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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雲中岳

    呂綠綠的房中,也滿室幽光。

    她仍是一身綠衣綠裙,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連鞘寶劍,腰間加了一個綠色百寶囊。

    燈盞的菜油中,可能添加了某些東西,可令燈火變成綠光,也表示火焰的溫度有了變化。

    因之,她美麗的面龐顯得最突出,而身形似乎模糊不清,膽小的人突然闖入,必定只看到她的面孔,不嚇得半死才怪。

    房門口一面,站著一個亂髮披頭的黑袍人,髮長及胸,披下掩住了面孔,真像一個厲鬼。

    「你不要裝神弄鬼。」她冷森森的語音帶有濃濃的殺機:「我知道你是誰,甚至知道你的根底。」

    「我也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的根底。」黑袍人的嗓音帶有鬼氣:「彼此彼此。」

    「你要幹什麼?」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我反對你們在本姑娘口中爭食。」

    「本座也不許你干預我們的買賣。」

    「那麼,各行其事。」

    「不要和我們爭,我們成功的機會比你大得多。由我們進行,雙方同蒙其利,你該不至於糊塗。」

    「哼。」

    「你不要哼,你知道這是事實。」

    「你算了吧!據本姑娘所知,你們已經失敗一次了,第二次同樣不會成功。

    「上一次是白天,而且情勢不一樣。」黑袍人語氣轉厲:「這次,定可成功。為免彼此傷了和氣,也避免驚動那小輩,所以本座委曲求全,和你鄭重商量,你可不要誤解本座的意思。」

    「你侵入室中,來意就不善。」

    「正相反,本座為免打草驚蛇,所以不得不以遁術入室與你商量。」

    「你們有何打算?」

    「我們按計劃行事,萬一失敗;我是說:萬一。那麼,就由你接手,夠意思吧?」

    「這……」

    「你那一份花紅,本座負責要他們照付。」

    「你能保證?」

    「酆都五鬼言出如山,絕對完全保證。」

    「這……好吧!」

    「一言為定。」

    「對,一言為定。」

    燈火打閃,黑袍人驀爾失蹤。

    她沉思片刻,哼了一聲,一口將燈吹熄。

    後窗悄悄地拉開,外面傳入颯颯風聲。

    窗對面小天井的暗影中,傳入一聲輕咳,表示有人潛伏,想出去的人,必須把可能發生的危險計算在內,後果自行負責。

    「居然有人敢監視我?」房內傳出呂綠綠不悅的語音,並沒有所舉動。

    「花紅照付,不少分文。」暗影中傳來低沉的嗓音:「而不需要風險付代價,安安穩穩坐享其成,天下間這種好事不會再有,你還要怎樣?」

    「就因為條件太好,所以本姑娘不相信這種好運,所以……」

    「憑你女魃的名頭,這種好運還不算太好呢!」那不露形影的人,捧人的話說得很令人受用:「只要你沾上的事,任何一位事主,都會毫不吝嗇地奉敬大把金銀珍寶,以免災殃上身。」

    「酆都五鬼就敢戲弄本姑娘。」

    「他們必須顯露一點點實力,情有可原。如果他們浪得虛名,你肯相信他們必可成功嗎?」

    「好,我姑且相信他們能成功。」

    「謝啦!」

    「你為何躲在暗處?」

    「我得證實他們成功了才能放心。」

    「離開本姑娘遠一點,知道嗎?我辦事不許有人目擊。」

    「好,我到另一面去。」

    「請吧!」

    窗掩上了,暗影中灰影一閃即逝。

    窗又拉開了,黑影像輕煙般逸出,消失。

    陰森的煞氣逐漸逼近,逐漸充塞全室。

    燈焰拉長,凶光搖曳。

    床上的飛災九刀,身軀逐漸萎縮至最小限,似乎已返老還童,成了一個嬰兒。

    幽光滿室,幽暗也滿室。

    颯颯秋風漸厲,各種奇異的隱隱聲浪時高時低,忽遠忽近,莫知其所自來。

    外間裡,緩緩進來了一頭黑貓,不是機警的伺鼠的貓,而是吃飽了想找地方睡覺的、懶洋洋的貓。

    僅入室三五步,懶貓便躺下了,四肢一伸,長尾急劇地剪拂了幾下,便抽搐著斷了氣。

    室內,一定瀰漫著某些致命的物質,連貓也片刻斃命,毒性極為猛烈。

    床上的飛災九刀寂然如死,衣褲皺癟,像一具死了許久的乾癟屍體。

    驀地砰然大震,門窗同時毀塌,罡風呼嘯,黑霧狂湧而入。

    五個披頭散髮的厲鬼,同時出現在床口。

    五隻大袖激起無儔陰風,陰雷陡然爆震,綠焰熒然的燈火乍熄,整座內間在瞬息間成了陰曹地獄,鬼哭神嚎已非人世。

    「砰彭……」

    真正的震耳爆裂聲隨之,整張木榻四分五裂,連床後的木櫃也轟然崩塌,床架帳席化為碎屑,聲勢驚人。

    「啪」一聲怪響,白光乍閃,耀目生光,一被白熱的火彈爆炸,全室通明。

    五個厲鬼剛定神看五人合擊下的成果,分崩離析的床櫃形狀令他們心中狂喜。

    沒有人能在這空前猛烈的五股陰風襲擊下,能僥倖保全性命,床上的人必定骨碎肉爛,萬無幸理。

    但一瞥之下,看不到零碎的骨肉,嗅不到血腥,沒有任何一塊碎木板沾有血跡。

    這瞬間,床尾黑影暴起。

    同一瞬間,五隻大袖在明亮的火光中,同時向暴起的黑影集中攻擊。

    刀光陡然迸射,宛若驚電橫空。

    「天斬刀……」沉喝聲如乍雷,房屋亦為之簌簌撼動,柱壁搖搖。

    狂野閃爍的刀光,鍥入五隻大袖的袖網中,利刃破風擊破陰鳳勁流的銳嘯,令人聞之毛髮森立,心膽俱寒,腥臭的陰風八方迸散。

    鬼號聲刺耳,五個披頭散髮的厲鬼五方飛散,從破塌的門窗破空飛走了。

    飛災九刀的身形乍現,顯然有點力竭的現象,身形一晃,勉強穩下馬步,無力繼續追擊。

    地面,灑落兩叢血跡,掉落一隻大袖,一條仍在抽搐的手臂。

    一個厲鬼退得最慢,是向破了的內間門外退的,腳下一虛,幾乎摔倒。

    飛災九刀吸口氣強提真力,揮刀猛撲而上。

    外面是客房的外間,厲鬼踉蹌了兩步,定下神向大開的房門衝去。

    外間應該沒有人,桌上原來有一盞光度幽暗的菜油長明燈,這時側首的長凳,突然無緣無故向外急移,恰好擋住了厲鬼的去路。

    厲鬼驟不及防,而且受了重傷反應遲鈍,被長凳一拌,砰然向前急栽,長凳也折腳塌倒。

    黑影暴起,劍光乍現。

    「要活……的……」追出外間的飛災九刀急叫。

    叫晚了,劍光如匹練,射入厲鬼的後心。

    是斷了右臂的厲鬼,劍透心幾乎被釘死在地上。

    黑影拔劍側閃,身形顯現。

    「怎麼一回事?」黑影急問。

    是呂綠綠,大膽地潛伏在外間突起發難,先用凳拌,再一劍取命。

    「五個混蛋偷襲。」飛災九刀不勝惋惜地收刀說:「先用迷魂攝神藥物打頭陣,再破屋以五毒陰風聚力一擊,他們幾乎成功了。」

    「哦!他們……」

    「他們在藏劍山莊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腳色,我栽在他們的五毒陰風上。」

    「李……李兄,你不怕迷魂攝神藥物,不怕五毒陰風?」呂綠綠頗感意外。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已有周全的準備,這些毒物傷不了我,除非我事先毫無警覺戒心。」

    他翻轉厲鬼的屍體察看:「其實他們五個人正大光明聯手合擊,很可能憑真才實學就可以送我下地獄,今晚他們栽得很冤。」

    「怎麼說?」

    「他們先攻擊床,已耗損了三四分精力,被我猝然反擊,已無法聚勁合擊了。」

    「他們是……」

    「很像傳聞中的酆都五鬼,長生殿的五位座主。」他拖起屍體:「可惜你把這個鬼殺了,沒有口供,無法追查指使他們的人了,他們本來是極為陰毒可怕的名殺手,能請得動他們的人並不多。」

    「你認為是誰?」

    「以往我認為是路莊主,現在知道這五個混蛋是酆都五鬼,那就與路莊主無關了。路莊主不是浪得虛名的人,決不可能不惜羽毛與惡名昭彰的殺手打交道。」

    「那可不一定哦!」呂綠綠笑笑:「你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很危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是稱雄道霸者的金科玉律,誰不遵行誰就必定與雄霸絕緣。

    他用不著自己出面請殺手,自有人替他跑腿暗中辦理,只要經過三五個人輾轉授意,一切線索都會掩蓋得天衣無縫。」

    「這個……」

    「別管死屍了,留在這兒,沒錯。」

    「這……」他放下屍體。

    「讓他們的同伴收屍,你哪有工夫替他們埋葬?這裡不能住了。」

    「我去叫店伙換房間……」

    「店伙一定嚇壞了,怎敢再替你換房間?換也不會有。這樣吧!我那裡有內外間,你在外間安頓一宿好了。」

    「這……」

    「你不會怕我吧。」

    「可是……」

    「有你在,那個該死的淫賊一定不敢再來,我也可以安心地安歇一夜,整晚擔心實在不好受。拾奪你的行羹,走啦!」

    他略一思索,著手拾奪包裹,表示接受對方的邀請。

    兩個黑衣人剛飛越院牆,白衣女郎恰好從另一面院牆躍過,看到兩黑衣人的背影,不假思索地銜尾急追,飛登屋頂後,便拉遠距離,避免被黑衣人發現,夜間穿白衣不宜緊迫追躡。

    走在後面的黑衣人,背上負了一具屍體。

    不久,縱落一家普通住宅的天井。

    內堂中燈光明亮,四個披頭散髮的黑袍人都在,其中一個臉頰包了傷巾,傷勢不算嚴重。

    兩個穿黑勁裝的人入室,將屍體往地面一放。

    「遺體順利帶回。」一名黑勁裝大漢抱拳行禮:「房中不見有人,人去房空,在下不敢多逗留,帶了遺體匆匆離開。諸位還有何吩咐?」

    「沒事了,謝了!你們請便。」上首的黑袍人大袖一揮,示意來人可以走了。

    兩個黑勁裝大漢行禮退走,從天井跳牆走了。

    兩個黑袍人仔細檢查屍體,脫掉屍體的黑袍詳加檢查,用手指探索創口。斷臂的創口一摸便知,利刃的威力可怕。

    右肋也挨了一刀,斷了三根肋骨,但鋒刃未深入內腑,可知這一刀並非致命創傷。

    「奇怪!」檢查背部創口的黑袍人站起說:「背部一刀穿心,創口為何如此寬闊而準確?不可能是被人從後面追襲擊斃的。

    老三撤走的路線是外間,那小輩不可能追及出刀的,我親見他收刀下挫,勉強穩下身形。除非……」

    「除非外間有人隱伏截擊。」另一名黑袍人說:「那小輩用的是尖刀,鋒狹而銳,創口決不可能擴大。

    老三是被劍殺死的,創口兩端有割裂痕跡,尖刀的創口只有一端割裂現象,所以,小輩在外間潛伏著同黨。」

    「不可能的。」上首的黑袍人斷然說:「小輩沒有黨羽。老四,你相信有人能輕易逃過咱們搜魂術的搜索嗎?

    外間絕對不可能有人潛伏,咱們已用搜魂術搜了三次,整座客房只有小輩一個人,那是無可置疑的。」

    「那……那麼,老三是被誰所殺的?」老四不同意:「我敢保證老三背部的創傷,決非小輩的尖刀所造成,這也是無可置疑的。」

    「老大,假使有一個練了龜息術,定力超人功臻化境的人,事先也知道咱們搜魂術的底細,貼伏在地面用龜息術行功,是不是可以逃過搜魂術的搜索?」另一名黑袍人提出疑問:「在發動的前一剎那,我的確感到外間似乎有輕微的聲息傳出,但……但似乎不像是人。」

    他們如果親自察看,必定可以看到飛災九刀的房內,內間與外間之間的門內,有一頭死貓。

    連一頭貓躡走的聲息也可察覺出來,搜魂術的確不可思議。

    「就算有這麼一個人。」老大搖頭:「但在咱們發動時,他也不可能不被波及。再說,真有這麼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配合小輩夾攻,咱們恐怕一個也逃不掉,一個小輩咱們已撐不住了。」

    「老五,老大的判斷不會錯。」老四開始同意老大的見解:「如果小輩真有那麼一個功臻化境的同夥潛伏在外間,就表示小輩已經知道咱們要襲擊,事實上小輩並不知道,他反擊是在五毒陰風重壓後才爆發的。」

    「可是……那……誰殺了已退出外間的老三。」老五苦笑:「我的確聽到不像是人的聲息呀。」

    「除非……」老大遲疑地說。

    「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在咱們發動的後一剎那跟入,剛好碰上老三撤走,乘機在老三背後捅一刀……」

    「不是刀,是劍,錯不了。」老四肯定地說。

    「咱們必須把這個撿便宜,從背後殺死老三的人查出來。」老大咬牙切齒說:「酆都五鬼被人暗算了一個,此仇不報,何以慰老三於九泉?」

    「小心查證小輩的同黨,一定可以把這個兇手找出來的……外面有人……」

    四個人躍登屋頂,剛好看到有物隱沒在側方的另一家屋頂後。等他們追上那家屋頂,夜空下什麼都沒有。

    「不可能是人。」老四說:「也許,剛才是一頭貓剛好竄過屋頂。」

    「咱們是越來越遲鈍了。」老大有點感慨:「小輩的事,也許咱們真的該放手了。咱們栽得好慘。」

    「咱們酆都五鬼,今後也不用混了。」老二冷冷地說:「老大,該如何向老傢伙交代?九泉下的老三怎麼說?」

    「這……」

    「一走了之?」

    「罷了!不能一走了之。」老大咬牙說。

    「那……」

    「以後再說。也許,女魃混水摸到他這條大魚了呢!」

    設備齊全的上房,通常分隔有內外間,旅客如果有三個人以上,可以要求店伙在外間加床。

    呂綠綠落落大方,親自替飛災九刀在外間鋪設臥具。

    江湖男女,對禮教上的禁忌比較看得開,旅途中同房分內外間安頓,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不可原諒的事。

    「不要喝冷茶。」她一面整理衾被,一面向踱近桌旁的飛災九刀說:「等會兒我叫店伙沏壺好茶來。」

    飛災九刀怎能等店伙沏茶來?透支了精力,正感口渴,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乾。

    「你沒帶有侍女僕婦?」飛災九刀信口問,摘下尖刀擱在桌上:「你一個如花似玉小姑娘,一個人在江湖闖蕩,沒有人陪伴,辛苦得很呢!」

    「習慣了就好啦!一個人方便些。」她整理妥當到了桌旁,在飛災九刀的下首坐下,把燈挑亮些:「我出道還不到一年,已經習慣了。

    五月中旬我應金陵雙英的邀請,隨船護送幾位女眷赴浙南,本來有三百兩銀子程儀,就有人願意以一百兩銀子代價,賣兩個大閨女給我做丫環,我拒絕了,一個人方便些。」

    「哦!你替金陵雙英辦事?」飛災九刀笑笑:「金陵雙英手創義勇門,專門替達官貴人選派保鏢。

    無鏢局之名,卻有鏢局之實,黑道人士對義勇門頗有微詞,經常有人杯葛挑釁,你可要小心了。」

    「我並沒參加義勇門,只是情不可卻,他們一時缺乏保護女眷的人手,所以請我襄助而已。」她的態度大方泰然,但綿綿的目光卻緊吸住飛災九刀的眼神:「李兄,如果不想早些歇息,說說你的事好不好?」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想我都不去想,不敢想。」飛災九刀不由自主地長歎一聲。

    「李兄,不想也好。」她不著痕跡地伸手,按住了飛災九刀的左掌背:「生逢亂世,夫復何言?能忘,還是忘了比較好。」

    一個剛強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

    凶險的搏殺過去了,在鬼門關出入了一次,這時精神一懈,不管是精神或肉體,都呈現軟弱的現象,降至情緒最低潮時期。

    魔障一起,便不可收拾。

    並不是睏倦襲來,而是恍惚光臨。

    自然而然地,他反握住了呂綠綠溫潤柔嫩的小手,立即有一股奇異的脈動循臂而升,瞬即傳遍全身,引發了體內的某種情緒上的波動。

    呂綠綠的目光,也成了吸引他的磁力中心,他想掙脫這令他震撼的綿綿凝視,意志力卻顯得非常的薄弱,反而難捨地緊附著不放。

    體內,某些波動正在加強。

    他喝的那杯冷茶,似乎不但不能解他體內的渴,反而令他喉間發乾,心中發燙,某一種渴正在加強。

    呂綠綠所發的聲音,悅耳而且有強烈的挑逗性。

    「世間有許多值得留戀的事。」呂綠綠的語音在他耳中幽幽地低吟:「春花秋月,妻子兒女,當你擁有這些,你就會覺得世間是美好的……」

    眼前,這張美麗的面龐就是美好的。

    這張美麗的面龐,又熟悉,又陌生,到底是誰的面龐,他已經難以分辨,也不想去分辨。

    意識突然又分散了,他內心深處有一股力量,突然湧升,而把他的神智,從那讓他意念飛馳的美麗面龐拉開,引走。

    那首詞,他居然想到那首詞。

    「……多少蓬菜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

    他的手,正溫柔地、情意綿綿地,解呂綠綠的羅帶,摘下帶上的香囊。

    姑娘們身上帶香囊極為尋常,男人們身上帶荷包也十分普遍。

    該死的!怎麼突又想起那首鬼詩?

    「……影沉秋水歡期絕,憔悴幽花泣殘紅……」

    「……寂寞幽情夜未央,倩影無依空斷腸……」

    激情中,他突然毛髮森立。

    呂綠綠一驚,左手五指突然抬起,五指如鈞,已運足了勁道。

    「九如。」呂綠綠的五指,沾上了他的心坎部位:「你怎麼了?」

    「媛媛……」他的嗓音全變了:「小……媛……」

    呂綠綠心中一寬,呼出一口長氣,五指勁道徐散,臉上重新綻放動人的笑意。

    「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李……九如,你還年輕。」呂綠綠的溫柔低語十分迷人:「珍惜現在,重要的是未來,未來……未來……」

    他的恍惚意識又變了,詞和詩都在他的意識中消失了,重新回到眼前的美麗面龐了。

    一聲嚶嚀,呂綠綠半裸的嬌軀,坐在他膝上,擠入他懷裡,雙手像蛇般纏住他的脖子,滾燙的粉頰緊貼在他的臉上,耳鬢廝磨,幽香陣陣。

    他雙手神力驟生,抱起了羅襦半解的呂綠綠,氣息粗重地到了床前,突然往床上一倒。

    砰一聲大震,什麼東西破裂傾倒了。

    但他,突然失去知覺,陷入恍惚迷離中。

    酆都五鬼死一傷一。

    按理,他們應該承認失敗,應該及早遠走高飛的。

    可是,他們不是沒沒無聞的小人物,被名枷利鎖所套住,脫不了身。

    而且,他們也是輸不起,不肯認輸的賭徒,不輸光是不肯罷手的。

    他們有一些在旁協助辦事的人,但這些人不受他們指揮。

    把老三的遺體安頓妥當,隨即準備出動。

    他們的綽號稱鬼,活動也以夜間為主。

    老二臉部受了傷,而且傷勢不算輕,如果碰上勁敵,動起手來用不上五成力道,這是十分危險的事,因此留下養傷。

    三人剛踏入天井,前進屋頂上,一個黑影站在屋脊中段,不言不動像個鬼。

    「好傢伙,真有人。」大鬼怒叫,一鶴沖天飛昇瓦面,向黑影衝去。

    「我當然是人。」黑影說話了,語中帶刺:「你以為在下和你們一樣是鬼?」

    三鬼都上來了,三面一分形成合圍。

    是一個穿青衫的人,神定氣閒,似乎沒帶兵刃,根本不理會三鬼合圍列陣。

    「閣下知道本座的底細,定非無名小卒。」大鬼氣勢洶洶,功貫大袖隨時準備出手:「亮名號。」

    「看我這一身青衫。」青衫客拍拍肚腹:「你就叫我青衫客好了。不瞞你說,在下確是無名小卒,武林中江湖道,都沒有我這號人物,通名道姓,諸位也沒聽說過,還是不說的好。」

    「不久之前有人在這附近鬼鬼祟祟出沒,是你?」

    「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誰。」

    「是誰?」

    「沒有說的必要。」

    「你也在此地鬼鬼祟祟窺伺,說你的來意。」

    「在下知道你們要趕往義陽老店,向眾香谷的人討消息看風色,沒錯吧?」

    「咦!你……」

    「所以,為免你們徒勞往返,或者不希望你們枉送性命,死了一個夠慘了,何必多死幾個?因此要阻止你們再妄動。回屋子裡睡覺去,好嗎?」

    「該死的!你一定是飛災九刀潛伏在外間裡的人……」

    「少胡說八道,閣下。不錯,飛災九刀是在下的朋友,但他不需在下替他搖旗吶喊,更無須在下替他操刀殺人。

    他的事在下袖手不管,也用不著在下管。

    但你們這時前往義陽老店,可能會影響剛才在這裡窺伺你們的人辦事,所以在下必須阻止你們前往送死。」

    「混蛋!你是活膩了。」大鬼厲叫,踏進兩步,猛地一袖拂出,陰風徒然驟發,宛若地獄裡刮出的寒濤,腥味隨風而散。

    「去你的!」青衫客冷叱,也一袖抖出。

    彭然一聲氣爆,大袖接觸,韌力爆發聲勢驚人,腳下的厚實大青瓦紛紛崩裂,勁流形成猛烈的氣旋,像是突然刮起一陣旋風。

    「哎……」大鬼驚叫,倒飛而起,仰面震飛簷口,向下飛墮。

    「你兩位也想來一下?」青衫客向另兩鬼輕拂大袖,語氣十分托大:「那就並肩上吧!別客氣啦!

    我保證你們死不了,我青衫客對殺人興趣缺缺,殺人是飛災九刀那種有刀在手的人的事。」

    夜深人靜,聲音傳得很遠。

    遠在百步外的一排房屋上,五個在屋頂掠走的黑影,被語音所吸引,其中一個發出一聲信號,折向飛掠而來。

    兩鬼已無可抉擇,大喝一聲,兩面同時出袖夾攻,陰風腥味比大鬼出招強烈一倍。

    青衫客不閃不避,雙袖一分,硬封硬接,無所畏懼地承受聚力的夾擊。

    五個黑影正飛掠而來,女性的形態隱約可辨。

    「彭啪!」袖勁再次爆發,氣旋強烈兩倍。

    由於兩鬼都站在屋脊上,所以有平坦的退路,不像大鬼先前站在斜面,被震出去就往下掉。

    兩鬼同時暴退,飄出丈外,飄落在鄰屋的屋脊上。

    青衫客屹立如山,腳下的脊瓦也不曾破裂,二比一依然穩佔上風,雙方相去太遠了。

    正要乘勝追擊兩鬼,突然看到急掠而來的快速絕倫五黑影。

    人向下一挫,隱沒在屋脊的另一面去了。

    五黑影晚到了一剎那,青衫客已無影無蹤。

    裙袂飄飄,確是五個佩劍女郎。

    「唔!腥臭味有毒……」到得最快的女郎出聲警告同伴,略退八尺:「先問清再動手!」

    五個女人,圍住了兩鬼。

    「剛才誰在說話?」女郎沉聲問。

    「西門宮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必在咱們面前,擺強梁面孔窮神氣。」四鬼一面默默行動以恢復精力,一面憤憤地說:「你是問口供嗎?」

    「原來是酆都五鬼。」西門宮主頗感意外:「剛才你們和誰打交道?」

    「與你有關聯嗎?」四鬼依然氣憤難消。

    「本宮主感到所傳出的話音有點耳熟,所以動問。」

    「哼!希望那混蛋不是你的人。」

    「什麼人?」

    「不知道。」

    「不知道?你們……」

    「咱們的老大被打下去了,得下去看看,少陪。」四鬼不想示弱解釋:「宮主的包圍,是要在下硬闖嗎?」

    「你闖闖看?」碧落宮主也態度轉硬:「七成火候的五毒陰風,本宮的人相信還禁受得起。」

    「你……」

    「本宮主要知道底細。」

    「屁的底細!」四鬼粗野地叫:「一個混蛋突然在此地出現,偵伺咱們的舉動,誰也不知道他是老幾。

    只知道他自稱飛災九刀的朋友,一言不合雙方交手拚搏,咱們老大被他一袖反震下屋,如此而已。」

    「那人呢?」

    「鬼似的一閃便失了蹤。」四鬼不好將失敗的丟人事故說出:「在下會找到他的,哼!」

    「你們來對付飛災九刀的?」碧落宮主轉變話鋒。

    「你管不著。」

    「你給我聽清了。」碧落宮主語氣中充滿威脅。

    「你什麼意思?」

    「離開飛災九刀遠一點。」

    「西門官主,你少給我神氣。」四鬼不甘示弱:「你和黃泉殿主曾經一度訂下協議,聯手對付飛災九刀,那是你們的事。

    咱們酆都五鬼不理會旁人的協議,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威脅。飛災九刀不是你們的專有物,誰先到手就是誰的,你嚇不了咱們酆都五鬼。」

    「記住,本宮主已經警告過你們了。」碧落宮主不多作解釋,舉手一揮,帶了四女伴向東急急走了。

    「碧落宮是啥玩意?哼!」四鬼向遠去的五女身影憤憤地說。

    「老四,咱們最好不要樹敵。」五鬼語氣中有怯意:「惹上碧落宮的人,畢竟不是什麼聰明的事,我寧可和她們來暗的。走吧!咱們快搜這附近。」

    「哼!沒有什麼好怕的,老五。」四鬼的口氣依然頑強:「明的暗的,咱們五鬼怕過誰來?」

    四鬼的態度表現,卻沒有口氣那麼強硬。

    房門是上了閂的,東側的窗也是閉緊的,想進入的人,除了破窗而入外,最有效的辦法,恐怕只有揭瓦而下了。

    這種沒有加建承塵的房屋,揭瓦極易驚動房下的人,所以揭瓦而下不是好辦法,除非房下無人。

    來人採用了最有效的辦法:破門而入。

    這是犯忌的霸王手段,一般江湖朋友很少採用。

    在彭然大震中,房門倒塌,白影隨後衝入。

    半裸的呂綠綠一蹦而起,在燈火搖搖中,急抓桌上飛災九刀的尖刀,反應極為迅疾。

    她身上沒帶有兵刃暗器,而且外衫已除,胸圍子半褪,露出肉感萬分的酥胸,下身的長裙丟在一旁,只穿了肉感的褻褲,別無長物,所以急於抓刀。

    膽敢破門而入的人,必定是無所畏懼的強勁人物,抓刀是最佳的反應。

    手剛要抓住刀,淡淡的彩虹同時君臨。

    她如果抓住刀,手可能也完了。

    反應出乎本能,千鈞一髮中不容許意識來主宰行動,她本能地縮手轉身,一掌向衝來的隱約白影拍去。

    瞬間便可聚力發出的碎脈掌,發揮了八九成威力。

    燈火就在這剎那間熄滅,室中漆黑,她僅在一瞥之下,看出撲入的是一個朦朧的白影,想分辨已來不及了,那道奇怪的射向手掌彩虹,也因燈火搖曳而無法分辨,事情發生得太倉促急迫了。

    黑暗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雙掌接觸聲,她的碎脈掌是掌攻中最霸道的掌力之一,但卻碰上了可怕的對手,感到掌心欲裂,手臂發麻,強烈的反震力及體,身形暴退,腳下大亂,仰面便倒。

    上體一扭,扭轉身右手著地,猛地飛躍而起,砰一聲大震,撞破窗跌出外面的小院子去了。

    室中聲息寂然,入侵的人已經走了。

    一座大宅後面的花園小閣,四周花木扶疏,夜間特別的幽靜,本來就是女眷們嬉游的地方。夜間決不會有女眷逗留,所以黑沉沉燈火全無。

    白衣女郎啟門進入小閣,這是女眷們歇息更衣洗漱的地方,共有三間內室,進去之後,黑沉沉難分方向。

    但她似乎熟悉每一處地方,毫無阻滯地進入一間小內室。

    將連鞘尖刀往床上一丟,這才將背上的人往床上放。

    本來以為背上的人是神智己昏的,豈知那人雙手一緊,她嗯了一聲,渾身一軟,雙雙跌倒在床上了。

    「不……不要……」她焦灼地叫喚。

    可是,那人已將她一掀,把她壓得牢牢地。

    她想掙扎,卻發現自己軟弱得連呼吸也感到困難。

    「李……兄……」她慌亂地叫,想將壓在身上的重負推開,卻力不從心。

    有滾熱的大手在她身上探索,灼熱的嘴唇親上她的潤濕粉頰。

    最後,她發覺自己已經不存在了,意識模模糊糊,唯一有點知覺的是:她的手也有力地回抱著對方。

    激情中,她突然在崩潰的邊緣醒來。

    空中漆黑,聲息全無,好像世間一切都突然靜止了。

    她發覺被人緊緊地抱在懷中,對方下與腿的壓力,讓她感到可怕而又出奇地舒適,那種奇異的壓迫感好奇怪。

    那人竟然沉沉睡去,呼吸漸漸變得悠長、平靜。

    她自己的心跳,也正逐漸恢復正常。

    她蜷縮在對方懷中,恍恍惚惚地胡思亂想,最後一陣倦意襲來,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一帶全是大戶人家的住宅,庭深院廣,樓房參差,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連脊的廣廈,和栽了花木的後花園。

    主人都是本城的仕紳,至少也是配稱爺的達官貴人。

    右鄰另一座大宅的瓦面,出現五個男女,星光下可隱約看出都佩帶了刀劍,但行家一眼便可分辨,他們決不是盜賊。

    女的是呂綠綠,已換穿了綠勁裝。

    「你們的人,的確在這附近看到白影隱沒?」她向一位穿了灰色夜行衣的人問。

    「是的。」那人低聲說:「咱們在各處派有暗樁,留意夜行人的動靜。派在這附近的負責人,的確發現一個輕功極為驚人的淡灰色影子,消失在這一帶的某一處角落,已經快兩個更次了,仍然不曾發現白影重現。

    至於是什麼人,卻無法斷定,相距過遠,黑夜中難以分辨,但可以斷定的是:是人而不是眼花所看到的鬼影。」

    「勞駕諸位給我搜。」她提出要求:「我要找的人,的確穿了白衣。」

    「姑娘,天快亮了,搜……」

    「天快亮也得搜。」她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驚動了……」

    「你們怕驚動人?怕一些凡夫俗子?」

    「姑娘,咱們不是強盜。」那人語氣轉硬:「這附近的宅主人,都是本城的有頭有臉人物,僕從家丁很多,要是鬧將起來,一張帖子送入州衙,可不是好玩的,誰也休想在城內城外混了。」

    「來一千個人,也無法搜查。」另一位大漢接口:「除非放上一把火,才能把人燒出來。」

    「你說得對,必要時放火又有何不可?」呂綠綠的態度,堅決乖戾兼而有之:「這是唯一的線索,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這個……」

    「你們不願意?」她厲聲問。

    「好吧!」那人無可奈何地說:「登堂入室勢不可能,咱們只能盡力搜查可疑的角落……」

    「那就趕快呀!分開來搜。」她連聲催促——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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