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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咸陽古渡、尋蹤覓跡 文 / 雲中岳

    六月盛夏,西行的大道烈日炎炎。

    申牌末,十二匹駿馬馳入咸陽城,疾趨南大街的關中客棧。店門外,除了店伙外,已有兩名青衣大漢恭候。店伙們畢恭畢敬地接過坐騎上廄。騎士們神氣地進入店堂,由兩大漢領路,進入東院上房。東院共有兩進四排上房,關中客棧是本城規模最大的一家客店,光是店伙就有五六十名之多,設備頗為齊全。每一進院子,皆有停轎的地方,店側的車房,可以容納二十輛大車,廄房一次可安頓百十匹騾馬。

    前進上房一排十間,已被闊客先一日就包了,先遣人員有四名,加上這次的十二位,十四個人把十間上房住滿了。五六名店伙忙得團團轉,送茶送水忙得不可開交。對有錢有勢的大爺,店伙們當然會小心翼翼地巴結。

    東側,另有一座小院子。這裡是四間獨院,是安頓有眷旅客的雅室,夠資格住進的人,必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門旅客。

    東院的廣闊院子,與東小院之間,隔了一座月洞門供旅客出入。但平常很少旅客走動,僅有一些店伙匆匆往來。店伙中,也以上了年紀的僕婦居多。

    大總管鍾靈帶了兩名青衣大漢,大踏步出了院門,沿長廊走向店堂後的大院。

    前面腳步聲入耳,一名店伙在前領路,後面跟著三位旅客迎面而來。

    鍾靈一怔,眼神一動,腳下漸慢,目光本能地落在三位旅客身上。

    正確地說,該是三位女旅客,三位美得令男人屏息的女客,而且都佩了劍的女客。店伙提著大包裹,兩名女客也各攜了稍小些的包袱,所以一看便知是旅客。

    香風入鼻,令人心中一爽,沖淡了令人不愉快的汗臭味,旅客中這種臭味是少不了的。

    三位女客的目光,也本能地落在大總管這個人身上。

    走在前面的女旅客真是美,說句俗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看年紀,不會超過雙十年華,紫色繡巾包頭,紫綢小坎肩,窄袖子綢衣,翠綠八褶裙。小蠻腰的皮劍帶寬有三寸,附有暗袋。劍是武朋友的狹鋒劍,雲頭上的劍穗有一顆姆指大祖母綠寶石,綠芒閃爍。劍鞘卻不起眼,斑剝的蛇皮古色斑斕,沒有任何裝飾。

    年輕美貌的女郎,加上家境富裕,難免有點驕傲自負。這位美女郎也不例外,俏媚的瓜子臉與充滿靈氣的鑽石明眸,就流露出不可一世、傲視群倫的自負神情。另兩位女郎年約十五六,稚容未退,雖然也俏麗可人,但她們的眉梢眼角,就缺乏驕傲自負的神韻。再看到她們頭上的雙丫髻,和沒披有坎肩的衫裙,便知道她們的侍女身份了。

    侍女也帶著劍和百寶囊,登徒子最好及早趨避。

    女郎看到大總管鍾靈,僅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隨著店伙裊裊娜娜地走了,空間裡流的餘香久久不散。

    進入忙碌的大院,鍾靈腳下一慢。

    「莫瑞,認識那標緻的少女嗎?」鍾靈向跟在後面的一名大漢低聲問:「兩個侍女好像都有了幾成火候。」

    「不認識。」大漢低聲答:「年紀太輕,沒見過。看打扮和香噴噴的薰衣香,一定是哪一位武林世家的千金,溫室裡培養出來的花,好看而已。」

    「你廢話倒是不少。」

    「總管……」

    「我看你兩人都看得直了眼,色迷迷地魂都快飛啦!走,辦事要緊。」

    接著住進東院的,是一位風塵僕僕背了鞘袋的高大年輕人,劍眉虎目,臉色如古銅,人生得雄偉,但臉上一團和氣。經過廳左的走廊往內進走,與大總管鍾靈的幾個手下照了面,彼此不相識,所以誰都沒留意對方是什麼人。

    傍晚時分,各處點起了燈火。院子裡光線幽暗,光源是兩端走廊口的兩盞燈籠。花廳中,少堡主與大總管鍾靈、包永剛、丁一平四個人,仍在踞桌進食,一面低聲交談,似在討論一些要事。其他的幾名手下,酒足飯飽皆出到院子裡乘涼,有些從房內搬來長凳,有些坐在廊側的石階上,三三兩兩各成集團高談闊論,談些旅途的見聞,也談明天到西安後該辦的瑣事,少不了也談到女人。

    月洞門出現一位侍女輕盈的身影,蓮步輕移青裙款擺,美麗的臉蛋在朦朧的燈光下,更增三分艷麗。她瞥了散落在各處角落的大漢一眼,裊裊婷婷走向對面的廊口。

    也許是天氣熱,也許是奔波在旅途的人特別容易衝動,活該有事,旅店中真不該出現這麼美麗的女人。

    兩位大漢坐在廊口的石階上,兩雙色迷迷的怪眼,緊吸住侍女高聳的酥胸,和動人的腰下部份,臉上湧現邪邪的笑意。

    「唷!好香。」一個大漢怪腔怪調地說,色迷迷的怪眼在侍女的臉上狠瞄。

    「小娘子,好走,千萬別閃了水蛇腰。」另一名大漢接口,笑得邪邪地。

    侍女在廊口止步,扭頭微笑著注視著兩個大漢。她的笑並不是有意勾引良家子弟的媚笑,而是充滿不吉之兆的陰笑。當然,由於她人生得美,而且年輕,雖然這種笑充滿凶兆,但仍然相當動人,對那些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來說,不起絲毫威脅作用。

    「喝!胡兄,有意思,小娘子不走了。」第一位發話的大漢說:「你看,她是不是對我有意?」

    「也許對咱們倆都有意思,這叫做慧眼識英雄。」胡兄的邪笑更濃,怪眼更放肆地在侍女的胸部狠盯:「夏兄,你知道走桃花運的意思嗎?」

    「咱們武威堡的人,哪一個不是英雄。」夏兄站起盯著侍女說:「小娘子……」

    武威堡三個字,令侍女臉色一變。

    「你們到處招搖。」侍女搶著說:「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不及的。」

    侍女說完,扭頭舉步便走。

    通向後進的走廊,踱出傍晚時落店的年輕人,越過兩名大漢,隨在侍女身後走進前面的大院。

    夏兄和胡兄呆了一呆,似乎頗感意外。按理,一個小小年紀的美麗小姑娘,在旅店中碰上驃悍粗野的大漢出言輕薄,不嚇得狼狽走避才是怪事,而這位小姑娘不但不害怕,而且居然大膽地提出警告,真有點不合情理。

    「喂!小娘子。」夏兄舉步跟上叫:「等一等,把話說清楚,你剛才說什麼?」

    跟得急,先跟上年輕人。夏兄不是一個講理的人,信手將年輕人撥至一旁,急走兩步跟上侍女,毫無顧忌地伸手去扳侍女的肩膀,想將侍女抓住。

    侍女在對方的大手行將及肩的剎那間,右手悄悄地戟食中二指向後連點,腳下一緊,走到前面去了。

    夏兄一抓落空,突然身軀一震,腳下一亂。

    年輕人被撥在一旁,並沒介意,乖乖地在一旁背手佇立,不想與對方計較。廊燈昏暗,看不出任何微小的舉動。雖則他對那位小侍女生疑,卻沒留意雙方的出手經過,他只看到大漢伸手抓人,小侍女突然加快溜出大手下走了,如此而已。出門人閒事少管,這件事與他無關,他只是一個適逢其會,袖手旁觀的局外人。

    夏兄腳下一亂,踉蹌站穩,右手按住右肋,惑然地揉動片刻,似乎並沒感到有何不對,搖搖頭再抬頭往前看。

    小侍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口的那一端。

    胡兄站在這一面的廊口,好奇地向前注視,眼中有陣陣疑雲,似乎覺得同伴夏兄任令侍女走掉,有點莫名其妙,難道夏兄大發慈悲了?

    夏兄泰然地轉身,踏出第一步,驀地上身一晃,幾乎摔倒,幸而站穩了。

    「咦!老兄,你怎麼啦?」年輕人惑然問。

    「不關你的事。」夏兄不悅地說。

    「這……」

    「頭有點暈。」夏兄說,重新舉步。

    第一步,第二步……夏兄突然往前一栽。

    年輕人太過熱心,不假思索地搶出伸手急扶,在夏兄倒地之前,一把將人扶住了。

    「咦!站好……」年輕人驚呼。

    站在五六步外的胡兄一驚,急搶而至,伸手接住夏兄,一面急喚:「夏兄,你怎麼啦?

    夏兄……咦……」

    「他好像發病了。」年輕人說。

    夏兄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已陷入昏迷境界,身上已有點發冷。

    胡兄怪眼一翻,凶狠地、死死地盯視著年輕人。

    年輕人一怔,警覺地放手。

    「該死的,你把你怎麼了?」胡兄說話了,語氣極為凶狠。

    「我?」年輕人急急分辯:「你怎麼不講理?我看他倒了,好心扶住他……」

    「呸!在下這位兄弟從來就沒有病。」胡兄怒叫:「附近只有你,在下親眼看見你挾住他,一定是你搞的鬼。來人啦!」

    這一叫,應聲奔來三名青衣大漢。這些人都在院子裡乘涼,一叫就到。

    「這傢伙暗算了夏兄,抓住他。」胡兄大叫。

    「咦!你怎麼血口噴人?」年輕人大驚,警覺地向外退:「好心沒好報……」

    兩名大漢不由分說,上前擒人,四條手臂齊伸。

    有理說不清,年輕人不甘就擒,大喝一聲,雙掌一分,崩開了四條抓來的大手,躍身後跳。

    第三名大漢哼了一聲,如影附形跟到,右手一伸,雲龍現爪劈胸便抓。

    年輕人扭身閃避,上盤手格開對方的手爪,同時一掌吐出,按上對方的右肋。

    大漢一抓落空,已是怒火上衝,右手一翻,閃電似的扣住了年輕人的左手脈門,一聲虎吼,左掌發似奔雷,噗一聲劈在年輕人的右肩頭,力道如山。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年輕人的修為,比大漢差了一大截,挨了一掌,已是滿天星斗渾身發僵,驚叫一聲,想掙脫左手已力不從心,身形下挫,失去了反抗力道。

    大漢得理不讓人,噗噗兩聲悶響,兩掌急如驟雨,右手一抖,有骨折聲傳出。

    年輕人終於支持不住,立即應掌昏厥。

    一陣澈骨奇痛令他痛醒了,他發覺自己躺在花廳的磚地上,身旁蹲著兩個大漢,分壓著他的雙手。

    廳上的八仙桌前長凳,坐著少堡主,左右分立著包永剛和丁一平。大總管鍾靈和幾名大漢,分立在左右的長凳前,所有的目光,全凶狠地向他集中。

    他不能轉動,因為他已經知道左肘斷了,右鎖骨也斷了,任何些微的移動,都會痛得冒冷汗。

    「通名。」少堡主怒容滿面沉聲問。

    「蔡禮。」他強忍痛楚說:「你……你們為何如此對待我?」

    「你用什麼手法,傷了本少堡主的手下弟兄?」

    「冤枉……」

    「給我打!」

    劈拍劈拍四耳光,打得他幾乎一口氣接不上來,再次痛昏了。

    一盤冷水潑醒了他,他口中的血與冷水混在一起。

    「你竟然以護花使者自命,暗算了本少堡主的人,你這該死的東西!」

    「冤枉!」蔡禮絕望地狂叫。

    「呸!你還敢叫冤枉?」那位胡兄大聲說:「敝同伴的手,已經搭上了那小女人的肩膀,你在旁突然攫住了他,不知在他身上弄了些什麼手腳,你還敢叫冤枉?」

    「你如果不招,本少堡主要活剝了你,你信是不信?」少堡主陰森森地說:「當場把你捉住,你還敢叫冤枉?你招不招?」

    「我蔡禮只是一個替西安回春堂至四川辦貨的人。」蔡禮聲嘶力竭地說:「藥材到了寶雞,我先走一天趕回報訊。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也不認識你們任何一個人,我只是看到那個人搖搖欲倒,才好心去扶他的。你們如果認為我有罪,為何不送我到縣衙法辦,為何用私刑來摧殘我?你們……」

    「把另一條手臂也弄斷!」少堡主怒喝。

    「少堡主,且慢。」大總管鍾靈急叫:「他不是武林人,少堡主千萬不可廢他。」

    「誰說他不是武林人?」少堡主不悅地反問:「夏兄弟明明是被極陰毒的手法毀了膽經與脾經,即使能救活也會成為廢人,這小子……」

    「少堡主,這人如果真的有些能耐,胡兄弟幾個人能那麼輕易地廢了他活擒?」鍾靈溫和的替蔡禮開脫:「少堡主,會不會是那個女人弄的玄虛?」

    「大總管,老夏根本就沒沾上那個風都可以吹得倒的小女人。」胡兄接口說:「那小女人匆匆地走避,老夏經過這小子身旁,兩人曾經動手推拉,接著便發生夏兄倒地的事。」

    「少堡主,可否讓屬下先查一查那位少女的底細,再行處治?」大總管慎重地說:「萬一不是這人下的毒手,豈不便宜了兇手,被兇手暗笑咱們……」

    「我們有這麼多人有院子裡,那小女人敢吃了豹子心下毒手?」少堡主不以為然:「三個人才將這小子擒住,大總管,你居然說他不是武林人,哼!」

    「少堡主……」

    「大總管,你怎麼啦?好像你已經不是煞神鍾靈,而是一個婦人之仁的老太婆了。」

    「這……」

    「不許你過問。」少堡主不悅地大聲說。

    「是,屬下不過問就是。」大總管惶然地欠身說。

    「先用分筋錯骨手法治他,再把手腳全部弄斷。」少堡主火暴地揮手叫:「我不信他能挺得住多久,先治他再要他招供。」

    「遵命。」一名大漢說。

    一雙小腿的關節情開,蔡禮僅哀叫了兩聲。當筋骨開始對向移動,開始擠裂肌膚時,蔡禮瘋狂地叫吼,最後昏厥了。

    一盆冷水潑醒了他,少堡主的冷酷語音直震腦門。

    「招!你用什麼陰毒手法暗算本少堡主的人?」

    「天哪!」蔡禮絕望地狂叫。

    「再錯一對浮肋。」少堡主怒吼。

    廳門口,傳來一聲沉喝,有人大叫:「站住!幹什麼的?不許亂闖。」

    「霍巡檢。閃開!」洪鐘似的嗓音震耳。

    「不許……」

    「拿下他!」霍巡檢沉聲大喝:「反抗者,格殺勿論,以擄人殺人犯處理。」

    鋼刀出鞘聲乍起,高大的穿了從九品官服的霍巡檢迎門屹立,虎目炯炯,威風八面。

    兩名巡捕單刀一領,首先搶入兩面一分。

    門外一聲狂叫,有人被擺平了。

    廳中所有的人,皆吃了驚倏然而起。

    少堡主也站起了,怪眼彪圓似要發作了。

    「果然有人擄人行兇,居然敢在客店大庭廣眾之下,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霍巡檢虎目彪圓,虯鬚戟立:「你們這些東西眼中還有王法?好,你們都帶了刀劍,把刀劍解下來。」

    「你幹什麼?」少堡主火氣夠大:「你知道我是誰?貴縣王知縣在梅某面前,說話也不敢如此放肆。」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只知道你是擄人行兇的現行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狗東西!

    你敢拒捕?來人哪!」

    湧入四名巡捕,四具匣弩對準了梅少堡主。

    接著湧入四名箭手,箭在弦弓已拉滿。

    「擄人殺人律該償命,現在拒捕格殺勿論……」霍巡檢的語音像打雷。

    「且慢……」梅少堡主不得不低頭。

    「解兵刃投降。」霍巡檢沉喝。

    眾大漢的目光全向梅少堡主集中,等候少堡主下令。

    梅少堡主大感臉上無光,氣得忘了下令。

    霍巡檢舉手一揮,弓弦狂鳴。

    「哎……」厲叫聲乍起,兩名手按在刀靶上,候命拔出行兇的大漢,被箭射入右肩窩,狂叫著摔倒。

    搶出兩名握鐵尺的巡捕,拖出兩大漢立即上綁。

    「好,咱們走著瞧。」梅少堡主怨毒地說:「大家解兵刃,以後再說。」

    刀劍全被收走,共有三名大漢受傷被擒,門外一個門內兩個,來的巡捕共有三十名之多。

    「本官知道你是誰。」霍巡檢厲聲說:「武林五堡三莊,你是秦州封山武威堡的少堡主梅君璧,閣下五年來三次出關揚名立萬,無惡不作威震江湖,游龍劍客的名號,比令尊神劍梅景宏更令武林朋友畏懼。令尊與秦州的知州大人是口盟兄弟,與西安秦王府幾個中官有情,所以你膽大包天無所憚忌。我告訴你,本官執法如山,不怕你來頭大。霍某不是藉懲惡霸抑強梁來釣名沽譽的人,只知就事論事公平執法,霍某盡自己的本份,任何人也威脅不了我,你很幸運,霍某真希望你反抗,可惜你沒有種,不然本官就可以把你的屍體抬回去了,帶走!」

    人全帶走了,店中議論紛紛,旅客們對咸陽縣這位有魄力敢擔當的鐵漢霍巡檢,莫不由衷敬佩。

    東院上房有幾個旅客,院子裡乘涼。小院的月洞門後,少女與兩位侍女也在低聲交談。

    「一個巡檢只是一個起碼官,他一個人秉公執法有屁用。」一名旅客在說風涼話:「他早晚會遭殃的。他敢擔當,縣太爺可不一定敢支持他,西安府的知府大人,也不見得敢挺起脊樑。朋友,張開眼睛看看吧,有幾個官老爺真有膽量和秦王府的狗娘養中官作對的?早些年咱們陝西鬧太監大禍,硬骨頭的咸陽知縣宋時際結果如何?咸寧知縣滿朝芴如何?渭南知縣徐鬥牛結果如何?西安府同知大人宋賢與富平知縣王正志結果如何?我敢給你打賭一文錢,要不了三兩天工夫,這個什麼梅少堡主,一定會大搖大擺在街上耀武揚威,信息傳到西安只要一天。」

    「老兄,不要談這些犯忌的事。」另一位旅客歎息著:「唉!禍由口出,老兄。」

    少女與兩位侍女,悄然返回客房。

    果然不錯,第三天午後不久,梅少堡主帶了所有的人,包括四位受傷的手下,威風凜凜地回到客棧。

    大總管鍾靈,帶了四名手下奔向東小院。

    三位女郎已經離店,是昨天退房間的。

    次日一早,梅少堡主留下四個受傷的人在店中養傷,率領九名手下牽了坐騎離店,十人十騎出城,馳向南門外的渡口碼頭。

    渭河濁流滾滾,水勢相當湍急。這裡的交通以渡船為主,主要的西行大道竟然千百年來沒有固定的橋。秦、漢時代,渭河這附近共有三座橋,以後就隨時代而崩析了。目前在冬、春水枯期間,架便橋通行斷絕船運,夏、秋水漲,拆橋以渡船維持交通,平底船可以上下無阻。

    秋訊將屆,正是河水氾濫期,六艘大型渡船與五艘小型渡舟,一天到晚往返不絕,說明旅客眾多,十一艘渡船仍然不勝負荷。

    十匹健馬到達碼頭,立即有五六名丁勇替他們趕開前面候渡的數百名旅客,迎貴賓似的將梅少堡主十騎往前面引。

    「讓開讓開!」負責的渡官(其實是公役)也幫著將旅客往旁邊趕。

    所有的旅客敢怒而不敢言,憤懣地讓路。

    南端的候渡草棚內,美少女與兩侍女正在人群中候渡。

    河灘上剛好有一艘大型渡船正在上客,船上已載了兩部騾車,另一輛大車正由夫子們往跳板上拉推。

    十人十騎昂然通過收渡船錢的柵口,並沒付渡資。

    「這輛車等會兒上,下一趟。」渡官高叫,制止夫子們將車往上拉推。

    旅客中有騷動,柵口外的人喃喃地低聲咒罵。

    大總管牽著坐騎走在最後,目光有意無意地回頭掃視,突然看到了候渡棚內的三位女郎。

    「就是她們!」大總管鍾靈突然大叫,向候渡棚一指:「那三個女人。」

    「去把她們帶來。」梅少堡主怒叫。

    這艘渡船開不成了。

    人群大亂,大總管帶了三名大漢,撞開人叢向候渡棚狂衝,驚叫聲大起,有幾個人被撞翻了。

    候渡棚人聲鼎沸,男女老少紛紛走避。

    「簡直是無法無天!」有人低聲發牢騷。

    一陣好搜,三位女郎像是平空消失了。

    「都去搜!」梅少堡主憤怒地下令,他自己也帶了兩個人,追向上游的河濱。

    船頭留下一個看守坐騎,也看守著渡船。

    一名短打扮的騾車伕,站在船頭直皺眉頭,忍不住走下碼頭,向有點不知所措的渡官低聲說:「趙頭,看樣子,不是三兩刻工夫可以解決得了的,耽擱不得,是不是?可否把那位爺的馬牽下來,讓他們等下一趟船?」

    負責看守的人大漢聽覺靈敏,走近怪眼一翻,手按在劍靶上,厲聲說:「該死的東西!

    你說什麼?」

    「我們要趕路,」騾車伕倍加小心:「爺台,你看,對面開來的船快靠岸了,你們來得及……」

    「給我閉上你的臭嘴!」大漢怒吼:「不然就斃了你這狗娘養的雜種。」

    騾車伕嚇得打一冷戰,乖乖退走。

    對面來的渡船靠岸了,一大一小,大的載車馬,小的載沒帶大型行李的人,碼頭上人聲鼎沸。

    大小渡船來來往往好幾趟,一兩百餘先來的旅客都走了,只有這一艘仍在枯等,已上了船的人和車,也跟著倒楣。

    上游郊區散落著一些樹林,三兩間家屋。梅少堡主是一個江湖經驗十分豐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對一天兩夜的牢獄之災,與及在大庭廣眾間被霍巡檢捉入監牢的事,有太強烈的憤怒和憎恨。因此,他對自己的手下行為是對是錯毫不在乎,只在乎那位引起災禍的女人,他發誓要找到那位毀了他手下爪牙的兇手,儘管他並不瞭解那位少女是不是行兇的人。

    早上的渡口人多,人驚惶四散走避,機警的人必定乘亂脫離現場,所以不必費心在人叢中窮找。脫離現場有兩種可能,一是逃回城中,一是遠離碼頭至郊區看風色。

    梅少堡主帶了兩名爪牙,迅速脫離碼頭,離開驚慌奔逃的人群,奔向他所估計的上游河濱一帶郊區。

    裡外的一處河濱,小樹叢散佈其間,一條小徑向西伸展,伸向上游二十里的柳樹屯渡。

    三個人隱身在樹叢內,有如伺鼠的貓,極有耐心地守候靈鼠入阱。裡外碼頭嘈雜的人聲,隱約可聞。

    不久,小徑出現了少女的身影。兩侍女背著包裹,一大一小,少女本身也挽了一個包裹。看她們所穿的潔淨衫裙,便知她們一定是打算過河之後乘車走的,並沒有步行趕路的打算。河對岸不遠處的三橋鎮,就有直達西安的車輛可雇。

    「哈哈哈哈……」豪笑聲震耳,梅少堡主舉步出林,背著手踱至小徑,劈面攔住了。

    兩名爪牙也隨後現身,虎視眈眈。

    「哦!好美的丫頭。」梅少堡主看清了漸來近的少女,臉上濃濃的殺機,也因少女的逐漸走近而逐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興奮喜悅的神色:「真想不到,在下要找的人,竟然是美如天仙的姑娘。」

    少女將包裹遞到身後的侍女手中,蓮步輕移向前接近。

    「本姑娘也沒料到,少堡主的機謀也高人一等。」少女笑盈盈地說,在丈外止步:「原來在碼頭亂竄亂闖的人是虛張聲勢,主力先期到達要道伺伏。堂堂武威堡的少堡主游龍劍客梅君壁,居然扮起劫路的來了。」

    「姑娘,不要俏皮。」梅少堡主大笑:「哈哈!江湖朋友皆知道梅某性如烈火,卻不知在下有時也工於心計耐性超人。姑娘貴姓芳名,可否見告?」

    少女淡淡一笑,從袖中抽出一條羅巾,迎風一揚。

    異香撲鼻,接著是彩霧湧騰。

    梅少堡主眼神一變,徐徐後退。

    「不是毒霧,是香霧。」少女燦然一笑說。

    「原來是這兩年來,江湖朋友頗感顧忌的天香奼女。」梅少堡主雖然不再退,但眼神中有警戒的表情:「但據在下所知,姑娘身世如謎,有無數的假名,行蹤飄忽甚令江湖朋友迷惑,可否將芳名見告?」

    「你就叫我天香奼女好了。」少女不笑了:「本姑娘要知道的是,閣下有何打算?」

    「呵呵!姑娘言重了,在下沒有什麼所謂打算。」梅少堡主仍在笑,而且笑得極為得意:「客店裡發生的事,其實平常得很,沒有什麼大不了,姑娘請不要放在心上。姑娘這兩年在江湖聲譽鵲起,在下不勝景慕,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哦!本姑娘看到了些什麼。」天香奼女笑笑說。

    「姑娘看到什麼了?」

    「披著羊皮的狼。」

    「哈哈!姑娘真會說話,在下一言一語,皆出自肺腑,姑娘……」

    「梅少堡主,費了不少工夫咬文嚼字,你所說的並不怎麼動聽,也不比別人說得更好聽更悅耳。」

    「姑娘,也許在下不善言詞,當然沒有別人說得動聽,但請相信在下是誠意的。」

    「好吧,你的誠意又是什麼?」

    「交姑娘你這位朋友。」

    「交朋友?交友之道,友直友諒多聞,你有什麼?你只是一個無惡不作,仗勢欺人的梟雄。梅少堡主,再多說幾句,你就會惡形惡像了。而且再拖下去,你的人就會趕來,那時,本姑娘恐怕想走也走不了啦,對不對?」

    「姑娘……」

    「本姑娘已看穿了你的詭計,少陪。」

    兩位侍女先一步向右面的樹木一竄。但不等天香奼女有所舉動,梅少堡主已一聲長笑,閃電似的衝進,巨掌疾伸,先下手為強,用上了霸道而神奇的擒拿術。

    兩大漢不約而同飛躍而進,追趕兩位侍女。

    天香奼女也一聲輕笑,柳腰一扭,有如風中的舞蝶,在對方雙手的抓、拿、挽、扣中飄動,總在緊要關頭突然移向不可能變移的方向,避開對方絕妙的奇招怪手化險為夷,身法之神奧,令人莫測高深。

    連攻三二十招,有驚無險。

    天香奼女有自知之明,知道梅少堡主內家氣功十分精純,護體的先天真氣禁得起沉重的外力打擊,因此不敢貿然出招,也抓不住近身出招的機會。對方出招變招快速絕倫,一雙大手又長又沉重,沒有空隙可以反擊,因此僅以神奧的身法周旋,也希望能抓住機會反擊回敬,表面上看,完全是挨打的一面倒局面。女人的體質先天上就不如男人硬朗結實,她不能冒險強攻硬搶反擊。

    梅少堡主臉上掛不住了,突然收勢臉色一沉。

    「小潑婦,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臉。」他陰森森地說:「你是江湖上的名女人,而且是在下所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一個,因此希望化干戈為玉帛,不計較你在客店暗算我那位弟兄的過節,以誠意與你論交,你居然不識抬舉,休怪在下用重手法對付你了。」

    「武威堡以劍術稱霸江湖,你要拔劍?」天香奼女也冷冷地問。

    「你少臭美,對付你一個小女人,也用得著拔劍?哼!接招!」

    聲出掌發身形暴進,一記現龍掌虛空拍出,暗勁山湧,有奇異的嘯風聲傳出。

    天香奼女不敢硬接,向側一閃。

    糟了,梅少堡主的神奇掌力,竟然是連綿湧出的,掌直拍隨即一撥一拂,暗勁隨之轉向。

    這是不可能的現象,任何門派的掌力能發能收,已經是極難修到的境界了,連續湧發那是不可能的事。

    梅少堡主就具有這種不可異議的奇功絕技。

    天香奼女只感到強勁有力的掌勁跟蹤掃到,掌勁及體不由大吃一驚,腰肋如受巨槌所撞擊,幾乎擊散了她的護體氣功,驚呼一聲,被震得斜飛丈外,腳下大亂。

    梅少堡主到了,一聲狂笑,伸手便抓。

    天香奼女雙腿一軟,只感到頭暈目眩,渾身突然脫力失去控制,仰面便倒。

    梅少堡主的大手,跟蹤而下,一把揪住她的胸襟,猛地一帶。

    嗤一聲裂帛響,她的小坎肩破了,衣領被撕裂了,衣襟也被撕破了,月白色的胸圍子展現在陽光下,晶瑩的粉頸下端的半露酥胸引人遐思。

    她仰面躺倒,絕望地失聲長歎,手腳伸開,酥胸半露,那情景真迷人。

    梅少堡主舉起手中撕下的一條裂帛,舉步走近。

    「哈哈!小潑婦,四下無人,現在,看我的了。」悔少堡主狂笑,眼中湧起強烈的慾火,盯緊那暴露在外的乳溝,與那崩緊的褻衣內的雙峰,徐徐俯身伸出另一雙手:「我要剝光了你,抱你到樹林內與你共赴巫山。然後,哼!今後如果你敢有任何違抗太爺的舉動,太爺要讓你生死兩難。太爺到處都有女人,不遂意的就賣掉,你也不例外。」

    「你這比豬狗更低賤百倍的畜生!」天香奼女尖聲叫罵,急得要吐血。

    大手下降,扣住了她的胸圍子作勢撕拉。

    她眼前一亮,心力交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

    大手停住了,俯下的人體也停止了,那雙充滿得意與慾火熾盛的怪眼,也換了驚駭、憤怒的神色。

    「你要幹什麼?」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梅少堡主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一個風塵僕僕,背了一個包裹,手點一根棗木打狗棍的年青人。看年紀,約二十出頭,高大、健壯、剽悍,一雙年青明亮的大眼有一種怪異的,似乎可以透人肺腑的奇異光芒。青布包頭,青布直裰燈籠褲,抓地虎快靴。緊閉的嘴唇,給人一種性格堅強的印象。

    這人的左手,扣住了梅少堡主的後頸。由於他手大指長,指尖深深陷入喉管左右的肉縫內,這滋味真令人受不了,如果再加一分勁……

    看裝扮,一看就知是一個趕長途的旅客,而且趕了一夜路,眉梢眼角略帶倦容,不但衣褲沾了塵埃,連包頭巾也蒙上了一層灰塵。

    梅少堡主得意得昏了頭,已毫無戒心地散去護體奇功,這時頸脖被扣牢,想運功抗拒已來不及了,因為對方是大行家,所扣的力道足察知體內任何異動,只要神意一動,力道必定加重,怎受得了?弄不好脖子真可能折斷,妄動不得。

    其實想動也力不從心,全身已經發僵。

    「什麼人戲弄在下?放手!」梅少堡主大叫。

    「我問你在幹什麼?」年青人再追問,語氣漸厲。

    「你……」

    「我要在你的海底踢上一腳,毀了你的任督沖三脈,你這一輩子休想再殘害女人?」

    海底,指會陰,任督沖三脈之會。毀了這個穴,三脈皆廢,全身神經崩散斷襲,豈僅是不能再殘害女人,一輩子都得躺在床上等死了。

    「老兄,有話好說。」梅少堡主驚恐地叫,凶焰盡消。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時逞英雄不啻給自己過不去。

    「你說些什麼呢?」年青人冷冷地說:「光天化日之下,小徑之上,你公然撕破一位姑娘的衣裳,該怎麼說?男女間的事雖然平常得很,天下間有一半女人一半男人,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幹這種事,你也未免太像禽獸了,該將你……」

    「老兄,請聽我說,我只是嚇唬她而已……」

    「嚇唬?幹這種事,用嚇唬未免煞風景。」年青人的口氣,充滿調侃意味:「你以為你是什麼?騷公雞麼?男女間的事,講究的是兩情相悅,男歡女愛才有情趣,連禽獸都知道調情,你竟然把自己看成禽獸不如的東西。哦!我說你是騷公雞,形容錯誤,你也不如雞。騷公雞固然有時窮凶極惡,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向母雞展羽挑逗,會先找到一條蟲作餌。你呢?你用劍作餌?」

    梅少堡主被挖苦得羞憤難當,把年青人恨入骨髓,但反抗無力,只好乖乖地閉嘴。

    「你們雙方都帶了劍,在下有事在身,無法逗留聽你們申訴誰是誰非,也懶得管這種男女間的平常事。」年青人放了梅少堡主:「現在,你給我滾,滾得遠遠地。」

    梅少堡主恢復了自由,憤怒得快瘋了,顧不得上余痛仍在,一聲怒嘯,一記黑虎偷心突襲,拳出似雷霆。

    年青人哈哈一笑,扭身閃避信手搭住了攻來的大拳頭,在大笑聲中,手一帶一沉。急怒攻心的梅少堡主沒料到對方如此高明,發瘋似的來一記笨拙的前空翻,砰一聲大震,背部先著地,跌了個手腳朝天,地面似乎也在震動。

    貼身搏擊以快為先,重心移動准輸。梅少堡主被摔得眼前發黑,感到全身的骨頭已被摜散了,幸而身強力壯禁受得起,反應也極為敏捷,奮身滾正身軀一蹦而起。

    沉重的大拳頭恭迎著他,人尚未站穩,鐵拳已瘋狂著肉,一拳比一拳沉重,一拳比一拳急驟,被打退八九步,最後右頰又挨了一記重拳,終於支持不住,眼睛只看到金星亂舞,重心不穩,第二次倒地。

    躺在地上失去活動能力的天香奼女,被這一陣瘋狂似的凶狠打擊驚得張口結舌,這才是男人的打架肉搏,無章無法無招無式,反正就是拳拳著肉記記猛烈,聲勢之雄,與打擊之重,委實令人動魄驚心,與那些武功練到家的人擺架式爭空斗比劃完全不同。她在想:男人發狂大概就是這種鬼樣子的,可怕極了。

    梅少堡主被打得暈頭轉向,內腑疼痛欲炸,想運功聚氣已無能為力,倒地後仍不服輸,本能地挺身而起,本能地伸手拔劍。

    第三次瘋狂的打擊,在手剛抓住劍靶時猝然光臨,這次打擊更凶狠,更沉重,更快速,挨了十餘拳,最後哀號一聲,砰然倒地,這次再也起不來了,攤開手腳死狗似的躺在地上呻吟,頭青面腫,口中溢血,一雙黑眼圈證明眼附近也曾受到猛烈的打擊,全身像是癱瘓了。

    年青人緊了緊背上的包裹,冷哼一聲拍拍手,扭身向天香奼女走去。

    「你怎麼不起來?」他盯著天香奼女的雙目問:「是穴道被制嗎?」

    「我被那畜生的奇異掌力擊中右腰,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渾身軟麻無力,內腑似在慢慢聚縮。」天香奼女惶恐地說:「恐怕我要成為殘廢了。」

    「我替你看看。」他蹲下先替天香奼女掩上暴露的酥胸,把脈,探索腰兩側,按按臍附近,一面詢問體內各處在推拿時所出現的反應狀態。

    「你中了一種歹毒的邪道奇功,可令五臟六腑逐漸收縮壞死的陰煞潛能,也稱腐髓大真力,如無獨門解藥,只能活一個對時。這種邪功在練時吞服幾種毒藥,發出時逼出有毒的汗液灑出,是蟠塚山一代凶魔無我神君龐無我的無雙絕學。」他指指發出痛苦呻吟的梅少堡主:「你說是被這傢伙擊中的?」

    「是的。」天香奼女毛骨悚然地說。

    「他身上一定帶有解藥,我替你取來。」

    梅少堡主的百寶囊中有不少膏丹丸散,在年青人的逼迫下,不敢不說出那一瓶是解藥。

    年青人帶著小玉瓶回到天香奼女身旁。瓶內有百十顆黃豆大的乳白色丹丸,他倒了三顆餵入天香奼女口中,毫無顧忌地替天香奼女推拿,目不旁視。

    片刻,他收手拾起玉瓶,老實不客氣加以沒收放入懷中,拾回手杖,站在遠處說:「姑娘,站起活動手腳。晚上買些黃連熬湯喝,把餘毒排出就沒事了,千萬不要拖延,不然以後將有後遺症,麻煩得很。」

    等天香奼女挺身站起,他已經遠出三四十步外,去向是往西走,這條小路其實是至興平的捷徑。

    「那位大哥,請等一等。」天香奼女急叫。

    年青人扭頭向她笑笑揮手,大踏步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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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如流,又是一年春草綠,三月的西安城市面欣欣向榮,郊野桃紅柳綠,曲江池擠滿了游春客,大雁塔下處處有紅男綠女探春野宴。春來了,有人歡喜有人愁。

    永寧坊的回春堂藥局,在西安是數一數二的,比官營的惠民藥局規模更大些,十三科科科俱全。所進的藥材,由局裡派出大量人手,至各出產地採購。去年在咸陽出事的蔡禮,就是回春堂四大採購主事之一。

    店堂佔了五間門面,右首第二間是專賣藥材接受處方的店面,一連串的藥櫥極為壯觀,長長的櫃檯光亮潔淨,整間店堂藥香瀰漫,七八名店伙相當忙綠,來檢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一位年青人踏入店堂,高大,魁梧,氣概不凡,但穿得寒酸。一頭黑油油的頭髮,草草挽了一個懶人髻。一襲泛了灰的青布貧民服直裰,同質長褲,短靴也舊得泛黃。

    他先察看店中的每一個人,最後直趨後面帳房夫子的短櫃旁。

    「夫子請了。」他抱拳施禮:「在下有事請教。」

    「哦!爺台有何見教?」老夫子含笑站起問。

    「貴局的採購主事蔡禮,好像不在店中,是不是到外地採購藥材去了?」

    「哦!爺台是……」老夫子遲疑地問。

    「在下蔡智,蔡禮是家兄。」

    「哎呀!原來是蔡老弟,請坐。」

    「謝謝。」蔡智在前面的長凳落座:「家兄在貴店前後干了五年活,聽他說很獲得貴店上下的信任,他每年都寄有家書返家報平安。」

    「蔡老弟,令兄的確很能幹,正直隨和,甚得東主賞識,只是,他從不提家鄉的事。府上是……」

    「遠得很,湖廣常德。」

    「哦!難怪。」

    「去年歲杪,家父母沒接到他的家書。」蔡智不住察看店中的人,似乎想找出自己的兄長來:「現在已是三月,仍然音訊全無,所以……」

    「老弟,請先定下心。」老夫子搶著說,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令兄在去年四月梢帶人往四川……」

    「這件事我知道。去年六月中旬,我途徑貴地,曾經向櫃上一位大哥打聽。後來我有事北上耀州,轉從涇陽走咸陽,從興平渡河到太白山辦事,匆匆而過無暇轉回打聽,以後一直為生活奔忙,月前才返家,特地趕來探望他,請問他……」

    「老弟,請到裡面坐坐,老朽當將詳情……」

    「且慢!老伯,是不是家兄出了什麼意外?」他倏然站起搶著問,臉色一變,已預感到不吉之兆,不祥的感覺像蛇一樣鑽入他的內心深處。

    「令兄……」

    「他怎麼了?」

    「就是那一次入川採辦,回程時不幸身死咸陽。」

    「什麼?」

    「老弟……」

    「什麼時候的事,是如何發生的?」他幾乎在大叫。

    「去年六月二十六日。」

    「六月二十六日?六月二十八清晨,我途徑咸陽。發生了些什麼變故?」

    「這……迄今還沒弄清楚。府衙轉來咸陽的公文,通知敝店有關令兄亡故咸陽的事,憑文作為除籍憑證。敝店派人趕赴咸陽善後,只領回令兄的遺物,因為令兄的靈骸,已在令兄亡故的次日,被人領出埋葬了,無法再領回運至此地安葬。」

    「那麼說,死因你們並未追究?」

    「官方說是在客店出了意外而亡故,又說是急症身亡,敝店的人問不出結果,這件事的確令人生疑。因此……」

    「勞駕夫子,把家兄的遺物交由在下帶走,在下要到咸陽,去查個水落石出。家兄年方二十六,從小沒病沒痛,身體健康心智健全,突然死亡定有原因。哼!我得看看誰該負責。」

    次日傍晚,蔡智住進了咸陽南門的一家小客棧。

    江湖人見多識廣,辦事的方法甚有效率,知道辦什麼事找什麼人,什麼人需走什麼門路。

    在旅途死亡,第一步應該去找客店。花了一天工夫,他逐店查問,最後找到了關中客棧。

    客棧的人都是些機靈鬼,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時候該閉嘴。關中客棧的掌櫃承認去年六月,的確有一個叫蔡禮的人住店,當晚便手腳不能動彈,人由巡檢衙門抬走的,其他的事一問三不知,推說時間太久,已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了。

    次日近午時分,一位交了差的巡捕經過南大街,小巷裡大踏步出來了高大的蔡智,與巡捕迎面相遇。

    「張公爺,借一步說話。」蔡智沉靜地抱拳施禮:「前面是興隆酒肆,請移玉枉駕。」

    「哦!你是……」張巡捕用懷疑的眼神注視著他。

    「小可姓蔡名智,不是貴地人氏。」

    「那你……」

    「小可有事請教。」

    「蔡老弟。」張巡捕誠懇地說:「很抱歉,我不能陪你進酒肆。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向我說,不管是為公為私,我都會盡力幫助你,這是我的職責,知道嗎?」

    「這……」

    「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招待。兄弟,你有什麼困難?如果事情不能公開的說,那你就不要說,我也不會聽。」

    「我尊敬你。」蔡智由衷地說:「小可的事,決不牽涉到暗室虧心,去年張爺負責關中客棧一帶的治安,六月梢,關中客棧出了一件命案,一位姓蔡名禮的旅客……」

    「哎呀!你叫蔡智,是蔡禮的……」

    「那是家兄。」

    「隨我來。」張巡捕挽了他便走。

    在街邊一家小食店裡,張巡捕叫來了一壺茶。

    「老弟,令兄的事,我可以詳細地告訴你。」張巡捕鄭重地說:「不錯,那時關中客棧是我的管區,出事那一天,是我派人催請霍捕頭帶人前來彈壓的。」

    「彈壓?那是說……」

    「你沉住氣聽我說。」張巡捕截斷他的話:「這件事牽涉得廣,事後受到各方的壓制,所以真像一直就沒有人真正知道內情。我是聽到客店中有武林人發生爭鬥,這才斷然處置把霍捕頭催來彈壓,當時令兄已經不能動彈。至於發生事故的經過,人言人殊,缺乏目擊的證人,令兄又一直不曾甦醒便去世了。知縣大人審理時,一個姓夏名永勝的承認與令兄因酒醉衝突,因而互毆受傷。姓夏的在客店養傷,一住半月,好像癱瘓了,令兄則是次日問案之後去世的。」

    「事情就是這麼結案了?」

    「是的。姓夏的已經官醫查驗過,確是四肢僵死成了殘廢,雖然判處了三月監禁,罪名是酗酒互毆,但仍准許保釋緩刑。」

    「小可曾經打聽前任霍巡檢的下落,卻毫無結果,張爺可否見告?」

    「霍捕頭是七月中旬,因病辭官的。聽說他的故鄉在南陽府。這樣吧,我替你去查卷,就可以知道他遷籍或是返回原籍了。」

    「霍巡檢會不會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不知道,這得去問他了。」

    「好,一切有勞張爺了。」

    「好說好說。」張巡捕苦笑:「老弟,事情已經過去了,即使拚命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的,看開些吧。」

    「不管有何結果,小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哦!那位姓夏的人,後來怎樣了,他的本籍是……」

    「武昌府人氏,一個小武師。在客棧治療半月,由他的朋友接走了,走時已昏迷不醒,很可能死在返鄉途中。」

    「家兄的埋葬事宜,是由官府埋葬的,埋在何處?」

    「本來是交由義山善後的,後來聽說由一位外地不願透露姓名的善心人士,出面出錢葬在北山義,辦得相當風光,比由義山以薄棺草草掩埋好多了。」

    「這位善心人士……」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霍捕頭介紹的,他是不是知道就不清楚了。」

    「總之,一切都得找到霍巡檢,方能知道詳情了。」

    「大概是的。老弟,你真要去找他?」

    「是的。」

    「你明天同一時間到此地來,我把查證的結果告訴你,好嗎?」

    「一切拜託了。」

    第二天去會晤張巡捕之前,他拜望了一些地方人士,街坊、坊長、幾位長街的小地棍,那些人皆無可奉告,一問三不知,疑雲重重。

    但他心中有數,從那些人冷淡而有意迴避的神情中,憑他的經驗,他知道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隱藏在內,從重重疑雲中,他看到了凶兆,看到了不祥的陰影。

    半月後,他出現在南陽府府城的豫南客棧。

    落店後不久,店伙替他送來茶水。

    「老兄貴姓呀?請坐下來談談。」他向店伙說,取出一錠碎銀放在桌上:「在下有事請教,如果對了門路,這錠銀子是你的。」

    「客官不知有何見教?」店伙替他斟好茶,在下首坐下笑問:「小姓李,你就叫我李二好了。」

    「李兄,貴地有一位姓霍名漢聲的人,曾經在陝西咸陽縣任職巡檢,去年七月告病辭職返鄉,李兄可知道這樣一個人?」

    「霍漢聲?當然知道。」李店伙說,臉色暗了下來:「其實他不是城裡人,是城南三十里屯人氏、從小就是一個講義氣的大好人,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好人不長壽。」

    「這話怎講?」他的心向下沉,不祥的感覺衝擊著他:「怎麼一回事?」

    「他是去年八月攜家小返鄉的,但回來的卻是一付棺材。」

    「死了?怎麼死的?」

    「一家大小途徑汝州,夜宿客棧遇盜,被人打了一毒藥鏢,第二天就斷了氣。」

    「糟了!」他沮喪地說:「李兄可知道詳情?」

    「誰知道呢?強盜殺人,平常得很嘛,什麼地方沒有強盜?敝地伏牛山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謝謝你,銀子是你的了。」他沉靜地說。

    五天後,他往回走踏入汝州。

    花了兩天工夫,也花了三四十兩銀子,他從公人口中,知道了霍巡檢出事的經過,而且看到了沒收入庫的毒藥鏢形狀。事情很簡單,霍巡檢一家八口,在悅來客棧投宿,半夜五名蒙面強盜入侵,霍巡檢一出房就受到偷襲,毒藥鏢擊中右股,次日巳牌左右便毒發身死。

    他開始清查汝州附近的盜黨,發覺山裡面的所謂強盜,全是些日子難過鋌而走險的暴民,根本不敢在城廂作案。下一步是打聽本地武林人士的底細,希望能找出所要的線索來。

    經過沉思熟慮,他定下了大膽的行動。

    他不能盲人瞎馬去找人,必須讓別人來找他。

    他遷入悅來客棧的後進上房,對面一間,就是去年霍巡儉所住的大客房,左面另兩間,是霍巡檢同行的夫子們宿處。

    這一進客房好像已經客滿,但都是些過宿的旅客,晚來早走來去匆匆,很少有連住兩宿的客人,他目標不在旅客,因此對往來的住客並不太留意。

    住進客棧的第三天,時機已經成熟,因為這三天中,他已作了良好的安排,準備工作做得相當,城內的一些有頭有臉地棍,已開始注意他這個行動顯得神秘的陌生人,他也有意擺出令人莫測高深的形象讓人起疑。

    右鄰第三家,就是本城三教九流人物聚集的興隆酒樓,所供應的最好寶豐酒有口皆碑,比南陽的寶豐原產地更醇更地道。

    傍晚時分,他踏上已有六成座的樓上雅座。說雅座有點不切實際,其實與其他的食桌並無多少差異,不同的是雅座所佔的位置靠窗口,地方比較寬敞而已。

    酒菜是先訂了的,客人也是事先約好了的。他是主人,按例先到候客。

    江湖豪客的酒菜沒有正式筵席那麼講究,大壺酒大盤肉,菜不時興一個一個上,而是客人一到就全部上桌,整張桌面擺得滿滿地,高興吃什麼就吃什麼。

    坐下不久,一陣樓梯響,上來了四名青皮大漢。

    他推凳而起,在走道口呵呵一笑。

    「趙兄錢兄孫兄李兄,諸位撥冗前來如約賞光,兄弟深感榮幸。」他抱拳行禮迎客:

    「請上坐,趙兄。」

    趙大用,本地的地棍頭頭,綽號叫金剛勇,因為別人都把名中的用字讀作勇。

    「蔡兄寵召,當然得來。」金剛勇回了禮,豪爽地大笑:「哈哈!叨擾蔡兄了。」

    「蔡兄是本城的貴客,咱們還沒盡地主之誼,反而讓貴客破費作東,真不好意思。」錢兄打橫落座,文縐縐客氣地說:「說真的,咱們真沒面子。」

    「錢兄客氣。」他在下首主位就座:「兄弟到貴地辦事來的,理該主動拜碼頭,諸位能賞臉光臨,兄弟多感盛情。」

    酒菜由三名店伙陸續送到,店伙與金剛勇這些人是熟識,自然熱誠地巴結,有說有笑。

    蔡智親自執壺,不用酒杯用酒碗。客套一番,酒過三巡,場面相當熱絡,四個地棍表現得十分四海豪邁。

    他第四次斟酒,然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一隻尺寬八寸高的長木匣,放在金剛勇的手邊。

    「趙兄,皇帝不差餓兵。」他的口吻露出江湖味:「些少孝敬,趙兄請笑納,銀子不多,不成敬意。」

    「蔡兄,你這是……」金剛勇盯著木匣遲疑地問:「蔡兄是客……」

    「兄弟是誠意的。」他笑笑:「客居不便,一百兩銀子算是兄弟的心意。趙兄可以放心的是,兄弟不敢將不法的勾當來麻煩諸位,只想從諸位口中,查證一些說重要又不見得重要的事,如果因而有結果,兄弟這當另行致謝,務請放心收下。」

    「這……蔡兄,兄弟可是一個直腸直肚的人,替人辦事,講的是無功不受祿。這樣吧,蔡兄有什麼事,請提出來咱們當面參詳,在兄弟能力所及,一定全力而為。辦不到,兄弟也會解釋困難所在,能不能收蔡兄這份厚禮,兄弟自會斟酌的。蔡兄約咱們兄弟在大庭廣眾間賜教,決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兄弟也不會向趙兄提出見不得人的事。」他大聲說,就希望全樓的酒客都能聽清他的話:「去年八月,兄弟落腳的悅來客棧,發生了一起強盜用毒藥鏢殺害事主的兇案,官府以山賊行劫失風因而殺人事結案,五個蒙面賊迄今仍然毫無線索可尋。這件事,諸位想必知道概略情形。」

    「這個……唔,不錯,這件事曾經鬧得滿城風雨,咱們在地方上混的弟兄,的確受到一些無妄之災。」金剛勇說:「蔡兄是為了這事而來?是站在哪條線上說話?」

    「被害人是曾任職陝西咸陽的巡檢,姓霍,是兄弟的一門表親。」他神色凜然:「官府草草結案,死了的人九泉難以瞑目,兄弟不才,要設法把兇手揪出來償命。」

    「蔡兄。」金剛勇搖頭苦笑:「不瞞你說,這件事兄弟無能為力,幫不上忙。血案發生之後,咱們有不少人吃了不少冤枉苦頭,所以咱們不甘心,發誓要將兇手找出來用私刑了斷。可是,兇手蒙了面,來去無蹤無跡……」

    「兄弟已得了不少線索,從咸陽至南陽,千里迢迢尋蹤覓跡,已經掌握了有利線索,在在皆證明是一惡毒的殺人滅口陰謀,兇手是在貴地所收買的刺客。」

    「這……」

    「兄弟從客棧客房的佈局,兇手可能出入的部位,已看出兇手的高來高去輕功身法相當高明,武藝相當了得。捨表親練了一身軟硬功夫,機警精明經驗豐富,即使武林一流高手,想光明正大向他攻擊,也不見得可以佔上風。」他掏出一枝五寸三稜泛灰色的鏢放在桌上:

    「因此,只有用人引誘,由另一人以毒藥鏢偷襲方可成功。諸位請看看,這種鏢諸位眼熟嗎?」

    鏢在四個人手上來回傳觀,四個人不住搖頭。

    「這種鏢份量中等,適合一般武林人使用,在任何兵器店,都可以訂製,每枚要不了一兩銀子。」他進一步加以解釋:「諸位請留意,鏢尖下三分,故意用利器敲了幾個小孔,以便附著毒藥。真正使用毒鏢的高手,鏢必定是特製的,並不借鋒利傷人,所以用脆鋼毛鑄再加磨,本身就帶有許多微小的針眼小孔,經毒液久侵,鏢本身就飽含劇毒。這支鏢卻是臨時敲出小孔醮藥使用,而且是一無暗記二無標帖的平常鋼鏢,所以知道兇手是怕被人看出破綻也預計不可能將鏢收回,因此用這種鏢來行兇,換用鋼鏢並不簡單,不難找出線索,只要找出附近善用這種份量與大小差不多的使鏢人,與及對毒藥頗有經驗的武林健者,就可以向兇手接近一大步了。諸位,貴地附近百里內,包括寶豐與洛陽,有否這種身手高明的人物,尚請見告。」

    四個地棍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交換心中的疑問。

    「貴地並不是什麼太複雜的水旱碼頭,不難查出有利的線索。」他繼續解釋:「有哪些人具有高明的身手,諸位心中有數。在衙門、客店、酒樓飯館,兄弟將請人暗中留神,調查以往有哪些江湖道上,聲名狼籍的武林人物,曾經明暗間與貴地的人士有所往來。任何一件事牽涉到兩個人,就不算是秘密了,對方有五個之多,這件事早晚會洩露出來的。兄弟在南北各地,也安排有暗中調查的人,哪怕是花上十年八年歲月,兄弟也要把兇手揪出來要他們償命。老實說,諸位也有涉嫌的可能,如果能幫助弟兄進行調查,就可以證明諸位是清白的,兄弟調查的方向就不至於錯誤了,這是很重要的事,相信諸位也希望把這幾個傢伙查出來的。」

    一番話軟硬兼施,分析也相當深入。

    「好,兄弟答應你著手調查。」金剛勇慨然說:「一有消息,兄弟就會至客棧奉告。蔡兄打算在敝地逗留多少時日?」

    「不一定,至少近期還得深入查證、兄弟有的是時間。在江湖朋友身上,兄弟已放出消息,以重金懸賞。諸位也一樣,因所供消息而查出兇手,一千兩銀子為酬,儲款以待決不食言。」

    「真要查出兇手,蔡兄準備報官嗎?」

    「報官?不,趙兄,兄弟還有一些朋友,自會替死去的人討公道的。」

    「那就好,咱們真不願意沾上官司。」

    「趙兄,咱們一言為定。」他倒酒:「現在,咱們喝酒,兄弟敬諸位三大碗酒,先乾為敬。」

    要不了多久,消息已傳遍全城。

    釣餌已經裝妥,就等魚兒來上鉤舌食。

    第二天傍晚就有了結果,金剛勇派人送來一份去年八月左右,途經汝州的武林高手名單。他告訴來人,八月左右經過的人嫌疑很小,請調查七月左右途經當地的聲名狼籍江湖豪強。

    人算虎,虎也算人,誰落入對方的算計中,誰就是輸家。

    一天,兩天,時光就在這密雲不雨的沉悶氣氛中消逝,終於有人被這種氣氛逼得受不了啦!

    這天近午時分,三名像貌兇猛的人,踏入悅來客棧的店堂,找一位店伙帶路,直趨蔡智留宿的上房。

    客店的旅客來來往往,誰也懶得過問旁人的閒事,也不想打聽鄰房住進了些什麼人,進出的絕大多數都是流動性極大的旅客,草草住一宵便各奔前程,天黑來,天沒亮就動身啟程,誰有閒工夫過問鄰房的旅客是何來路?

    霍巡檢從前住過的客房,兩天前就有客人進住。

    該走的旅客都走了,近午時分不是落店的時光,所以整座旅舍顯得冷冷清清,少數小住的旅客也深居簡出很少在外走動。

    蔡智也不例外,他在房中撥弄一把剛買來不久的十三柱阮鹹(月琴形四絃琴)。

    琴聲沒有琵琶清脆,但清幽則略勝一籌。他是行家,指法相當熟練。

    叮叮咚咚一陣音符從半掩的房門傳出,接著,低柔的如泣如訴的歌聲充溢在天宇下:

    「冬去春來,轉眼間,又傷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時光一去永不回;堂上萱,頭上白髮又添幾許?倚閭北望,暗計兒歸期。

    北地苦寒;問吾兒,冬來寒衣曾添否?

    妝樓高處不勝寒,暗思量。竹馬青梅,愛侶憑欄千,問天蒼:吾愛,今在何方?知否纖女深閨。

    「念檀郎?願郎君歲歲平安,歲歲平安,早日賦歸裝。」

    琴聲一變,歌聲也一變。

    「風雲變色,起自盛夏中落日斜陽。

    孤魂縹緲,客死他鄉。

    黃泉路上好寂寞孤單。

    關山萬里,天人永隔,難奢望魂兮歸來。

    萱望斷秦樓月,愛侶淚盡楚湖西。問人生,至此淒涼否?」

    腳步聲止於門外,琴聲歇聲仍在嗚咽。

    門推開了,三位不速之客毫不客氣地進入房內。帶路的店伙,默默地惶恐地退去。

    「閣下,你知道咱們為何而來嗎?」為首的虯鬚中年人,鼓著大牛眼沉聲問。

    他巡坐椅直,瞥了三人一眼,慢慢地鬆了琴弦,徐徐將琴放在椅旁的茶几上。

    「在下不知道你們為何而來,卻知道在下來為了什麼。」他往椅背一靠,傲然地說:

    「有什麼話,你說好了,在下的聽覺靈得很,大聲小聲悉從尊便。」

    「你閣下在本城放了一把野火。」

    「你說得完全對。」

    「每一位練武的人,都被你的野火燒得不是滋味。」

    「閣下也被燒得不是滋味嗎?那就表示閣下涉有重大的嫌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住口!你……」

    「你閣下一付霸王嘴臉,看起來就不像個正人君子。」

    「該死的……」

    「閉上你這雜種的狗嘴!」他一蹦而起,破口大罵:「少在蔡某面前耀武揚威。我警告你,我找的是武林中最卑鄙下賤的武林敗類。不是強龍不過江,蔡某敢赤手空拳孤身來到貴地追兇,就敢挺起胸膛,應付不肖之徒的任何挑戰。我知道你是誰,西關外榆樹腳的靈官裴傑,一個跑了幾年江湖的二流武朋友,不壞也不見得好。幸而在下知道你人雖然少見識無知毛躁,但還不至於甘冒大不韙被人唆使做兇手刺客,所以懶得和你計較。」

    「哼!你……」

    「你是逞英雄強出頭,聽信閒言閒語,毛脾氣來了,要氣勢洶洶趕蔡某早離疆界,是嗎?」

    「你明白就好。」

    「一點也不好,閣下,趕快離開,在蔡某未動殺機之前趕快離開,以免枉送性命。」他陰森森地說,虎目中煥射出一種可驚魂懾魄的可怕光芒,湧發出一種令人戰慄的神秘氣勢。

    靈官裴傑打一冷戰,在他的可怕目光逼視下膽戰心驚,情不自禁退了兩步,臉色一變,像是見了鬼,突然轉身舉手一揮,踉蹌而走。

    「裴兄,怎麼啦?」一位同伴同出訝然驚問。

    「不要去招惹這個人。」靈官裴傑倉惶地說。

    「不趕他走?」

    「趕他走?你去吧。」

    「你……」

    「快走。」

    「那小子怎麼啦?」

    「他的目光好可怕,像是來自九幽地府的鬼魂,那濃濃的殺機直令人心中發冷。我不要見這個人,不要,他簡直就是自地獄深處竄出陽世的魔鬼。」裴傑語無倫次地急急說完,腳下一緊。

    天黑了,店中今天旅客似乎少了些。

    烏雲密佈,掌燈時分,風走了,隆隆的春雷聲一陣比一陣緊。二更初,暴雨終於光臨。

    這種天氣,室外活動無法不停止。

    兩個黑影出現在對面客房的屋頂,一身夜行衣水淋淋地濕透了。

    「咦!那小子房中怎麼還有燈光?」一個黑影低聲說。

    蔡智房中一燈如豆,微弱的燈光從明窗透出,已經是三更正末之間,大雨滂沱,全店的旅客皆已安眠,連所有的廊燈也因風大而熄滅了,他房中的燈光,是全店唯一的光亮所在。

    「恐怕這小子睡覺時忘了熄燈。」另一名黑影說。

    「不可能的,店中用的都是菜油燈,如果忘了熄,燈便會愈燒愈旺,最後油盡甚至會引起旺火才突然熄滅。看燈光暗淡,這小子定然是個膽小鬼,晚上點了燈睡覺的。」

    「膽小鬼?」同伴冷冷地說:「膽小鬼會孤家寡人跑遍天下緝兇?靈官那些人恐怕說對了。」

    「說對了什麼?」

    「這小子武功深不可測。他點燈來引誘我們進去,像燈火招引飛蛾。」

    「這……」

    「咱們不要上當中他的圈套,走,下次再來。小心腳下打滑。天殺的!這麼大的雨,今晚真不應該來。」

    久久,房間悄然而開。

    蔡智出現在門廊柱旁,貓似的留意四周的動靜。

    「奇怪!怎麼這些傢伙失了蹤。」他喃喃自語:「先前分明看到屋頂上有人。」

    他等得心中生疑,忍不住冒雨踱入院中,希望將敵人引出來。片刻間,他成了落湯雞。

    沒有任何動靜,除了風雨聲之外,一無所見。

    對面客房一排五間,聲息毫無。

    他躍登瓦面,蹲在脊角凝神四面觀察,一無所見,來人的確已經失蹤了。

    「他們相當小心,我碰上了極機警的高明對手。」他向自己說。

    他不能在雨中久候,便飄身而下。

    廊下人影來勢如電,雙方接觸快速絕倫,沒有空間可以閃避,對方顯然正在全力發起襲擊。

    他雙腳沾起,隨勢下蹲再向前伏,雙手沾地,腿已閃電似的掃出。

    來人身材矮小,反應極為迅疾,一掌落空下盤受襲。已無法退避,立即躍起前撲,間不容髮地避過一腿,下降時雙手著地,身形前滾遠出兩丈外,奇快地挺身而起,轉身掌發回龍引鳳。這一記超越避招的冒險身法,的確令蔡智暗暗佩服。

    他已轉身追到,恰好發掌追擊,噗一聲響,雙方的小臂接觸。

    矮小的身影手上的力道雖然很沉重,但比他差了一大截,被震得斜衝丈外,腳上站立不牢,太滑了,叭一聲摔倒在水泥中再向前滑。這一跤摔倒,等於是第二次倒地,院子裡水深兩三寸,原來光滑的泥地成了泥水池,人自然成了泥人。

    不等他撲上擒人,另兩名矮人身影已電射而至。黑夜中而且大雨傾盆,視線本來就不良,眼中有水視線也有扭曲的現象,雙方皆憑經驗與本能搏擊,一接觸就形成近身相搏,下手不留情。

    「噗噗啪!」拳掌著肉聲迸發,三個人纏上了。

    兩個矮小的身影兩面一分,又重新撲上。

    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身形,原來是兩個穿緊身的女人,難怪身材矮小,起初他還以為是孩子呢。

    他不能下重手,他不相信這三個女人是刺客,因為三個女人都沒帶兵刃。

    被震倒的第一個女人爬起來了,也加入圍攻。

    纏鬥片刻,他在三個女人的快速圍攻中閃動自如,用上了輕靈的游鬥術,有如蝴蝶穿花,不時在對方的雙臂肩膀不輕不重地拍上一兩掌,逐漸摸清了三女的進攻默契。

    三個女人終於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勁敵,被逗弄得團團轉,腳上泥水四濺,愈來愈滑,好幾次幾乎自己滑倒,有點受不了啦!

    「小春,回房取劍。」一位女郎急叫。

    他一怔,斜掠出丈外。

    「住手!」他沉叱:「你們是旅客?」

    三個女人本能地停步,其實也無法繼續進擊了,渾身水淋淋,狼狽已極。

    「你……你是什麼人?一而再在屋頂上來來去去,想幹什麼?」叫小春回房取劍的女郎問,呼吸已有點不平靜。

    「你們是住在那間房裡的旅客?」他指指霍巡檢曾經住過的客房問。

    「是呀!你……」

    「見了鬼了!」

    「你才是鬼!」女郎比他還要凶:「偷風莫偷雨,你這笨賊連規矩都不守……」

    「笨賊?」他笑了:「你們有什麼好偷的?見鬼!你以為我是偷香賊嗎?」

    「你……」

    「我是你對房的旅客,就是有燈光的那一間。」

    「我不信,你……」

    「不信你何不跟來求證,只怕你不敢進房……」

    「你……」

    「算了,我是追人出來的。三位的拳腳真不錯,下過苦功,江湖上大可去得,足以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要不是雨天泥濘,你們定可支持游鬥百招。」

    「哼!你的口氣好托大。」

    「不是托大,而是事實。你們有此成就,已是難能可貴的。姑娘們,晚安,抱歉打擾你們了。」

    他抱拳一禮,轉身大踏步回房而去。

    三女呆立在雨中,目送他入房關上房門方回轉客房。

    天亮了,雨還在淅瀝瀝地下。但絕大多數的旅客已冒雨登程。三位女客沒帶有傘,也沒帶有蓑衣,只好留在客店等待天晴上道。

    蔡智在房中進早餐,他忘了昨晚與三位姑娘誤會交手的事,懶得出房走動。昨晚刺客來而復去,膽小鬼半途而廢,頗令他失望。他並不急,他有的是時間,這些傢伙早晚會來的。

    巳牌初,雨已經停了。房門突然傳出叩擊聲。

    拉開房門,他心中一動,好傢伙,試釣餌的人來了。

    五個大漢像崩山一樣直撞而入,氣勢洶洶。

    他心中已有打算,故意裝出全力阻擋的凶狠像。可是,擋不住五個大漢。領先那位仁兄高大得像大門神,肩膀頂肩膀把他直頂退至房中間的八仙桌旁。

    故意示弱不易裝得逼真,但他裝得極為神似。

    五大漢圍住了他,虎視眈眈像猛虎注視著可憐的羔羊。

    「金剛勇高估閣下了。」頂退他的大漢傲然地說:「你如此而已,去你娘的!」

    「你要幹什麼?」他色厲內荏強作鎮定問。

    「幹什麼?哈哈!」大漢怪笑:「我們門神五霸來趕閣下走路,不許你在汝州亂放野火,你已經把咱們汝州搞得雞犬不寧,我們門神代表本州的武林朋友,趕你閣下滾蛋,有多遠就走多遠,永遠永遠不要再來。」

    「你……」

    「廢話少說,趕快捲行李,在下要看你結帳,親送你出城離境。」

    「如果在下不走呢?」

    「不走?笑話了,打斷你的狗腿,抬上車行的長程騾車把你載得遠遠的。」

    「憑你們五個人嗎?」

    「呸!你少臭美,我們一個人,就可以讓你灰頭土臉,把你打個半死。」

    「在下卻是不信,咱們院子裡見。」他說,舉步往外走,是從五個人的空隙中鑽出去的,表示他有點心怯,不敢排眾而出:「在下讓你開開眼界。」

    院子裡積水已經退盡,但仍然泥濘,其滑如油,一腳踩下去泥水吱吱響。

    「來來來!」他站在泥濘中點手叫,臉上有怯容。

    大門神揮手示意,要四位同伴在廊下等候,整整腰帶,昂首闊步做然踏入院子,一步步向前接近,一雙大手向前一伸,擺開了雙盤手架式。

    「太爺要打斷你的狗腿,說一不二。」大門神獰笑著說,無所憚忌地貼身逼進。

    蔡智不再示怯了,已經將人誘出來啦!

    快,快得令人目眩,他搶先動手了。

    「有人要倒楣了!」對面廊下傳出嬌呼聲。

    大意輕敵傲然不可一世的大門神,做夢也沒料到他敢搶先動手,再沒料到他的手腳來得那麼快。本來,雙盤手是最佳的守門戶功架,可防禦任何方向的進攻,只要作小幅度的封錯,對方決不可能從中宮攻入。可是,大門神的一雙手卻似乎失去了作用,封擋不住狂風暴雨似的重拳排空進入,門戶洞開,封不住架不開硬著頭皮挨揍。

    「噗噗噗……」鐵拳著肉聲暴響,聲數無法分辨,打擊太快了,每一拳及體不是一擊了事,而是連續數拳,挨一招等於連中數拳。

    小腹、肋、肚腹、胸口、下頦、雙頰……可憐的大門神絕望地揮動著雙手,狂亂地招架,被打得連連後退,最後腳下一滑,砰一聲像是倒了一座山。

    他一腳踏住大門神的右膝,將拳頭舉至口邊吹口氣。

    「太爺也要弄斷你的狗腿,禮尚往來,說一不二。」他不住陰笑:「忍著點,老兄。」

    「啊……」大門神狂叫,口中鮮血不住流出:「放……放我一……一馬……」

    大門神的四名同伴,被這種一面倒的瘋狂打擊驚得魂飛魄散,渾身冒冷汗,四肢發軟,忘了上前搶救,更忘了擁上群毆,驚呆了。

    「你還要趕在下走嗎?」他腳下停止用勁。

    「在……在下不……不敢……」大門神聲嘶力竭地答。

    「其他的人呢?」

    「在下勸……勸告他……他們回……迴避你。」

    「好,希望你能辦得到。」他收回腳:「再有人來找晦氣,決不輕饒,你給我滾!」

    四位仁兄架起了渾身已軟的大門神,喪家之犬似的拔腿飛奔而走。

    對面廊下站著三位俏女郎,四面迴廊也有一些旅客看熱鬧。

    「兄台,別來無恙。」中間似曾相識的美麗少女,羞笑著行禮:「昨晚摔那兩跤,一點也不冤,我知道,你是手下留情。」

    「呵呵!原來是你。」他恍然大笑:「早知是你,該手腳更放輕些憐香惜玉啦!」

    「你的嘴好缺德。」女郎羞笑:「你在姑娘們面前說話,總不忘語氣帶些輕薄嗎?去年在咸陽你說的那些話,真像個玩世不恭不理會世俗的狂徒。」

    「呵呵!這樣才能讓姑娘們把我看成毒蛇猛獸,可以減少很多麻煩。說真的,昨晚得罪了。呵呵!頭上的爛泥巴洗乾淨了?來吧,到我房裡坐,大白天,不要緊的,除非你怕蜚語流長。」

    「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又遇上你了,你嚇唬不了我的。」女郎欣然說,領著兩位侍女繞迴廊走來:「兄台,你引誘那個大笨牛挨揍,真是有失君子風度。」

    「在房裡打鬥,我的行李豈不遭殃?」他踏上走廊相迎,推開房門:「請進,我去叫店伙沏茶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位姑娘,正是在咸陽被武威堡梅少堡主,突然用絕學擊傷的天香奼女。

    店伙送來一壺好茶,姑娘落落大方地與他品茗傾談。通名畢,姑娘自稱姓班,班秀媛,兩位侍女一叫小春,一叫小潔。但隱下了自己天香奼女的綽號,自稱是奔走江湖尋覓失蹤三年的兄長,幾乎跑遍天下的江湖人。兄長叫班康祥,在江湖行道失去音訊。談說間,說及昨晚的事故經緯。班秀媛主婢是薄暮時分落店的,半夜聽到屋頂有聲息,暗中留了心,還真以為是偷香賊呢。

    蔡智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大丈夫行事恩怨一肩挑,他諉稱與本地的武林人有些私人恩怨要了斷,因此不論晝夜,皆有不三不四的人前來生事,小意思。

    「這地方的武林高手我頗有認識,我幫你。」天香奼女慨然說。

    受人之恩不可忘,武林朋友恩怨分明,天香奼女表示拔刀相助,蔡智毫不感到意外。

    「謝謝你的好意。」他笑笑說:「盛情心領了,我不能接受你的幫助。小丑跳梁,用得著割雞用牛刀來對付他們?放心啦!那個什麼大門神回去如此這般一說,汝州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豪客,敢來討野火的就沒有幾個了,我應付得了。」

    「我知道你應付得了,汝州沒有幾個真正稱得上出類拔萃的武林高手。」天香奼女睥睨著他:「蔡兄,你這人好自私。」

    「什麼?我自私?你……」

    「我說錯了嗎?」天香奼女截斷他的話:「不讓受過你的恩惠的人回報,讓別人永遠背上一份人情債,不是自私又是什麼?」

    「哦!你真會說話。」他笑了。

    「還有一件事,大概也與自私有關。」

    「還有什麼事?你有完沒有?」

    「任何事都藏在心裡,不讓朋友分享你的快樂、悲傷與憂愁,假使你真有朋友的話,恐怕也沒有幾個。」

    「我有朋友,但他們不是蔡智的朋友。」他臉上有不快樂的神情:「我讓朋友分享我的快樂,但不讓朋友分擔我的悲傷和憂愁。」

    「蔡兄。」天香奼女真誠地說,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把我看成蔡智的朋友吧。人是應該互相幫助的,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我不知道你的過去和未來,但我肯定地相信,現在的你,所行所事一定是光明正大的,不管你與任何人為敵,你一定是站在正義的一方。

    果看錯了,就讓我錯一次吧,人不可能永遠不犯錯的,我要堅決地幫助你,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你……」

    「如果你不接受,我會和你反臉成仇。」

    「這……是威脅嗎?」

    「是的,我是很任性的。」天香奼女無畏地凝視著他:「孔聖人說: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我是女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要我做一個挾恩要脅的人嗎?」

    「你這種心理真有一點不正常。」天香奼女白了他一眼:「你曾經要脅過別人嗎?不,你不會,你把自己看成萬能的神靈,把自己看成……」

    「好了好了,女人就是多嘴。再讓你往下說,我就會被你說成不是人的怪物了。」

    「那你是答應我了?」天香奼女欣然問。

    「我可沒說。」

    「那我還得說……」

    「一個條件。」他讓步地說。

    「一萬個條件我也會答應你。」天香奼女興奮地說。

    「你只許動手不動口,尤其不要多問。你一同,走漏了風聲,以後我恐怕永遠找不到線索了。」

    「信譽保證。」天香奼女欣然說。

    「好,我先謝謝你。現在我把重要的事告訴你,知道目標才能辦事。去年八月,你住的那間客房一位旅客,被五個蒙面人行刺暗殺,用毒藥鏢偷襲得手。據我的判斷,兇手很可能是本地的武林敗類,而主使兇手的人可能與另一件血案有關。我要將他們引出來,引蛇出洞的工作已進行得頗有進展。你幫我捉人,在一旁留神埋伏,如何?」

    「要不要這個?」天香奼女打出開殺戒的手式。

    「目前不要。」他眼中出現陰森冷酷的神情:「以後,就難說了。」

    「好,我將全力而為。」

    「謝謝你,還有小春小潔兩位姑娘。」

    「蔡爺,小婢不敢當。」小春笑說:「看了蔡爺痛打大門神的可怕氣勢,小婢這才知道蔡爺昨晚手下留情。」

    「小春,以後他動手揍人,尤其是發怒時出手,你最好躲遠些,免得嚇壞了。我們看到的情景,是他沒動怒時懲戒性的手法,他真正發怒時,保證天崩地裂。」天香奼女睥睨著他說。

    「其實我很少動怒。」他也笑笑:「憤怒會令人喪失理智。當面對強敵時,冷靜就是制勝的機契。快午間了,我去找店伙置膳食,讓我作東,好嗎?」

    「我們三人是很饞的。」天香奼女燦然一笑。

    「放心,我的錢囊是相當豐盛的。就在這裡進餐,你們有意見嗎?」

    這是有內外間的上房,床設在內間,外間本來就當作起居間或客室,必要時可以另加床鋪。

    「客隨主便,你是主人。」

    接近才能將人的距離拉近,接近才能將意見溝通,兩人這一結成知交,點燃了焚天烈火。

    當晚平安無事,僅金剛勇派人送來一些並不重要的線索。但這些線索足以對某一些人構成威脅,地頭蛇們的消息是相當靈通的,蔡智這條路是走對了。

    次日一整天,蔡智在外面奔波,傍晚方返回客棧,關上房門睡大頭覺。

    起更時分,客店的旅客仍在忙著安頓。蔡智的客房,傳出四絃琴動人心弦的旋律,和充滿淒切悲憤的歌聲:

    「冬去春來,轉眼間,又傷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萱望斷秦樓月,愛侶淚盡楚湖西;問人生,至此淒涼否?」——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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