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文 / 雲中岳
卅餘名拔尖高手,在豎立衣旗的山頭嚴陣以待,等候魔豹張家全出現,一個個像是等天鵝肉吃的癩蛤蟆。
一天,兩天過去了,毫無動靜。
這天一早,張家全在草叢中醒來,在到蜷縮在他身旁睡得正香甜的尹姑娘,感到心中暖暖地。
這丫頭睡得真放心,似乎在所愛的人身邊,一切危險都不存在,也不會發生。他在想:
我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作衾的豹皮其實並不十分溫暖,而山中的寒氣卻濃,兩個人擠在一起,確是比一個人暖和些。所以當他悄悄地起身,姑娘便醒了。
「哎呀!天亮了?」姑娘訝然挺身而起,看到耀目的朝霞,本能地理好穿在身上的豹皮背心:「你怎麼啦?」
姑娘發現他正在凝神向對面的峰頭觀察,關切地向他走近。
對面就是立了衣旗的最高峰,相距遠在廿里外,山頂有薄薄的晨霧,看不真切,更看不見活動的景物。
「我在想。」他挽住姑娘的小蠻腰:「昨晚他們一定緊張得要死,現在一定在抓住機會沉睡了。」
「哦!你打算襲擊?」
「不,時機未至。」他說:「他們就希望我向他們襲擊,我不會讓他們如願,我要用我的方法,我的時機和地段,來和他們了斷。」
「他們會按你的方法嗎?」
「會的。」他肯定地說:「這些愚笨的人,可能不知道他們自己在做什麼。」
「你是說……」
「他們怎能在這裡枯等?他們明知早晚會返回五台的,在這裡能等多久?你我隨時都可以一走了之,他們怎會做出這種笨事來?」
「也許,他們多少摸清你的性格,知道你要與他們澈底了斷。家全,你不是仍在此地嗎?」
「唔!對,他們的估計是相當正確。現在,得看看誰沉不住氣了。」
「能估計出他們下一步的行動嗎?」
「他們不可能久留,所以,下一步行動,可能走出來找我們,冒險與我們決戰了。」
「那你打算……」
「正是我所期望的。我們不急,走,到山後去弄食物充飢,除了那座山頭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我們的天地,想起來真愜意。」
兩人拾奪睡具,張家全裹上豹皮,雜物收入豹皮革囊,退至後出,在樹上取下藏著的兩條獐腿,大膽地生起火夾弄早餐。
張家全的豹皮革囊中,有全部在山野生活的物品,像食鹽、姜、蒜頭、藥物、酒……火石火刀、繩索、釘鉤等等工具,甚至帶有乾肉脯,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而燕山三劍客那些人,可就艱苦備嘗了,連食物都成問題,這麼多人,水囊就沒幾個,取水就得派人下山。
烤熟了獐腿,兩人相偎相依坐在火堆旁安心地進食。
「不知飛虹劍客那些人怎樣了?」張家全想起了那些人:「如果軍報到了平定州,官方派人在那一帶堵住搜查,可就麻煩了。」
「家全,你不能擔心天下人的安危。」姑娘正色說:「你已經盡了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前程,自己的道路和命運,你管得了那麼多嗎?
你把追兵牽制在這裡,已經情至義盡了。飛虹劍客那些人都是老江湖,他們一定可以平安脫險的。」
「但願如此……唔,不對。」
他丟掉殘餘的食物,推開姑娘,迅疾背起草囊,虎目出現閃爍著殺氣的光芒。
「家全……」
「有人來了,準備。」他低聲說,用腳熄火。
姑娘是絕對信任他的,一跳而起,火速將劍插入腰帶,雖然有點緊張,但毫不驚懼。
「右面百步外。」他低聲說:「隱身!」
片刻,似乎毫無動靜。
終於,熄滅了的火堆旁,出現兩名驃悍的佩刀大漢入察看熄了的火堆片刻,用腳挑撥殘餘的食物。
「人剛走。」一名大漢說:「走得匆忙,難道說,是附近的獵戶?」
一聲豹吼,樹叢中躍出張家全。
兩大漢聞聲知警,猛回頭大吼一聲,同時出手攻擊,鐵拳發如千斤巨錘,向撲來的豹影攻去。
看到豹影人己撲近,兩大漢不得不搶攻。
「魔豹張兄手下留情……」急叫聲及時傳到。
張家全己分別抓住了攻來的大拳頭,仰面借方躺倒,雙足本來準備攻出,要踢破兩大漢的小腹。
叫聲友好,張兄兩字救了兩名大漢。
他收了腳勁,及時鬆手。
兩大漢驚叫一聲,向前翻飛砰然倒地,再向前急滾而起,驚得心中發毛。
瘋虎米寨主帶了六名悍匪,急衝而來。
張家全一滾而起,訝然狠盯著奔來的人,看到瘋虎的虎皮衣著,眼中的敵意逐漸消退。
「好險!」瘋虎抱拳施禮:「我這兩位弟兄,拳上有數百斤力道,你把他們輕輕一扣就擺平了,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哦,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但聽說過你這號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我……」
「你是五虎寨的寨主,瘋虎米華。」
「對,飛虹劍客在我那兒作客。」
「原來如此。米寨主,他們……」
「他們很好,飛虹劍客與金鷹,目下在卅里外的河灣等你。我想交你這位朋友,找了兩天,總算找到你了。哈哈!要幫忙嗎?那座山頭上的人有多少?我可以把一百廿名弟兄召來,一舉埋葬他們。」
「謝謝寨主抬愛,請千萬不要參子。不是兄弟瞧不起貴寨的弟兄,而是這些具有奇技異能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死士,每個人都可獨當一面的悍將。五台以北的各山寨,幾乎都已經被他們蕩平了。」
「這……」
「請寨主撒手不管這裡的事,務講勸告飛虹劍客那些人離開。平定州方面可能有大隊人馬攔截,請他們千萬小心,兄弟感激不盡。」張家全誠懇地說:「容圖後報。」
「你真不需人手?」
「是的,我要和他們澈底了斷。」
「好吧,我相信你能辦得到。記住,事了之後,我在山寨裡等你小聚。」
「一言為定。」
「不要讓我人等,再見。」
送走了一夥強盜,姑娘這才現身。
「家全,你應該接受他們的幫助。」姑娘說:「草莽英雄中有不少人才呢。」
「那會枉送多少人的性命。」張家全苦笑:「有了飛虹劍客他們的下落,我總算放下心事,免去心懸兩地的困擾,我可以全心全意與這些韃子周旋了。」
心中的負擔解除,張家全似乎覺得自己的勇氣增加了三倍,他可以專心一志對付強敵。
***
山頭上,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地苦等。
一是等後續的人趕來,以便增加搜山的人手。
一是等張家全發動襲擊,以便把這頭魔豹埋葬掉。
可是,等待全部落空,後繼的人似乎不再趕來了,魔豹也沒有如期發動襲擊。
他們不能久留,心中的焦躁隨時光的消逝而加重,每個人都開始感到不安了。
等不到,就必須出動搜尋,或者另擬辦法解決。
紐鈷祿和卓與海山三位師弟妹,站在衣旗下盯著下面叢山中的雲霧發呆。霧氣並不濃,但淡淡的霧影,把這一帶本來就神秘莫測的山區,襯得更為神秘,更為莫測,茫茫叢莽,到何處去找神秘如魔的悍野魔豹?
四百年前,大元的韃子皇帝君臨中原,他們生長在大漠,鐵騎縱橫在沙磧草原中,蕩平了西域。回頭來征服中原。
過了幽燕,便面對江南的河川和西太行,東泰山,南荊蠻等等山區。這些,都是他們不熟悉的。連成吉思汗,也死在跋涉艱難的六盤山上。
因此,韃子皇帝指著大好河山,禁不住高呼:
「放火!放火!把中國燒光,把人殺光,任由這地方成為焦土,用來牧馬……」
幸而有一位中國通的人,及時阻止了這場大災難,這人就是元初一代賢相耶律楚材,阻止開封屠城的人也是他。
他告訴韃王,中國是根本,殺光燒光,等於是自己毀掉了根本,就只能擁有一個虛空的流浪皇朝。
這兩個要殺光中國,燒光中國以作為牧地的人,第一個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第二個是元世祖忽必烈。
他們雄霸歐亞,所向無敵,而唯一遭遇最頑強抵抗的地力,就是中國,攻開封就費時六年,攻荊襄也費時六年才攻破襄陽,圍樊城也花了四年。所以,才發出這種激憤、無可奈何的怒吼。
殺光燒光攻策,不要認為是笑話,也不是癡人說夢。
嘉定六年(金貞佑元年)蒙古兵破兩河山東數千里,共九十餘城,人幾乎全部殺光。嘉定八年,蒙古兵入燕,大火月餘不滅,人殺掉十分之九。
開封關中淪陷八綜州十二縣,戶不滿萬。直至大明初年,山東河南大部份是無人之地,遍地虎狼,定上百里不見人煙。
不管我們承不承認,但這是鐵一樣的「史」實。
現在,清廷這幾位最忠貞、最勇敢的人,也面對太行山區無盡的叢莽,面對神秘莫測和凶險,無可奈何。
「放火!把這裡燒光!」紐鈷祿和卓突然激動地、指著四周的山區發瘋似的怒吼:「他們就無處藏身了。」
「有用嗎?」海山苦笑:「那需要多久的時間?一月?一年?要多少人手?火一起,他們一走了之。師兄,我們是要他們,而不是要趕他們走。這裡呆不住,他們會重回京都,很可能入侵紫禁城。那時,你我的腦袋大概就有點難以保住了,皇上會把我們的頭砍下來。」
「那你說該怎辦?」
「等,師兄。」
「能等嗎?顯然,該趕來策應的人,已經無法找到此地,被他們截斷了。這麼廣闊的地力,我們人手不夠,怎能把他搜出來?」
「所以要等他來呀,」
紐鈷祿和卓心裡雖則不以為然,但別無良策。
「我想,我可以設法找到他。」海秀說。
「你能設法?」海山問:「能嗎?」
「總該試試,是嗎?」
「這……」
「也許,我們該改變策略。」海山似乎有所打算。
「什麼策略?」紐鈷祿和卓問。
「懷柔。」
「懷柔?你可不要打錯主意哦!」
「皇上就採取懷柔手段,把他請離五台的。皇上能,我們為何不能?」
「這……」
「等到他真的完全落在我們有效控制下,那時……」
「像洪承疇、吳三桂等等貳臣?」
「對呀!」
「這……好吧!也許真值得一試。」紐鈷祿和卓居然意動:「等活佛醒來,再找他好好商量。」
***
山上的人需要水,人沒有水是活不成的。
峰西麓有一條湍急的小小溪流,繞山麓再傾瀉入南麓,形成一座美麗的深潭,然後流向西南的峽谷。
初冬時節,水色碧藍,四周草木圍繞,春夏間遍開野花。這裡,也是附近小獸生息的地力。
山上的人下山取水,通常出動十個人以上,在小溪流警戒森嚴,取了水使匆匆上山。他們在小溪附近多次布了陷阱埋伏,希望將魔豹引出襲擊取水的人,但勞而無功,先後五次取水,魔豹皆不曾出現。因此,紐鈷祿和卓幾乎認為張家全已經帶了同伴逃掉了。
當然他也明白,張家全並沒有逃走,仍在附近潛伏守候,因為夜間曾經多次聽到震耳欲聾的豹吼聲,那決不是真的豹吼,是張家全在示威。
豹不像虎,虎會因情緒變動而發出吼聲。豹出名的陰險,潛行如幽靈,除非爭奪食物或保護巢穴而逐敵,很少發出吼聲。
已經是第四天的近午時分,正是雙方歇息養精蓄銳的時間。
海秀出現在水潭旁,她只有一個人。
而且,是個赤條條的大美人。
離開五台進入叢山,已經八九天了,白天爬山越嶺追逐,汗出如瀋,晚上露宿草堆冷得發抖,身上之骯髒可想而知,男男女女幾乎都變成了臭人。海秀人很美,但她已經是令男人掩鼻,連自己都受不了的臭女人啦!
她放心大膽地在漳中洗淨衣褲晾上,再寫意地在潭中戡水浮沉。
滿人對男女之防沒有漢人那麼假道學,赤身露體並不是可恥的事。憑良心說,咱們漢人有些地方,也沒把男女赤身露體看成「怪」事,甚至有些偏僻城鎮,女人裸看上身在街上走也不以為怪呢。
正玩得高興,突然向她晾衣的潭岸游來。
「喂!」她向岸上嬌叫:「你不會把我的衣褲取走吧?那可是我僅有的一百零一套呢。」
她的水性不錯,踩水術相當高明,上胸離了水面,一雙玉乳半裎,那媚笑的神情動人極了。
「呵呵,我還不至於那麼缺德。」岸旁出現一身豹裝的張家全,坐在一根橫枝上,神態悠閒地啃著半條鹿腿。
「你不下來?」她叫:「我不相信你這些日子以來,身上不發臭?」
「我比你們那些人舒服得很啦!我每天鄱在溪裡泡上老半天。在五台,我就曾經玩過你這種把戲。」
「把戲?」
「是呀,引誘幾個人來捉我。他們以為我赤身露體泡在水裡,吃定我啦!結果,我反而宰掉他們。」
「你以為我也在……」
「沒有,這附近我搜過了,你們的人都在山上。憑你,還宰不了我。」
「你知道,我一直就沒有殺你的念頭。」
「因為你很聰明。」張家全用鹿腿含笑指指她:「你知道你殺不了我,你只好利用別人來殺我。比方說,那次在九龍崖,嶗山六煞……」
「那不是我派去的人。」她一口否認,游近岸旁:「如果是,我會毫不遲疑地加入,你知道我是什麼都不怕的,我並不真怕你。」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你是很勇敢的。」
「誇獎誇獎。」她泰然自若地走上岸來,那一身有如出於名匠雕塑的身材,委實具有令男人瘋狂,令女人嫉妒的魔力:「張兄,你為何還不罷手?」
她毫無羞態,舉動雅致,取腰巾輕拭身上的水滴,儀態萬方地攏發,站在張家全面前,絲毫不曾顯現淫蕩誘惑的神情,是那麼自然,那麼優美,決不會引發男人的情慾,泰然自若甚至近乎天真無邪。
「我能罷手嗎?」張家全跳下來笑笑,也泰然自若:「是你們不願罷手。我寧可相信你們是對皇帝的忠誠,而不希望是你們那位小皇帝食言背信,派你們來追殺我的。」
「我們談和,好不好?」她在草地上坐下,腰巾輕輕掩住胸腹重要部分,抬頭注視著張家全,嫣然微笑動人已玄,卻沒有蕩意流露。
「談和?你在說笑話,呵呵!」張家全不坐,倚在樹幹上吃他的鹿腿。
「我不覺得好笑,我是當真的。」她正色說:「我本來是一個郡主,但我不要。在天下各地走動,我是江湖女英雄;在東者,我是有名的旗主名門妞妞。如果我喜歡,我隨時可以恢復郡主的身份。」
「郡主是什麼?妞妞又是什麼?」張家全一楞一楞地。
「郡主,是王爵的女兒。妞妞,是還沒有婆家的大姑娘。皇室的女兒叫公主,小時候稱格格。格格最可憐,郡主倒還自由些,所以我寧可做妞妞。」
「怎麼說?」
「格格的丈夫稱額駙,結婚後不准住在一起,而且不准生兒女,見丈夫一面都要奉准,而且要有嬤嬤陪同,好可憐。郡主沒有那麼可怕的限制,但不准與內三旗以外的低身份人士結婚。滿漢可以通婚,但格格和郡主是例外,不准。妞妞,神氣極了,除了爹娘,幾乎可算是一家之主,可以任所欲為。比方說,我如果是郡主,我就不肯嫁給你,妞妞則……」
「你在妙想天開。呵呵!」張家全大笑:「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會娶你。」
「我寧可死,也不要做公主。」她搶著說:「你說,我那一點不好?你如果希望我恢復郡主身份,我會設法讓你入旗,我爹本來就是旗主,弄個什麼王爵給你易如反掌。如果你喜歡在天下各地揚名,我……」
「你,你什麼都不要說。」張家全丟掉鹿腿:「我……我什麼都不喜歡。」
「我……」
「你很好,但還不夠好。」
「為什麼?」
「因為你我是死敵,這一點是無可改變的,因為我另有心上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勞駕,回去告訴你們的人,我給你們一天工夫,明天的正午時分之前,你們必須偃旗息鼓乖乖地、不再玩任何花樣詭計整隊離開,一直返回五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不然,必須有一方死盡除絕。再見,珍珠妞妞。」
「張……家全……」她亟叫,跳起來。
張家全已經走了,林空寂寂,鬼影俱無。
她開始沉著地穿衣褲,明亮的眸子突然湧起濃濃的寒意,這種眼神張家全如果看到,準會發寒顫。
美麗的女人動了殺機,就一點也不美麗了,只會令男人害怕,令男人做惡夢。
「你已經讓我絕望了。」她喃喃地自語。
她認為附近不會有人,更沒料到她的低聲喃喃自語會有人聽得到,她的殺機也會有人感覺得到。
走上了登山的行程,她眼中的殺機仍然存在。
***
張家全與尹姑娘,藏身在對面峰腳的樹林內。已經是未牌末,陽光的熱力正在消退,不久之後,便會冷得令人發抖啦!
白天如果晴朗,夜間一定會有濃霜。相反地,白天如果有濃雲,夜間也會有霧,霧不一定能結霜;露才能結霜。
另姑娘偎坐在他懷中,反過手來拉拉他的鼻尖。
「你好笨。」她咕暗嬌笑:「放著現成的駙馬爺不做,戀著我這野丫頭幹什麼?真笨哦!」
「你耳朵尖,應該聽到的,女人對偷聽悄悄話最感興趣了。」張家全手上一緊,把她抱得瑞不過氣來:「駙馬爺與公主一樣可憐。公主不生兒養女,恐怕是避免皇室血統外流吧!
駙馬爺不稀罕,我還可以做王爺呢!」
「是不是很可惜呀?後悔還來得及。」
「可惜,」
「可惜什麼?」
「你看我像不像王爺的料?你呀!你也沒有做王妃的命,只能做我這山野狂夫的妻子。
「去你的!我答應嫁給你嗎?」
「這時答應還來得及呀!」
「我……哎呀!你的手不老實……哦,說真的,真也虧她。」
「虧她做得出來!那光赤的樣子真羞死人。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用美人計已夠下乘,像這樣……嘖嘖!真不像話。羊脂白玉,我兒猶憐,偏偏碰上你這木石人,我真替她叫屈。」
「她這種人是不在乎什麼的,不然她該在京都做郡主的。她為了她們的目的而任何犧牲在所不惜,我倒覺得她還怪可愛的。」
「是可愛呀!所以你一雙眼晴就不老實,在她身上……以後你……你……」
張家全將她掀翻,激情地吻她,把她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像是癱瘓了。
她正沉迷在暈陶陶的醉意裡,突然身軀一震,被張家全倏然抱起。
「家全……」她仍在迷醉中。
「向西走,快!」張家全將她一推:「昨天的樹穴,快……」
她猛然一震,完全清醒了,如受眠地一躍三四丈,三兩閃驀爾消失。
張家全迅遠背起豹皮革囊,向東急竄,在百步外猛地躍登橫枝,發出一聲豹吼,同左飛躍而下,隨即向西北發腿狂奔。
穿枝入伏聲瞞不了人,林下枝低草密,奔跑時想避免發聲,那是不可能的。
三組人分三力悄能急追,沒料到人在樹上發出豹吼,這是說,人躲在樹上,所以發現他們了。
紐鈷祿和卓最先追出,龐大的錫倫活佛也不慢,居然銜尾相隨。
燕山三劍客略慢些少,僅老三納拉費揚古聊可保持三丈左右的落後距離,海山兄拉後了五丈。其他的人,一追就散,前後參差。
密林茂草中追人不易,拉遠至四五丈,稍一大意就看不見人影,只能循聲狂追。
魔豹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但聲音仍在前面。
一陣好追,全部消失在密林茂草內了。
***
豎立衣旗的峰頭上,留有兩個人,居高臨下觀測,揮動衣旗指示方向,一人吹起法螺相輔。因此魔豹逃竄的方向,全在兩人的控制下。
兩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下面的追逐上,不知身後殺神光臨。
五丈外的草叢中,升起飛虹劍客和金鷹的身影,無聲無息,像是鬼魅幻形,向前悄然接近,腳下排草又輕又柔,也沒有任何聲息。
飛虹劍客指指吹法螺的人,再指指自己的鼻尖,表示「這是我的目標」。
金鷹點頭會意,向揮旗的人身後接近。
吹法螺的人雖然是拔尖的高手,但山風從對面吹來,聽不到身後的聽息,一面要緊盯山下的追逐情形,一面要吹法螺指示方向,怎能再分心留意身後?
「嗚……」法螺聲一長,意思是逃走的人在追的人北面,吹得相當賣力。
「噗」一聲響,後腦挨了一記無堅不摧的內家重掌,震腐了腦髓。
法螺聲倏止,法螺先往下掉。
搖旗的人警覺心極高,猛地大吼一聲,海碗粗兩丈長的旗桿,重重地向後倒下,踴身虎跳兩丈,人旋身雁翎刀出鞘,一招回風劈浪攻敵自保,風雷驟發,力沉力猛悍野絕倫。
「錚」一聲暴響,鷹爪扣住了刀,火星飛濺,刀爪糾纏在一起,兩人的馬步皆無法在剎那間穩下,也無法抽回兵刃。
飛虹劍客及時狂衝而至,大喝一聲,兩劈掌劈在那人的後頸上,按理,他已用了九成勁,那人的腦袋即使不飛,頸骨也會折斷。
可是,那人僅身形向下略沉,左手攔腰揮出,擊中飛虹劍客的左小臂,把飛虹劍客震出兩丈外。
金鷹恰好抓住機會,脫手丟掉扣住刀的鷹爪,貼身了,雙爪齊下,兢擦數聲輕響,十指扣人那人的雙肩頸,猛地紐身將人拖倒,右膝一沉,重壓在那人的頂門上。
「要活的……」飛虹劍客叫。
可是,叫晚了。
金鷹有點疲倦地站起,雙手全是血。
「這傢伙刀上的勁道可怕極了,幾乎反震傷了我的手膀。」金鷹苦笑:「老哥,咱們真的老了,假使不是偷襲得手,咱們都會葬送在此地,好險,」
「這些人都是拔尖的高手,咱們行刺的舉動,確是愚不可及,一比一,咱們的勝算不會超過兩成。」飛虹劍客猶有餘悸地揉動著手臂活血:「咱們走吧,去找四海潛龍這位老哥。
「奇怪,他們三位怎知道這些人要出擊?」金鷹一面走,一面惑然問。
「如子莫若父呀,笨!」飛虹劍客調侃老朋友:「張老哥從種種跡象,猜測出張小哥的意圖和舉動,從而估料到這些人的對策,這不就瞭然於胸嗎?」
「了屁的於胸!」金鷹說:「這只是你想當然的看法而已。總之,費解,費解。」
兩人一下山,立即消失在叢莽中。
***
看不見衣旗,聽不到法螺聲,落後百十步的人,便迷失了方向。
卅餘名頂尖高手,倒有一半失去跟蹤追逐的目標,尤其是連連變更方向的魔豹速度加快之後,連保持在百步向的人也感到吃力了,耳聽前面速度快的同伴聲音漸小,急得用盡了全力,無如腳下不爭氣,想趕上也力不從心,最後是愈拉愈遠,終於聽不到聲息了。
犯案的人,最好的辦法是脫離現場,盡快脫身遠走高飛,走得愈遠愈好愈安全。追緝的人,對這種罪犯最頭疼,稍慢一步,便會追錯方向。
這一場追逐,生長在山林的張家全佔盡了便宜。
而且,他是有計畫的脫逃。
落後廿餘步的錫倫活佛,甚至不知道他在中途把豹皮革囊,卸下來藏妥再走。
長途奔馳,需要耗損大量的體能,身上加重一斤,就會多增一斤的損耗。輕功僅能用來應急,耗損的體能比奔馳多增三倍以上,所以決不會有蠢才用輕功趕長途,那會把人累死,體能耗盡精力虛脫,心臟不堪負荷,血液沸騰非死不可。
龐大身材的錫倫活佛,所耗的精力就比任何人都多,逐漸感到吃不消啦。
「吼……」這位活佛終於心中焦躁,發出了獅子吼絕學,希望把前面飛逃的魔豹震撼得跑不動,心神大亂就可任意宰割了。
草木搖動,前面奔逃人聲音清晰,不但保持原狀,而且似乎更輕快了些。
「吼……」第二次獅子吼發出。
幾乎是並肩狂追的紐鈷祿和卓,有點冒火啦!
「活佛,你再鬼叫幾聲,恐怕自己就得躺下了。」紐鈷祿和卓不悅地叫:「你要震昏的人不是魔豹,而是對付自己人。」
落後三四丈的納拉費揚古,並不怕獅子吼。
「師兄說得對。」納拉費揚古說:「魔豹根本不怕獅子吼,庫拉活佛的死,恐怕就是被獅子吼促成的,獅子吼反而促使魔豹下毒手。」
使用獅子吼,所耗的精氣神相當可觀,僅發了兩聲,納拉費揚古便追上了。後面的海山兄妹,更後面的兩猛獸白象與火麒麟,甚至講武堂的魔爪天尊,大同軍方的夏都堂,也因為而各向前拉近了好幾步。
錫倫活佛惱羞成怒,腳下一緊,加了一成勁,立即超前保持領先。
忿怒中加勁,不是好現象,精力耗損倍增,要不了多久,就會賊去樓空。
紐鈷祿和卓是經驗豐富的追緝行家,知道什麼時候該加勁,什麼時候該保持精力,所練的玄門內功,最重視定靜功夫,所以氣機最為順暢,蓄精養力調氣的功夫特別到家,可不想與活佛別苗頭顯本事,依然保持一定的速度,所以片刻間便落後了七八步,不再與活佛並肩追逐,呼吸比活佛好得多。
一座山、兩座山……穿林入伏,上下升沉……
草木聲簌簌急動,被追的人正向山腳下的谷地濃林急降,速度顯然大不如前,比追的人保持相等的速度而已,決難將追的人擺脫。
而且,似乎拉近了些,已可不時看到乍現乍隱的豹影閃動。
雙力的速度,與最先開始追逐時比較,顯然同時減掉了一半以上,雙力的精力皆耗損得差不多了。
前面廿步左右的豹影一閃,竄入一處樹下的茂草,一閃不見。
看清了豹影,錫倫活佛眼都紅了,猛地加了一成勁,飛掠而進,衝開草叢勢如奔馬。
「魔豹,我不信你飛得了。」錫倫活佛的漢語極為生澀,但可以聽得懂,由於呼吸緊迫,可就不怎麼悅耳了,那簡直像是洩了氣漏了風的破球被擠破一般難聽。
衝勢之猛烈迅疾,無以倫比,真像一輛飛駛的大車,突然全速衝入凋零的枯林,草木紛折,地動天搖。
這一衝,衝近了十步,拉近至十步內,前面的豹影如在目前,也似乎伸手可及啦!
豹影突然折回,向左面的參天吉林竄去。
錫倫活佛身軀龐大,在低垂的枝葉與草叢中,可以無畏地橫衝直撞,擋路的草木遭殃。
但在這種茂密的、大有雙人合抱的參天吉林中,閃動轉折就沒有那麼如意了,撞上巨木可不是愉快的事。
心中一急,便不顧一切走險。
一聲巨吼,右手巨掌一伸,響起一聲霹靂似的大震,掌出火流狂噴,袖底暗藏的噴火筒爆發,火焰借無儔掌風的神奇助力,向豹影背後噴去。
豹影向下一伏,著地奮身一滾,再斜竄而起,火焰以半尺之差落空,相當危險。
再一次怒吼,人便兇猛地追出,左掌發似奔雷,一道青虹電射破空而出,青氣幻化為青虹,中間出現一道晶亮的電芒,光臨豹影的背心。
飛劍,喇嘛的吞力吐火旁門絕技之一。
豹影連續繞樹飛竄、滾翻、滑行、游竄、縱躍……瞬眼間,不知換了多少次方位和身法,似乎豹影千變萬化,不是一頭豹影在閃動,而是一二十頭豹影在變幻,連度之快,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飛劍貼樹繞擦而過的聲響,入耳輕而微,但樹皮裂開甚至爆脫,每擦一樹,皆危極險極地距豹影不足三寸,假使能再快些,一定可以貫入豹影的要害。
連越七株大樹,飛劍翩然飄落,勞而無功。
錫倫活佛不再拾回小飛劍,狂怒地全力飛撲而上。
豹影閃在一株三人合抱大的巨樹後,折向飛竄。
錫倫活佛晚一步到達,也跟著繞轉大吼一聲,右手向前疾伸。
相距不過丈五六,近了,伸手可及。
猩紅的大手,似乎平空伸長了兩倍,掌也似乎大了兩倍,同豹影電閃似的拍去。
大血印掌,密宗的武功絕學,不是法術。
注意力全放在豹影上,忽略了上方。
巨樹上段被雷火所殛,年久日深,雷殛的巨洞已被新的樹皮所包,形成一個隱密的大洞洞裡面有人潛伏,配得恰到好處。
人影疾降,輕靈快捷有如隼鳥穿林而搏,劍光橫空下射,快極。
「嗤」劍光無情地砍開了錫倫活佛的天靈蓋。
豹影也在大血印掌臨背的千鈞一髮,向前一仆虎撲著地,但見斑影一閃,便滾縮在樹後。
「彭!」大血印掌力擊中大樹,枝葉搖搖。
「砰!」錫倫活佛龐大的身軀,續撞中大樹,反彈出丈外倒地,腦袋中分腦漿血液迸流。
豹影兩閃,突然像是流光電火,消失在吉林右面百步外的矮林茂草中。
豹吼連聲,引導追的人跟來。
追的人習慣上通常採用抄近道,追得次快的紐鈷祿和卓也不例外。
由於錫倫活佛急功心切,用了全力追撲,同時發招攻擊,這期間其實十分快捷,真有點像流星趕月,所以追了不少距離,紐鈷祿和卓事實上已落後己在五十步外,早已看不見前面的錫倫活佛了。
錫倫活佛被尹姑娘殺死,一直不曾發出叫聲,因此後面的人根本不知活佛已經死了,怎知這位武功蓋世,佛法無邊,在所有的人中號稱第一的司令人,會無聲無息被殺死了?
紐鈷祿循聲折向抄近道追趕,也就看不見錫倫活佛的屍體,還以為錫倫活佛已追上了魔豹,豹吼聲表示雙方已經拼上了呢。
豹吼聲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連落後里餘的人,都知道該往何處追,這些人本來已經進退失據不知何去何從,不打算再在叢莽中盲人瞎馬亂闖了。
這一來可妙,幾乎滿山都有人向豹吼聲傳來處急趕三三兩兩散掉啦!
無可否認地,追得最慢的人,幾乎全是武功根基稍次一級的人,在養氣持久性方面稍差一分半分,但比起一般武林一流高手,仍然高明一級。
三個一等御前帶刀侍衛,在最後面、也在最外側飛掠,抄近道向山下的豹吼聲傳來處急趕,腳下十分俐落,掠走如飛魚貫急竄。
前面一排蒼松下,突然踱出三個人。由於這一帶是松林,林下野草稀少,雙方照面看清人影,相距仍在廿步外,林下的視界可遠及百餘步,足以從容應敵。
三名侍衛都是近四十歲的大漢,反應極為敏捷,先發出召喚同伴的警嘯,腳下一慢消去衝勢。
他們不認識這三個灰髮老人,已看不出是飛虹劍客那一群刺客。反正在這裡碰上的人,必定是敵非友,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何況對方佩有刀劍。
「什麼人?」最先到達的侍衛沉聲喝,一聲刀吟,雁翎刀出鞘,一面趕快調和呼吸,一面挺刀戒備著接近,氣勢相當懾人。
「刀客!」四海潛龍拔刀沉聲答:「留下你們,你們不必追了。」
「我,劍客。」行空天馬找上了第二名侍衛。
「我筆客也算一份。」神筆秀士找上了第三名侍衛,他是唯一不帶煞氣,笑吟吟泰然自若的人,氣勢也比對方弱了百倍,不脫書生本色,真有秀才遇著兵的強烈對比,不同的是秀八匹七才找了兵而主動生事。
「你們是逃民?抑或是魔豹的黨羽?」侍衛厲聲問h氣勢洶洶,直逼近至八尺內,隨時皆可能揮刀進擊,勇悍之氣勃發。
「就算是吧!」刀客大聲答。
「遠戰速決!」劍客接口:「拖不得。」
幾乎在同一瞬間,三人同時發起猛烈的搶攻。
「奪魂斬……」喝聲與刀光齊至,有如電光激射,利刃破風聲像是午夜的松濤,動魄驚心。
「錚!」侍衛對了一刀,雁翎刀突然被震得向外張,侍衛也吃驚地急退自保。
來不及了,刀光就在這剎那間流瀉而過,速度增加了幾倍,刀嘯已變成隱隱風雷,見光不見刀,擊破護體氣功劃破骨肉的聲音清脆短促,紅光崩現。
「哎……」侍衛叫了半天,身形被自己震用的刀帶動,飛跌出丈外,腹裂腸出。
「走!」劍客叫,身劍合一破空飛射出四丈外,再縱起劍已入鞘,似乎人化流光冉再而去。
樹下,一名侍衛心坎中劍,貫穿了心臟,這一劍真是神乎其神,化不可能為可能,第一劍便擊中要害穿心斃命,這在高手名家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另一名侍衛似乎死得很平靜,魁星筆貫入右太陽穴,一擊便死。
一照面間,三個一等一侍衛精銳高手,一招被殺,令人難以置信。
側方另三名侍衛穿林而來,是聞聲趕來策應的,只看到屍體,看不見敵人。
***
紐鈷祿和卓領著師弟妹窮追,前面二三十步豹影忽隱忽現。
豹影穿林入伏的身法太快了,只能在剎那間顯現中,依稀看到豹斑的形影,也就沒留意所追的人是誰,也沒留意這個豹影沒戴豹頭帽。
他們追的是尹姑娘,輕功差了一大截。行空天馬的絕技江湖無人能及,號稱天下輕功第一把交椅,女兒藝自家傳下過苦功,豈能太差?姑娘假使要扔脫他們,可說易如反掌。
正追間,後面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極為耳熟的豹吼,按著是兩三聲厲嘯和慘叫,匯成令人驚心動魄的聲浪,一聽便知後面的人受到可怖的襲擊,有人喪命了。
「糟,魔豹在後面。」紐鈷祿和卓止步驚叫,臉色大變:「後面的人糟了!」
「那……前面的豹……」海山驚問。
「不是他。」
「可是,豹影……」「趕快回去接應,也許可以把他堵住。」紐鈷祿和卓無暇解釋,回頭狂奔。「統領,魔豹在後面……」廿步外的夏都堂已經止步等候h急急稟報。
「我知道,退回去堵截。」
百餘步外的樹林中,已經有五個本來落在後面的人等候,守住三具體體,都是被刀殺死的。
「是魔豹。」一名大漢餘悸猶存,臉色蒼白的向右方樹叢一指:「從那邊逃走了,從樹上下撲,一擊即走,好可怕的速度和刀法,我們的人絲毫沒有還手的機會,可怕極了。」
「我們上當了!」紐鈷祿和卓咬牙切齒跌腳厲叫:「他是故意叫我們下山的,黨羽都穿了豹皮衣出沒,偷襲埋伏打了就跑。」
「趕快退回去,接應後面的人。」海山急急地說:「大家留意魔豹,其他的人不必耽心不容易退回山頭,人數僅剩下十個人,損失了三分之二,這次追逐,失敗得好慘。
***
張家全心中疑雲重重,大惑不解。
對方當機立斷,聚集在一起退走,大出他意料之外,人一聚,實力極為雄厚,他不敢出出面阻攔,攔也攔不住,說不定反被對方纏住脫不了身。
他僅除去三個人,連尹姑娘所殺的錫倫活佛,也只有四個,怎麼卻多發現了六具不是他殺的屍體?
他無暇仔細尋找,到底多了多少具體體,他還無法知道,反正所看到的人具體體不是他殺的,這是比青天白日還要明白的事。
誰在暗中幫助他?可以斷言決不是瘋虎或飛虹劍客那些人,那些人一比一,也不是這些韃子的對手,更不用說眾打群毆了。
兩人隱身在峰腰的樹林內,留意峰頂的動靜,可惜看不出峰頂韃子們的活動情形。
峰頂有草無木,白天很難接近,宜守不宜攻,是相當良好的防守要地。韃子們退回山峰,著眼就在防守上。如果在山下的林野裡,四面八方都可任意突襲。
「我得上去與他們澈底了斷。」他向姑娘說:「至少也得上去探探他們的實力。」
「相當危險,家全,不要急,好嗎?」姑娘反對登上山頂:「上面平坦,草地寬闊,草長僅及膝,一被纏住,有如虎入平陽,去不得。」
「他們人少,纏不住我的……」
「唷!你要一個人去?」姑娘正色說:「你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我去看看而已……」
「看看也不行,有你一定有我。」
「你……」
「嘻嘻……」姑娘嬌笑,改變策略激他:「你以為我放心你獨自與那個什麼郡主妞妞鬼混?休想!」
「你想到那裡去了?」他臉一紅:「作怪!」
「作怪?上一次要不是我在一旁,你們孤男寡女赤身露體鬼混,不在一起洗鴛鴦澡才是怪事。人家妾有意,你難免郎有情……」
「鬼話!你說正經些好不好?」
「好,那就說正經的。你去,我也去。」
「呵呵,公不離婆。」
「油嘴!」
「我們去逗逗他們,見機行事,至少可以給他們精神上無窮的威脅。注意,退一定要快。」
「我一定可以配合你。」
「咱們本來就是相配的一對。」
「貧嘴,」姑娘拍了他一記,臉上有得意的微笑。
***
山頂上,十個人每兩人為一組,由紐鈷祿主持大局,分配停當,成了一隊堅強的戰鬥體。
「度過今晚。」紐鈷祿和卓向眾人說:「明晨就開始返回五台。聖駕該己經過了龍泉關,我們牽制魔豹的計劃已經大功告成。五台方面還留有一部份的人,我們一到五台,立即以快傳軍報,急傳大同、太原、潞安,出動所有的人手與可調用的兵馬,分由三方面入山,封鎖太行澈底搜殺魔豹。夏都堂。」
「卑職在。」夏都堂恭敬地回答。
「貴分署的人,必須全部出動,有效地掌握太行各山寨所招安的人馬,配合官兵行動。
本座即向軍機處請發賞金,以五千兩銀子重賞格殺魔豹的人,死活不論。」
「卑職知道。」
「今晚,魔豹那些人可能大舉前來襲擊,一有動靜,各按方位列陣,不許冒進,不許逞強貪功,務必發揮全陣的威力,希望能殲除魔豹永除後患。誰不遵號令亂陣,軍法從事。」
東面五十步外,草叢中突然升起張家全和尹姑娘的身影,兩人並肩而立,陽光下,豹衣極為搶眼。
十個人一躍而起,迅速地列出五行陣。
「紐鈷祿和卓,你死掉那麼多人,自以為大功告成,其實你這付出慘烈代價的成功,是沒有必要的。」張家全用震耳的嗓音高聲說:「在下是重視言諾的人,說話算數,已經當著你們主子面前,承諾放棄行刺離開五台,而且已經實踐諾言遠走高飛,你們根本用不著跟來牽制,你能算成功嗎?」
「我們從不信任你們這種人。」紐鈷祿厲聲說:「防備你們這種人是我的責任,任何代價在所不惜。把你們的人叫出來吧!在這裡決一死戰。你我之間,只許有一方活著離開此地「哈哈,你很急著決死,是嗎?」張家全大笑:「可是,我並不急,一點也不急,我有的是時間,我要在這數百里山野間,逐一殺死你們,你永遠,有機會出山:派兵馬來搜殺我了。」
「那是你個人的想法。」紐鈷祿和卓說,向前舉步。
五行陣開始向前移動,前面兩人是海山兄妹,大踏步踏草而進。
張家全與尹姑娘也開始後退,速度相等。
「我對行軍佈陣毫無所知,也毫無興趣。」張家全一面退一面說:「我不會傻得闖你的陣。」
「我們十個人可闖劍海刀山,可沖潰千軍萬馬。」紐鈷祿豪氣飛揚地說:「你也有九或十個人,何不在此地決戰?看誰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我魔豹對英雄好漢毫無興趣,我要用我的方法,我所選定的地方決戰。你們雖然自以為是英雄好漢,卻與我們所認定的英雄好漢涵義不同。
我們的所謂英雄,是一比一公平決鬥,卑視倚多為勝;彼此看法與認定的標準不同,我不會闖你的陣稱英雄。」
紐鈷祿和卓止步,五行陣也就停止不進。
這時,張家全兩人已返到頂前緣,再退便要下山了,所以紐鈷祿和卓不得不止步。
張家全兩人也站住了,保持五十步的距離以保安全。
「她是尹家的小潑賤尹香君,黃山行空天馬的女兒。」海秀終於看出尹姑娘的身份了:
「尹小賤人,你在替你黃山尹家招來滅門大禍。」
「真的呀?」姑娘大聲說:「我卻不信邪。」
「原來你在他身邊施展狐媚手段,難怪他一而再拒絕我的要求。」
「那是你犯賤,不要臉。」
「不要再說了。」紐鈷祿和卓制止海秀吵鬧:「張家全,你還有機會改邪歸正,富貴榮華在等著你,何苦放棄光宗耀祖的尊榮,甘願跟隨這些不義的江湖亡命鬼混?我保證你……」
「哈哈哈哈……」張家全用狂笑打斷對力的話:「你這些話簡直是狗屁!我只有一句話問你。」
「問什麼?」
「你們為什麼不滾回關外去?」
「大膽!你……」
「哈哈哈哈……諸位,咱們山林草莽中再見,告辭。」張家全抱拳遠遠地行禮,準備退走。
驀地,他身形疾轉,人旋身刀已出鞘。
山下湧上五個人,身形奇快,無聲無息己到了身後三丈左右了。
「你們……」他訝然驚呼,接著如中雷殛,猛然一震,張口想叫,卻叫不出聲音。
他的虎目也張得大大地,整個人似乎僵住了。
「爹……」尹姑娘卻欣然驚叫,向下飛奔。
神筆秀士不走了,飛虹劍客與金鷹也默默地退在一旁。
行空天馬也止步,伸手接住了愛女伸來的手。
四海潛龍臉色不太好看,表情複雜向上走。
他向後退,臉上的肌肉在抽搐。
十年一別音塵絕,乍見音容依稀。
十年,他已長大成人;十年,老父發已生華,十年留下的風霜遺痕,掩不住昔年風貌。
「是……是爹嗎……」他好不容易發出聲音,覺得喉間似乎有物所堵塞,這個爹字好陌生,說得好費力。
「孩子,你長大了。」四海潛龍沉靜地說。
「爹……」
「孩子。」
「你……你知……知道,孩兒這……這些年來,是……是怎樣活……活過來的嗎……」
淚水像泉水般湧出,他的聲音抖切,但飽含憤懣與委屈。
「我知道你能堅強地活下去。」
「娘……娘她……她……」
「我已經回去過。我對不起你娘,但我是不得已。孩子,我很抱歉,把你母子……」
「我不要聽!」他發狂般尖叫:「我不要聽,我……」
「孩子……」
「我不要見你,我恨你,我恨你……」在發狂似的叫號聲中,他一躍四丈,發瘋似的向山下奔去。
「家全……」姑娘狂叫。
豹影如電火流光,片刻間便形影俱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