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爭強鬥法、各展奇謀 文 / 雲中岳
柳志柏並沒進入鬼門關,在田倩倩的細心調治下,第五天寒毒便已離體,元氣漸復。
這天午夜時分。他試嘗坐在床上活動手腳,感到肩背仍然留下—點酸疼,以至背脊呈現
些少僵直,這表示被直接觸及的部分,筋骨和肌肉的新陳代謝作用,仍然未能完全恢復正
常,受損的組織殘餘,仍有些未能被血脈排出。
「好歹毒的寒魄誅心掌!」他心中嘀咕,一面活動雙手:「奇怪,倩倩居然懷有可治寒
毒的至寶神丹,難道說,她父親也是武林中人?」
即使是武林中人.也不見得會有治寒魄誅心掌的藥物。據他所知,寒魄誅心掌,是半甲
子以前宇內凶巨雪山三君的震撼武林絕學,天下間除了雪山三君之外,別無解藥。即使能及
時獲得解藥,還得及時要練氣高手,以真氣療傷術相輔救治,不然後患無窮,甚至一臥不
起。
他心裡明白,要不是他及時發覺中了暗算,及時自行以絕學封住經脈、督脈阻止血液將
掌毒大量回流心坎,即使有倩倩的解藥,也搶救不及了。因為倩倩的神丹畢竟不是完全對症
的藥物,藥效緩慢,緩不濟急。
活動片刻,身軀已生暖意。他改為靜坐,吸口氣心神徐弛,氣聚丹田,氣機湧發如潮,
循任督兩脈直上重樓。
己經能自封經脈,可知他已是練氣已臻化境的高手,在這種年齡來說,那是不可能的
事。正常的成就,臻化境界須下三十年苦功。合理的解釋,他該是先天稟賦超塵拔俗,而且
遇上了不起的明師指點,不然決難有些成就。
不久,他似乎睡著了,臉色漸漸出現紅潤,呼吸不絕如縷,進人物我兩忘境界。
宅院佔地甚廣,共有十餘棟房舍,只有柳升一個人照料,偌大的宅院,冷清自在意中,
他的居室是東廂的一座小院內房。窗外的小院子擺了一些盆栽,兩株月桂。右首走道盡頭的
廂房中,安頓著田倩清、吳媽、梅香主僕三人。周總管安頓在前進的客室,柳升住在門房。
這是說,十餘棟房舍中,六個人各處一方。
桌上明燈由於減少燈蕊,光線幽暗柔和。他坐在床中,蚊帳已放下,進入房中的人,不
可能看得到床中的人影。
這兩天又在下雨,但並不大,陰雨連綿,室內濕氣相當重,人在室內,可以嗅出空氣中
的潮氣,會掩蓋其他小份量的異味。
空間裡,就流動著一種幾乎令人難覺的異味。
房外,雨淅瀝瀝地下,簷水有節拍地滴落,響聲亂人聽覺。
驀地,外面傳來了隱隱風聲,似乎簷水滴落的聲響,也有間歇性的改變。
床中一無動靜,他已進入游神紫虛境界。
右面的明窗,無聲無息地分張,微風颯然入室,燈火突然一明一滅,接著火焰開始拉
開,光芒漸變成青綠色,森森冷氣從窗外湧入,隨即變成詭異的旋轉氣流,繞室流動燈火搖
搖。
室中一暗,氣流開始發出呼嘯聲,一陣緊似一陣,有如鬼哭。
燈火成絲,室中暗沉沉,旋風第一次掀動蚊帳,帳飄動如波濤。
床中死寂,一無動靜。
一星野火從窗外飄入,繞室隨風而轉,愈轉愈快,逐漸從一點綠星化為長長的綠芒。異
聲漸緊。
床中的柳志柏,虎目徐張。
綠芒突然帶著一聲異嘯,從對面壁角疾射大床。
他虎目怒張,好大,好黑,像是沉沉黑夜中,突然閃現的一顆明星。
綠芒排空而至,貫帳而入。
他右手一伸,綠芒突然落在他的掌心中,跳動、扭曲、亂蹦、伸縮。
他五指一收,綠芒隱去,傳出一聲怪響,有血從他的指縫中溢出,其色赤中帶綠。
旋風輕嘯.終於消散。桌上燈火一跳,重放光明。
他的指縫中,散出裊裊輕煙。
窗口,突然出現一個披頭散髮的人頭,青面獠牙,鬼氣沖天。
「放了家師兄的本命元神。」鬼面人發話了:「從此,我師兄弟遠走海角天涯,永不再
回來。」
「哼!」他鼻中發出冷哼,掌中傳出異聲,輕煙散的更快。
「求你,不要用三昧真火煉他。」鬼面人戰慄著哀求:「我……我們是不得已……」
「誰派你們來的?」
「楊永盛。」鬼面人說:「分水犀楊永盛。」
「你們為何不得已?」
「五年前,我兄弟在資江幫任排頭,在武昌犯案,有把柄落在分水犀手中,從此聽命於
他,無法脫身。」
「那麼請問……你們怎能擺脫他?」
「上月家師曾悄然光臨,得知在下與師兄的困境,授予離魂屍解大法,待機脫身。今晚
尊駕法力通神,我師兄弟可乘失敗的機會,以離魂屍解大法遠走高飛。」
「哦!你們是造化神巫門下?」
「是的。」鬼面人說:「從此,神巫門下永不侵擾柳家。」
「我信任你。」他手一張,一星微弱的綠色幽光,從他掌中升起,不穩定地飄浮升沉,
徐徐飄至窗口。
鬼面人口中唸唸有詞,左手引訣右手舉法刀揮動再三,綠色的幽光猛地一升一沉,速度
加疾,沒入鬼面人腰間的葫蘆內。
「謝謝閣下慈悲。」鬼面人收了法刀:「請問,尊駕真是柳二少爺?」
「恕難奉告。」
「活命之恩,不敢或忘。」鬼面人知趣地不再追問:「楊家還有一位法術深不可測的排
頭,五行遁術宇內無雙,五鬼搬運奧妙無窮,驅厲役煞神術世無其匹,二少爺務須嚴加戒
備,不然……」
「是澧江幫的四師張排頭嗎?」
「對,就是他,張四師。」
「哦!他確有鬼神莫測的道行。」
「我兄弟幫不上忙,萬分抱歉。」
「不必抱歉。」他說。「你們不是他的敵手。」
「祝福你,後會有期。」
「不送了。」
微風颯然,鬼面人像輕煙般突然隱去,窗門合下了,風雨聲恢復原狀。
他掀帳下床,走近桌旁挑亮了燈,坐下低頭沉思,眼神不時在變。不久,他似乎實然記
起了一些事,挺身離座向房門走,臉色大變。
這幾天中,田倩倩一直在身邊照料他的起居,衣不解帶倍極辛勞。每夜三更左右,都會
前來給他服用養氣補元湯藥,現在已經三更將盡,怎麼不見姑娘前來?會不會是那兩個妖
巫,已經先下手行法傷害了宅中其他的人?他感到毛骨悚然,大驚失色。
房門本來就沒上閂,拉開房門燈光透出,他看到距門不足一丈處,跪伏著已失去知覺的
田倩倩,身前還擱放著一隻有藥盅的托盤。顯然,田倩倩真的碰上了妖巫。
他急搶而出,一把抱住了倩倩,立即心中一寬,姑娘的呼吸僅比平時略為急促,但溫暖
芳香的身軀並無異狀。他將人放在床上,略一檢查,便知是被昏神的藥物所制住。兩妖巫侵
人臥室之前,這種迷香已經先行滲入了,現在房中這種迷香的異味,仍未完全消散。
他用汗巾沾濕了冷茶水,輕輕地在姑娘美麗的面龐上撫摸。
這瞬間,他心弦微露。
這一生中,他第一次與異性這麼接近,一陣莫名的震撼襲擊著他。這幾天相處,僕人柳
升根本幫不上忙,一切起居飲食,全由倩倩主持照料,像一位溫柔的小主婦,不但以全心意
關切著他,也分擔他的痛苦和憂愁。每當他的病情有了些少起色,倩倩臉上的喜悅神情令他
深深地感動。如果沒有變化,倩倩憂慮不安的神情,更令他心弦震動。但這期間,他用全部
精力與寒毒相抗,無暇多想,僅平空生出自己似在母親慈愛照料下的感覺。但現在他復原
了,倩倩反而需要他照料,他這才體驗到這位可愛的姑娘,並非以母愛的感情照料他,而是
以男女之間的情愛來關切他,這位姑娘以報湖上救船的恩情作借口,留下來幫助他,決不是
為了報恩或可憐他而留下來,不避嫌疑不辭辛勞,所為何來?他再愚笨,也該知道倩倩對他
用情至深了。
他如中電殛,心跳加劇。
眼前出現異象,依稀,倩倩美麗的面龐變成了玉秀的熟悉粉瞼。自從彼此長成,不能再
在一起遊玩的時候開始,他就夢想到有那麼一天,能與玉秀單獨相處,輕撫玉秀那張美麗、
吹彈得口的悄媚瓜子面龐。現在,希望居然變成真實了,多年心中的渴望,終於讓他盼到這
一天啦!
「玉秀……」他如醉如癡地喃喃輕呼,是出於內心的激情呼喚。
倩倩猛然一震,打一冷戰,神智一清。
「咦!我……」倩倩張開鳳目訝然輕呼,挺身欲起。
他吃了一驚,也神智一清,玉秀的面龐突然消失。
「倩倩,先休息片刻。」他收回冷汗巾,將倩倩按下:「你昏倒在房外,怎麼一回
事?」
「哦!這……這……我記起來了,我見到了神。」倩倩不勝興奮地說:「真的,是神,
好像……好像是門神,金甲、黑瞼、握鞭……」
武陵辰州一帶,信什麼教的人都有,神、佛、妖、魔……信道教的人比信佛的多,信巫
的人比信道的人多……總之很少有什麼都不信的人,連官府也以神道設教,以便統而治之。
倩倩說見到了神,而且相信,她一定沒說謊。
「你見到的,一定是門神尉遲恭。」他忍不住笑了:「就是你家院門左面那位黑臉
神。」
「哎呀!是呀,果然是……」
「你天天見到這位天神,現在見到就不足為奇了,難怪你拜伏在地,伏下來就昏迷不醒
啦!」
「可是……」
「不要可是了,倩倩。」他搶著說:「這幾天為了我,你太辛苦了,疲勞過度,一時精
神不濟而出了意外,你好好休息,等片刻我送你回客房。」
「你……」
「我不是很好嗎?」他笑笑:「今晚精神特別好,寒毒已經完全離體了,為了我的事,
耽誤了你……」
「我的船還沒修好呢,不是你耽誤了我的事。」倩倩用抗議的口吻說:「我們都不許說
道謝和話,好不好?」
「事實是……」
「柳二哥,論及前因後果,恩恩怨怨永遠糾纏不清的。」倩倩轉過螓首迴避他的目光:
「我之所以留下來照料你,都是出於甘心情願的,至於你的想法如何,我不願深一步去探
求。」
「倩倩……」
「也許你是個挑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認為那天湖上熱心相救是微不足道的事,那麼,
你也不必計較我甘心情願照料你是否為了酬恩。」倩倩像是自言自語,並不在意他的反應:
「如果你能把我看成萍水相逢,進而相互瞭解的好朋友,你就不至於在心中感到對我有所歉
疚了,好朋友相互照顧是應該的,除非你心中不屑把我看成朋友,或者……」
「倩倩,你愈說愈遠了。」他突然抓起倩倩仍有涼意的纖手,合在雙拿中溫柔地輕撫:
「我不會說一些感恩戴德的話,但我會記在心裡。我是不是把你看成不平凡的好朋友,你心
裡也應該明白。」他對回過臉來注視著他的倩倩微笑:「今晚,我們曾經共過患難,從險惡
的魔境中保全了性命。倩倩,有哪些所謂同生共死的朋友,能有幸獲得像你我一樣的不平凡
遭遇?」
「柳二哥,你是說……」
「你看。」他抬手引了半匝:「窗外,風蕭蕭,雨淅瀝,夜靜更闌。室中,孤燈瑩然滿
室幽光,天下間似乎只有你我兩個人,共此漫漫永夕。不久前,這裡充滿了殺機,瀰漫著可
致人於死的南柯暗香,有攝人心魄的橫行妖魅,你在室外我在室內,共同經歷這次劫難。你
說,我們是朋友嗎?」
「咦!你說些什麼?」倩倩大惑不解。
「這是樣的。」他進一步解釋「你每天午夜,必定前來探視我的病情,並且送來湯藥,
因此,在午夜你來之前,我必定先醒過來。不必問我為什麼會準時醒來,有些人對時辰的控
制是非常敏感的。今晚,如果我不是如期醒來,必定再度遭到仇家的暗算。」
「什麼?」倩倩吃驚地挺身坐起,忘了一隻纖手在他雙掌中,身不由已上身撞入他的懷
內。
「你所看到的不是神。」他微笑著將倩倩扶正坐好:「而是被散逸出室外的一種邪香所
制,心神迷失時所生的幻覺而已。幸而施邪術的人志在室內。無暇兼顧室外,因此來不及加
害於你。」
「真的有人來了?什麼人?」倩倩悚然問。
「兩個從前做過排頭的巫師。」他說:「邪術相當利害,道行也不淺,問題是他們太過
大意輕敵,出其不意反被我所制。」
「哎呀!他們……」
「我放了他們。」他笑笑:「他們已經走了。」
「糟!柳二哥,這種人你不該放了的。」倩倩驚惶地說:「他們會另找高強的人前來報
復,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不死不止。」
「他們並不是不明時勢的人,當他們發現自己的邪術根本無法可施的時候,就不敢奢言
報復的,逃走唯恐不及呢。」
「哦!你……你也會巫術?」倩倩訝然問。
「不會。」他搖頭肯定地說。
「那……那你怎能破解……」
「不是破解,而是邪術毫無用武之地。」
「這……」倩倩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他們施了邪術,又說那邪術無用武之
地……」
「因為他們的邪術,根本找不到事主。」他試圖讓倩倩進一步瞭解:「你想在房中點起
一盞燈,那就必須有燈可點。當你發覺房中根本就沒有燈,怎麼點呢?」
「你的比喻……」
「比喻不當?那兩位仁兄先用法術前來搜尋,不肯罷休,再驅元神來搜,最後我故意讓
他們發現,誘他們施展行致命一擊,被我捉住了。」
「你說你不會巫術……」
「的確不是巫術。」他說:「我很難清楚地解釋清楚。總之,他們進入了這間房,而這
間房中,卻除了老鼠蚊子之外,沒有別的生物,更沒有人的靈智與氣息。最後,一縷靈光突
然出現,他們便迫不及待發難,豈知卻發現自己已陷入一種不可理解一無所知的天羅地網
中,一種令他們真靈潰散,骸化神滅的力量無情地煉著他們。幸而其中一個尚能保有靈智,
因為他的元神並未入室,因此能及時求饒,而我又不想毀滅他們。不然,世間必定多了兩個
白癡。」
「你的話玄之又玄,我……」
「本來巫術就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玩意。」他笑笑:「本來是一種性命交修的奇功神術,
用來害人,本身的心術不正,易致人於死,自己也容易毀滅。」
「你說,房中沒有別的生物,你不是在房中?」
「我在房中,但有一種力量讓他們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只有心地善良正直,胸懷坦蕩的
人,才能看得到我。我不能多加解釋了。明天你得離開,趕快返回橘洲。」
「柳二哥,你……你要趕我走?」
「不是我要趕你走,而是你必須走了。」
「這……你還沒完全痊癒之前,我不走。」倩倩堅決地說。
「你看我像一個還沒痊癒的人嗎?」他坦然笑了。
「那……是他們去而復來?」
「那兩位仁兄不會來了。倩倩,我必須早些離開此地,沅江是小地方,任何岡吹草動的
小事,都會引起無窮的驚擾,所以,我必須早早離開,愈早愈好。」
「到橘洲我家去住一些日子吧。」倩倩用懇求的口吻說:「那兩個巫師不會來,但他們
的同門徒眾會來,我明白你的意思。家父是好客的,歡迎你到舍下……」
「我自己的事,必須自行解決,在解決之前,我什麼地方都不能去。」他拒絕倩倩的邀
請。
「要用武力解決嗎?」
「最好是避免武力解決。」他說:「我不喜歡動武。」
「是啊!我很高興你有這種想法。」倩倩欣然說:「在府城,誰都知道你是一個不與人
爭強鬥勝的好青年。」
「咦!你知道有關我的事?」他頗感意外。
「周總管知道,他是個無所不知的包打聽。」倩倩毫無心機地解釋:「一到貴地,船場
那些工人是很多話的,尤其是三杯老酒下肚,恨不得把天下間的秘密都吐出來,以表示自己
很了不起。」
「所以,我是一個反對動武的人,凡事能讓上一步,定可減少許多無用的紛爭。天色不
早,來,我送你回房歇息。令你受驚,我十分抱歉。」
他將依依不捨的倩倩送回廂房,獨自在宅院各處巡視一周,風蕭蕭雨淅瀝,宅中黑沉
沉,他像個幽靈般在各處悄然移動,悄悄地在一些地方,安置下一些只有專家才能發現的小
物件,四更將盡,才返回房中就寢。
次日一早,柳升將一封謝函奉交給倩倩姑娘。
這是柳志柏的留書,除了感謝她與周總管救助的盛情之外,並請他們趕快離開速返橘
洲。他因有事需急離開,來不及面致謝意並送行十分抱歉,已在黎明前離開縣城,日後當至
橘洲拜望。
柳升也表示二少爺也留了書信給他,要他鎖上宅門,立即動身回鄉下去照料田莊的事。
這一來,倩倩四個人不得不離開柳家。
近午時分,水神祠水濱,漂來了兩具屍體。漲水期間。發現人獸的浮屍平常得很,地方
街坊按規定清查死者身上的遺物報官相驗之後,以無名屍處理,安葬在公墓存案公告了事。
遺物中,有兩隻盛了很多奇怪物品的大革囊,這些東西只有內行人才知道其中奧秘。
倩倩偕周總管回到石溪湖東面的修船場。船已經修妥。倩倩的神色,顯得驚惶不安。
「周叔。」她惶然地說:「能在短期間找得到法術高強的排頭嗎?也許透過這些人,可
以化解……」
「丫頭,不要擔心這些邪道小丑跳梁。」周總管神色安祥,毫不激動:」柳少爺應付得
了,愚叔所擔心的是劉家,那個什麼秀姑才是災禍之源。柳少爺的武功修為,已可證實深不
可測,現在我們又知道他道術通玄,邪魔外道傷害不了他,唯一能傷害他的……」
周總管的話突然中止,倩倩難免焦灼。
「周叔,請說嘛!誰能夠傷害他?」倩倩急問:「劉玉秀?她只會一些花拳繡腿……」
「女人要傷害一個男人,是不必自己用拳腳的。」周總管淡淡一笑:「她只需透露絲毫
暗示,甚至不需暗示,自有人替她動拳腳的,尤其是像劉玉秀這種有財有勢人家寵壞的女
人。」
「哎呀……」
「丫頭,我們趕快到府城,留意劉家的動靜。」周總管鄭重地說:「必須在對方毒謀未
發之前,先一步採取制止的行動防患於未然。」
「可是,周叔,我們還不知道他現在……」
「他是一條神龍。」周總管截斷她的話:「他現在到了何處只有他自己知道。說來慚
愧,昨晚你將經過告訴我,我一直就監視著他房四周的動靜,竟然不知道他是怎樣走的。他
像鬼魂般平空消失了,你爹栽在他手中,實在栽的不冤。上船吧,必須趕先一步。」。
柳升是近午時分鎖了門戶走的,回樂山鄉柳家的田莊老宅去了。之後,經常有陌生的人
從門前經過。
第三天午後不久,三個鄉民打扮的人,談笑自若地經過柳家的門外,瞥了加了大鎖的大
院門一眼,同時,也看到堂屋二樓廂房的一扇明窗是打開的。三人互相打眼色,陰笑著走
了。
這扇明窗,前兩天都是閉上的。
傍晚時分,湖上風起了。在這一帶,春天很少颳大風,湖中無風三尺浪,但湖濱通常不
易聽得到風濤聲,僅夏秋之間,狂風巨浪才會襲擊湖岸,但也為期甚暫,不至造成不可收拾
的災變。
二進廳的中堂,古老的家俱暗沉沉,不知何時,堂下放了一張四腳長凳,與那些古樸沉
重的傢俱毫不相干,凳上,右端放了一個銅缽,裡面有香灰,中間插了一根拇指粗的松明,
紅色的火焰吐出黑色的油煙,廳中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映得堂上所掛的那幅八仙過海中
堂,八位仙人似乎在朦朧中各顯神通躍然而動。凳左端,放了一盞長明燈,只有一根燈蕊,
一星幽光如豆。借大的廳堂,平時要點四盞明燈,光度才勉強可辨景物。有喜慶時,必須點
十盞燈。這兩星火光,根本沒有照明作用,反而為大廳平空增添了五七分陰森,兩三分神秘
詭奇氣氛。
中間虛掩,左右廳門了沒加閂。中間的門斜須在右面的門扇上,只餘高的門限內方三尺
左右的方磚地面上,擱著一隻銅面盆,裡面盛了朱紅色的大半盆液體。
夜深了,風聲呼呼,遠遠地,湖心傳來的波濤聲一陣陣緊似一陣,擾人清夢。
一陣微風從內堂刮出,傳出隱隱地氣流嘯漩異響。
片刻,風息聲止,中堂門的右門扇悄然而開,這種沉重的門扇,決不可能被風吹開的,
開時也不可能悄然無聲。
一股黑氣飄入,火焰搖搖,松明的火焰本來是不受控制的,但這時似乎油份減少,逐漸
暗下來了。長明燈那一星幽光,跳動了幾次便變成比香火還小的綠色光芒。
黑氣繞廳三匝,突然聚在廳口,似乎要穿廳門退出。
松明的光芒一閃,火焰驟吐。
黑氣本來聚積成團,突然變長,尾端向松明的火焰緩緩伸展.前端卻一分分地向門外
移,逐漸拉長,而且不住扭動,似乎松明的火焰有拉力,要將黑氣拉近;而黑氣卻不甘心,
掙扎著要往外飄走。顯然,拉力召比飄走的勁道大。
片刻,黑氣已被拉長至丈五六長度,尾端距火焰已不足八尺。
一陣陰風刮入,灰霧隨之湧入廳,腥臭之氣中人欲嘔,霧影中黑氣一團團飛舞游動,鬼
聲啾啾。
「拍」一聲爆響,白光一閃,有物在長明燈上空爆炸,但已變成綠豆般的長明燈火焰,
反而再現光明。
銅面盆突然飛起,紅包的液體化為暴雨,灑入濛濛濃霧中,異味四溢。
灰零湧騰,急劇地洶湧四散。
頂著門扇的沉重門槓,突然自行升起,移至門柱旁,門悄然大開。
柳志柏青袍飄飄,佩劍背手而立,出現在大開的中門內,一雙虎目冷電四射,眼神懾人
心魄。
灰霧徐消,黑氣也失了蹤。長凳後端。出現三個披頭散髮,佩了桃木劍腰懸大革囊,青
博袍雙袖又大又長,相貌有如青面獠牙的怪人。
「你們找錯了對象。」柳志柏陰森森地說:「那不是在下的本命燈,燈本身一無所
有。」
「我不信。」中間的怪人沉聲說:「我已經查出你的真靈,寄托在本命燈上。」
「事實上在下是從外面進來的。好吧!你怎麼說悉從尊便。」柳志柏陰陰一笑,徐徐邁
進三步:「張四師,在下已領教了閣下的七煞搜魂術,你煞高三丈六尺,非常非常了不起,
可是還差那麼一點道行。聽說閣下妖法無邊,四條河水中號稱第一,鬼神莫測張排頭。現
在。你可以盡力施展,在下倒要見識見識尊駕的神通。」
「你不像是我道中人。」張四師的眼神中有驚異:「張某出道三十五年,從沒碰上這種
陣仗。本命元神似有若無,如幻如虛。朱水破法並非用術,而是人力所為,但閣下並不在廳
中。閣下,你要用肉身與我鬥法?」
「不錯。」他點點頭:「是不是鬥法,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會法
術。你說得不惜.我不是你道中人。那盞燈。」他指指光芒如常的油燈:「不是你所認為的
本命燈,只不過是在下故弄玄虛的玩意而已。在下的確不在廳內,僅將意志力集中的燈上,
引誘你們深入,其實在下還遠在廳外的院廊下。」
「什麼?」張四師大吃一驚:「你……你已修至神遊紫虛境界了?」
「在下不知道什麼叫神遊紫虛。」他的右手按上了劍把:「只知道你們這些邪術對我絲
毫不生作用,而且覺得很好玩,因此決定讓你們盡量施展,把你們壓箱子的本領全部掏出
來,讓我見識見識開開眼界。來吧!不要錯過機會了。」
說完,他深深吸入一口氣,並未拔劍出鞘,一雙異光詭奇的神目,不轉瞬地緊吸住張四
師的眼神,炯炯奇光閃爍如電,更像無數鋒利的箭鏃、綿綿不絕地集中攢射而出。
一聲異嘯,三個妖人的大袖中,飛起三道電芒,兩青一白破空而至,有如電光一閃。
但接近他身前不足三尺,異象發生了,三道電芒乍止,猛地下沉三尺,一頓之下,扭曲
著再次冉冉上升。
電虹一閃,長劍出鞘,龍吟震耳中乍閃乍滅,三道電芒化為火星紛紛下墮,著地時全部
隱沒。
「斬魂誅魄一刀。」他冷森森地說,劍已歸鞘:「傳說本玄陰正教南支法主賽純陽的絕
技,也稱誅仙三元攝魂刀。閣下,你們的元精氣魄已損耗一半了,你們不該一開始就用性命
交修的厲魄精華行致命一擊的。」
張四師三個人冷汗直流,散發激飄而舞,衣袍無風自搖獵獵有聲,三雙鬼眼綠芒一斂,
接著光芒再盛,綠芒四射,血盆大口張開了。
尚未有所舉動,張四師突然渾身一震,身形一幌搖搖欲倒,似被重物所擊,發出一聲怪
叫。
柳志柏屹立如山,但眼神不住在變,變得陰晴不定,那不可測的奇異光芒更熾盛,更鋒
利,更陰森。
左右兩個妖人,有一個嗯了一聲,屈左膝跪下左腿,手在發抖。
三把桃木劍出鞘,三個妖人重振精神站穩了,木劍一揮,三人開始以三角形列陣,以天
罡步開始遊走舞動,黑霧起自壬癸,煙火發自丙丁,庚辛煞風乍起,雲氣湧自甲乙,驀地風
吼雪鳴,風火雲霧洶湧。三個妖人急速舞動的身形,驀地消失無蹤。
柳志柏左手立訣當胸,右掌下垂及腹部掌心向外,虎目中異光更熾,長袍開始飄動,整
個人似乎陷入一種詭奇莫測的氣圍中,屹立的形象,逐漸呈現朦朧的景象。
「嗤……」氣爆起自他身側,綠色的星火向外飛濺。
「噗啪!」黑氣在他頂門上空迸散。
陰風四起,腥臭撲鼻,廳中鬼火快速地飄遊,異聲啾啾不絕於耳,與在他身畔四周連續
迸裂的怪響相應和。
他朦朧的身形似在萎縮、洩散。
片刻.他的右掌向前一揮.響起一聲沉亮的氣爆,驀地風雷驟發,他的身軀突然暴漲,
恢復原狀時冷電耀目生光,他的長劍已神奇地揮出。
激盪的氣流突然靜止,煙霧徐消,鬼火紛紛墮地熄滅,松明的火焰急劇地閃動跳躍,長
明燈也大放光明。
一串血珠,從劍尖滴落地面。
這瞬間,他身形一幌,馬步浮動,踉蹌退了兩步。虎目異光一閃。
驀地響起一聲令人心魄下沉的陰雷暴震,松明與長明燈火焰急搖,黯然無光,狂風乍
起,暴震的閃光令人目眩,青白色的火星飛射,煙硝的怪味刺鼻。
三個高與承塵相接的巨型鬼物突然幻現,三把陰火瑩然的大劍齊向下疾降,鋒尖向他匯
聚。同時,無數鬼物忽現忽隱,呼號跳擲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雲氣四湧。
他發出一聲沉雷似的暴吼,劍上突然現熠熠光華,似乎身軀暴長,喝聲中,身劍合一有
如電虹經天,射入鬼影幢幢的洶湧雲霧中。
響起一聲霹靂,金蛇亂舞,風吼雷鳴,各種爆裂怪聲連續急響,震耳欲聾。
響起最後一聲震鳴,驀地雲消霧散,眼前燈光重現,腥臭味隨風而逝。
一叢裊裊灰煙,飄出斤門便煙消火滅。
柳志柏屈右膝跪在長凳前,以劍支地閉目行深長呼吸,臉上的肌肉仍在扭曲抽搐,持劍
支地的手呈現顫抖。
他的劍尖柱地處,大方磚共有三團簸箕大的鮮血,四周散佈著不少奇形怪狀的竹、木、
石、骨、鐵、皮革等等碎屑。
廳中死寂,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
他張開異先已斂的虎目,徐徐挺身站起,慢慢地收劍歸鞘,臉色蒼白失血,但舉動仍然
保持沉靜穩重,在長命燈上加上兩根燈蕊,吹熄了松明,擎著燈往內堂舉步,在堂上轉頭靜
靜地注視三團血跡片刻,方轉頭走了,大廳立即陷入沉沉黑暗中。
次日近午時分,水神祠前又漂來三具屍體,屍體遍體鱗傷,似是被魚蝦所咬噬。肌肉蒼
白無血,不像是泡漲了而浮起的浮屍。ˍ
第三天,他臉上恢復了健康的神彩,駕起一艘小舟,揚帆出湖駛向府城。
逆風逆流。兩百七十餘里,雖是小輕舟,但直至翌日傍午時分,他的小舟才緩緩靠上南
門碼頭。
奇怪。他感到碼頭上氣氛不尋常,本來平時熟人很多,不論何時都有人含笑打招呼。可
是,今天就是不一樣,竟然沒有人向他注目,似乎每個人皆看到他便扭頭轉身迴避他,而
且,他發現附近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四處走動。
他雖然心中生疑,但懶的進一步追究,繫好舟,匆匆奔向街上的棧號。
當他一腳跨入店門,便著出情形不對了,櫃上的幾位夥計中.有幾個生面孔。坐在店堂
兩側長凳上的八個顧客同時站起,他一眼便看出其中兩人,一個是巡檢南天浩,和捕頭常東
山,都穿了便裝,手中挾著刀劍的長布囊。
八個人圍住了他,四名偽裝夥計的人,也跳櫃而出。
「怎麼一回事?」他訝然問。
「你的案犯了,柳少爺。」南巡檢冷冷一笑:「勞駕,隨本官到府衙走一趟。」
「柳二少爺。」常捕頭接口:「案子已移送府衙,縣裡已無權過問。所以要到宿衙。」
城外屬武陵縣管轄,縣衙通常只開堂審訊小案件,稍大的案子,按例往府衙移送。因
此,他知道有點不妙。
「南大人,什麼客件?」他問:「小可有權知道……」
「到衙門便知。」南巡檢冷冷地說:「抱歉,本官公命在身,不敢徇私,來人哪!上
銬!」
巡檢是官,抗命的罪名便罪加一等,除非是真正的無牽無掛亡命,不然決不敢拒捕,他
是有家有業的人,怎敢拒捕?無可奈何,他乖乖地讓常捕頭與兩名便裝公人,上了銬鏈拖入
城門。
當夜,他被押在大牢,禁止接見親友,也沒有人肯將祥情告訴他。
本來,他猜想是在沅江不得已殺了三妖人的事犯了,並不在意,那種事死無對證,龍陽
楊家那些主謀人絕對無法提出人證物證來指證地他人。但一入大牢,上了腳鐐,他便知情勢
嚴重,官府已將他當作重刑犯收押,可能與妖人之死無關。到底為了什麼?
次日一早,知府大人升堂。他被幾個公人從大牢中帶出,竟然不替他卸除腳僚,而且加
了手銬。
在一陣令人心驚膽跳的喝堂聲中,他被帶至堂下跪下了,堂上公案後,知府江大人一身
公服,臉色陰沉。兩旁的執事如狼似虎,掌刑公役面目可憎,案旁的公座上,有通判大人,
稚官大人,還有縣裡應召而來的主簿大人……反正該來的官都來了。
經過繁文縟節的喝名,驗明正身,盤問身份等等手續,他的手銬算是取下了,但腳鐐未
除。
知府大人將卷宗翻開,吐出三個字:「帶原告!」
喝堂後,原告帶到。
他愣住了,他不認識這個人。那是一個年約四十上下,有一張樸實面孔,滿面風霜的漢
子。
經過知府大人的問話,他才知道這人叫趙大德,另一家棧號的辦貨夥計兼船上管事,本
縣人氏。
驗明原告畢,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帶證人!」
證人上堂,他又楞住了,也心中略寬。
是本城的仕紳曾三爺曾玉堂。
「堂下看座!」推官大人向下傳話。
曾三爺之所以被稱為仕紳,原因是這位爺曾經在鄉試中過舉人,舉人不算是功名,但在
公堂照例有座位,即使犯了案,除非是大案現行犯,官府不能擅自上銬加鐐。上了公堂,必
須罪證確鑿。而且得將學政大人請出堂,當堂宣讀聖律革職去功名,才能令犯人下跪、問
案、上刑……中了秀才的人,待遇也相同。這就是平民百姓,為何拚命將子弟送入學舍讀書
的原因所在,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徑。只要考中秀才,雖不平步登天,至少不必
應官府的徭役,有資格與地方官平起平坐。上公堂不必一上來就跪伏如羊。
曾三爺在堂下落生,神色安祥。
「帶犯人!」知府大人的聲調提高了。
鐵鏈叮噹,呼喝聲此起彼伏,十幾個人被扣在堂下跪下,一個個咬牙切齒。
他大吃一驚,心中凜凜。
是鬧江龍譚五湖,和他貨船上的一群夥計。
大堂寬闊,人聲嘈雜,看審旁聽的人數上百,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維持秩序,不時禁止人
群說話。
「柳志柏。」知府大人用驚堂木壓下人聲,開始問案:「半月前,你家的貨船從下江返
回,是你押貨的?」
「是的,小民隨貸船往來,每年……」
「本官只問你這一次。」知府大人喝斷他的話:「你給本官聽清了。問什麼就老老實實
答什麼,不許擅自牽扯其他的事。我問你,你船上載了些什麼?」
「蘇杭百貨,海味匹頭。有帳簿及各地稅單可稽。」
「還有呢?」
「回大人的話,沒載有帳外其他貨物。」他沉著地回答。
那年頭,正當商人如果不設法逃稅,要想多賺幾文。簡直比登天還難,從南京到常德,
按規定所要經過的稅站鈔關,最少也有十處以上,每站都要按船貨的市價抽分繳稅。更要命
的是,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稅務全被朝廷親派下來的一些中官(太監)所接收把持,不但
加強加倍抽稅,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額外稅站,簡直形如強盜,動不動就船貨一起沒收。
商人們叫苦連天,所以能逃即逃,多花銀子買消息,盡量遠遠地逃開那些另加的稅站機動查
稽稅丁。而在貨單帳簿上,也不得不以高報低,以多報少。船上另設密窩藏貨,各顯神通。
因此,帳簿和稅單極少有完全相符的。
柳志柏一聽知府大人盤問所運的貨物,心中一寬,貨物早已起棧,這時能查出些什麼
來?
「正月裡你的船下航南京,經過湘陰湖面,曾經發生了些什麼變故?」知府大人轉移話
題:「說。」
「這……沒發生任何事。」他說:「好像有從沅江下來的木排,與從湘江下來的木排會
合。小民的船,是繞湖北端而過的,避免陷入木排中進退不得。」
「真的?」知府大人語氣轉厲。
「小民是實括突說。」他毫無機心地說。
「趙大德,你說。」知府大人向原告發話。
「回老爺的話,」趙大德愁眉苦臉地說:「那天,木排很少,今年雪化得早,但水不夠
大,各江的木排雖有提早放的。但並不多。那天,小民棧號的船,被水賊六爪龍賀賊首的兩
艘賊船截住洗劫,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賊船不但不攔劫他們,而且小的親眼看見賊船的
人,與柳家船上的打招呼。六爪龍是最凶殘的一股水匪,劫貨之後必定毀船。賊船駛離後,
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反而看著在水中掙扎的人百般嘲笑……」
「你說謊!你這天殺的……」鬧江龍悲憤地大叫,卻被兩個公人狠揍了兩記耳光按住
了。
「因此,小民懷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賊,甚至可能與水賊同謀。」趙大德有條不絮地
往下說。
「懷疑不能算證據。」知府大人正色問:「你必須有確證,不然就是誣告,你明白
嗎?」
「小的正要說。」趙大德出奇地沉著:「半月前那天午後不久,小的乘小船經過橘洲南
端,看到柳家的船,與六爪蛟的兩艘賊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互相往來,笑鬧聲十里外都可
以聽得到。小的以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豈知大謬不然,三艘船分開各奔前程,船上的人
揮手歡呼道別,六爪龍這悍賊凶橫惡毒,雖然很少殺人,但洗劫後必定沉船,任由遭劫的人
漂流。柳家的船安然無恙,小的就確定柳家與水賊暗中勾結了。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乞
大老爺作主。」
「你怎麼說?柳志柏。」知府大人轉向他問。
「真是天大的冤枉,荒謬絕倫的誣告。」他沉著的說:「正月那天湘陰江面,根本不曾
發生水賊劫船的事。半月前橘洲江面……」
他將與六爪龍交戰,擊沉賊船的經過概略說了。
旁聽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六爪龍橫行洞庭十餘載,劫船一兩百艘,得手即沉船,
但很少屠殺苦主,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不會水性的人當然難免遭殃。其實,在洞庭行駛
的船支中,真正不會水的人少之又少,只要能支持得一兩個時辰,定可在湖濱登陸獲救,或
者被往來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十餘年來,六爪龍從沒失敗過,更沒碰上敵手,眾人一聽柳
家的船,居然擊沉了六爪龍的船平安抵埠,怎不驚訝?
「當然,他不敢將縱走六爪龍的事實說出,只稱擊沉賊船,另一艘船逃走。
知府大人臉色沉下來了,顯然不相信他的供詞。
「證人作證。」知府大人注視著曾三爺:「曾舉人,把你親自目擊的經過從實道來。」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曾三爺大概是替他辯白的,他相信曾三爺不會將縱放六爪
龍的事說出來。
「公祖大人明鑒。」曾三爺站起欠身說:「晚生將據實說出經過詳情,字字皆真,決無
虛假。晚生在岳州訪友,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那天午後不久,船抵橘洲江面,兩艘賊船突
然升起旗帆,迎面攔截。」
「是兩艘賊船嗎?」知府大人追問。
「是的,升起的賊船旗是三角黑長番,的確是水賊六爪龍的旗號。」曾三爺以肯定的語
氣說:「晚生因為害怕,躲在艙內不敢出去,沒想到三船會合之後,賊人登船歡呼,竟然不
是劫船。」
柳志柏大吃一驚,心向下沉。
鬧江龍張口想咒罵,被公人勒住了嘴。
「不是劫船,是什麼?」知府大人問。
「柳二少爺與賊人有說有笑,賊伙們在後面的貨艙,搬走了不少暗藏的軍器,其中有每
十張束成一捆的大弓,有一匣五發(六十支)的鷹翎箭……」
「你胡說八道什麼?」柳志柏忍不住驚駭地跳口而叫。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無私,明察秋毫,聽證之後,必定給你有充分分
辨與提反證的機會,不許中途胡亂插嘴,誰再敢妄自發言,定按擾亂公堂律嚴懲不貸。」
「柳少爺以為晚生嚇混在艙內,因此不知晚生曾經目擊。為表白晚生證言不虛,茲舉兩
事為證。其一,那六爪龍身材高瘦,留了短鬚。背著鐵胎弓,手握分水鉤、年約半百,長像
並不顯得兇惡。其二,柳少爺的船上,藏有許多違禁軍器。正是他暗中幫助六爪龍的鐵
證。」
「帶物證!」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進入大堂,十二個人抬著那門弩炮,一些人捧著十餘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
筒的弩矢,與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著。看審的民眾,一個個議論紛紛。
「上稟大兒。」領隊的丁勇行禮稟告:「這是南巡檢會同武陵縣孫主薄,常捕頭,在柳
家貨船的暗艙中,起出的違禁軍器,遵命呈堂復驗。」
柳志柏只感到渾身發冷,心膽懼寒。本來,船隻為了自衛,攜帶兵器並不算什麼嚴重罪
名,了不起打幾十刑棍沒收了事,再不就監禁十天半月,警告後釋放,但今天,曾三爺咬定
他通匪,這些軍器就成了用來助匪搶劫的武器,死罪一條,弄不好還得抄家。
「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問。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請武備庫的朋友打造的,專用來對付湖寇。」他硬著頭皮說:
「小民就用這具改制的弩炮,擊毀了一艘賊船……」
「人證物證俱全。」知府大人態度倒是相當和氣冷靜:「現在,你能加以反證嗎?當
然,你的船夥計是你的人,他們的反證不發生效力,你必須舉出與你無親無故,沒有利害關
系的反證。你如果想證明趙大德虛構事故,就必須舉出正月裡船經湘陰湖面,不曾發生賊船
洗劫的目擊證人,半月前橘洲江面與賊船相遇的事,其經過與結果,你的供詞與曾舉人、趙
大德的證詞完全不同,各執一詞,而他兩人的證詞卻是相同的,江上往來船隻甚多,你能舉
出當時有那些船隻目擊經過嗎?」
「請大人給小民幾天期限,找尋兩次發生事故的目擊證人。」他咬牙說:「小民船隻的
航程,皆有詳盡的記載,只要在沿湖往來的船隻記事薄中查找,不難尋出當時經過該處的船
只來,也必定可以找出從旁目擊的證人,便可證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與眾官吏低聲商量,彼此之間似乎有些爭執。
「柳志柏。」最後知府大人說話了:「所請照準。但由於證據確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
甚重,所以為防犯你逃逸,本官決定不許你其結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紳,本
官網開一面,准由令尊請人沿湖調查,由本府發給通行路引。給你半月期限,屆時再開堂公
開審理。疑犯還押,證人退庭候傳。原告涉嫌誣告,著具結取保。隨傳隨到,不得離城他
住,退堂!」
這次在大堂公開審理,知府大人表現得慎謀能斷,大公無私,合情合理,應該算是十分
公平的。但在柳志柏來說,卻是痛苦的災難開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親能請得到什麼得力的人去查證?湖上往來的船隻雖然很多,但誰肯
甘冒被牽連、被扣押的危險挺身作證?
他心中明白,這是一條絕路,他已注定了上法場的命運,他已陷入仇家極為凶殘惡毒的
計算中。
他終於知道陷害他的主謀是誰了。
曾三爺是劉百萬的知交好友,年青時一同偷雞摸狗的不良惡少。
好惡毒的絕戶計。
劉、楊兩家聯合起來對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兩批妖人失敗了,轉而向官府用工夫,
一旦罪名落實,抄家殺頭的下場,比派妖人殺他要惡毒千萬倍。
他完全失去反擊的機會,即使他能脫逃,但他的家……親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爺!後果
不堪設想。
旁聽看審的人湧出府衙,其中就有劉家、曾家、龍陽楊家的人。
最後出來的人中,有化了裝易了容的周總管,與扮成男裝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來
不絕的府前街。
「周叔,這人間還有天理嗎?」倩倩的鳳目中淚光閃閃,憤然地說:「我們好笨!只從
楊家糾集江湖人方面偵查動靜,卻忽略了劉家使用這種絕子絕孫的毒計。」
「好惡毒的絕戶計。」周總管咬牙切齒說:「丫頭,沉著些,知府倒還公正,半月期限
大有可為。」
「已沒有什麼可為了,鐵證如山,反證渺茫,恐怕連上告的機會都沒有。」倩倩鐵青著
臉說:「不能等了,半月後開堂,一定是定案決斷了。周叔,我要劫牢反獄……」
「丫頭,不要衝動,你在斷送他柳家滿門。」周總管沉聲提出警告。
「周叔,我……我六神無主,為了他,我……我願下地獄……」
「丫頭,你聽清了。」周總管的語氣陰森冷厲:「他們會玩弄絕戶計,我們也會玩。量
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們走,去找你爹,我可以向你保證,上法場的決不會是柳小哥,
而是那些陷害他的人,而且不止一個人。」
傍晚時分,一位笑容滿面的中年人,踏入祥興棧佈滿愁雲慘霧的店堂,每一個夥計皆愁
容滿面,有如大禍臨頭。
「相須通報貴東主。」中年人拉住一位店伙和氣地說:「說一位姓田的人求見,事關貴
二少東主的安危,請貴東主務必接見。」
「請隨小的來。」店伙說:「敝東主在內廳,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田爺請在客室稍
侯。」
次日一早,祥興棧果然派人至縣衙納款申請路引,所列名單共有十八個人,去向是自龍
陽迄岳州湖濱各縣查問要找的船行。縣衙早接到指示,並未留難。
十八名店伙先後出發,行色匆匆。
十天後,劉百萬家中張燈結綵,龍陽楊家派來下定的禮船有六艘之多,盛況空前,劉、
楊兩家結親,訂婚禮辦得十分浩大出色。據說,婚期訂於臘月。
半月期限轉瞬屆滿,柳家派出的人已先後失望地返回。
這天,府衙前人頭攢動,前來看審的人盛況空前,出動了大批丁勇巡捕,也無法維護秩
序。最後站堂官大聲直布,改在三堂審訊.三堂是秘密審案的地方,依法禁止旁聽。通常有
關風化與及叛逆等等案件,皆在三堂。大堂和二堂,照例是准許民眾旁聽的。這一來,人群
逐漸散去。
一些不死心的民眾有福了,府衙突然開放大堂,未散去的數十名民眾一擁而入,後到的
人卻被擋在門外,公堂一開,是禁止胡說走動的,後到的人只好望門興歎。
那天該出堂的人全部到齊,而候訊室卻多了幾個陌生人。
堂下的右首座位中,多了一位柳員外柳尚智,他是秀才,所以也有座位,對面,坐著曾
三爺。
公案左外側,坐著本府的學政大人。顯然,知府大人已認定柳志柏通匪已無疑問,通匪
的人照例抄家連坐,將學政列座,用意就是準備當堂宣讀聖律,革去柳尚智的秀才身份,以
便當堂扣押。
一切儀式按步就班舉行如儀,最後是知府大人一聲朗叱:「帶人證!」
六名巡捕從候訊室帶出八名漢子,有些人攜帶著布袋。八個人在證人階跪倒,從容淡迫
甚有秩序。
南巡檢呈上一個卷宗,欠身稟告:「上稟大人。這是柳家隨堂呈送的證人名單,共有八
名。年籍均詳載在附冊內。八人計本府龍陽縣一名,長沙府湘陰縣三名,岳卅府岳陽縣三
名,澧州一名,卷附各該證人所屬州縣照磨所,以及裡鄰所出具的公文證明,請大人過目。
卑職收件時,曾仔細詳核,各種文件皆為真品,但尚需本府照磨所嚴加核對查驗真偽。」
「等他們作證完畢。」知府大人一面翻捲宗一面說:「替他們辦理一切具保之後,再行
文派專人前往履查,不可誤事。」
「卑職遵命辦理。」
「朱勇。」知府大人威嚴地唱名:「報上你的年籍。」
「小的朱勇,年三十六歲,長沙府湘陰縣老鸛洲黑塘村人氏。」證人中的一個穿褐衫的
人回話:「三代打漁為生,漁區在老鱉潭至湘口。」
「正月二十六日上午巳牌左右,你在做什麼?」
「小的在湘口湖面,與同村的三艘漁舟,在改定位鉤。其他三位船主是……」
「我問你,當時湖面情形如何?」
「湘江口有木排下放,西面也有不少木排東漂,從排屋的數目估計,約有一百排以
上……」
「估計不算數。」知府大人打斷證人的話:「你還看到什麼?」
「十餘里外湖心,有一座雙桅貨船揚帆西駛。」
「還有呢?」
「湖面浪濤洶湧,但無煙無霧十分明朗,除了漂流的木排,只有那艘貨船最近,遠處二
十里外也有一片帆影,太遠了看不清。」
「沒有湖寇搶劫?」
「哦!那是頭一天二十五日的事。」證人說:「也是巳牌時分,三艘賊船搶劫一艘雙桅
船,離岸約埂餘裡,是湖北岸石首桂花港賊首分水飛魚廖貴達的賊船,搶了貨物便走了。貨
船好像太慌張,升帆時突然自己翻覆了,可能是心慌急於逃離,升帆估錯了風。那些船夫是
乘所拖的小艇向西劃走的,那時,賊人的船早已遠出十里外了。」
「大人明鑒,這人說謊!」趙大德情急大叫:「小的船被劫,報案時有案可稽,分明是
正月二十六日……」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問到你你再說。」
「小的……」趙大德仍想說,卻被公人制止了。
「陳湘。」知府大人映另一證人:「報你的年籍。」
「小的陳湘。」另一名證人說:「年四十二歲,澧州石碑坊興隆巷人氏,在南大街天興
寶號當採辦夥計,隨船往來澧州武昌採辦貨物。」
「本月初五你在何處?那天未牌時分看到了些什麼?」
「在船上,船從洪沾洲返航,未牌時分舟經橘洲東面三四里湖面。當時,少東主也在船
上,看到三艘船在七八里外交戰,炮聲隆隆,硝煙飛騰。少東主知道是湖寇與官兵交戰,命
船主轉航逃避,沒料到僅駛了兩里左右,便發現少了一艘船,另一艘賊船,從東面逃掉
了。」
知府大人凌厲的目光,盯住了曾三爺。曾三爺剛站起想發話,知府大人手一伸,禁止曾
三爺開口。
「陳湘。」知府大人轉向證人說:「你要知道,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決難更改的鐵
證,不需畫押便生效力,如有一句假話,必須負偽證反坐重刑,知道嗎?」
「小的知道,」陳湘用堅定的口吻答覆:「小的有家有小,怎敢作偽證斷送身家性命?
船上有敞少東主在,船夥計共有十二名,人入都可以征明小人的話句句是真。」
「你怎知道是賊船?」
「賊船升起的三角長幡,二十里外都可以看到得,那是悍匪六爪龍的旗號,專門沉船的
惡毒湖匪。那伙悍匪的巢穴,就在敝地澧卅鱉山。那些匪徒膽大包天,經常在州城出沒,小
人如果碰上他們,一定可以認出一些匪徒來,讓他們上法場。請問大老爺,那個人是誰?」
隨著語音,陳湘用手指向曾三爺。
「不要問他是誰,你認識他?」知府大人問。
「小人見過。」陳湘大聲說:「去年中秋後三天,小人親眼看到他在澧州碼頭的一艘快
船上,與六爪龍的爪牙飛魚范老七,鬼鬼崇崇躲在船中喝酒聊天……」
「胡說!」曾三爺像被踩著尾巴的貓,跳起來狂叫。
「坐下!」知府大人沉叱。
「小人絕不胡說。」陳湘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把你燒成了灰,我也認識你。我就在鄰
舟整理帳冊,就在你們的艙窗外,不但親眼看到你,更清楚地聽到你向飛魚范老七抱怨,說
五月裡洪沾洲那筆買賣,你只收到一批古畫,幾個玉器,和幾件金飾,三百兩銀子,除了分
給劉老一半之外,自己所得實在太少。而六月裡知廖洲那趟買賣。分給楊爺三分之二,所剩
寥廖無幾,要求寨主下次一定要公平分配,而且要多分一成……」
「胡說八道。」曾三爺真急了,忍不住狂叫。
「何推官。」知府大人轉首向推官大人問:「去年這幾件案件,苦主都報了案,原
卷……」
「回大人,不必查原卷,下官都記得。」推官大人欠身答:「五月裡洪沾洲劫案,六爪
龍洗劫退職的辰州府推官駱大人的船,船被擊沉,駱大人全家與十四名船夫皆獲救,派人來
府報案,一家老少至岳州府向羅知府合貸返鄉去了。六月裡六爪龍在長廖洲湖面,洗劫武昌
府聚珍銀號的搜購古玩奇珍快船,船沉貨失,船夫被折桅擊斃一人,其餘人皆被湘陰的鑽風
船所救,載來本府報案。」
知府大人的目光,冷森森地落在曾三爺臉上。
「公祖大人明鑒。」曾三爺發狂般站起叫:「晚生家財百萬,書香世家,怎會……」
「書香之家,暗通匪類。」堂外廂著審的人中,有人大叫:「派人去搜他的家,不怕搜
不出賊證來。這位衣冠敗類經常說外出遊山玩水,原來是去與強盜勾結……」
兩個公人搶出,一巴掌把那人打得住了嘴。
「大老爺明鑒。」柳志柏抓住機會說話:「曾三爺與劉百萬是知交好友,證人陳湘所說
的劉老,會不會指的是劉百萬?小民讓他從岳州搭便船返鄉,與六爪龍的賊船遭遇時,是他
要求小民不要與賊船交鋒,甚至出面制止小民發射弩炮呢。」
看審的人大嘩,議論紛紛,而且有人大聲咒罵。
峰迴路轉,局面全部改觀。
「卑職記起了一件事。」南巡檢站起大聲說:「五天前劉、楊兩家結親,龍陽楊家當家
人是綽號稱分水犀的楊永盛,是個不怎麼檢點的江湖梟雄,證人陳湘所說的楊爺,很可能是
他,這人雖未帶案,但往來的人中,都是不三不四的江湖名人,極有可能交通匪類。」
案情急轉直下,知府大人臉色大變。
「何推官。」知府大人抓起簽牌:「速領人搜查曾、劉兩家。南巡檢,速率丁勇趕赴龍
陽搜查楊家,限日落之前,行文至龍陽縣會辦。此案改日再審,嫌犯還押,原告及證人留置
錄供,退堂!」
府城鬧翻了天,謠言滿天飛。
一個時辰後,推官大人高坐在曾家的大廳上,宅院四週三步一岡,五步一哨。百十名丁
勇和巡捕,在宅院各處窮搜贓物。
先後呈上三批珍寶古董古畫,經過曾家的內眷指證,皆不是曾家的財物,一口否認曾經
見過這些東西,更不知為何出現在家中的。
劉家也同時被丁勇包圍,不等推官大人到達,已從地窖內起出不少珍寶,這些珍寶把劉
百萬嚇傻了,指天誓日堅稱從來不曾見過這些東西,反咬搜查的一口,指稱是搜查人員故意
栽贓的,但搜查時由劉忠帶往地窖,搜出時有目共睹,反咬的證據太薄弱了。
兩家所搜出的物品一入府衙,與苦主的失物單一對照,果然有一半是髒物,另一半來路
不明。
曾三爺與劉百萬皆被囚入大牢,曾劉兩家受到嚴密的封鎖。男女老少皆被分別監視看
管,鬼哭神嚎。
全城沸沸揚揚,謠言鵲起。
第三天,南巡檢狼狽而回,帶去的二十名巡捕受傷五名,三名失蹤。據南巡捕聲稱,當
晚剋期乘快舟抵達龍陽,至縣衙投文,縣衙只有三、五個當值的人,好不容易辦妥手續,當
地的巡檢召集好人手,已經是二更未三更初了,而且顯然人手不足,必須出動了勇民壯,那
可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事,次日天沒亮,兵發東關鎮龍閣楊家,在城門內東大街等候開
城門時,便受到一群蒙面人猝然偷襲,打了便爬城跳濠逃走。到了楊家,楊家已人去宅空,
據左鄰右舍供稱,楊家在昨日入黑之前,人便陸續出東關走了。街坊的人根本不知到底發生
了些什麼事。搜查的結果,楊宅只留下笨重的傢俱。鬼影具無,顯然事先已走漏了風聲。
又過了三天,近午時分,在大堂開釋的柳志柏,大踏步在南巡檢的護送下走出衙門外,
迎接他的,是大群歡呼的市民,爆竹聲響澈雲霄,他含著滿目熱淚,投入乃父母的懷中放聲
大哭,畢竟他還是個大孩子,從沉重冤屈與死亡之神手中逃得性命,他悲傷難忍自是情理中
事。
拜過祖先叩謝神恩之後,父子倆在書房中閉門密談。
「爹,那位幫助孩兒的田姓恩人。」他向乃父問:「到底是何來路?」
「為父也感到奇怪,除了自稱姓田之外,他什麼都沒說。」柳尚智苦笑:「只叫為父放
心,一切聽他安排。再就是要為父探監時。通知你在升堂時要說那些話。為父派去的十八個
人,其實一無所獲,卻在開堂的前片刻,平空冒出八個證人,這位姓田的人,真是神通廣大
不可思議。」
「姓田……」他低頭目語:「姓田……晤!孩兒知道他是誰了。」
「柏兒,是誰?」
「這……孩兒還不敢確定。」他說:「孩兒要跑一趟橘洲,必有所獲。爹,明天孩兒就
走。」
他想起了田倩倩,想起了周總管。依稀,倩倩溫婉清麗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中幻現。
數天中,倩倩衣不解帶照料他,將他從鬼門關裡拉回陽世,沒有一個大閨女有勇氣敢這樣對
待一個異性陌生人,除非他是白癡,不然該深深體會到倩倩所給予他的海樣深情。
他又想起青梅竹馬的戀人劉玉秀,老天!好狠毒的女人!他不禁連打冷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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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靜更深,他在自己的臥室中秉燈靜坐,思路紛紜。
窗外的院子裡傳出輕響,他像獵豹般躍下床穿靴。
「玉秀,你不該這樣對待我。」他坐在桌旁向窗外幽幽地說:「你不接受我的愛,我並
沒有勉強你.從小到大,我沒在你面前說過一句重的話,我默默承受你劉家所給予我的屈
辱,我……」
窗戶被推開了,玉秀一身勁裝跳窗而入,來意不善。
「我擺脫了監視的人。」玉秀寒著臉說:「我可沒存心害你,昨天,我才從二哥口中,
探出楊家陷害你的陰謀。柳志柏,你也夠狠。」
「你……」
「你卻是存心坑害我家的。」玉秀搶著說:「你那些證人,是早已準備好了的。栽的贓
物更是惡毒……」
「玉秀,請聽我說……」
「你該聽我說。」玉秀霸道的老毛病絲毫不改:「就算楊家做得過份,你也不該如此絕
請把我家也攀上。算你狠,一下子就擊中了要害,想不到你一個平平庸庸,膽小怯懦的人,
竟然工於心計,一網打盡了三家人。」
「玉秀……」他急急分辨。」
「沒有什麼好說的,總之,你贏了。」玉秀不讓他分辨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我不
是一個沒有勇氣認錯或失敗的人。今晚我來,可說是來求你的。」
「玉秀,你說得太客氣……」
「解鈴還須繫鈴人。」玉秀向地接近,令他心動的明媚笑容出現了:「志柏,我承認以
往我看錯了你,這次事故,證明了你的智慧、膽識、謀略、手段,都高人一等老謀深算。我
相信你必定有能力設法讓劉、曾兩家脫罪,至少也該讓我劉家得見天日。你我十餘載青梅竹
馬……」
「玉秀,請聽我說。」他不想再提青梅竹馬「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情勢不是我的能力所
能控制得了的……」
「你拒絕我的請求了?」玉秀臉色又變,笑容消失得好快。「你策劃報復周全慎密,當
然也可以扭轉情勢……」
「扭轉情勢之後,遭殃的必定是我,我……」
「你不答應,今晚就得遭殃。」玉秀凶狠地說:「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也知道我的武
功造詣,我隨時可以要你死,不信立可分曉。」聲落手揚,五顆寒星破空電射。
他左手大袖一揮,破空的厲聲乍起,寒星失蹤。
「五虎斷魂釘!」他臉色大變:「中者無救,你這惡毒的女人!我的夢總算醒了,你真
想要我的命。」
玉秀大吃一驚,像是見了鬼,駭然驚呼:「你……你真是柳……柳志柏?你?你真是
那……那位和我一起長大,一……一打架就……就躲避的柳二哥?」
「千真萬確。只是,我突然覺得你不認識我了。」
「你……你為何以……以前那麼怯懦?」
「是家師教誨我的,他老人家說: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你師父是誰?」
「二十年前,天下四大劍俠之一,南衡逸士樂公玉衡。」
「你可惡!原來你是個身懷絕技的大騙子……」玉秀激動地尖叫,手一抄拔出腰帶所佩
的匕首,發瘋似的衝上,兜胸就是一記靈蛇吐信,手下絕情,毫無顧忌猛攻要害。
他更快地左閃,右手伸出袖口,奇準地反扣住對方握匕的右手脈門向下一扭一按,玉秀
尖叫一聲向下挫伏在他腳下。
「我不傷害你。」他將五枚晶亮的五虎斷魂釘丟在玉秀的腳前,黯然長歎一聲:「寧可
你無情,下可我無義;畢竟我曾經愛了你十幾年。」
玉秀感到手上的壓力突然消失了,一蹦而起。
「志柏……」她竭力狂呼:「柳二哥……」
室中一切依舊,但柳志柏形影已杳。
譙樓傳來五更鼓聲,室中燈光重現,柳志柏穿著停當,在桌上整理他要帶往橘洲田家的
禮物。他家境富裕,前往拜望田家,當然不能秀才人情紙一張,少不了攜些不至於丟臉的禮
物,一隻拜匣,一隻禮盒,都裝得滿滿的,另加幾匹上等蘇綢,數幅蘇繡。
正在整理,驀地似有所覺,停止包紮,舉頭瞥了明窗一眼,明窗是虛掩的,先前劉玉秀
就是從這座明窗跳窗而入,窗外那座小院子,黑沉沉靜悄悄難辨景物。
他移開面前的禮物,挪過對面的茶盤。
「進來坐。」他開始斟茶,「茶水尚溫,喝一杯可以提神,希望尊駕此來並非懷有惡
意,貼在廂房簷下那位朋友,也請入室一敘,在下是十分好客的。」
窗外傳出一聲豪笑,窗門緩緩推開,兩個人影飄入,腳下輕靈落地無聲。
「咦!怎麼會是你兩位?」他頗感意外:「你們好大的膽子,出沒府城加入無人之境。
請坐,你們來做什麼?」
是六爪龍和飛魚范老七,兩人居然穿了青綢長相,袍袂掖在腰帶上,沒帶兵刃。
「哈哈!小伙子,不要說話語中帶刺,須知我老人家不吃你那一套。」六爪龍大馬金刀
地在對面坐下,接過他遞來的茶,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上次叨擾了你一罈酒,意猶未盡,
所以又來啦!」
「你……你這厚臉皮的強盜……」
「哈哈!先不要下逐客令罵人。」六爪龍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在八百里的洞庭湖,
做強盜的不止我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小民豐衣足食,那麼,洞庭湖沿岸全是些快樂好客,
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反之……」
「你少給我說些歪理。」他笑了,替范老七也遞上一杯茶,「生意人不談國事,免動肝
火。」
「不談國事,談你我之間的恩怨是非,我六爪龍欠你一份情,我已經還清了。」
「所以,你還想搶我的船?不過,你是什麼時候還清的?嗯?皮厚。」
「你之所以大搖大擺走出死囚牢,那是我的功勞。」
「哦!」他恍然:「你,厲害。我十分感激,但是……你做得太過火大狠了,劉、曾兩
家……」
「你還替他們叫屈?哼?」范老七冷笑著接口:「告訴你,他們是罪有應得,固然首先
出絕戶計毒主意的是分水犀楊永盛,他覬視劉百萬的百萬家財,與劉家結親,楊家的勢力就
可以在府城生根。但劉百萬不該太自私,他不該起意毀你柳家,讓楊家取代你柳家的地位,
他不但附和楊家的陷害陰謀,更拉攏曾家水下,事實上這惡毒的絕戶計,真正的策劃人是劉
百萬。只有你這蠢才,迷戀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玉秀,才堅信這是楊家的主謀。」
「這……」他楞住了,他本來真以為劉家是被楊家所逼,而不得不出面陷害他的,楊家
那些江湖梟雄的確不好惹。
「這件事已算過去了。」六爪龍說:「提起來乏味,目前我有了困難,想找你助一臂之
力。」
「什麼?你居然要我邦助你?」他幾乎跳起來:「要讓官府查出,我真的通匪,罪名可
不是好玩的。你……你說吧!我得掂量自己有沒有幫助你的力量。」
「哈哈!我沒看錯你這小伙子。」六爪龍大笑:「我有幾位好朋友,被一群江猢黑道高
手圍住,危在旦夕,如果你能……」
「且慢!」他搶著說:「你那些朋友是湖匪嗎?」
「廢話!」六爪尤撇撇嘴:「如果是我的賊伙,我會來請你幫助?洞庭三十二寨好漢,
我六爪龍尊稱第一,用得著你來替我打旗號?」
「那就好,我信任你。」他豪爽地說:「我將盡全力,能否成功,你最好不要寄以奢
望,因為我的經驗不夠,我只能向你保證我必定盡全力。現在,把情勢告訴我。」
「小兄弟,我服了你。」范老七欣然拍拍他的肩膀:「交上你這種朋友,我有說不出的
高興。」
「你幫助我,不是沒有代價的。」六爪龍說;「記得你曾經向我說過,洞庭湖多養我們
百十個人算不了什麼,這話很有道理。所以,如果你成功了,洞庭湖必定沒有我這條六爪
龍,你成了洞庭湖湘陰以西湖面的保護神。」
「真的?」他驚喜莫名:「我相信你是個一言九鼎的好漢,我先謝謝你,現在,把情勢
告訴我。」
「情勢是這樣的……」六爪龍如此這般一一說了。
天沒亮,一葉扁舟駛離碼頭,但不是入湖,而是溯江上航。四名槳夫掛槳以待,因為目
前仍可揚帆急駛。
府城到桃源縣有八十里,輕舟僅花一個半時辰,其快有如奔馬。柳志柏親自控舟,一手
操帆一手掌舵。
舟越縣城繼續上航二十餘里,鑽入江北岸的一處林深葉茂的小河灣,四支長槳急動,船
駛抵一座小山下。江南岸是桃花溪口,有桃源八景之一的白馬雪濤,再上航數里是桃源山,
也就是陶潛桃花源記傳說中的世外桃源所在地。
他命船夫將船藏在蘆葦內,獨自登岸隱入茂草中。他仍穿著長衫。但袍袂已掖在腰帶
上,手中握了一把連鞘長劍,披荊排草急走。這裡,他不算陌生,小山土名叫望瀑嶺,可隱
約看到對岸白馬山下的雪瀑。山西南角有一座俯視江流的仰雲山莊,那是江湖朋友聞名色變
的可怕所在,武林邪道至尊,宇內三劍聖之一、武陵狂客黃一元的家。他避開山莊前的碼
頭,從莊後偷渡,登上後山,悄然下攀從後莊接近。
山莊有三十餘座樓房,四面建了碉樓,任何船隻接近山下,警哨皆看得一清二楚,卻沒
料到有人捨易趨難,多繞十餘里從後山入侵。
已經是午牌時分.碉咯突然傳出牛角的長鳴,一艘單桅八槳快船出現在下游三里左右的
江面,桅上沒張帆,僅升起一面朱紅的三角旗。
片刻,山莊外面的廣場,二十餘名黑衣人出現在通向碼頭的石級頂端。石級約有百二十
級左右,下面便是可泊舟二十艘的碼頭,泊了十二艘大小船隻,是山莊的船。
快船終於靠上了碼頭,八名黑衣人迎接來客,上面宏大的莊門外,也出來了一群衣著華
麗的人,站在石級頂端迎接客人。為首的人年約半百,粗眉大眼虯鬚如戟,是山莊的主人武
陵狂客黃一元,右面,是衣冠楚楚的楊仁。
來客有六名之多,神氣地在迎客的黑衣人引領下,拾級而上,登上廣場,主人欣然大笑
迎客。
「永盛兄,歡迎光臨。」武陵狂客抱拳迎客:「老兄晚來了將近一個時辰,有什麼事耽
擱了?」
客人是龍陽楊家的主人,分水犀楊永盛,楊仁的父親。
「莊主久等了,兄弟萬分抱歉。」分水犀苦笑行禮:「通緝兄弟的文書早已送達貴縣,
江防營的哨船往來不絕,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來晚了。柳家那些混帳東西,可把兄弟坑慘
了。」
「沒有什麼大不了,永盛兄.放心啦!一切有兄弟替你作主。」武陵狂客傲然地說:
「有話到莊裡再說,請。」
楊仁上前與乃父相見,主客雙方客氣一番,主人抬手肅客進莊,客人自然客氣地相讓,
最後雙方同時舉步,並肩往百餘步外的莊門走。
「咦!那是什麼人?」一名黑衣人突然驚呼。
莊門的石階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背手而立狀極悠閒,而把守莊門的兩個黑衣人,
卻蹤跡不見。
「咦!」武陵狂客訝然輕呼,惑然止步。所有的人,都隨之停步,不勝驚訝。
「是他!柳志柏。」楊仁總算著清了,憤怒地大叫:「這該死的小畜生是怎樣來的?」
「黃莊主,貴莊風水真旺,前龍蟠,後虎踞。莊名仰雲,勢卻主宰風雲,大氣磅礡。」
柳志柏一面朗聲說,一面拾級而下:「這地方確是人間勝境,另一世外桃源,毀掉了實在可
惜。要建這座山莊非常非常的不易,要毀滅卻不費吹灰之力。在下可以在片刻之間,保證讓
這座山莊煙消雲滅,在世間消失。」
楊仁不等主人有何舉動,發瘋似向前飛躍而進。後面,眾人不待下令,趕忙急步跟進。
百十步三五起落便已接近,楊仁衝勢未減,驀地怒吼:「小畜生,我要將你化骨揚灰!
呔!」
吼聲剛落,人已狂怒地搶近,掌如開山巨斧,劈向柳志柏的左肩頸,掌出風雷懼發,力
道如山。
柳志柏左手仍背在背後,將劍掩藏得好好地,一拉馬步,右掌閃電似的拂出,噗一聲拍
偏了劈來的巨掌,反手便抽,啪一聲暴響,陰掌結結實實地抽在楊仁的右頰上。
楊仁吃夠了苦頭,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踉蹌退了四步,幾乎摔倒。
「不不知自愛。」柳志柏冷冷地說。
「我要斃了你!」暈頭轉向的楊仁狂怒地尖叫,接著雙手齊動,電虹接二連三破空而
飛,一口氣連發十二把六寸銀纓小飛刀,在護腰刀插內的飛刀全部射完,只不過是剎那間的
事。飛刀的發射完全出乎本能的反應,反正對方不倒,就不會停止發射。
對方仍然未倒。
皮護腰內已經沒有飛刀,楊仁怔了一怔,然後快速地拔取袖內護臂套內的飛刀,每一臂
套內藏有三把。
柳志柏屹立如山,雙腳張與肩寬,左手背著,右手曲肘掌護中宮,那些快如電閃的飛刀
近身約三尺左右時,必定突然緩慢下來,再目落在他手中,他接一把便丟一把,眨眼間,腳
前堆積了十二把帶有銀纓的晶芒耀目小飛刀。
又射來三把,但這次他不將接來的刀丟棄,三把飛刀皆收在他的巨掌內。
楊仁大駭,呆了一呆,猛一咬牙,左手又去扳右手臂套內暗藏的另三把。
「賢侄,不要再拔飛刀了。」武陵狂客大喝,聲如沉雷:「你即使有力氣發射一萬把飛
刀,也毫無用處。」
楊仁僵住了,當然,也完全清醒了。
「黃莊主,你最好叫楊家的人滾蛋。」柳志柏丟下三把飛刀說:「閣下的人在府衙的公
堂旁聽,該見識過在下對付六爪龍的弩炮。對付閣下的山莊,在下另有更霸道、威力更猛烈
千百倍的軍器,片刻間保證可以把貴山莊夷成瓦礫場,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
「好傢伙!你打到我仰雲山莊來了。」武陵狂客火冒三千丈怪叫:「就算你把老夫的山
莊化為白地,老夫也要斃了你,目下你赤手空拳,決不可能在這時用軍器行兇。」
「毀你的山莊,那是以後的事。」柳志柏亮出連鞘長劍,「聽說你是宇內三劍聖之一,
武陵論劍術,無出你右。在下年僅弱冠,從來不曾用劍與人拚搏,所以想見識見識閣下的劍
術,看是否浪的虛名……唔!在下說錯了,在下曾經用劍對付張四師的斬魂誅魄一刀。」
「是你殺了他的?」武陵狂客問,身軀抖動了一下。
「他的妖法十分霸道,鬼府神兵再加上五行遁術,以及攝魂驅煞元神附刀大法,足以將
地行仙送下九幽地獄。在下不得不殺他與世除害。」他拔劍出鞘,呼口氣向前一揮,虎目中
突然出現懾人心魄的異光,平凡的長劍劍身突然煥發熠熠光華,日光下,劍身朦朧漸漸隱
沒,僅可看到奇異的刺目光華:「現在,黃莊主,請賜教。請制止你那些手下,千萬不要妄
想抽冷子遞劍,在下不希望多造手孽,不要讓他們枉送性命。」
他的話白說了,沒有人敢冒失地上前,三十餘名高手,皆被他劍上所發的異象驚得毛骨
悚然,驚恐的悚然後退。他所說殺了張四師的話,早已令這些自命英雄的亡命心驚膽落了。
武朋友以亡命自居,敢殺敢拚,為名為氣,敢無畏地向高手名宿挑戰拚命,但要他們與會法
術的人叫陣他們不但不敢,也不屑自貶身價,因為勝之不武,而倒霉的機會卻多,湘西湘南
四條河水的木排,下放至漢陽集中。有些甚至遠放至揚州鎮江,在這些水路水旱碼頭中,敢
與排幫的人正面衝突的英雄好漢,數不出幾個來,提起那些能殺人於千百里外的排頭,莫不
心驚膽跳避之唯恐不及。分水犀是知道內情的老江湖,所以更比別人害怕,乘武陵狂客與柳
志柏打交道的機會,拉了心膽俱寒的楊仁,與手下的五位隨從,退得遠遠地,甚至想不告而
別溜之大吉。武陵狂客是土生土長的人,當然更清楚排幫的一切。
「你……你也會法術?」武陵狂客心怯了:「你剛才接飛刀就是用法術。看,你的劍上
有鬼。」
「奇怪。」柳志柏說:「你是劍術名家,居然不知道以神御劍。你放心,在下不會毀你
的劍,讓你盡量施展。」
「你……」武陵狂客的勇氣幾乎完全喪失了。
「你把在府城用詭計以迷藥擒來的六個人交給在下帶走。」柳志柏聲色俱厲:「在下不
為已甚,再就是遠遠地離開那個什麼分水犀姓楊的,才能保全你的基業。官府對抄你們這種
人的家,是極有興趣的,你還來得及自救。」
武陵狂客一咬牙,手按上了劍把。
院門湧出一群男女,那位頗有幾分高貴風華的中年婦人說:「老伴,幫助楊家在府城建
勢力範圍,對仰雲山莊又有什麼好處呢?反而斷送了我們的出路,你這樣做聰明嗎?」
武陵狂客扭頭一看,心涼了一半,楊家的人,遠遠地站在石級前端,顯然有看風色不對
便問下逃走的企圖。
楊家的人移動了,急急向下面的碼頭急奔。
「人交給你。」武陵狂客轉向柳志柏:「你最好不要再來,老夫不歡迎你。」
「黃莊主,你最好不要讓在下再來。」他的劍身開始顯現:「而且你得設法克制自己,
不要讓在下有來的借口。當然,你我畢竟是近鄰,有空光臨寒舍,當掃徑以待。」
那一群男女中.就有田倩倩姑娘、侍女梅香、奶娘吳媽、周守禮總管、和兩位隨從。
莊主夫婦領山莊的男女,親到後莊送他們動身,敵意全消,武陵狂客不是輸不起的人。
小舟開始發航,柳志柏向與他並坐在船尾的倩倩說:「六爪龍說被誘擒的人是他的朋
友,我沒想到會是你們。倩倩,告訴我,你與六爪……」
「那是我爹。」姑娘向他嫣然一笑:「賀壽是我爹的化名,爹的真正身份是橘洲田家的
主人田允文。」
「什麼?」他大吃一驚:「你……你你……」
「我是強盜的女兒。」倩倩將嬌軀偎近他,溫柔地低語:「當然,從此之後不是了。」
「哦!你爹能洗手,我替你高興。」他苦笑。
「你不會鄙視找吧?」
「怎麼會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瞞你說,我和你爹很談得來,我覺得他那股玩世
不恭的豪氣很合我的胃口。」
「那天晚上,你和他喝了一罈酒。」
「說來也真荒謬絕倫。」他訕訕一笑:「你爹那股賴勁,的確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不知
怎地,那時我就沒想到他是個可怕的強盜頭頭,更沒把他看成死仇大敵,怪!」
「爹會設法洗脫劉曾兩家的罪名,只要把贓物送府城各仕紳,保證滿城風雨,甚至也塞
一包在知府大人的官舍內,連知府都通匪,官司怎麼打?」倩倩微笑著盯著他:「沖玉秀姑
娘份上,爹答應成全你們,愛烏及屋,她畢竟是你青梅竹馬的愛侶。今後,不怕劉百萬拒絕
你的求親……」
「算了吧!」他搖頭苦笑:「一想到她用五虎斷魂釘殺我,我就心驚膽跳毛骨悚然。倩
倩,我已經找到所愛的人了。」
「哦!誰?」倩倩變色問。
「你。」他伸手挽住倩倩的肩膀,挽得緊緊的。
小舟揚帆飛駛,桃源碼頭在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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