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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文 / 雲中岳

    平定州,是太原府的屬州。

    城周九里,上、下二城,地當往來要衝,是這條路最大的宿站,東來西去的旅客、皆在此地落腳。

    這一帶是山區,北壽陽,南樂平,往來的山產百貨,以這裡為集散地和轉運站。

    上城,是州衙門所在地。

    下城,則是商業區。

    辛文昭並不急於趕路,在城門行將關閉前,牽著坐騎進入東門,迎面第一家客店是悅來老店。

    被矮方朔的如意敲了一記,挨得冤枉,他的心情不好,見店就投宿。

    悅來老店是本城數一數二的大客棧,三間店面四進院,設有上房,旅客甚多,車水馬龍。

    走這條路的商旅,必定成群結隊,來晚了便找不到宿處。

    剛牽了坐騎到了店前廣場,便奔來兩名店伙,一個上前接韁,笑道:「辛爺來晚了些,幸好貴友已早早交代,替辛爺訂下了上房。」

    另一名店伙一面解馬包,一面說:「小的引路,請隨小的至上房安頓。」

    他一怔。疑雲大起,訝然道:「怪事,在下並無伴當,怎會有人替在下訂房?你們弄錯了吧。」

    「客官不是辛爺麼?」

    「不錯,在下姓辛……」

    「那就對了。」

    「敝友是誰?」

    「牟三爺,是一個時辰前落店的,隨行的還有女眷,辛爺不認識?」

    「不認識。好吧!且安頓後再說。」

    直到梳洗完,他仍想不起對方到底是誰,搜遍枯腸,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在何處交上了姓牟的朋友。

    他想到泰山雙傑,雙傑帶有女眷,但他們不姓牟。

    是不是矮方朔在搗鬼?他不信腿上挨了他一劍的矮方朔能比他快。

    再說。矮方朔也不姓牟啊!

    真是奇哉!怪哉!

    正想喚來店伙準備吃食,房門響起了叩門聲。

    「進來,門是虛掩著的。」他信口叫。

    他以為來的是店伙,來得正好。

    門開處,香風入鼻。燈光下,眼前一亮。

    「大概是牟三爺的人來了。」他想。

    是一位穿月羅衫的俏麗侍女,年約十六七,眉目如畫,隆胸細腰,發育勻稱、青春氣息跳躍,微笑十分動人。

    小姑娘盈盈施禮極有風度他說:「小婢如雲,奉家主人之命,請辛爺移至西院客堂相見。」

    「貴主人是牟三爺。」他問。

    「是的,請辛爺……」

    「有勞了,請姑娘先走一步,在下隨後便到。」

    「是!」如雲施禮轉身離開。

    旅邸中有陌生人以侍女相召,委實令他感到意外。

    辛文昭的客房,距西院僅一條走廊,相去不足十步便是院子,因此出房便可以看到西院的客堂。

    西院共有兩進,共有八間上房。

    客堂是旅客們的公共活動場所,等於是一座交易廳。擺了一些桌案,壁上掛了數幅立軸,不算太俗。

    按理,今晚旅客甚多,辛文昭這一進六門客房皆已客滿,但西院卻靜悄悄,似乎沒有旅客居住。

    客房少見燈光,僅客堂點起了兩盞菜油燈。光線不夠,顯得陰森森的。也許是西院的上房住費太貴,所以無人間律。

    踏進堂門,辛文昭油然起了戒心。

    由於晝間路上一而再發生意外,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酒筵已備妥,不見有店伙張羅。

    一位國字臉膛留了三絡髯的中年人在堂下相迎,抱拳施禮含笑道:「辛兄賞光,在下深感榮幸,請上座一敘。」

    他回了禮,笑道:「承蒙寵召。叨擾了。」

    「在下姓牟,名嘉祥,冒昧促駕,辛兄海涵。」

    兩人分賓主落坐,辛文昭掃了四週一眼,笑道:「恕在下眼拙,似乎咱們並未見過。」

    牟嘉祥似已看出他懷有戒心,呵呵一笑道:「落店前,兄弟與泰山雙傑同路,從魯兄口中,獲悉辛兄正向此地來,久仰辛兄大名,只恨無緣識荊,因而乘機代訂客房,並置酒作東,以便就教。」

    「不敢當,牟兄客氣了。」

    「請入座,咱們把盞小敘。」牟嘉祥請客就席。

    辛文昭泰然就客席,牟嘉祥親自把盞斟酒。

    酒過三巡,辛文昭致謝畢,說:「兄弟是第二次途經山西,這條路其實也不算陌生。牟兄如果與泰山雙傑同路,大概也是從京師來。」

    「是的,從保定府來。」

    「牟兄在何處得意?」

    「兄弟店堂供的是白衣觀音。」

    辛文昭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保定擇古軒的東主牟三爺,失敬失敬。貴號的玉石工匠,手藝在北五省首屆一指。

    聽說四年前貴號出了一對溫涼五獅枕,是錢侍郎從碣石開來的溫涼璞玉,定制為枕送給司禮監的賄賂、卻在劉太監的如意樓失竊,落在山東大盜鬼影子楊彪手中。

    司禮監為了此事,一怒之下,大捕江南盜賊,而激起民變,大亂三年,六省生靈塗炭,死傷百萬軍民。牟兄,貴號是否為罪魁禍首呢?」

    牟嘉樣搖搖頭,正色道:「辛兄.要說溫涼玉獅枕是禍媒亂源,兄弟不敢苟同。司禮監權傾天下,亂源早伏,罪不在敝號所制的溫涼玉獅枕,事涉朝廷之隆污與人心之振靡,可否免談?」

    辛文昭喝乾杯中酒,淡淡一笑道:「也好,這些事說來無趣。司禮監已伏法三年,遺臭千秋。趙瘋子與劉家兄弟屍骨早寒,天下永慶太平。

    遼湖上傳說鬼影子以為入如意樓,竊走了溫涼玉獅枕,而出趙瘋子與劉家兄弟背黑鍋。

    但實情如何、牟兄可知其詳。」

    牟嘉祥為辛文昭斟上一杯酒,若無其事地說:「辛兄四海邪神是威風凜凜大人物,消息當然比在下靈通得多。不錯,傳聞與事實確是不同。」

    「如何?」

    「真正竊取溫涼玉獅枕的人,是太監張忠。張忠的老家是在霸州文客縣,他的綽號叫北墳張。

    北墳張的族弟飛虎張茂,卻是江南八霸的老大。你知道,哪一個太監不是該殺的豬狗奴才?

    北墳張將江南八霸帶入大內,出入禁中,不但偷走了劉太監的溫涼玉獅沈,也偷走了宮內不少寶器。在尚寶監中取走了一匣牽機藥,三顆夜明珠,一把紫電劍。」

    辛文昭淡淡一笑,接口道:「牽機藥是天下四大奇毒之一,目下與夜明珠均下落不明,紫電劍原在齊彥名的手中。瓜州狼山決戰,劉七投水假死遁隱江湖,齊彥名力盡死在宣府游騎兵張鑒手中,他的紫電劍據說落在遼東副總兵劉暉之手。

    但狗太監谷大用幾乎迫死了劉暉,遍覓不獲,這把劍目下仍不知落在何處、但決不在天內尚寶監。」

    「江南八霸幾乎搗毀了大明半壁江山,朝廷都以為他們全部伏誅,其實還有四霸尚在人間。」

    「對,在下知道的是劉六劉六兄弟,與出家遁走的趙瘋子,還有妖婦楊寡婦。」

    大亂剛止,表面上天下承平,其實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那些江湖上的好漢們,逃匿天下各地,仍在稱雄道霸,只不過不敢公然興兵造反而已。

    地方官為了保全自己的烏紗帽,只要這些人不公然殺人放火造反,也就睜雙眼閉雙眼馬馬虎虎算了。

    因此,這是江湖朋友最幸運的年頭,也是最亂的年頭。

    辛文昭在天下大亂期間,曾經出沒在亂區,因此對江湖上的著名人物,瞭解得相當深刻。

    他說:「看來,牟兄對江南八霸相當熟悉羅?」

    「所知不多。」牟嘉祥一言帶過。

    「那麼,溫涼玉獅枕的下落,牟兄該有耳聞。」

    「這玩意兒起初在張太監的手中,匪亂一起,北墳張全家死得一個都不剩,玉獅枕便失了蹤。」

    辛文昭轉過話鋒。說:「牟兄置酒相邀,相信不是要在下談這些江山盛衰,珍寶滄桑而來。」

    「兄弟是生意人,當然不想涉及這些無謂的事。」

    「那麼?」

    「兄弟西來,乃是護送好友的妻小赴樂平縣。」

    「快到了嘛!樂平縣在州南五十里,明天半日即可趕到。」

    「咦!辛兄不知近來的變故?」

    「什麼變故?」

    「大群江湖朋友往南走,聽說是什麼寶物出土,在這條路上行走,任何事故皆可能發生。」

    「哦!有這麼一回事?在下一無所知呢!」

    「兄弟落了店,方知其事。」

    「在下尚未出外打聽。」

    牟嘉祥搖頭苦笑.欲言又止。

    最後終於說了:「兄弟有件事不好啟齒……」

    「那就不必說了。」辛文昭接口。

    「但……兄弟……」

    「牟兄還得說?」

    「是的,兄弟為免好友的妻小受驚,因此冒昧請求辛兄鼎力相助,護送兄弟至樂平縣,不知……」

    「哦!在下從沒有做過保鏢,牟兄的要求未免太過分了。抱歉!」辛文昭一口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牟嘉祥長歎一聲苦笑道:「據泰山雙傑的魯兄弟說,樂平附近風雨飄搖,如想平安無事,只有辛兄……」

    「呵呵!少抬舉辛某了。江湖上高手名宿多如牛毛,名家好手輩出,辛某只是個小有名氣的江湖晚輩。有何德何能敢擔負此重任?以泰山雙傑來說,名頭比辛某響亮得多,牟兄何不請他們……」

    「魯兄不肯分身,他的事也是十萬火急。」

    「抱歉,在下愛莫能助……」

    廂門簾子一掀,香風入鼻,侍女如雲挽扶著一位美麗的少婦,蓮步經移低著蝗首出堂,在辛文昭身側盈盈下拜,主婢倆竟然行起大禮來。

    辛文昭一怔,離座閃在一旁、劍眉深鎖急聲道:「請起,在下不敢生受。牟兄,怎麼一回事?」

    「賤妾樊氏,懇請辛爺……」少婦顫聲叫。

    「請起來說話。」他有點不悅地說。

    也難怪他不悅,這不是存心扣人麼?

    牟嘉祥給他來上這一手,簡直豈有此理.居然不惜以婦道人家拋頭露面請求保護,等於是杜絕了一切拒絕的藉口。

    「弟妹請回房安歇,茲事體大,辛兄得慎重權衡,武林豪傑不輕於言諾,弟妹不必讓辛兄草草下決定。」

    樊氏嬌柔無力,像是弱不禁風。

    由侍女如雲扶起.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顫聲說:「辛爺,賤妾也是萬不得己,走投無路,不得不懇請辛爺援手。

    此次千里迢迢前來樂平縣投親,沿途飽受驚嚇,九死一生,目下總算快接近地頭了,如果……」

    「在下對大嫂的事,一無所知,請入內安歇,在下與牟兄談談再說。」辛文昭吁出一口長氣說。

    樊氏連聲道謝,垂淚告辭出廳而去。

    牟嘉樣長歎一聲,說:「辛兄,說來話長。簡要地說。這是一件極為不幸的蕭牆禍事。

    兄弟有位拜弟,姓樊名智超……」

    「是興隆棧的樊六爺?」辛文昭頗表意外地問。

    牟嘉祥點頭道:「不錯,興隆棧垮在惡賊宦官之手.樊賢弟不該與鷹爪狗腿子翻臉,弄得店棧被封,家產充公……」

    「老天,與錦衣衛的人結怨,破家乃是意料中事。」辛文昭苦笑著接口。

    「東廠與錦衣衛狼狽為奸,沾上了這兩批惡賊,不死也得脫層皮。樊賢弟亡命逃至樂平藏匿兄弟把他的家小送來,冒了極大的風險。」

    「太行山是亡命者的逋逃藪,廠衛的人不敢來。」

    「可是,北地白道第一高手,卻不在乎太行山的好漢。」

    「你是指金翅大鵬姓岳的?」辛文昭動容問。

    「是的。」

    「他也與你有怨?」辛文昭大感意外地問。

    牟嘉祥冷笑一聲,恨恨地說:「大概辛兄不會打聽京都的消息。金翅大鵬已爬上了高校兒,目下已成了鷹犬。

    他的兩個寶貝兒子,已仗廠、衛兩方支持,成了錦衣衛的官崽子,目下帶了不少爪牙,下江南追輯江賊的死對頭。因此,金翅大鵬很可能親自帶了狗腿子,前來太行山捉拿樊賢弟。」

    辛文昭冷哼一聲,冷笑道:「牟兄,這件事在下須查問一二,方可決定,明日入黑之前,在下必答覆。」

    「辛兄,明日一早咱們動身。入黑時分該到了樂平,進入山區便安全了。當然,希望沿途沒有意外發生。」牟嘉祥頗為焦灼地說。

    「沒理清事實真相之前,在下不能隨便許諾。」車文昭語氣堅定地說。

    牟嘉祥知道不可操之過急,只好答應明日等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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