹤,那是不可能的,從府城到祥符寺百餘里,只有這麼一條路,即便想擺脫對方追趕,也是不可能的事哪!
一早,一位山民打扮的村夫,接近了在寺門焦灼等候的四明怪客,低聲道:「明老,該離開了。」
「怎麼了?」
「天都峰附近發現了神秘怪影,穿黑農戴黑頭罩的怪人,曾經在蓮花、天都、光明頂等處出沒。」
「哎呀!他是方士廷。」
「在山中委實無法跟蹤,無法證明是他。」
「好,我們趕快趕往止止庵。要是他先向神尼動手,老朽罪過大了。」
止止庵,是慧淨老尼的後房,位於天都與蓮花峰之間,那兒有幾家山民毗鄰而居。
初秋時分,是黃山氣候最佳的季節,但晨間依然寒氣襲人。
辰牌末,他們啟程動身。方秀山堅持不乘轎,要沿途觀賞山景。
站在寺前便可看到天都峰背部掛下的人字瀑,但走起來遠著呢。
走了十餘里,進入了一處五蜂圍繞的山中,山徑一線,四周全是參天古木,與雄奇的奇巖怪石。
似乎靜得可伯,只有那位紅嘴的山樂鳥,在山間婉轉清鳴,像是悅耳的仙樂在耳釁齊奏。
四明怪客曾經游過黃山,方秀山向他說:「這裡清幽出塵,風水極佳,地勢比祥符寺好多了,在此地隱居不食人間煙火,將是人生一大樂事,為何此地卻沒有人居住?」
四明怪客笑道:「秀山公,不食人間煙火,世間能有多少人辦到?塵世擾攘,說穿了只有兩件事,一是如何活下去,一是如何活得好過些。而世間絕大多數的人,終生勞碌,求一溫飽而不可得,活下去已是不易,活得好乃是奢望。在這裡人跡不到,既無獸可獵亦無田可耕,如何活下去?除了佛門弟子之外,誰也不願在此地老死林泉。」
四周的五座蜂是天都、桃花、紫雲、朱粉、梨花,地勢確是妙境。後來有僧人在此地建了一座五峰寺,以後又改名為慈光寺。
驀地,天都峰方面傳來一聲震天狂笑,打破了四周的沉寂聽聲源,相距不足半里地。
「他來了。」龍飛緊張地說。
為了怕九天玉龍一群黑道人驚擾方老太爺,因此三人都帶了劍。高教諭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只帶了一根木杖。
果然不錯,不久,百步外的一座山巖上,出現了穿黑衣戴黑頭罩,只露出耳目的高大怪人身影。
「方老弟,快來……」四明怪客叫。
黑衣人是杜元戎,一聽叫喚聲,只氣得七竅生姻,這種善意口吻的呼喚,怎會是死仇大敵?仙人峰詭謀,已經至為明顯了,九天玉龍一群黑道群魔死得真冤。
一聲長嘯起自路側,竄起一頭怒鷹,從三丈高的石頂飛撲而下,精光閃閃的枴杖像是天雷下擊,猛撲走在前面領路的四明怪客。
四明怪客大驚,脫口叫:「天殘東門鶴!」
他一把將方秀山推倒在旁,閃身雙掌齊發,乘勢側飄八尺,手一抄長劍出鞘。
鐵拐被掌風震偏,「噹」一聲擊落在一根石筍上,石筍碎如麵粉,聲勢駭人。
長笑聲再起,天殘東門鶴已單足一點,飛掠而過,沒入對面的亂石茂草中,一閃不見。方秀山後面的高教諭看清了天殘的身形,那是個灰髮如飛蓬、單眼、缺耳、兔唇,只有一個鼻孔,像貌猙獰的老人,背上繫了劍,手中的鐵拐像是一把小藥鋤。幾乎同在一瞬間,後面草叢中像是捲起一陣狂風,一個青衣人貼地掠到,是個只有一條腿的人。
「蓬」一聲大震,剛拔劍出鞘戒備,不知身後有人的龍飛向前重重撲倒。
高教渝突然大喝一聲,手中的短枚突然脫手向左擲出,去勢如電。
隨即撲來一個淡黃色的人影,刀光二閃,劈向揮劍保護方秀山的龍玉雯。
短杖來勢奇疾,黃影似乎一驚,刀勢急轉,「啪」一聲架住射來的短杖。
冷電四射寶光閃閃的鋼刀,竟然被木製的短杖震得彎成弧形,彈回原狀時,發出了震耳的龍吟。
那是一個臉色蒼黃,穿了乳黃色長袍的老人,似乎嚇了一大跳,大吼一聲,轉撲高教偷,寶刀一閃即至。
高教諭從衣下抽出一根五色絲帶,長約五尺左右,手一抖,絲帶飛矯如龍,硬向吹毛楞斷的寶刀纏去,叫道:「南刀余天,撤刀!」
南刀余天應聲撤招,飛退丈外訝然叫:「彩虹奪魂索……閣下,回頭見。」
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是幾乎在同『瞬間發生,天殘東門鶴下撲,缺了一腿的地缺行正從後面衝至,南刀從側方殺出,三方俱至,急如星火。
狂笑聲去遠,被擊倒的龍飛失了蹤。
方秀山狼狽的爬起,大叫道:「小麒,你這逆子還不給我出來?」
空山寂寂,人早已去遠。不久,遠處笑聲傳到,接著有人叫:「老夫已試出你們的造詣,你們死定了。」
四明怪客心中一寒,把愛徒丟失了,大事不妙。方士廷請來了字內最陰險最惡毒的天殘地缺一南刀,糟了,這幾個凶魔全是凶殘惡毒殺人如兒戲的老魔,龍飛落在對方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得不強自鎮定,向方秀山苦笑道:「秀山公,看來令郎已橫了心不顧一切了。」
方秀山搖頭歎口氣說:「恐怕我的確無能為力了,他上次返家偷至家廟祭祖,被我打得好慘,他懷恨我了,我叫他的小名;他竟不加理睬,我已經失去他了。」
高教渝收了五彩絲帶,他歎口氣說:「南刀北劍往昔橫行天下,兩人結伴形影不離。
南刀既然出現,北劍齊廉必已到了附近,極為可慮,前途荊棘重重。」
四明怪客抱拳一禮,歉然地說:「者朽有眼不識泰山,原來高兄是東海釣鰲客高前輩的子侄,失敬,失敬,高兄與東海釣鰲客高前輩……」「那是家父。」「哦!失禮失禮,請問令尊目下……」「家父與藥師何前輩至蓬萊山探險,一去五載,上月方派人帶回家書,約於年底方可返家度歲,兩位老人家並未找到蓬萊仙島,失望得很。」
「老天!藥師何前輩真的仍在人間?」
「怎的不在?他者人家與世無爭,醫道通神,年屆百齡,仍然像花甲長者,活上兩三甲子平常得很。」
「可惜,如果他老人家在,對付小山海夜叉……唉,可惜。我們走吧。」
當晚,他們在止止庵歇宿。慧淨老尼與兩名老佛婆是主人,她告訴四明怪客,這裡確是有人前來偵查過了,是早年人見人怕的天殘地缺兩個老鬼。她已將眾人藏匿在度仙橋軒轅巨人石附近的崖洞內,平安無事。聽說龍飛失蹤,老尼姑也一陣慘然。
次日一早,老佛婆從山泉提水返淹,帶來了一張樹皮,上面刻的字是:「午正約會煉丹台,青山埋骨實堪哀,知名不具。此致:東海釣鰲客、四明怪客、松溪真人、慧方和尚、元真老道。」
午正前一刻,高教諭、四明怪客、松溪真人、元真道人、慧方大師、與及不在名單內的慧淨老尼、雲中子、方秀山、龍姑娘、雲姑娘、雲雷,十一個人,登上了煉丹台,如約而至。
天都峰是五座峰頭連成的,煉丹台這一峰又叫煉丹峰,對面那座上面有一座看似石室的峰頭,方是天都的峰頂,突出外面像一頭松鼠的耕雲峰,就是有名的金鼠跳天都。
從煉丹台向前看,眾人都呆住了。
說是約會煉丹台,但對方卻不在煉丹台等候,而是在對面山峰那形如石室的石上坐等。
據傳說,那座石屋是黃帝向容成子問道的地方,煉丹台也就是容成子煉丹的所在,當然這是神話,不足來信。
坐著四個人,他們是天殘、地缺、南刀,與穿黑衣戴黑頭罩的杜元戎。
近煉丹台一端的石樑前,站著一個人,是白髮如銀像貌猙獰的北劍齊廉。
石樑中間,站著不住獰笑的活閻婆閻婆婆。
糟的是石樑中段,一根樹幹插在石孔中,上面吊著龍飛,迎風搖擺,令人驚心動魄。
峰下面,雲海起伏,其他的峰頭皆隱沒在雲下,只能看到蓮花峰頂。果真是天地悠悠,凡骨脫盡,人已在雲霄之上,羽毛登仙不知人間何世了。
那條石樑叫做鯊魚背,是兩峰之間相連接的一條山梁,平滑窄小,要過去必須象壁虎般伏下爬行,失足掉下去,連碎肉恐伯也不容易找到。
山梁這一面有一個人,中間一個人守住吊龍飛的木柱。那邊有四個,這一招絕透了。
腳下雲海洶湧,看不見下面的景物。頭頂天宇碧藍,艷陽當頂卻毫無暖意。山峰浮在雲海上,只有雙方的人孤立在山頂上,世間一切皆不存在了,他們像是天下間最後剩下來的生物。
北劍舉手嗨了一聲打招呼,叫道:「你們來早了些,不是麼?可惜仍然來晚了,咱們已準備停當。在這裡決鬥,好得很,死了不要人收屍,骨肉化石土,萬古永存,不管是你們死或者我們死,皆是一大快事。」
四明怪客向前走,定下心神,行禮:「是北劍齊廉兄麼?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好說好說,彼此神交已久,不必客氣了。」「可否將小徒先放下來再說?」「抱歉,這件事與兄弟無關,齊某做不了主。」「你是說……」「那是那位老太婆與那位年輕人的事。」「你……」「咱天天殘地缺南刀北劍,想會會你們這些武林中的頂尖兒人物,看是否浪得虛名,因此在此……」「齊兄的意思,是要在此印證麼?」
「公孫兄,你別開玩笑。咱們要在這險要的山樑上較量,誰失足便會扮身碎頭,怎說是印證?這比生死相決更為凶險,更為可怕,因為得勝的人也可能失足同歸於盡,豈不是比決鬥更為凶險麼?」「齊兄,咱們無冤無仇?……」「廢話少說,你來不來?」
「好,可否讓敞友向那位年輕人說幾句話?」「可以,請便。
四時怪客向方秀山示意,方秀山大叫道:「麒兒,為父到了此地,希望你能冷靜地聽為父解釋。仙人峰的事,雲龍雙奇已經查出了真兇,他們已經承認錯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為父也錯怪了你,你能原諒為父的錯誤麼?」
「杜元戎莫名其妙,不加理會,任由方秀山叫破喉嚨,也不加理踩。
倒是北劍大為不耐,冷笑道:「即使你是他的生父,他不理你,你叫也沒有用,算了吧,省點元氣準備為保命而斗吧。四明怪客,來吧,拔劍上。」
說罷,向後退入山梁。罡風振衣,險象橫生,但他卻若無其事,輕揮著劍不住獰笑。
四明怪客一咬牙,向眾人低聲道:「等會兒與方士廷交手的人,必須向後退回,請秀山公再上前勸他一勸。現在,我們必須賭命了,我先上。」
「可是,龍哥哥他……」雲瑩慘然地叫。
「目下咱們已智窮力盡,不要管他了。」四明怪客淒慘地說,拔劍向石樑走去。
雙方接近,客套畢,「錚」一聲輕響,雙劍搭住了。
在這裡不能用招式,只能用內力將對方的劍迫至偏門,便是勝算在握,腳下稍一浮動,便將抱恨終生。
北劍突然疾退一步,劍脫出糾纏,再閃電似的點出,好大的膽子,竟然走險進擊了。
「錚!」四明怪客封住這一劍了,鬚眉俱張,用上了全力,將對方的劍尖迫開兩寸,劍尖徐降前滑。
北劍哼了一聲,手上一緊,劍又迫回原位,雙方半斤八兩,內力修為相差有限。四明怪客在對方強大的壓力下,片刻便退了兩步,頗為吃力,幸好並未失去中宮要害,穩住了。
不久,兩人開始額上見汗。互爭中宮不易保持穩定,雙方因發勁的久暫與運氣的強弱不同,因此有進有退,但進退的範圍有限的很。
這種決鬥方式,任何神奇的劍術也無從發揮威力,雖凶險絕倫,但乏味得很。
一刻時光過去了,雙方旁觀的人,皆因心中緊張跟隨決鬥的當事人進退而發勁,感到已有些疲乏,但決鬥的雙方卻毫無倦意。
久久,生死關頭終於到了。
四明怪客突然大喝一聲,「錚」一聲暴響,兩劍突然暴裂,寸斷而飛。
這瞬間,四明怪客的右腳尖前滑,靴尖巧妙地撥挪。
北劍齊廉突然向下一挫,馬步浮動。
「呔!」四明怪客再次沉喝,一掌拍出。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他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掌擊出,人向下一伏,一掌反拂。北劍腳下浮動,再百忙中接掌,全力反擊,卻未料到四明怪客的一掌並末發出內勁;伏下時的一掌反拂卻是可怕的雷霆一擊。
「啊……」慘叫聲震耳,北劍向例飛落,慘叫著掉入雲內,不見了,雲層一湧,便無影無蹤。
對面的杜元戎飛掠而下,穿越山梁如履平地,越過了活閻婆,急步衝來。
四明怪客已筋疲力盡地退回煉丹台,雲中子趕忙迎出換下四明怪客,叫道:「方施主,回頭是岸。」兩人在山樑上接觸,「錚」一聲雙劍相交。
雲中於已用上了罡氣奇學,但卻感到反震力奇大,只片刻間便支持不住了,即使不存心將人引過,他也必須後退。他吃力地後退,有兩次皆失足幾乎沒倒,幸而機警地穩住了。
杜元戎威風凜凜地連續飛刺,只片刻間,便將雲中子迫得險之又險地退出山粱,在退出最後一步突然沒倒,扔掉劍雙手著地向後一竄,脫出山梁急逃。
松溪真人大驚,恰好及時拔出劍截出,大喝道:「慢來,小友!」
杜元戎本想退回石樑,但一來逃掉了雲中子感到不甘心,二來發現來的是松溪真人,登時激起了好勝之念,也被上次自己上吐下瀉的情景,引起了惱羞成怒的感覺,哼了一聲,飛撲而上,左手一揚,打出了三枚子午問心釘,雙劍恰好接觸。松溪真人救人心切,做夢也沒科到高手相好竟有人用暗器偷襲,發現不對已來不及了。「錚!」雙劍相交。
「哎……」松溪真人大叫,被震倒在地,右肩挨了一釘,怎能不倒。
旁觀者清,慧淨老尼情急,脫手發出一顆念珠,躍出揮著拂塵叫:「施主手下留情!」
杜元戎來不及躲閃,念珠擊中他的右曲池,令他感到手上一麻,幸而未中穴道。他勃然大怒,一劍振出。
「嗤!」老尼姑的拂塵碎散了。老尼姑大駭,扭頭便走。杜元戎怎肯饒她,一挺劍飛刺。方秀山突然衝上大叫道:「畜生!你這逆子……」劍光一閃,杜元戎撤招揮劍拂向他的咽喉。
高教諭拾好跟到,及時將方秀山拖倒。但也慢了一剎那,頭上的頭巾與髮髻齊飛。
龍姑娘大驚,發瘋似的,衝上狂叫道:「大郎,你瘋了?你殺了我吧……」
劍光再閃,點向她的前胸,她向劍尖撞去。慧方大師唸了一聲佛號,斜刺裡打出一記百步神拳。
拳勁將劍震偏,「噗」一聲響,龍姑娘撞入杜元戎懷內,劍尖從她的脅下貼衣擦過。
杜元戎一把將龍玉雯摔跌出丈外,狂追慧淨老尼,他被念珠打出了無窮殺機,要將老尼置於死地而甘心。老尼傷勢末痊,拂塵又毀了,除了逃走,別無它途。
眾人正待追出,石樑上的活閻婆舉劍大喝道:「誰敢追上來群毆,老身便送這小子下去。」
眾人不知是否該追去救老尼,但老尼已逃出視線外了,想追也來不及啦!反正老尼地形熟,也許逃得掉。南刀走下了山梁,高叫道:「姓高的,在下要再會你的彩虹奪魂索,來吧!」
高教渝放下嚇呆的方秀山,抽出彩虹奪魂索說:「好吧,余老請手下留情。」
龍姑娘伏地痛哭,她的心碎了,剛才那一劍要不是慧方及時攻出一記百步神拳,她那有命在?這一劍絕情,令她痛心疾首不想活了。
眾人皆替老尼姑捏了一把冷汗,四明怪客一咬牙,取了龍姑娘的劍,切齒道:「罷了,事到如今,拼了吧!」
石樑上,一刀一索正在死拼。
遠處,出現了杜元戎的身影,腳下輕快,虎目冷電四射。
「聖尼完了。」四明桎客慘然地叫,提劍迎上,呀交切齒挺進,雙方在半途相遇,一言不發揮劍疾衝而上。
「錚錚錚!」四明怪客瘋狂地攻了三劍,力竭後的他罡氣已發揮不了威力。
杜元戎沉靜地接了三劍,突然喝聲「滾」!劍光如匹練,閃電似的射向四明怪客的左胸。
四明怪客本能地向右一閃,一腳踏在一個大石坑內,「蓬」一聲跌了個雙腳朝天。
杜元戎竟然不追取性命,大踏步向前走。
龍姑娘悲從中來,流淚滿臉地迎上,手上多了一把八寸小匕首,放在心口上,攔住他顫聲叫:「大郎,我自殺在你面前,你該滿意了吧?我不怨你,只求饒了他們,與令尊歡聚天倫,我死了也九泉限目,士廷哥,我曾經也是愛你的,在墓碑上,你能刻上方門龍氏……」
杜元戎虛空一抓,她手上的匕首摹爾失蹤。「噗」一聲響,她摔倒在杜元戎腳下略一尺遠,一言不發向石樑口走去。
方秀山眼睜睜地目送他經過,呆了。
慧方大師本想攔住,石樑中的活閻婆大叫道:「你們不要這小於的命了?讓路。」
慧方不敢阻攔,讓開去路。「你好狠的心腸。」雲瑩姑娘哭泣著叫。杜元戎頭也不回,向石樑口走。元真道人心中大急,高叫道:「高施主,快退回來,以免腹背受敵。」
高教渝虛抽一索,迫南刀退後二步。索不比刀劍,可以八方進擊,因此南刀無法近身,攔他不住。被他退出了石樑。
杜元戎也恰好到了石樑口;大踏步走上了石樑。
活閻婆大叫道:「和他們在石樑上決戰,叫他們快上。」
杜元戎舉手揉動著胸口,身形一晃,幾乎掉下山梁,好半晌方再行舉步。南刀向後退,石樑上容不下兩個人。
活閻婆大驚,急叫道:「公子受傷了麼?」杜元戎指了指胸口,一步步向前走,搖搖晃晃險象橫生,委實令人替他捏一把冷汗。活閻婆大駭,等他接近伸手相扶,叫道:
「快,我扶你一把。」
雙手相接,活閻婆突然狂叫一聲,扭身飛丈外,向雲海中落去。
南刀已退過吊龍飛的木枝約兩丈左右,杜元戎也相距兩丈外。
「咦!你怎麼啦?不拉她一把?」南刀叫,向前急步奔來。
杜元戎同時到達柱旁,低喝道:「退回去,你走吧。」
南刀一怔,突然大喝一聲,一刀劈出。
杜元戎長劍一揮。「錚」一聲盪開刀,劍乘勢突入,點在南刀的胸前,冷冷地說:
「你走吧,把刀丟了,從後山走。」
「你……」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快些走。丟刀!走!」
南刀將心愛的,仗以成名的寶刀丟下雲海,垂頭喪氣地轉身走了。
煉丹台這面的人,皆莫名其妙。杜元戎經過木柱,沉靜地注視著龍飛片刻,然後舉步向對面走去。
南刀已先四五丈登上峰頭,急叫道:「他不是杜老弟,可怕,快走。」
天殘一驚,訝然問:「怎麼?你說他……」「他不是杜元戎。」「廢話!」「你不走我要走了……」南刀匆匆地說完,如飛而遁,快極。
煉丹台這面,慧方大師跟著雲瑩姑娘,向木柱奔去,要救龍飛。
天殘地缺兩人也對杜元戎生疑,至少他迫南刀丟刀是眼見的事實,這件事犯了江湖大忌,兩個老殘廢怎步甘體?兩人左右一分,擋住了石樑口。
天殘右手是鐵杖,左手是劍。地夠只有一條腿,以枴杖作兵刃,左手也有一把短匕首。
杜元戎在丈外止步,沉聲道:「在下放過你們,走吧!」天殘大喝一聲,踏入石樑一杖搗出叫:「斃了你這狗東西……」天殘收不回杖,卻隨杖向前側方飛去,厲叫道:
「接引大潛能……啊……」慘叫聲擺曳,墜下雲海內去了。
地缺大駭,單足一點,飛退兩丈,如飛而遁。
杜元戎仰天吸入一口氣,拉掉頭罩,轉身往回走。
慧方與雲姑娘,已將龍飛救至煉丹台。受傷未痊僅能走動的雲雷,木然地向粱口迎去。
雙方在梁口相遇,雲雷抱拳一禮,沉聲道:「方兄,兄弟這兒向你陪禮。」
除去頭罩的杜元戎,卻變成了方士廷。他冷冷地注視著雲雷,久久方冷冷地問:
「你不是要兇手麼?」
「方兄……」「七星盟的弟兄,神駝與神鷹以及楊大姐,皆已在……」
「兇手不是他……」
「他們在徽州府城,看守著三個人,神偷、鬼竊、黃山逸士,是在下回頭追趕你們時,在老竹嶺捉住他們的,你可到太白酒樓去找他們要人。」
「方兄,我……我慚愧……」「你慚愧?你知道武斷曲直,藉行模之名,主宰別人生死,枉坑了多少人麼?」
「在下知錯了,因此決定跳下鯊魚背贖罪……」
「且慢!」「方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閉門思過,這輩子不許你雲龍雙奇重入江湖,你辦得到?」雲雷突然跪倒,泣道:「雲某如果辦不到,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你走吧!」方士廷揮手說,大踏步越過雲雷,向呆在上面的乃父方秀山走去。
「爹!」他顫聲叫,拜倒在地。
方秀山久久方神智清醒,一摸腦袋,腦袋頂光光,四周的短髮向下披,像個未束髮箍的頭陀,立即怒火上衝,一腳便將他踢翻,踢得他鼻孔流血,怒叫道:「畜生!你不認父倒還罷了,為何砍我一劍?你……你簡直……簡直……」老人家確是火了,氣得說不下去啦,再次上前舉腿便踢,快氣瘋了。
還是慧方大師精明,一把抓住笑道:「方施主,你不用再踢了,小心令郎再發起小山海夜叉的瘋來,砍你一劍那才冤呢。」
「這……這小畜生……」「方施主,剛才砍你的不是他。」
「什麼?」方士廷已重新跪好,低聲道:「麒兒晚來一步,爹爹受驚了,麒兒罪該萬死。」
方秀山不住搖頭,苦笑道:「老天!我親眼看到的事……」「親眼看到的事,並不一定是真的。呵呵!施主也犯了與雲龍雙奇一樣的毛病。瞧,你看誰來了?」慧方大師含笑叫。
遠處,慧淨老尼拖了一個黑衣人,吃力地叫:「那一位來幫幫忙把這位施主拖走好不好?」方士廷接口道:「剛才那人是八部天龍的門人杜元戎,也就是在西菩山與松溪仙長交手的人,他追趕老師太,恰好我及時趕到,事急救人用迷魂魔眼放翻了他,換了他的衣褲前來趕走那群凶魔。」
「哈哈!因此你白挨了一腳。」高教諭笑道。
方秀山突然將他拉起,抱住他老淚縱橫地說:「孩子,苦了你了,為父對不住你,孩子,諒我,諒我。」
「爹,孩兒不孝……」「不要說了,隨我回家吧。」
「是的,爹,娘好麼?孩兒要回家。」他垂淚叫。
方秀山的目光,落在一旁含淚而笑的龍姑娘身上,將他放開向龍姑娘方面一推,笑道:「這些天來,龍玉雯一直在為父身邊伺候,她是個好姑娘,孩子,好好待她。」說完,與眾人向老尼迎去。
一雙愛侶含淚相對,久久,久久,龍姑娘突然撲上,忘形地撲入他杯中叫:「大郎,大郎……」她哭了,哭得好傷心。她取了繡帕,哭泣著情意綿綿地替他揩抹口鼻的血跡。
四周沒有人,大人們都走了。
他輕拍著姑娘的肩背,柔聲道:「你哭罷,玉雯,爾後,我不會令你哭泣了。」
「哥,我……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的,我們確是幸運的一對,那些死去的人……」
「哥,我們會在心中永遠懷念他們。」
雲海在上升,不久,雲在他倆的四周瀰漫。他們像在雲霧中飄浮,四野茫茫,像是如虛似幻的山靈。
遠處,突傳來慧方大師的叫聲;「施主們,再不走,等會兒便摸不到路下山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